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咧嘴笑了,得到英海的表扬很不容易呢。可我忘了,身边,邓迪牌的老醋坛子跟着就倒了:“喂,你已经成功引起他注意了,还不快追去?!要趁热才能打铁。”我于是被老鳄鱼一脚踢出门。来到大街上,走了十几米开外,听到了跟踪的脚步声。我一回头——小麦就在我身后:“额……你好,我叫小麦,”他低着头,偶尔偷偷看我一眼,更难得的冲我伸出手来,“希望他们没有因为我而难为你。”
我惊喜万分,赶快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我听见丘比特的箭划破长空。
他要是不问下一句话该多好。
“你知道,他们绑我到底是为什么吗?”
(完)
【七十二】幸好不够爱
车水马龙的公路上,人行道也拥挤,C排在人潮中随着流淌,紧了紧衣领。五月的西安到底不比深圳,冷气见缝就钻,更是希罕在他那双提着吉他的温热的手掌上逗留。C只好小跑起来,沿着笔直的便道。不经意抬首,却看见身旁一棵银杏树亭亭玉立,那上面萌发的嫩绿轻轻摇曳,青春的惹人羡慕。
C不敢逗留,急匆匆的向前跑去,眼睛却还被街边花坛上的探出的无名紫红小花,和围绕它飞舞的白色轻盈小蝶吸引,一不小心,和对面跑来的一个人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这一撞险些把他手中的吉他撞飞,C赶忙探身去够,脚下却错了步子,眼看就要摔倒,忽然被一双手牢牢的把腰抱住,总算人物都安全了。
C这时才想起看面前的人儿,原来是个少年,如方才自己贪恋的春景一般清爽的面孔,如婴孩一般纯净的眸子。身上裹着一件硕大的西装,一看就知道是别人的。借别人的西装一般只有一个目的——要出席重大场合,这里距离海选现场很近,莫非他和自己一样是来报名的?没等C开口,那少年已经将他稳稳的放下,小心翼翼的松开手臂,开始不停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左行惯了。你没事吧?
左行?莫非你从国外来?C有些开心,总算碰见和自己一样远来报名的同僚。
少年脸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刚才跑的太快,还是觉得尴尬,只听他说:对不起啊,我要赶去报名,如果你没事……我可以走了吗?C只好点点头,心中当下便开始觉得遗憾。
遗憾一直持续到一个月以后的某天,酒店房间里,C从自己造成的灼热的烟雾弥漫的空气中抬起头来,正好看见窗外一群飞过高楼之顶的鸽子,隐没在一片眩目的火烧云里。门忽然开,少年迎着火烧云红艳艳的光芒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走进来,仿佛旅行的天使。C赶快把烟灭掉,少年却毫不介意的直接走进他的迷雾中,直视他的眼睛:C你还有什么没带的吗?咱们该出发了。
C专心望他的眉目,一时忘记答话。自己原本以为久居现代都市在钢筋水泥森林里快要窒息的肺腑,自己以为经过污染早已不能恢复的心灵为什么此刻如此沉静如此充实。这少年平凡的很,不过是一朵花、一株草、一只鸣虫、或者一片秋日的落叶吧,为什么会震撼到内心深处那个差点被自己遗忘的C。或者因为自己的本质也不过就是那棵巨大的生命之树上的一片小小的叶子吧。
少年看他许久不说话,打趣道:你什么也不用,带上吉他就成,如果缺吃少喝就抱了吉他到街上去唱,保证能赚够饭钱。C笑道:那时侯请A你加盟好不好,我唱你跳,饭钱分你一半。
少年乐了:不行,我跳舞跳的辛苦,一半饭钱不够吃的。我要一九开。C假装心疼道:哎呀,你这是要把我吃穷啊。
A说:听说湖南的盒饭是给一份菜然后米饭随便吃的,管够。你只出菜钱就成,我去吃穷卖盒饭的。C叹息道:唉,可怜的长沙市民,估计你一顿就能吃穷一个,呆时间稍微长点,长沙卖盒饭的就该绝迹了。
A忽然低头道:长不了吧?别的地方选手都很厉害的,我估计去了就该给刷下来了。给你做个托好了。C听见这话心里说不清的酸楚,站起身来拍他的肩膀:记住!我不走,你就不许走!
