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的交谈变成下流的对话,蔺扶苏气得七窍生烟,"我累了,你回对门去睡吧,还有,一个月内不准碰我。"
乐极生悲下,秦飞扬连忙哀哀恳求,"扶苏别闹了,快开门,我今天喝了一盆鳖汤,你不帮我弄出来要憋死的。"
隔着话筒仿佛能听到磨牙的声音,秦飞扬还想再求,忽听蔺扶苏一声暴喝"去冲冷水灭火",随后画面回复黑暗。
望着手里挂断的电话,秦飞扬傻眼了,天啊,今晚他该怎么办?
***** ***** *****
院长办公室。
"院长,你找我?"
蔺扶苏坐进办公桌前的客椅中,向玛利亚医院的院长李铭远询问着,同时对身旁一同列席的血液病科主任陈唯显点了点头。
"扶苏,你是不是在求学期间做过造血干细胞的捐赠登记?"得到蔺扶苏肯定的回答后,李铭远与陈唯显对望一眼,"叫你来是有件事和
你商量,陈主任的血液病科收治了一个病人,在治疗上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助,详细情况让陈主任和你说明一下。"
收到指示的陈唯显笑着看向年轻的同事,"血液科半个月前收治了一个病人,诊断后确认为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病情恶化很快,唯一
的治疗希望就是造血干细胞移植。由于这个病人是台湾人,来香港游学期间发病住进我们医院,所以我们首先在台湾骨髓库和他的亲属
里寻找,但很遗憾没有找到合适的配型,随后我们分别联络了大陆和香港骨髓库,搜索后发现你的配型和患者非常吻合,所以......"
听到这里,蔺扶苏已完全明白了陈唯显的意思,"要抽取我的造血干细胞吗?没问题,我会配合你,什么时候开始?"
"呵呵,我就知道在你这里不会费事,"陈唯显和李铭远同时笑起来,"不过不用急,我们还需要抽取你的血液做进一步化验,同时为移
植手术做一些前期准备,大概两周左右吧。"
李铭远接过陈唯显的话,"扶苏,你把工作提前安排好,等陈主任准备好后你就住进血液科病房,开始提取造血干细胞。"
"好。"
蔺扶苏扔掉止血棉签,和血液科的护士道别后敲开陈唯显的办公室。
"扶苏,抽完血了?"陈唯显见蔺扶苏进来,忙站起把同事介绍给正在交谈的一位女士,"卢太太,这位就是蔺医生,令郎的造血干细胞
提供者。扶苏,这位卢蔺幼薇女士就是病人的母亲。"
背对蔺扶苏坐着的女人转过身,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美丽脸庞,缓缓起身的动作优雅端庄,带着上流社会特有的矜持伸出手,"犬子不
幸患病,承蒙蔺医生施以援手,感激不尽。"
呆愣愣地看着卢太太掩不住鱼尾细纹的美目,似在哪里见过般的感觉忽地冲上蔺扶苏心头,强烈得不可思议。
"想不到卢太太的粤语竟说得这般流利。"
轻握下娇小的手掌,蔺扶苏用客套话掩饰住一瞬的失态。
卢蔺幼薇笑了笑,"我自幼在香港长大,二十余年前才嫁去台湾。娘家姓蔺,说起来与蔺医生倒是本家。"
正苦苦思索的蔺扶苏倏地一惊,遥远的记忆碎片一点点从脑海深处翻找出来,渐渐拼成一幅图画,隐隐显露出令人震惊的内容。
"我还有病人等待诊治,先走一步。"
匆匆别过两人,蔺扶苏逃般离开血液科冲进洗手间,凉水浇上面颊,冷却下发热的头脑,抬眼间,洗手池上方镜子中映出一张失去血色
的面容--挺翘的鼻子,笑起来时左颊若隐若现的酒窝,眼尾微微上挑的清亮凤眼......与方才那位卢太太的容貌何其相似。怪不得总感
觉在哪里见过,原来分明便是自己的女装模样。
"扶苏,你被抱来孤儿院那天还未足满月,一位好漂亮的小姐把你交到我手上,求我好好照顾你。看得出来,那位小姐出身很好,只是
不知为什么不能要你。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你突然大哭起来,她站在那儿眼泪一颗颗往下掉,用来擦泪水的手帕都湿透了也没止住,
过了好一会儿才走掉。因为走的时候太匆忙,那块手帕掉了也不知道,我拾起来看,帕子的一角上绣着‘幼薇'两个字。等她走了,我
打开包着你的小被子,发现里面有张纸,写着你的生日和一个‘蔺'字,我便给你起名叫蔺扶苏,不过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蔺是你的父
姓还是你的母姓......"
