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马是“因为看不顺眼而欺负自己”。
原本就很受欢迎的拓哉逐渐在团体中取得领导者的地位。在那一年里,拓哉都以环绕在身边的朋友为盾牌,而完全漠视凌马的存在。
等到升上六年级之后,他几乎已忘掉自己为什么要讨厌凌马了。脑中只留下四年级那一年被他欺负——这模糊的记忆而已。随着记忆的
模糊,再加上凌马的超强人气,不知从何时起他在拓哉的心中,竟变成『长得不错的跟屁虫』了。
“现在更是不同于以往的讨厌。就是这家伙,害我的人生有了最大的弱点!”
身为高中生的拓哉默默地想着。
凌马回来他的确很开心。
——但,拓我心中却依旧为之前那件事烦心着。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可是个信誓旦旦说着『怎么可能有幽灵这种东西呀!笨蛋』」的
豪气少年郎呢!
*
那件事是小学六年级夏天、在森林小学发生的。
当时A县「青年之家」这处深山内的机构,以让小学六年级学生多亲近大自然为名,安排校内的学生到那里体验三天的集体生活。
远足加上外宿,再也没有其它东西更能吸引这年纪的小孩了。对他们来说,这可是极度兴奋的大事件啊!
和都市不同,高原上的夏天显得特别凉爽,处在和平常不同的环境中,拓哉相当开心。只记得那几天白天就在森林里散步、河流里钓鱼
、或在岸边烤肉,那是一段令人怀念的年少记忆。
即使到了晚上,也因为大家都聚在一起而感到开心不已。同一个房间内,班上同学聚在一起喧闹着。
首先是邀女孩子一同参加的惯例游戏——试胆大会。只要让身旁的女同学尖叫出声便赢了。光是听旁人描述游戏内容,拓哉就已经兴奋
地跃跃欲试。
在他们这年纪,男孩子的精神年龄总是比同年纪的女孩子小上三岁左右。所以,身为正义使者的孩子王拓哉,当然能在班上取得和凌马
不同意义的偶像地位。不过,得意自己的长相在女孩堆中吃得开的自信,也只到这时候为止了。
鼓起勇气事先确认过在森林中设下的节点,随后只要对身边的女孩子说「放心地跟着我吧!」,她们便会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手臂。
这对拓哉来说,称得上是最正常也最幸福的年代。
「这棵树上曾有人吊死过喔!」
站在阴暗的林间小道,拓哉这么对身边的女孩子解释着。那是早上才听老师说过的故事。虽然不知真假,不过用手电筒照射后,果真在
粗壮的树干上发现一条几乎腐烂的绳索垂挂着。
「当时脖子伸得很长喔!」
拓哉还用自己的两手比划着。
因为周围的女孩子个个失声惊叫,所以他还刻意伸手扯了扯那条绳子。突然,手掌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握到腐烂潮湿的绳子后,身体
反射性地泛起鸡皮疙瘩。
「搞什么啊,根本就没事啊!」
虽然感觉到异样的寒冷,但他还是忍住内心的不安笑着说。在女孩子面前感到恐惧,这对当时的他来说可是相当逊的事。
见识了拓哉意气风发的表现后,一行人各自回到房间,途中拓哉独自离群前往洗手台。
这里的建筑风格和学校雷同,六间可供二十人睡觉的大房间并排着,北侧则有相当宽广的走廊,而每个房间前面都有个石造的洗手台。
厕所则是左右出口各有一间,二楼的格局也是如此。这栋洋溢古老气息的建筑物,怪异得让人不敢晚上独自进来。不过,今晚上下楼层
共有六个班级、二百五十名学生待在这里,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
“好奇怪喔……?”