A盯了他一会,眼睛里似什么在荡漾。猛的点头道:好,我不走,你也不能走,咱们一起笑傲江湖!C心里这才爽快了许多,掏出吉他坐在床边,邀约道:来一首再走,怎么样?
A立刻丢了手中行李箱,跳上大床,蹭到他身边竖起耳朵。C朗声唱道:白云飘呀绿水摇,世界多逍遥……
A应道:心在飘呀身在摇,唱我逍遥调……
也许一百年,一千年终将会过去……
但生命的歌却会吟唱下去,日月星辰在聆听,始终。
那一场竞赛,那一月湖南,雾霭重重,草地碧绿,凉风习习,雨丝尚未飞尽。住处裹着漆黑浑然的大衣,屹立暗夜深处。唯一光芒飞溅的房间里,一个男子正皱着眉头把洗好的衣服尽量拧干,晾在房间高处,另一个则钻在薄被下,看着他的背影嘟囔:“你又洗衣服,看来长沙又要下一个礼拜的雨了。”
这一个手中没停,嘴里却问:“那总不能脏着吧?”
另一个答:“可你这一洗,一招雨,又有多少人必须脏着啦?依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穿着脏衣服到浴盆里面泡一下,然后撒点洗衣粉,再到浴盆泡一下,多转几个圈,最后站起来到走廊上疯跑,还必须顶着风跑。相当于洗衣机的三个程序,洗涤洗清甩干。又省事、又不祸害别人,啧啧,多好。”
晾衣服的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他说:“就你鬼点子多!”
另一个却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象发现新大陆似的叹息道:“你怎么又瘦了?!而且瘦了两圈!这样下去,后天的最后一场比赛你可能就没演出服穿了。或者穿上就找不着你了!”
这一个闻言忙低头仔细看过身上,疑惑问:“有那么明显吗?”
另一个郑重点了点头,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可能一上台,裤子就会掉下来!哈哈,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喷鼻血了!哈哈哈哈!”
这一个嗔怪道:“难道我不会用手扶住吗?”
另一个继续笑:“可以可以,你可以一手拎着裤子,一手弹吉他。如果还有舞蹈呢?你用那只手拉舞伴?总不能让舞伴帮你拎裤子吧?哈哈哈哈!”
这一个有些窘,猛的掀开另一个的薄被,抓住他的足开挠,另一个立刻狂笑出声,眼神却似无辜似求饶。一并求饶的还有笑弯的眼角挤出的眼泪。这一个假装忽略继续惩罚,另一个无奈讨饶,软软的叫‘C’。C不依,挠的更起劲,被罚的一个只好作揖,改叫‘C哥’。C这才停止,但还是没放开他的脚,端详了一阵子说道:“A,你的脚纹不赖,事业运很旺,智慧线也长。”
A奇怪:“我只听说过手相面相,难道还有足相一说?”
C微笑道:“当然,不止如此,还有眼相一说。”
A更奇:“眼相?我的眼相怎样?快帮我看看。”
C双臂支撑住身体,半身前倾,修长的睫毛几乎要碰到A的眼眸。那一刹那A感觉自己仿佛要沉醉在那热烈扑鼻的气息那水柔脉脉的视线里,欲醉未醉之际,他听见有个干净软嚅的声音说:“不过我还不会看。”
A忽然明白自己被戏弄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C一把搡到对面床铺上。这次轮到C笑,笑的前仰后合。A又羞又恼,索性一掀薄被蹦下床,开始胳肢C的痒穴。C只好躲闪只好推挡,可A的魔爪实在厉害,魔爪之下的C莫奈何反抗,猛的发力将A摁倒在自己身下,却不小心沦陷在那秋波荡漾的水眸中。那一刻面对面,为什么呼吸心跳连同时间都凝固?