回想起苏院长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讲述的身世,蔺扶苏只觉头晕目眩,浑浑噩噩了好一阵才慢慢走回办公室。
处理完最后一个病人,蔺扶苏示意护士叶小姐结束了下午的门诊,今天的冲击太过巨大,他需要时间来沉淀下烦乱的心绪。
门开了,又有人走了进来,蔺扶苏不悦地看过去,"叶小姐,我说过今天门诊到此为止......"
"蔺医生,抱歉打扰您,能和您谈谈么?"
进来的并非助理护士,望着可能是自己生母的女人,蔺扶苏无法拒之门外。
"可以,卢太太请坐。"
亲自起身倒了杯咖啡递过去,蔺扶苏坐回办公桌后,强迫自己收敛起所有激动,尽量保持平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谈话。
轻啜一口冲泡出来的速溶咖啡,不惯饮用的平民口味让纤丽的眉峰微皱一下,随即展开。放下杯子,看向对面俊美的医生,不知为何,
自见到的第一眼起,卢蔺幼薇对这个年轻人便生出极大的好感。
"蔺医生年轻有为,又这么富有爱心,遇到您真是我们母子的福气。"
"卢太太客气了,治病救人是医生的职责,换做我的任何一位同事都会这么做。"蔺扶苏若无其事地交谈,暗中却专注地观察卢蔺幼薇的
每一个神态动作,想知道真相的心情不住躁动着。
"蔺医生救人无数或许不以为意,但对一个母亲来说,亲子病危无异剜心之痛,况且先夫去世多年,犬子乃卢家唯一后代,若有不
测......"说到这里话题骤然停顿,卢蔺幼薇显是不敢再想下去,生恐一语成箴。拭了下湿润的眼角,从精致的手包中抽出张支票放到
桌上推至蔺扶苏面前,"犬子性命有赖蔺医生保全,微薄之物不成谢意,还请不要推辞,手术成功之后,卢家另有谢礼......"
眼前的情况让蔺扶苏升起一股恚怒,卢蔺幼薇对他医学操守的置疑和用金钱衡量生命的态度狠狠划伤了他的自尊。望着支票上十万美金
的数字,蔺扶苏脸上浮出轻蔑的微笑,"即便今日求救之人身无分文,我也不会置之不理,不过是取些造血干细胞而已,卢太太大可不
必担心我会反悔不给。"
拿起支票,蔺扶苏只想扔回去,却在眼光掠过间看清底下的签名--‘卢蔺幼薇',顿时一颤。十二年前,苏院长交给他的那堆物品中,
写着生日和姓氏的白纸上也是这样秀丽的笔迹,一模一样。
蔺扶苏突如其来的愤怒让卢蔺幼薇满是弄巧成拙的尴尬和惶恐,不由嗫嚅地解释,"蔺医生,我不是有意冒犯......"
"三十年前,卢太太可曾去过一家名叫‘育德'的孤儿院?"
再忍不住探知身世的渴求,蔺扶苏将支票放回卢蔺幼薇跟前,直直看向那双和自己一样的凤眼。
仿佛听到咒语般,卢蔺幼薇倏然僵住,睁大的双眼里盈满震惊。
一分钟、两分钟......几近一刻的时间里,卢蔺幼薇的眼神从震惊转为猜疑,从猜疑转为狂喜,继而又从狂喜趋于犹疑,终至黯淡无光
。
"不,我从没去过什么孤儿院。"
强自镇定的语调进入耳中,蔺扶苏无力地闭上眼睛--期待,落空了,更多的,只是伤痛......