明明没有黏到东西,但不管怎么洗,手上那股恶心感就是消除不掉。拓哉开始后悔起刚刚做的那件蠢事了。
此时,他的肩膀被敲了一下。
「什么?」
转头却见一张白色的脸庞,拓哉二话不说惊跳了开来。
「是~我~啦!」
一阵相当不悦的女声应道。
「小高屁!」
一道焦躁高昂的叫声后,拓哉怒瞪 眼前的女孩。斋木高见,留着一头及腰的飘逸长发,十分受男孩子欢迎的隔壁班班长。而且
她还是拓哉讨厌的凌马的堂姊。
「谁说你可以叫我小高屁的,真没礼貌!」
「叫妳小高屁就已经很对得起妳了,干嘛啦!来恐吓我啊!?」
「——小鬼!真是的,简直就跟凌马没得比。」
斋木高见刻意挑拓哉的痛处猛刺。明知他是火爆脾气,还故意拿他跟凌马比,摆明了就是讽刺嘛!
只会对拓哉摆出那种“只有凌马才称得上是男人!”的表情,在其它人面前就一副『头脑好人又温柔的班长』模样,根本就是披着羊皮
的狼嘛!
如果是在人前叫她「小高屁女!」,她还会装哭说「好过份……」呢!真是个恶女啊!!虽然拓哉讨厌凌马,但他更讨厌这个坏心眼的
女人,简直跟天敌没两样。
「对了,你要干嘛啦!」
听到拓哉高声嚷嚷,她突然沉思似地歪着头。身材高?的她,看起来就跟中学生或高中生无异。
「人家是来找凌马的啦……」
看到若无其事低语着的她,拓哉竟有些失神了。倘若她安静不说话,那十足十是拓哉这年纪会憧憬的大姊姊类型呢!
「藤守的……」
欲言又止的地想起了刚刚为何拍拓哉肩膀,而缓缓转过身去。
因为当她走在阴暗的走廊时,突然看到正在洗手的拓哉肩膀垂下了一条长长的绳子。就在她想确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而拍了下拓
哉的肩膀时,才发现他肩上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她从小就常常看见这类东西。不过,身为斋木家人的自己及凌马,看到不存在的东西时都知道那是严禁说出口的。
“应该没关系吧,毕竟是藤守啊!”
她这么想着。
当她看见那东西时虽然感到强烈的厌恶感,但拍了下后便消失了……。虽然,高见自己也不太清楚个中原因,但她实在搞不清楚凌马为
何对眼前的少年如此执着,这点让她相当不悦。
从旁人眼中看来,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凌马老是摆出一张扑克脸,不太流露自己的情感。但,她却能敏感地察觉到凌马的焦躁。
与其说这是高见的特殊能力,倒不如说那是女孩子的直觉还来得恰当。
「可恶,到底是怎样啦!」
无视在自己身后发怒的拓哉,高见打开男子房间的拉门径自走了进去。就算将实情说出来,也只会让那些“看不到”的人疑惑自己脑袋
有问题而已。这点高见再清楚不过了。
——搞什么鬼啊……。
独自伫立的长廊上一片寂静,彷佛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见一样。只有昏黄的电灯泡微微地照明而已。
突然一阵战栗的鸡皮疙瘩涌起。
就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向自己接近一样,拓哉不禁屏息凝视着走廊上黑暗的窗户及长长的信道。
「是我的错觉吧!」
因为在意高见那不自然的态度才会有这种错觉吧!拓哉奋力摇头想将脑中那畏缩的自己赶出去。
「一定是错觉……」
说出口后自然安心许多。拓哉将湿淋淋的手在T恤上擦了擦,边警戒着背后边迅速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好慢喔,拓哉!」
「等你好久咧,拓哉。」
「好啦!」
进入房间后朋友们的问候声此起彼落。拓哉漫应着,现场的明朗气氛让他放松了不少。
房间的一角,凌马正在和高见讲话。或许是在意两人的成熟仪态,大家只敢远远地围在两人四周,没有人敢去嬉闹。就算真有人敢去嘲
弄他们,只要被凌马那稳重的眼神一望、高见那么微微一笑,也只能红着脸闪到一边。
高见和拓哉四日交接时,脸上表情明显写着“人家正和凌马讲话,哼哼,应该无所谓吧”。这女人真让人生气!拓哉紧握着拳头想着。
高见离去后,他实在很想冲到凌马身边对他吼叫『不要跟那种女人说话啦!!』;不过,他仍是硬压下这强烈的念头。
因为,他想起现在可是在讨厌凌马耶!
