“是……”齐天咬紧牙关,面对李燃,他好像根本无法回避这个问题,“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李燃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他了然地点点头,“既然无足轻重,那也就无所谓喜不喜欢。”
乔乔举起酒杯,慢慢退进吧台一角的暗影中,——这个少年果然不同凡响,可惜自己不善于心电感应。
齐天被李燃的回答击中要害,——焕然真的无足轻重吗?要是真的如此,他又怎么会被这个小酒保迷得神魂颠倒?齐天隔了好半晌才勉强问:“你……你怎么会住到帝景豪园……那里……”
“那里自然不是我这种小人物出入的地方。”李燃轻声细语,“是凡哥安排我住在帝景豪园的,那里是他的物业,傅先生不喜欢的就是凡哥吗?”
“不不不……”齐天连声否认,“那座公寓原来的主人不是何凡。”齐天举起酒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没想到凡哥对一个小学徒如此上心,你真是他的人吗?”
提及何凡,李燃不自觉地笑了,冷淡的眼中漾开一抹暖意,乔乔看到,不禁愣住,原来这个灵魂并非无所牵挂!
“你真的关心吗?我和凡哥的关系对你真的很重要吗?”李燃反问,继而弯唇笑了,“你所希冀的不过是偶尔的放纵和狂欢,越危险越刺激越满足,难道不是吗?”
这句话简直说到齐天的心里去了,他现在才明白为何李燃如此特别,,不止是因为他酷似焕然和肖潇,还因为李燃气质出众,完全不像个失学打工的小学徒,他好像掌握了读心术,对自己的心思了如指掌。
“是,你说得没错,我看出来了,咱俩是同一类人,死也要疯狂。”齐天倏地趋前,趴在吧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燃。
乔乔冷眼旁观,——齐天正在走向深渊,这真是一个疯狂死了的游戏。
没等李燃回答,齐天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齐天掏出查看,微微皱眉,不耐烦地按下接听键,“小浅,什么事?”
齐天转过身,背对着李燃,不知林浅在手机中说了什么,齐天的眼中忽地闪出强光,“真的?你的消息确凿?”
齐天不由自主地在吧台前踱步,一边急声嘱咐:“你帮我落实那个协议,暂时将美讯交给亚力,只要这局我们赢了,一切都不成问题,到时候……呵呵呵……”齐天忍不住笑出声,完全忘了身处何处,“好好,我这就返回美国签约。”
乔乔啜饮着杯中酒,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李燃眸子一转,立刻捕捉到乔乔的细微动作,不禁抿唇笑了:——看来这个小灵媒和齐天貌合神离。
“乔大师,不好意思,我要提前赶回美国,有些紧急商务要处理。”齐天转过身,兴奋地说着,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声调。
乔乔扬起眉毛,惊异地叫道:“你把我叫到香港,自己却急匆匆地回美国了,这算怎么回事?”
齐天来不及回答乔乔,他猛地探身向前扣住李燃的肩膀,“你乖乖地等着我,等我下次返港就给你换个住处,到时候你就不用跟着何凡混了。”
齐天说完又朝乔乔摆摆手告辞,接着就扬长而去。
李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的夜色中,慢慢勾起一侧嘴角,同时拿起齐天的酒杯连着杯中残酒一起扔进吧台下的垃圾桶。
乔乔只当没看见,他放下酒杯,伸个懒腰,“嘿,你这马丁尼的味道不错,对我路子。”
李燃直视着乔乔,好像看着一个孩子,从一个少年的眼中流露出如此沧桑的目光实在有些怪异,乔乔却见怪不怪,又轻声加了一句:“在这世上值得留恋的永远多于值得忘却的。”
“可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把灵魂一层又一层包裹起来的世界。”李燃平淡地回答,“我对生命已别无所求。”
“是吗?你……确定?”乔乔抬眸望向大门,随着风铃叮咚轻响,酒吧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李燃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蓦地呆住,门口并肩站着两个青年,正是——傅嘉铭和那个神秘的男孩!
傅嘉铭的手依然扶着大门,双眼不经意地看向吧台,继而猛地睁大,不可思议地瞪着吧台内的李燃,嘉铭的嘴半张着,一个名字已经冲到唇边,即将脱口而出,就在这时,他听到身边的莱昂发出一声窒息般的惊叹,“这……这不是我……”
——啊?傅嘉铭踉跄着倒退半步靠在门上,不置信地扭头看着莱昂,眼中充满了疑问和骇异。
莱昂努力平抑着呼吸,他抬手揉揉眼睛,惶惑地摇头,“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莱昂的声音低不可闻,傅嘉铭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再次看向吧台的方向,发现那个小酒保正低头调酒,模样萧索而淡漠,——不不不,傅嘉铭心中敲响了警钟,这个人绝不是肖潇,虽然他长得和肖潇十分相像!傅嘉铭一把揽住莱昂,心绪重新变得宁定,自己永生的爱人就在身边,相似的外貌不过是个幻像。
莱昂好像感受到他的心意,紧紧握住嘉铭的手,与他五指相扣,“嘉铭,那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傅嘉铭松口气,此时才看到靠在吧台边上的乔乔,不觉再次讶异地瞪大双眼。
“难怪齐天会惊慌,刚才连我自己都恍惚了,不过这和我父亲又有什么关系?齐天应该怀疑这孩子被我附身了。”莱昂轻声问嘉铭,“难道是乔乔听错了?”莱昂朝乔乔招招手,毅然拉着嘉铭走向吧台。
“嗨,嘉铭,小莱,你们……”乔乔举起酒杯致意,惊讶地发现傅嘉铭和莱昂的脸色都十分苍白,表情也不太自然,“你们是不是在外面碰见什么人了?”