"我要下班了,卢太太请回吧。"
收起支票,卢蔺幼薇强撑着起身,离开前忍不住回头,面对蔺扶苏落寞孤寂的身影,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能说出一个字,仓惶地
逃离了这里。
第十一章
早就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但当面遭到生母否认时,心,还是无可避免地伤到了。蔺扶苏呆呆地坐着,任大脑一片空白,残酷的现
实,连想一下都会疼得撕心裂肺。
早过了下班时间,黑暗的办公室里没有一丝光线,直至手机铃声响起,闪亮的屏幕显示出同居人的号码,才将蔺扶苏自麻木中拖出。
八月的香港便如进了蒸笼般暑热难耐,从办公室出来,一路走到地下车库,蔺扶苏已热得喘不过气来,习惯性地看向惯用的车位,黑色
奔驰正静静趴伏着,脚下不由自主便快了起来。
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的位子,车内的空调冷风立刻包裹上来吹走一身暑意。扯掉领带喘出一口长气,憋了一下午的悒郁却没能随之泄出
丝毫。
"工作忙吗?今天晚很多。"秦飞扬体贴地调大冷风,又从身边捞起一盒东西塞过去,"快吃,再过一会儿就要化光了。"
"怎么想起买这个?"惊喜地捧着快要化掉的冰激凌,蔺扶苏边发问边舀起一勺送进口中,冰凉的奶油融化在舌尖上,正是他最喜欢的香
芋口味。
"上次带你逛街时看你好像很喜欢。"大口大口吃着冰激凌的动作显出孩子气的可爱,秦飞扬趴在方向盘上笑看着,眼里满是宠溺。
惊讶于秦飞扬的细心,一道暖流缓缓滑过蔺扶苏心中,从小渴求的爱宠因父母的缺失而从未享有过,却意外地由恋人补偿了,郁愤的情
绪渐渐消融,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小时候没钱买来吃,后来有钱了,又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我喜欢这么幼稚的食物......"
伸手揩净漏到蔺扶苏唇上的冰激凌残渍,意犹未尽的秦飞扬倾身吻上去,堵住剩下的解释,残留着奶油味道的唇齿香甜可口,尝过后便
再放不开。
来不及躲避突然的亲热,拿着东西的双手也无法推拒,蔺扶苏只得乖乖被索去一吻,好在深夜的地下车库没有旁人,便闭了眼由得他去
。
身体带着情事后的慵懒裹在空调被下,冷气已经关了,子夜时分终于刮起的凉风吹进室内,轻柔地抚过裸露的肌肤,舒适得令人叹息。
身子倦得狠了,神智却仍清醒无比,印象中,只是半年前刚刚被逼同居时才有的失眠情形再次造访。
转身偎进敞开的怀中,伸手抚上火热的胸膛,再来一次吧,蔺扶苏想,像最初那样被做得昏过去,虽然下面会难受,至少脑子应是无力
再去胡思乱想。
经过半年多的磨合,身体的契合早已超出两人想象。蔺扶苏手刚探到下面,秦飞扬便有了动静。
昏沉的睡意被驱散,秦飞扬嘻笑地抓起蠢动的右手,放到口中轻轻一咬,"从没见你这么主动。"
在黑夜中兴奋到发光的双眸下,蔺扶苏登时飞红一张俏脸,暗幸没有灯光,秦飞扬瞧他不见。
"你不想要?"
第一次主动求欢,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问出口的话还是带了羞涩的颤音。
巨大的诱惑摆在眼前,秦飞扬不是不动心的,身体的反应更快于思维,性器甚至已微微变硬。长叹一声后,秦飞扬低低地笑了,"算了
,你这几天工作太累,还是等你下周放年假时再说吧,到时让你榨干我。"
"我下周住院,可能休不了年假了。"
床头灯"啪"的打开,秦飞扬一下坐起来,"出什么事了?你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只是给一个病人捐赠造血干细胞,需要住院几天。"
"......对身体没伤害?"