突然,房间内开始玩起枕头大战,不一会儿拓哉满脑子就只填满要打倒对手的想法了。一个房间内挤了二十名少年,要不变成菜市场那
也挺难的。剎那间,房内成了无人可挡的混乱战场,只见满天的枕头乱飞。
“哇~Y 如果一生都这样那就太棒了!”
「笨蛋,关灯了耶!」
老师的怒吼声,让所有的学生作鸟兽散,全都窝回自己的棉被里。但满腔的兴奋实在让人睡不着。不过,有趣的是还是有人一沾枕头就
昏死似地睡着了。
熄灯后的房间内,传来嘻嘻的窃笑声,和着大家在棉被中蠢动的声响。大伙儿开心地谈论着白天发生过的事、明天快乐的计画、得意的
事……种种。
这时,不知道是谁开始讲起一些怪谈。
因为难得的外宿,所以几个有志一同的同学披着棉被,围坐在房间一角。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在他们脸上造成不规则的暗影,使得原本
熟悉的同学有着不同于以往的表情。
故事开始后,四周的少年有的侧耳倾听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有的则睁大眼睛注视着讲故事的人。
他们的房间位在一楼的正中央,南边有四个大窗户并排着。
皎洁的月光从没有帘幕的窗户投射进来,流泻一屋子的银白。窗外茂密草皮的庭院对面是一整片悬崖。面前繁茂的树林在夜里显得静谧
黑暗。
在蓝色月光照射下,窗外的景致漫溢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氛围。每当老师来巡房时大伙儿便迅速地趴伏下去,惊险万分。
「喂,讲刚刚那个吊死鬼的故事啦……」
曾经一起去探险的同学这样说道。看来白天老师说的故事是有几分真实性。因为所处环境的关系,原本不相信的拓哉内心也开始动摇了
。
即使是捏造的故事或老套的情节,只要有人大肆宣传便能积非成是、急速扩大。虽然故事进行的时候身上一阵阵的鸡皮疙瘩,但大伙儿
还是挺热衷的。
「不要再说了…」
突然插入的声音让大家回过了头。不知何时,凌马就像在躲避月光照射似地靠墙而坐。
「什么嘛,原来你也在听啊?」
像是要隐藏内心的动摇似地,拓哉哼笑出声。
「斋木,要是你害怕就快点睡觉去吧~」
拿手电筒由脸下方往上照的人这样煽动着。霎时,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拓哉那一群同伴净是些爱作怪的小鬼头。虽然他们都是很有朝气且富有正义感的人,不过大家都受了拓哉的影响而对凌马不太友善。
或许是因为容貌及脑筋上自卑的缘故,当他们得知一向完美的凌马竟有这项弱点时,莫不集中火力想趁机报仇。
「你说啊!凌马。住持的儿子至少知道一两个恐怖故事吧?」
能轻松叫唤凌马的人就只有拓哉而已。就算想逞强直接叫他的名字,大家还是会无意识地拉开些距离。他们并未发现这正是因为承认凌
马的确比自己“厉害”所致。
「来这里啊,要是害怕的话我们就让你加入嘛!」
「说不定斋木会哭出来喔!」
「那样就会不受女孩子欢迎啰~」
在一旁起闹的大伙儿用力地搧风点火。
突然一阵轻叹,凌马那成熟的举动让大家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蔑。
「拓哉,停止吧!否则后果会很难收拾的。」
他只对身为领导的拓哉建议着。但凌马那从容的态度实在让其它人很不爽。毕竟都已经那样威胁他了,竟然还能露出如此大人样的表情
,真是令人看不过去啊!