“怎么?刚才齐天也在?”傅嘉铭敏锐地问着,一边拉着莱昂坐上高凳。
乔乔点点头,“他接了个电话刚走,我才下飞机他就直接把我叫过来了,你们怎么来了?”
“我父亲以前常来这个酒吧,这里离他原来住的公寓不远。”莱昂轻声回答,视线不可抑制地扫向吧台里的小酒保,傅嘉铭安慰地拍拍莱昂的肩膀,
“小莱想来凭吊,我们刚去了墓园祭拜。”傅嘉铭跟随着莱昂的目光看向那个神秘的小学徒,心底再次掀起波澜,错愕间,耳边仿佛响起低沉的叹息,就像……就像他在墓园中听到的那样,傅嘉铭手臂一紧,牢牢地圈住莱昂的腰。
莱昂偏头在嘉铭耳边低语:“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听到了那种低叹。”莱昂说着朝那男孩打个响指,“两杯马丁尼。”
“你还没成年,不能喝酒。”李燃淡声回答,他甚至没有抬头,仍专注地调酒。
“呃,这……”傅嘉铭和莱昂齐齐愣住,连乔乔也惊诧地挑起眉毛。
“嗨,我有驾照证明我已经成年。”莱昂掏出钱包。李燃侧眸看了他一眼,慢慢走到他们的面前,傅嘉铭清晰地听到自己和莱昂骤然加剧的心跳声,此时近距离观察傅嘉铭猛地吁出口气,眼前的小酒保虽然长得和肖潇相像但气质完全不同,肖潇好像晨曦,而他,则像子夜。
李燃接过莱昂的驾照仔细查看着,嘴里无意识地嘀咕:“二十三岁了……可你今年才十八呀……大了五岁……”
“什……什么……你说什么?”莱昂哗地探身向前盯着小酒保,傅嘉铭完全说不出话,好像身陷幻梦一般。
“我说你可以喝酒了。”李燃将驾照还给莱昂,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的酒架上端出两杯鸡尾酒,细长的水晶杯中盛着的酒液共分七色,层次鲜明,炫丽多姿。
乔乔忍不住吹声口哨,“嗨,这可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彩虹’,早知道你会调彩虹,我就不喝双料马丁尼了。”
“你喝的双料也是我的独家配方,不比彩虹逊色。”李燃不客气地回答,倨傲的神情完全不像个少年酒保,继而他眸光一弯,笑眯眯地看着莱昂和傅嘉铭,“这杯彩虹是祝贺你夺得了肖邦钢琴大赛的冠军。”李燃将两个高杯分别放在莱昂和嘉铭面前,“而这一杯……”他深深地看了嘉铭一眼,“是感谢你慈悲仁厚!”
“啊——”
“……”
莱昂低叫,他已出离惊骇,傅嘉铭仍然有口难言,他们只觉一股巨大的能量千丝万缕地从少年的身上散发出来将他们紧紧缠绕。
“你是谁?”莱昂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李燃,勉强维持的平静已彻底崩溃。
“我是你的崇拜者。”李燃平静地迎视着莱昂的目光,“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表演转播就已经无比钦佩。”
李燃心内默想:——真是世事难料,当时自己看到莱昂获奖的实况录像时还曾感叹,莱昂与肖潇的演奏风格十分相像,没想到……没想到他真的就是肖潇!难道他和自己的情况一样?
莱昂吸口气,唰地站直身体,“就……这样?”莱昂忍不住扭头看了乔乔一眼,发现乔乔正与嘉铭对视,眼中盛满深思。
“是呀,就这么简单,你已经是国际巨星了,崇拜者遍及各地。”李燃将酒杯推向莱昂,“既然你已经长大了,能喝酒了,那这杯彩虹就算我特别为你调制的。”
李燃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说的话十分古怪,他殷切地凝视着莱昂,视线反复扫过他的双眸和挺拔的身姿。
傅嘉铭若有所思地举杯轻啜着彩虹,芬芳的酒香哗地在唇边绽放,嘉铭似有感应,轻声问:“‘慈悲仁厚’四字何解?”
