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四册)BY 阿堵

作者:  录入:03-18

他语速很慢,一边说话脑子一边不停的转:「花二侠,傅某冒昧问一句,此间之事,二侠可能替冯将军和许帮主做主?」

「冯将军许帮主二位既然将东西都交给了我花有信,此间事情便由我担着。大人有什么话,烦请明言。」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义军并非朝廷任命,又多草莽豪杰,如今既然投靠朝廷,总须有个名目,才好办事。如果——将义军归到理方司名下,不知二侠以为如何?」

「这……」此提议完全在意料之外,花有信一时没概念,看向子释。

子释抬起头,看一眼傅楚卿。

傅大人连忙解释:「花二侠,如今太师年事渐高,许多琐事,都交给小侯爷打理。小侯爷兼着理方司统领,最是仰慕侠义中人。况且你们那位冯将军,虽然当年并非小侯爷手下,毕竟也是这个门里出去的,多少有些香火之情。你们若肯归入理方司,太师面前,自有他替你们说话。」

见花有信将信将疑,傅楚卿轻叹一声,万分诚恳:「二侠是江湖中人,大概不太了解官场上的规矩。傅某虽说也是江湖中人,好歹在官场混了几年。二侠要办的这事儿,听起来,于国于民于朝廷,那都是有利而无害。可是这个利未免有点太远了,看不清摸不实。傅某斗胆揣测,太师他老人家眼下忙得很,只怕顾不上这些。也就小侯爷,没准还有点兴趣……二侠不信,不妨问问两位侯爵伯爵大人。」

子释不置可否。子周皱起眉毛点一下头。官场上——至少西京官场,除了极少数人,对绝大多数官员来说,正邪是非都是做幌子用的,凡事要看收益。至于是何收益,不外乎名利权势四字。无法收名获利,不能增权张势的事情,就算无须投入,那也添麻烦哪。

罗淼和花自落想说什么,被花有信用眼神压了下去。——耿直外向花二侠,作为义军的中坚分子,这些年磨练得内敛许多。

「花二侠,还有这二位小侠,」傅楚卿继续道,「说实话,如今这种情势,小侯爷领了义军,也不过是个虚名,你们又何必舍不得这点虚名?丁点益处没有的事情,我也不好跟上头开口啊。假设来日真把黑蛮子赶回了老家,你们能跟在小侯爷麾下,水涨船高,人人挣得一份好前程,只怕感激我傅某人还来不及呢!」

看三人不说话,趁热打铁:「再者说,各位求的不是与守关将士里应外合,打垮敌人么?朝廷若把你们归入军方,且不提兵部那些大人们多么拖拉,若归了军方,你们对守关将领,就只有惟命是从的份。要是归了理方司,结果可大大的不一样……」

最后,傅楚卿与花二侠达成初步协议,约定两日之内给答复。

子周忽道:「傅大人,若太师或小侯爷拔冗接见花二侠三位,不知可不可以让我这个证人陪同旁听呢?」转向大哥,「从前蒙太师垂询,我曾经提起在楚州遇见义军的事情,或者太师他老人家还有印象也说不定……」

傅楚卿忙道:「正要请司文郎作陪,好让太师、小侯爷对义军英雄多些了解。」

子释看一眼弟弟。小子不甘寂寞了。花二侠这个忙,自己兄妹是非帮不可的。子周被花有信三人的到来激了这一下,势必无法继续躲在守藏司抄公文。一句话浮上心头:大丈夫安能久事笔砚间乎?——说服自己:唉,他本来就是大丈夫,挡也挡不住。看样子,他打算选择国舅爷,不准备跟席远怀去御史台混——远怀兄只怕又要气得吐血三升……

子周当然不知道大哥尽往无厘头方向联想,回望着子释,眼神没有丝毫闪避退缩。子释想: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果然大丈夫。笑一笑:「你自己决定就好。」

