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和官骏扬之间少了什么了。
原来,少的是真心,因为官骏扬只有假意。
「怎么了?什么东西掉了?」等官骏扬下身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时,已经不见饶宗义的人影。
他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答,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看见他的手机好端端的在茶几上,而厨房里烧开的水正在沸腾,却始终找不到饶宗义,到门口一看,他的鞋已经不在了。
发现那人先回去了,他虽然没有太过在意,但心里仍是有点不舒服,因为这是对方第一次这样不告而别,而且从刚刚开始,他就有点怪怪的。
换上衣服,官骏扬坐到沙发上,现在他一个人,才发觉四周太过安静,以前完全不会有这种感觉的。虽然饶宗义在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但是他就是习惯有他。
那个曾经他看不上眼,甚至被他取笑的男人,现在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生活的一部份。
比起所谓的一见钟情,了解一个人的全部之后的喜欢,前者可能只是一种冲动,后者才是真正的感情,就像现在他们这样。
当晚,临睡前他打了个电话给饶宗义,不过对方关机了,所以他改发了封简讯,约对方周末晚上在两人常去的餐厅见面。
第二天,他收到了饶宗义的回复:可以。
第八章
周末,正是情人相聚的时刻。饶宗义来的时候,官骏扬还没有到,但是因为官骏扬是这家店老板的朋友,所以哪怕生意再忙,他们来的时候总是有位子的。
服务生送来了水和菜单,他先告知对方暂时不点菜,等服务生走了之后,便侧过头茫然地看着窗外。
没多久,官骏扬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站在窗外,先隔着玻璃向他招了招手。
「抱歉抱歉,有点事耽误了!今天高架桥上塞车塞得厉害。」进来之后,他笑着坐到饶宗义对面,看起来心情不错。
饶宗义没说什么,比起他的兴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先点菜吧!」官骏扬拿过菜单,一边翻开一边要伸手叫服务生过来,饶宗义却突然冒出一句。
「我们分手吧。」
官骏扬的手顿时停在半空,诧异地看着对面的人,不是很肯定自己刚才听到什么。
饶宗义表情平静,仿佛自己说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们到此为止吧。」
这下子官骏扬真的愣住了。
「你怎么了?」半晌他才回过神问。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会突然这样,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还好好的,除了对方的不告而别,有些奇怪……
「我很正常,只是在告诉你正常的话。」饶宗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官骏扬,我们到此为止。」
这次,他连「分手」两个字都不愿意再用。
终于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官骏扬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是什么意思?」他需要理由。
饶宗义却不想再说什么了。
「因为我是男人?」官骏扬又问。
「跟男人与女人无关。」这理由很可笑。
「那是为什么?」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只过了一个晚上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是新的玩笑还是吸引他注意的花招?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别过头,他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再也不愿意看眼前人的脸。「或者说,你应该比我清楚。」
皱起眉,官骏扬手指用力地按在桌面上。
饶宗义回过头看他一眼,讽刺一笑。「玩笑还是游戏什么的,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反正你已经玩够,我也腻了——」
「你认为我们一直是个玩笑?」这算什么?小孩子凑在一起玩家家酒,不想玩的时候说散就散?!
「不然呢?」饶宗义反问:「对你来说,还有别的意义?还是就当作是发泄?对着我这样一张脸,你真的会有欲望?」
官骏扬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饶宗义又是自嘲一笑,「我以为我只是不习惯男人的身体,但是我错了,我不习惯的,根本就是你。」
「你——」被这句话轰得心里揪痛,官骏扬伸出手想抓住他。
但饶宗义却突然伸手到他面前,「你的手机给我一下。」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官骏扬还是乖乖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到他手上。
接过后,饶宗义找到那张相片,给他看了一眼,便在他眼前将手机摔成了两半。
官骏扬登时瞪大眼,明白了自己曾有过的恶劣念头被发现了!他看到手机里的相片,他知道那晚酒醉不是偶然的了!
「我们互不相欠了。」
把手机残骸放到桌上,饶宗义起身要走,官骏扬马上抓住他的手。
「等一下!」
饶宗义一把甩开他。
「够了!不要再让我觉得恶心,已经,够了。」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对他说过最严重的一句话。
恐慌铺天盖地袭来,官骏扬张嘴想解释,可看到他冷然的表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明明是他曾说过的谎言被揭穿,他却有种委屈的感觉,明明是自作自受,他却不想就这样结束。
饶宗义趁机转身走出餐厅,头也不回。
外头阴云密布,风也很大,看来今天晚上不是个约会的好时机,但是异常适合分手。
他走没几步,被抛离的人似乎是反应过来了,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
「等一下!你先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饶宗义加快脚步,不想再跟男人有任何牵扯,更不想在大街上演出男人跟男人纠缠不清的戏码。
然而当他刚想招手拦车,官骏扬却冲上前一把将他拉了回来,然后压根不给他挣扎的机会,就将他拽到一边按在玻璃橱窗上,咬牙切齿地问:「你宁可就这么走了,也不愿意问我一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扶了一下歪掉的眼镜,饶宗义深吸口气回答,「到这个地步,那些根本都不重要了。」
闻言,官骏扬按着他肩膀的手忍不住用力,「为什么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一副不愠不火的样子?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虽然说谎的是他,但是被爱也好,被骗也罢,饶宗义「一切都与我无关」的样子,让他感觉从来没有在乎过的其实是这个人。
被官骏扬死死地盯着,饶宗义突然觉得很好笑。到头来,原来都是他的不对吗?