晚风不识山海意,莽撞跌落云月隙。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C首先听见了A明显加速的心跳,有些不知所措的从他身上趴起来坐到旁边,而后别过头去,强按自己一样频率非常的心跳,假装淡定说:“太晚了,赶快睡吧,明天还要排练呢。”
A尴尬的回应道:“恩,那……晚安。”
C有点不舍的转头看他,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只是道了一声:“晚安。”
人生苦短,虽说如此,还是会感到无聊。
来参赛无非是来打发无聊时光的,可是为什么偏偏会遇见?遇见同样的一片落叶。看他和自己一样在昼的风中起伏,在夜的星下静默,然后停留,归于尘土。A在心里慢慢的解读,解读这场注定。最终被幸福感浸润包围,甜甜睡去。
他梦见自己倚着一棵在风中摇摆的柳树,C则在一片漂着浮萍和水泡的池塘边,连坐上几个小时,一只蓝绿色花朵般的翠鸟栖息在他的修长的钓鱼竿上;
他梦见在晚秋金色的树林中漫步,听落叶在脚下吱吱嘎嘎作响,随时身边都有那个熟悉令人放心的身影陪伴;
他梦见云雀在头顶耀眼的阳光里歌唱,他们在一片晨曦青翠的田园里嬉戏玩耍,象两个孩童;
他梦见黄昏的余晖里,和C一起匍匐在墙角的草丛里,听一只小蟋蟀忘情的拉琴,他会悄悄说比他拉的好听,而他则会笑他,也悄悄的说话,说他拉琴没人听过,因为听过的都吓死了。
这一梦很长也很短,转眼比赛就结束了。一个冠军一个亚军,与他们已经无关。
可比赛结束,却必须各忙各的,联系骤减。好不容易忙到EP发行,才算有了假日。
那天以前比赛时认识的GG和ZZ从西安来访,A特地通知了C,两个人都推脱了应酬,腾出时间来去欢聚一堂,自是少不了喝上几杯。A太高兴了,逢人便干,不一会就醉的开始胡言乱语。
少年懒洋洋的趴在C肩头偷偷耳语:“C哥,你最帅了。唱歌好,弹琴好,脾气好,人缘好,什么都好,应该给你颁个新世纪百分百最佳好男人的大奖。发你个大奖杯回家盛酱油去。”
GG听见不乐意了:“我觉得我也挺不错的。”
C苦笑道:“那就把那个盛酱油的奖杯让给你好了。”
ZZ抢先道:“应该给我才对。他最怕老婆了。”
GG也有些醉意:“怕老婆怎么了?那不是怕,那是爱。怕老婆的都是好男人。C也是,对吧?”
ZZ大笑道:“C自然是怕的,他连A都怕。何况老婆?”
C有些尴尬,赶快举杯道:“大家难得这么开心,再干!”
A却定定的盯住他追问:“你怕我吗?象怕老婆那种?”
GG顿时笑翻了,拍着ZZ的肩膀,指着A说:“这家伙是火星来的吧?哈哈。”
C慌忙打圆场,不料A一双大眼睛仍旧怔怔的看他,不依不饶的问:“是真的吗?”
C实在躲不过,只好低声耳语:“下次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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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GG。我来讲下面的故事。讲那段我永生难忘的肉麻到底的故事。
那次聚会以后,C有些不对劲,很长时间不联络我们,有天A忽然来找我,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站在门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样子却好像要吃人。我赶紧问怎么回事,摇晃了他半天才摇晃出来几句话。原来C这阵子不仅没有联系我们,连A也不理睬。A向来好奇,自然要去探个究竟,偷偷跟踪那人,发现他总去医院。于是顺藤摸瓜揪出了C的主治大夫,这才知道他患了一种叫‘慢粒’的白血病,已经到了末期,活不过三个月去。我当时懵了,脑袋停转了半天才想起问A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说是三天之前。我恼他为什么这么久才说,磨磨蹭蹭的到底在干什么。
A挺直了腰板象我一样吼——“你当我这些天在作什么?!我通过互联网把世界各地的大夫和医院都求遍了,连研究所科学家也问过了。只差没找见外星人了。可就是……可就是改变不了什么。”
我这才真正明白事情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傻呆呆的问A我能作什么。什么都行,真的。装孙子我都愿意,只要能帮上忙。A死盯着我,一付生怕我开溜的样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吐露——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一起面对,你送我一程行吗?