两天后,傅楚卿带来了好消息。又过了几天,花有信三人终于等到了太师和小侯爷的接见。

等待接见的这些日子,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三人一直没有出门。白天子归亲自作陪,多数时候拉着罗淼和花自落对练。最近子周没空,侍卫当中虽然有高手,可谁也不敢和公主殿下玩真的。说起来,真正功夫厉害又不忌讳她身份的,算来算去,竟只有傅楚卿那恶贼。傅大恶贼有时甚至还带出指导陪练的意思,教她不少实战技巧。不过公主殿下往往转眼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那些招式如数用在傅大人身上。

罗淼、花自落与子归打过两场之后,双方之间那点尴尬气氛渐渐消失。

自从进入蜀州以来,两个小伙子就憋了一肚子气。无论是峡北关守将的怀疑敌视,西京民众的麻木享乐,还是真定侯府家奴的仗势欺人,理方司傅大人抖出的官场规则……种种所见所闻,都叫两人愤怒不平,继而灰心失望。见识了公主爵爷府里的奢华生活之后,愤愤之色明显挂在脸上。听子归提议切磋武功,二话不说,直奔练功场。

第三天,子归与花自落又打完一场,花少侠险胜。罗淼点评道:「自落你不过以力取胜。若非子归是女孩子,恐怕不一定能赢。」花自落点点头,「原来子归你功夫一直没搁下。在女孩子里头,算是顶厉害了。」

子归与故友重逢,比起西京城里各色熟人,倒是眼前二位方谈得上坦诚相待。笑道:「什么叫『在女孩子里头,算是顶厉害』,你少瞧不起女孩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花自落脸又红了。沉默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带点不好意思的神情郑重道:「子归,我之前……是有点生气。生气你们当初一句话不说就走了。看到这里的一切,想起,想起爷爷、爹爹,还有留在楚州的许多人,天天跟黑蛮子拼命,可是这里却……越看越觉得生气。」

「嗯。」

「不过,现在我已经不生气了。」

子归轻轻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不是你们的问题,也怪不到子释大哥、子周和你身上。就像叔父昨天说的,哪怕朝廷不帮我们,难道我们就不打黑蛮子了么?我们这趟来,不过是争取一个好点的结果……」

罗淼冒出一句:「朝廷本来就应该帮我们。满朝昏君奸臣,才会不肯出力。」他声音不大,几句话笃笃带着回音。

花自落忙道:「子归你别介意,三水哥就是这个脾气。」

仆从们早已退下去,子归知道罗淼说这话,那是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点点头:「罗大哥,虽然我们使不上多大劲儿,不过,若还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请一定直说。」

罗淼闷了片刻,突然迸出一个字:「钱。」

子归微愣,随即笑了:「没问题!」

花自落也笑:「我们……还真是缺钱得紧。子归你既然做了公主,别的没有,钱大概是有的。」望着女孩儿明媚的笑容,不禁倒出一句心里话,「子归,其实,其实,看到你在西京过得好好的,我心里觉得,你没有留在楚州,也许不是坏事……总之,看到你不但活着,还过得很好,我觉得,挺高兴的……」

罗淼继续绷着一张脸,杵在旁边不出声。

女孩儿十分感动,静静站一会儿,最后用了轻快的语调道:「我这就去张罗钱的事。」一面把小歌小曲叫过来,「罗大哥,自落,这两个是我身边的人,你们叫上花二叔,在府里随便逛逛。这两天也不要着急,就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可好?」

拜见完太师和小侯爷的当天,花有信三人就走了。这一趟耽误时间太长,着急回去。三件信物中,宁悫留下了前两件,第三件属花家传家宝,自须还给花有信。赐了一面理方司镶金牙牌给他们,就是粱永会见了也不敢怠慢;同时叫外卫所在东边指定专人负责,与关外义军保持联络,互通消息。