「你都没有在乎过,我又何必要在乎什么。」抬头看他,饶宗义轻描淡写的语气和表情,让官骏扬再次想开口却说不出任何东西。
他接近饶宗义,一开始的确是动机不纯,像是小小的报复,或者惩罚,做那种事之后拍了相片,已经比他原本的计划过份许多,但是他还是没有收手,甚至提出交往的要求,看似是顺水推舟要实行更终极的报仇大计,其实那也只是他欺骗自己的想法,毕竟他从来都不会勉强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看着他纠结的表情,饶宗义轻轻笑了一下,别过头不再看他,想挣脱,却突然被粗暴地扳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官骏扬已经用力吻住他。
熟悉的气息和嘴唇的温度,让饶宗义彻底怔住。
官骏扬竟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吻他!
耳边响起路人的惊呼声,饶宗义脑子里「轰」地一声,眼镜也被撞掉了,再也没办法装成冷静的样子,好不容易用力挣开之后,反手就甩了官骏扬一巴掌。
看似文弱的手,某些时候却能爆发出起乎寻常的力道,只见官骏扬半边脸立刻红了一片,五个指印渐渐浮现。
饶宗义重重喘息着,刘海落在额前,狠瞪了他一眼之后,才转过身低着头离开。
留在原地的官骏扬则是一动也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管脸颊上那一片火辣辣的疼,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已经走远的男人,然后向前走了几步,毫不在意四周的议论,弯腰捡起地上的眼镜。
大大的镜片已经摔碎了,横在上头的裂痕,想补也补不回来了,似乎在宣告着什么。
******
这几天,饶家两兄弟都感觉到了饶宗义的反常。虽然平时饶宗义的种种举动在别人看来已经算是反常,但是作为兄弟,他们很清楚他跟以前不一样。
其他的不说,就先说打太极拳这件事。
「喂!你——」饶家老大饶宗礼看着大弟双手举起定在原地的姿势,清了清嗓子,「你维持那个姿势都快半小时了,这是新的招式吗?」
被这么一问,饶宗义才回过神,也才发现自己的确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忘了要动。
这时,饶宗俊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二哥,你是这些天病人太多了吗,光顾着病人,却累坏自己了?」
「啊——」木然地应了一声,饶宗义心不在焉的低下头。
恐怕是的。只顾着别人却顾得连自知之明都没有了,傻得以为会有人真的对他这个木头感兴趣……
现在,也该清醒了。
饶宗礼和饶宗俊对看一眼,后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二哥,本来我也不想刺激你,但是事到如今,还是觉得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说着,他把另一只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上一份报纸。
这几天,二哥看报纸的习惯也不见了,有时候明明是在看报纸的样子,报纸却是倒着拿的。
疑惑地接了过来,饶宗义打开一看,是他从来不看的娱乐版,但是此时上面的新闻对他来说,却已经不仅仅是娱乐了。
知名新锐导演官骏扬,公然与男性在街头激吻!