二话不说,我拎上大衣就出门了。北京的黄眼大风险些把体重骤减到轻飘飘的A刮到天上去,亏的我在。我拽着那个快和C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一路狂奔,到了C的家。
一张立体照片似的C给我们打开门,脸上憔悴的没了半点红润。我把A往前一推,知趣的闪到角落里。听的出A在拼命压抑着激动心绪,连声音都变调了。他说——C哥,我……我的房子出了点问题,GG他又交女朋友了,麻烦你收留我几天行吗?
我打赌谁也没见过这么谨小慎微的A,好像捧着玻璃心,惹人怜惜的站在原地,等候发落。我更打赌谁也没见过这么绝情的C,说的没一句人话——我很忙,没时间也没地方收容你,你另找别人吧。
A浑身颤抖着几乎是在哀求——就几天好吧?
C却低下头去,不再看我们——我有女朋友了,你在这里不方便。
我发誓一刹那我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清脆声音。再看A那张脸,灰暗的和C一样褪尽血色。我拖着完全不知所措的他从C寓所离开,仿佛拖着一只被遗弃的滑轮坏掉的行李箱,走过漫长的街道,来到我家楼下。A这时才开口,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出国去。
我当时真以为他受刺激了——什么时候了,不要任性!A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看着我,眼睛里除了血丝就是坚决——既然C哥不愿我陪伴他,自然有他的理由和骄傲。我至少要帮他保全这份尊严。
A撂下话就走了,连步伐都异常执着。我呆不住了赶快又跑回C那里,把A的决定传达给他,原因我没说。毕竟A当初是偷来的消息,毕竟C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获悉他的病情。A说的对,要帮他保全这份尊严。可是C居然说好。我险些怀疑我是不是进错门或者找错人了,他居然说好,还说要去送行。我承认我不理智,当时就拎住他的衣领问——C你到底怎么回事?睡醒了没,听懂我说什么了吗?C一双眼睛无神的望着我,半天才张嘴,只说了一句话——GG,把你女朋友借我,一刻钟就好。
我当时真的下巴差点脱臼——你要干什么?这家伙接下来的回答让我特想揍他,但更想大哭——我要去送他,身边有个女朋友,他就放心了。后来女朋友说我脑袋坏掉了,竟答应了这么荒谬的要求,她说她脑袋也坏了,居然也愿意配合。
那天晚上一宿没合眼,我琢磨着怎么能帮他们解开这个疙瘩,听说把毛巾绑到脑袋上管用,我试了,没用,还把脑子绑的生疼。忽然抬头看窗外,天已经亮了。我的心里却无故的黑了灯。
机场大厅里,A的一个外国朋友和一个女生陪着A,A介绍说那是他女朋友。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外国朋友更紧张她。C把我女朋友拉出来介绍,我忽然想起A见过我女朋友,还叫过G嫂。
A微笑着打了招呼又喊了一声嫂子,说以后要麻烦你多多照顾C了,他这个人优点很多,缺点也不少。说他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对音乐玩命,对自己从不疼惜;说他不会哄人,但心里是真的爱;说他今后一定是一等一的好丈夫,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我当时真的忍不住了,拽过C一把推到A面前,说C有话对你讲。我怕,真怕,我担心,错过这个机会今生他们还能不能再见。
于是那个人咬了半天嘴唇终于握住了A麦色的手臂,我听见C说:“知道吗?我差一点就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