三人牵了宜宁公主赠送的好马,背了公主殿下急切间张罗的千两黄金,在西京城郊与三兄妹告别。

子归道:「花二叔、罗大哥、自落,路上小心……」明知这一分手,很有可能就是生离死别,泪水聚在眼眶里,强忍着不掉下来。

「子归……你也多保重!……」

花有信看侄儿模样,很有几分儿女情长。干脆站开一步,和子周旁边说话。

罗淼走到子释面前,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子释一个字都懒得说。在这么一个立场不同关系微妙的知情人面前,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管是自己的事、对方的事、众人的事、义军的事、朝廷的事……家事国事天下事,哪一件都透着无奈与惨淡,不如不说。

罗淼细看他两眼:比起当年,更高挑些,成熟些,也……更漂亮了。那天乍一重逢,顶着伯爵头衔的他满身清逸富贵,说不出的陌生。可是,几天相处下来,此刻面对,落在眼里的感觉,却比从前那弱不经风的印象还要单薄许多,似乎真的不定什么时候就吹散了晒化了……与此同时,浑身上下又透出一股无法言说的硬气,一种隐忍不发的冰寒冷冽,就跟三九天刚下过大雪,裹在软绵绵雪褥里头冰锥子似的。而这又冷又硬的冰锥子,竟似不是要扎别人,反是扎自己……

他想问「那姓傅的跟你是什么关系?」「听说你天天忙着抄书,抄那个有什么用?」「顾长生到底为了什么没跟你在一起?」「你心里还有没有惦记着他?」……他不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但是,终究还是一句也没问。他还记得从前他多么爱笑,爱说话,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也能把活人气死。而现在……

该走了,罗淼忽然觉得不能这么一句话也不留。冲口而出的是:「子释……看到你还活着,我觉得,我觉得……很高兴。」

子释猛的抬头,灿然一笑:「三水兄,多保重!」

结果,罗三水同学走出五十里还在想:「他后来不是一直叫我「罗兄」么?怎么又变回「三水兄」了?……」

晚上,傅大人来了。不管子释一脸冷淡,自顾自把引荐花二侠三位拜见太师和小侯爷的经过汇报了一遍。最后笑道:「我才知道,你那个弟弟,不光有把快刀,还有一张利嘴呢。在太师面前一二三四头头是道,放眼朝廷,可没几个人有这般口才胆色。也是,不看看谁教出来的……我觉着,太师的意思,挺赏识他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劲头,只怕要调他去策府司也说不定……」

子释低头写字,不搭腔。

傅楚卿瞧了一阵,看见素笺上一行行摇曳生姿,想起春宫图册的配诗来,霎时里浑身滋溜溜潮热难耐。抬眼觑他神色,隔着桌案都觉清冷逼人,那股热浪又哗啦啦全退了下去。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往砚台里滴水磨墨。傅大人手劲足力道巧,磨得又细又匀,颇得意。撩起眼皮看对面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停下来想想,道:「你心里其实不大乐意子周这样做,对不对?」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理所当然的跟着子释称呼双胞胎。

子释笔下顿了顿,接着干手里的活儿,随口道:「不乐意又能怎样?这世上,不乐意也没办法的事多了去了。」

「有什么事能叫你不乐意也没办法?你说给我听啊,我替你想办法。」

子释「啪」一声拿过案上的青玉笔架,搁下笔,抬起头:「好比我不乐意瞧见傅大人你,你替我想想办法看。」

「你……」做柔情似水状,「小免,我待你怎样,难道你还不明白?」

「傅大人别这么叫,李免消受不起。」

傅楚卿扬起一边眉毛:「席远怀叫得,我叫不得?」

「没错,他叫得,你叫不得。」

傅楚卿有点恼火:「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席远怀那点龌龊心思,谁还看不出来呢?他也不过是个人面兽心伪君子,满脸道貌岸然,一肚子——」接下来顺口就要说句「男盗女娼」,忽然意识到不但不符合语境,也唐突了心上人,住口。