大红色的惊叹号刺得饶宗义眼前发黑。只见拍摄角度很好的相片上,他和官骏扬接吻的画面被拍得一清二楚,虽然最大的那张相片,他的眼睛部位被打了马赛克,但是还有几张其他角度的小相片,他没戴眼镜的脸依稀可见。
「二哥,你真厉害!我们三兄弟里面你是第一个上报的!」也可能是唯一一个。
饶宗俊和饶宗礼早就看过那份报纸了,当时饶宗俊差点把牛奶喷出来。
「你没事吧?」饶宗礼看见大弟一脸阴沉,担心地问。三人之中最沉默寡言的小义竟然会碰到这种事,实在让人无法想象。
看到二哥的脸色越来越不好,饶宗俊义愤填膺地指着报纸上的人问:「是不是这个姓官的强迫你?你告诉我实话,老子现在就去废了——」
举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饶宗义抬起头朝两人微微一笑,「我没事,这个,我自己解决,你们放心吧。」
而他解决的方式就是把手里的报纸捏成一团,然后捧着纸团上楼,留下两个在原地的兄弟。
夜晚,漆黑的房间里,唯一的微弱光源从一张大书桌上的书堆后面散发出来。
足足有普通书桌两倍大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书,从包装精致的精装本到纸质破旧发黄的古籍都有,高高低低堆在一起,将桌上台灯的光挡去了一大半,旁边还有数本摊开的笔记本,翻开的页面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资料。
书桌不远处,角落是一张实验台,上面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几个木制盒子,装了一些类似脱水植物的东西,还有一些酒精灯、烧杯、烧瓶之类的器材,以及一支用来秤中药剂量的小秤。
电影中有时可以看到这种画面,往往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中的,都是被评为「怪人」或者「狂人」的特殊人物。
坐在桌前埋首于书堆的男人,正在本子上飞快地写着什么,手臂左右移动着,昏黄的光线中,男人侧面的线条异常柔和,额前凌乱的发丝下依稀可见长长的睫毛。
直到手肘碰到了两本书,厚重书籍的落地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他才一顿。
埋首于药书和笔记中的饶宗义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不但上午很快过去了,午饭也变得没有概念,饿的时候随便吃几块饼干就算了事,手上的笔几乎没有停下过。
在外人看来近乎疯狂的举动,对饶宗义来说是再正常不过,因为,他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优点了。
停了下手里的笔,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书,几秒之后他抬起头,大大的镜片上一片白光。他放下笔揉了揉肩膀,缓缓起身转头,看了一眼墙上泛着萤光的钟。
时间不算太晚,但是也说明他已经在书桌前坐了好几个小时了。
摘掉眼镜,闭上眼揉了揉几处让身体放松的穴位,饶宗义微微睁开眼看着桌上的东西,没过几秒,像是想到了什么,收起思绪,他重新戴上眼镜。
桌上的台灯虽然够亮,但是因为从小就喜欢这种黑暗中看书的氛围,造成饶宗义的视力较差,和饶宗礼两百度不到的轻微近视与完全没有近视的饶宗俊比起来,是三兄弟之中最差的。
没有继续写下去,饶宗义离开桌前,缓慢地做了几个舒展筋骨的动作之后,拿着一个白瓷茶杯下了楼。
他身上穿了件深灰色睡衣,半新不旧,样式也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是他平时的风格。楼下比房间里更暗一些,因为拉上了窗帘,外面的路灯光芒根本透不进来。
饶宗义也不去开灯,直接地来到饮水机面前,倒满热水之后,一股浓浓的药味散发出来,那是他自己做的混合草药茶。
等茶的味道完全泡出来之后,他低头喝了一口,然后微微皱起眉。
好苦。
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苦了?
端着茶杯站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发出一声叹息,这一声,似乎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
原本,饶宗义以为现在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但是他没有想到,或者说是完全低估了媒体的威力,和官骏扬的名气。
一连几天,有关官骏扬的各种新闻满天飞,并不是他刻意关注,而是每时每刻,总能看到相关的消息。
报纸、杂志、电视、广播……几乎是铺天盖地的在报导那个人,想不看都不行。而且和官骏扬接吻的男人身份也引起一阵揣测,什么新人演员、广告商、富家少爷,甚至说是官骏扬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
笑话!官骏扬比他大四岁,他上国中的时候官骏扬都国中毕业了!
但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一直选择无视。反正现在,那个人的事已经跟他无关了。只要戴上眼镜,换上以前的衣服,往人群中一站,就算他说自己是相片上那个男人,可能也不会有人相信。
他明白,一时的新鲜,总会过去的,很快就会有新的新闻出现,然后那张相片就会被人遗忘。
只是没想到在人们还没遗忘之前,官骏扬就又制造了一个更大的新闻。
在黄金时段播出的娱乐新闻,记者全程追踪采访官骏扬的接吻事件。当官骏扬从大楼里出来时,守候多时的记者们立即蜂拥而上,几乎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面对镜头,官骏扬依然一派从容和潇洒,没有灰头土脸的躲避,好像他已经习惯镜头,而且是镜头的主宰。
「官导演,你对这次的事件有什么解释吗?」
「那个男人是你的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真的是同性恋吗?那个男人是你的恋人吗?」
记者们很懂得把握时间,一上前就直接切入正题。
官骏扬扬了扬嘴角,拿掉墨镜对着众人一笑。
「我喜欢男人对你们来说早不是秘密了吧?一定要我亲口承认吗?」
「所以那个男人就是你的情人了?」
「他不是——」官骏扬摇了摇头,就在众人以为会得到什么贬抑性的说词时,官骏扬突然抬起头对着镜头说:「他是我的爱人。」
「噗!」
饶宗俊嚼到一半的饭粒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全喷了出来。吃饭时看电视是他的嗜好,没想到,今天能看到这么——劲爆的新闻。
饶宗礼看了一眼筷子停在半空中的大弟,他从电视上的人出现之后就一直没抬头,只有在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明显愣住。
「我曾经在某些事情上骗过他,唯有这次,我没有骗他——」
突然放下筷子,饶宗义站了起来,一声不响地上了楼,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二哥,你不看了吗?他还没说完呢——」饶宗俊咬着筷子看了一眼电视上的男人,刚才他的发言似乎产生了不小的震撼,明天的新闻头条可能就会是有名的滥交导演终于成了专情好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