蔺扶苏无奈地再三解释,终于让秦飞扬放下担忧躺回床上。
灯关掉了,屋内重又陷入黑暗,静默片刻后,蔺扶苏低声问出一直藏于心底的困惑,"秦飞扬,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抚摸后背的手停了下来,一切归于沉寂,等待良久,久到蔺扶苏已昏昏欲睡,秦飞扬开口了,"去年的今天,我拿枪指着你,你一点也
不怕,看我吃猫粮,还冲我笑......从没人敢这样,离开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人是谁,所以第二天派人去打听你的名字。扶苏,我对你
......一见钟情。"
没有回应,秦飞扬奇怪地看向怀里,微弱的光线下,闭合的双眼没有一丝反应,应是睡得熟了,不由失笑,轻吻上蔺扶苏发梢,也合眼
睡去。
不久,窗纱被风拂开,瞬间涌进的月光映出怀中人微翘的唇角,撒落满室清辉。
殷红的血液从手臂抽出,被快速的吸进一旁的血细胞分离机,经过处理,用于救命的造血干细胞流进早已备好的容器,其余的部分又被
送回体内。
蔺扶苏躺在病床上,安静地感受着鲜血流进流出。身体不能乱动,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想到即将接受这些细胞的那个人。
卢定墨,台湾卢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比他小五岁的阔少爷,那张因生病而显憔悴的脸很是平凡,丝毫没有遗传到卢蔺幼薇的美丽,只
有那双狭长凤眼才彰显出两人的母子关系,或许是生病的缘故,脾气有些暴躁阴郁,只有母亲陪伴的时候才略微安定。
想起那天见到卢蔺幼薇为他忙前忙后的情形,蔺扶苏说不出是嫉妒还是伤心,更多的......或许只剩下淡漠。
想得多了也只是徒增烦恼,蔺扶苏甩甩脑袋,想要晃掉纷乱的思绪,脑袋转动间看见一旁桌子上放置的保温桶,里面还剩下半桶滋补煲
汤,是秦飞扬特地嘱咐阿芬做的,一大早就拿来给他喝。
笑了笑,向西面望去,一排玻璃让内外空间互览无遗,紧贴玻璃向分离室看进来的那个人正是秦飞扬,此时见他转过头看见了自己,突
地做个鬼脸,倒吓了旁边的石炎火一跳。
"蔺医生,你笑什么?"血液科的小护士Marry还是第一次见蔺扶苏笑得这么开心,好奇地问。
愕然回神,蔺扶苏才发觉自己竟呵呵笑出了声,"昨天电视里看到一只会做鬼脸的猩猩,想起来很好笑。"顿了顿,看向仪器旁的小护士
,"Marry,以后嫁人记得找个能逗你笑哄你开心的人做老公。"
没想到温和有礼的蔺医生也会开玩笑,小护士娇嗔着叫起来,"不光要会逗我笑哄我开心,还要像蔺医生这么帅的才行。"
两个人的对话立时惹来其他同事欢快的笑声。
从分离室出来,又在病房休息一天,蔺扶苏终于被允许出院了,更令人高兴的是,李院长额外给了休养的假期,连同年假可以玩上两个
星期。
把这几天的换洗衣物塞进提包,蔺扶苏又看了看病房四周,确是没落下什么东西,便拿了本杂志胡乱翻着,等待秦飞扬来接。
没过一会儿传来"哒哒"的敲门声,蔺扶苏高兴地拿起提包走向门口,"这么早,不是说四点才能过来......"
门外站着的并非秦飞扬,而是他最不想见的......卢蔺幼薇。
卢蔺幼薇和蔼地看向蔺扶苏,祈求的口吻让人不忍拒绝,"我们能谈谈吗?"
沉默中,蔺扶苏侧了身子让出堵住的门口,随后关上房门。
把提包放回床上,蔺扶苏淡淡地问,"听说令郎的移植手术很顺利,卢太太还有什么问题?"
"不是关于定墨,"摇摇头,卢蔺幼薇热切地盯着蔺扶苏的一举一动,"你之前曾问我是否去过育德孤儿院,我否认了,那是我在说谎,
实际上,三十年前我不仅去过,还将一个刚刚出生十天的男婴交给了那儿的院长。"
开场白是如此的出乎意料,蔺扶苏错愕不已,一直看向别处的视线终于转移到卢蔺幼薇身上,对上盈盈欲滴的双眼。
面对那张和自己如此相似的脸庞,卢蔺幼薇的泪水脱眶而出,"你愿意听听这个孩子父母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