子释冷笑:「他席远怀若是人面兽心伪君子,那你傅楚卿又是什么?」

傅大人一时词穷。瞧他模样,恐怕真的心情很不好。担心他郁积成疾,又觉得自己怎么想怎么委屈,指着自己鼻子反问:「我?」一咬牙,「好!我承认,我傅楚卿是衣冠禽兽真小人。我这真小人,可不知比那伪君子强出多少!是谁费尽心思为你求医求药?是谁拉下脸皮托人替你找书?是谁上窜下跳在皇帝跟前帮你圆场?是谁把你的事时时放在心上?天天挂在心头?……」

子释彻底无语。极品啊!哪里有墙过来借我扶一下……

轻哼一声:「傅大人不是禽兽不如吗?这么快就升级了?」

傅楚卿吓一跳:「皇上也真是……连这个都跟你讲。」

子释心道:岂止说这个,皇帝还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傅楚卿感到他消气不少,谄媚道,「你没害我穿帮罢?那可是欺君之罪……」看他不说话,走过去搂在怀里:「我就知道,你不会说的……」

子释什么都不想说了。真累……骨骼皮肉好似要一截一截一块一块掉下地去。放任意识陷入模糊,仿佛听见傅楚卿在耳边道:「你不是要找人修地库藏书,我安排替皇上建「鸾章苑」的宫廷掌案帮忙可好?——你看,你的事,哪一桩我没有心心念念给你想着……」

四月,天气日益暖和,子释增加了一些外出活动。

应酬交际一律不参加,他的偶尔外出,都是去南山「普照寺」会晤归元长老。

——不错,就是昔日彤城积翠山云华寺的方丈归元长老。

归元长老方外高人,洞察先机,在西戎兵过江伊始,已经遣散弟子,独自云游。他早年就曾渴望入蜀游历,借此机缘进了蜀州,挂单在蜀中名刹「普照寺」里,每年春天离寺,入冬归来。除夕日普照寺的师傅们按例入宫做新春祈福佛事,长老是得道高僧,自然应邀参与。就是在这一年新春佛事上,子释兄妹认出了这位故人。

因年迈体衰,归元长老决定停止外出游历,留在寺中钻研佛学典籍。正月里三兄妹前去探望,子释听说此事,正中下怀,《集贤阁总目》中佛学部分的补齐检校工作,当场就被委托给了归元长老及普照寺有志于此的师傅们。

归元长老不单是得道高僧,也是一位涉猎广博的大学问家。普照寺清幽宁静,又有这样一位足以忘年的良师益友、同乡故人,自从天气转暖,子释每到旬休之日,只要没有别的任务,必定往南山上跑。

他这里热衷于外出,只辛苦了傅大人。但凡得空便亲自充当贴身护卫,实在没空,也要在常驻府中的侍卫之外加派心腹跟着。对于这位理方司巡检郎大人光临普照寺,归元长老的原话是:「施主心中戾气太重,正该常来佛门圣地化解一番。老衲观施主面相,与我佛门大有缘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傅楚卿觉得这老和尚简直像苍蝇一样讨厌,却也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受着。

四月二十这天,黄昏从普照寺出来,看子释兴致不错,傅楚卿道:「我陪你到嘉熙楼吃晚饭吧。」

「不去。」

「出来前我跟味娘说了,咱们不回去吃饭。」

「哼。」

傅楚卿放软调子:「今天子周和子归到韩府去了,何必回去折腾底下人?偶尔换换口味,尝尝看有什么关系?总吃那么少,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么……」

「好。」

嘉熙酒楼本是理方司在城里的秘密据点,为了吸引客源,很是招揽了几位名厨。虽说蜀菜多辛辣,却也并非没有清淡佳肴。傅楚卿提前早有交代,六个碟子端上来,看着漂亮,闻着鲜香。子释尝一口,觉得还不错,埋头用心吃饭。

傅楚卿知道他挑嘴挑得厉害,这顿饭可说用足了心思。一边心旷神怡看他吃相,一边卖弄临时恶补的美食知识:「这个是豆瓣春笋、这个是陈皮豆花……」蜀菜名字起得朴素,一听即知用料口味。这几道不怎么辣的素菜,比之江南习惯,仍然稍显厚重,不过其特色之处亦在此……子释想:下回也还是可以吃一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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