李燃恍惚地笑了,“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没有令你厌恶。”
乔乔倒吸口气,重新审视小酒保,虽然仍旧看不出他的来龙去脉,却清晰地感到他全身升腾着烈烈怒焰。乔乔犹豫了一瞬,悄悄掏出手机,走到店堂深处,“教父,这里有点状况,我需要你。”
莱昂听了李燃的回答不禁心底巨震,身体一晃差点从高凳上跌落,他猛地撑住吧台,“我看你的双手应该也是一位常年练琴的人,我们合奏一曲吧。”
七十四 心想事成
这次轮到李燃惊讶,他完全没有料到莱昂会提出这种要求,一时心潮起伏动荡不安,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莱昂转身指着酒吧深处的那架三角钢琴,“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架斯坦伯格,难怪我父亲喜欢这个酒吧。”
李燃听到‘父亲’二字,阴郁的眉眼忽然舒展开来,瞬间焕发出异样的神采,他低头审视着自己的双手,“很久没弹了,已经十分生疏了。”
傅嘉铭静默旁观,渐渐体会出莱昂与小酒保之间不同寻常的牵系,禁不住心惊胆战。
此时莱昂已经走到钢琴前坐下,李燃绕出吧台,迟疑地走向钢琴。乔乔和傅嘉铭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一丝骇异。
莱昂拍拍琴凳,异常温和地看着李燃,“来,我们坐一起。”
李燃迅速调开视线,眼角闪出晶莹的水光,——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和肖潇坐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
“快来呀。”莱昂催促,敏锐地捕捉到李燃眼中的泪意。
李燃不再犹豫,快步走到琴前坐下,身心在这一刹那忽然变得宁定安详,“我们弹月光?”他没有看莱昂,垂眸低问,这是肖潇第一次回港时他们父子曾一起弹奏的名曲。
莱昂的脑海中闪出一帧帧画面:——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和一位俊秀的青年并肩坐在琴前,银色的月光和他们指间流泄的音符交相辉映照亮了暗夜。
莱昂打开琴盖,催眠般地说:“我记得有人告诉我贝多芬创作这首奏鸣曲不是因为他有感于皎洁的月光,而是因为他与朱丽叶塔恋爱失败后心情痛楚。”
“原来你……都记得……”李燃倏地抬起头,当他看清面前莱昂的容貌,不禁失神地问:“可是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莱昂一手按胸一手抚着额头,“一年前,我的心里是肖潇,头脑中是莱昂,而现在,我们俩已经融合为一不分彼此了。”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齐天?”李燃犹如身处无人之境,脱口问道。
莱昂面色一暗,“我们俩遇到致命意外,只能互相移植挽救生命。”
“啊?”李燃惊呼,再也无法维持淡漠的表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空洞的眼中盈满水雾。
莱昂不忍卒睹,他闭了闭眼睛,轻不可闻地问:“父亲,真的是你吗?你的魂魄至今都无法安息吗?”
李燃怔住,仿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的手指抚上琴键跳跃滑动,乐声潺潺,如悲伤的吟诵。
傅嘉铭和乔乔一直并肩站在原地,他们看着莱昂和那个男孩喁喁低语,虽然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也能感到他们之间传递着无形的关切。此时骤然听到这忧郁的曲调,傅嘉铭忍不住和乔乔耳语:“他是被肖焕然的阴魄附体了吗?”
乔乔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孩瘦削的剪影,坚定地摇摇头,“不是阴魂,因为我完全看不出他的前尘往事,我也无法与他沟通,我猜他是……”
“是什么?”
乐曲还在继续,此时莱昂已经加入了弹奏,第一乐章的沉思默想渐渐变幻了表情,轻快的音符梦般涌现,好像瞬间展露出温存的微笑。
乔乔依然凝眸注视着钢琴的方向,沉思着轻声回答:“我猜他是精魂重塑,在还没有离开现世前就已进入另一具躯体,所以他的身上并无阴寒鬼气,这种情况十分罕见,但我看他现在求生的愿望并不强烈。”
“也许他活着只是为了复仇!”
好像是为了证实嘉铭的结论,钢琴前的莱昂和李燃已经完全沉浸于乐曲的意境,之前空灵的冥想和如梦的漫游已经变为不可遏制的沸腾,犹如激烈的狂怒,又好象热切的发自心底的申诉,临近结束,那斩钉截铁般的节奏,表现了炽热的情感和坚强的意志。
乐曲进入尾声,就在沸腾的热情达到顶点时,音符突然沉寂下来,莱昂和李燃如被乐曲蛊惑,端坐琴前默然如塑,而嘉铭和乔乔身陷汹涌澎湃的思潮,久久无法平静,甚至没有注意到又有一个客人推门而入。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骤然响起,猛地惊醒酒吧中沉湎于琴曲的众人,数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射在门前站着的高峻身影,那是个相貌英挺的青年,此时他的目光从李燃身上缓缓移开,平静地环视着酒吧中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