「哼,凌马。你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啦?」
刻意饶富兴味地柔声问道。能唤他凌马的人,也只有那个斋木高见和自己而已。这样的认知下意识地诱发拓哉的优越感。
「你看得到吗?凌马。」
被拓哉那闪耀着光芒的黑眼珠探询似地一望,凌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看得到啊……」
在黑暗中,他放弃似地说道。
「哦~」刻意表现出若无其事模样的拓哉,不甚相信他应道。
「『好棒喔!你竟然看得到耶!』,你该不会是希望人家对你这样说吧……?如果你真的看得到那就快告诉我啊,我去痛扁他一顿。」
特意温柔说话的拓哉,让凌马感到一股熟悉的纯真和可爱。一脸怀念地望着他一会儿后,凌马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会怕,不能说。」
「什么……!竟然说我会怕!?」
最讨厌别人说他是胆小鬼的拓哉当下脸色大变,以致没有发觉到凌马沮丧叹息的模样。
「说出来啊!他到底在哪里。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可要一辈子都叫你骗子啰!」
「拓哉……」
「我最讨厌人家说谎了。」
这下连凌马也难以保持冷静了。
一脸气愤地站了起来,凌马在拓哉身边坐了下来。
不应该加入他们的,警告铃声在脑中大作。换成平常的话,他应该能冷静自持的,但当下他实在无法漠视拓哉的挑拨。
「如果不想听的人立刻去睡……」
凌马事先警的告大家的话,在阴暗的屋内重重地回响着。他那认真的表情,使得现场的空气逐渐凝结起来。
谁都没有退缩。毕竟这时候退缩就表示真的害怕了。
「当你们开始讲鬼故事时,立刻就有三个灵体走了进来……」
凌马冷静地指着房内各处。分别是窗边的天花板上,西边的橱柜前面,以及靠近走廊的班长睡觉处。
「我想天花板那个并无害……。只是个年轻的女人垂挂在那里而已。」
「——呃,她的头发披散下来了吗!?」
同学的疑问让凌马的眼光向上望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不,只是有些有点倒竖起来而已。不过,因为太古老的缘故几乎看不清楚了。虽然无害,但是她一直看着我们这边,好象知道我们在
讲她的事。」
全体都凝视着天花板,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自己看到了什么。
「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拓哉完全不相信陵马所说的一切。
「在橱柜前的大概是因战争而死去的人。无害的,在你们停止说故事的时候,他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听完后大家照旧望了一下,不过立刻就放弃地耸耸肩。
「哼,净是些无害的家伙。而且,我们都看不到。」
拓哉刻意用十分感动的语调说道。
包含拓哉在内的六个人连个“象样的东西”都看不到。起码该有一两个人能看见啊,否则凌马的话就显得虚假了。突然,他们六个的态
度强硬了起来。
「真是的,竟然没半个人看得到。」
——是啊!
面对七嘴八舌的同学,凌马稍稍咬了下唇。对看不到的人说什么都是空谈。早知就该像高见那样什么都不说才对。但,走到这地步懊悔
已经来不及了。
不管外表看起来多么像大人,骨子里却还是个十足的小学生。被众人取笑毕竟还是会懊恼的。特别是拓我还叫他骗子,这可议凌马的自
尊受伤不小。
「那,那个如何呢?」
他用手指了指班长加藤睡觉的地方。
「应该有人看得到吧?坐在加藤身上的男人浑身湿淋淋的。大概是从高处跳下自杀的吧?看起来很痛苦,好象不太妙的样子。」
紧接着,刚刚讽刺他的孩子下意识地动了动。“就算看见,也绝不能说出口!”父亲明明这样交代的,他却还——。
「很痛苦吧?」
凌马还刻意对着“那东西”说道。
「啊……」顺着凌马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的同学中,有一个人微微地呻吟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