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去捡电话,手却抖得厉害。
他仔细的看着发抖的双手,久久。
终于轻轻的笑了起来:“原来我对你的想法,是这样啊……”
笑着笑着,他突然用手捂住了脸,再也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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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份,汉城的太阳已经很大了。
一身黑衣的李秀哉在街头慢慢的行走,格外扎眼。
果然,还是应该拖着英哉一起过来的。他淡淡的想,看着手中的地图,完全不明所以。
地图上被荧光笔重重标注出来的礼品店像是在另一个次元里,怎么找也找不到。
额头上的汗水滴了下来,渗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他眨了眨眼睛,并没有任何好转。热气蒸腾里,一切都好像是浮动的。
李秀哉觉得自己会因为窒息或者脱水,死在这条街上。
很神奇,那家气派的礼品店好像是神话传说里的宫殿一样,总是在最后一秒跳入几乎绝望的经过考验的勇士的眼帘。
李秀哉慢吞吞的走了进去。
“先生想买什么呢?”微笑的柜台小姐问,很体贴的为他倒上一杯冷水。
秀哉慢慢的抿着,冷水滋润着他干涩的喉咙。好一会儿,他终于可以开口,只是声音依旧很涩很低:“啊,请问,好朋友结婚的话,送
什么礼物合适呢?”
柜台小姐殷勤的推荐着“那个,您看这对表怎么样呢?非常漂亮哦,绝对合适的新人对表呢!不过就是价格有点贵呢!如果您嫌贵的话
……”
秀哉摇摇头,慢慢打开随身携带的纸袋,拿出一捆捆包扎整齐的钞票,慢慢的堆在柜台上:“这样,够了吗?”
柜台小姐被吓住了,半天方回过神来,磕磕巴巴的说:“太……太够了,我给您包好……”
片刻后,包扎漂亮的名表出现在了柜台上。而钱,还是大有剩余。
秀哉慢慢的把多余的钞票重新塞回到纸袋里边去,然后拿起礼品,仔细的观看。
柜台小姐大气不敢出,生怕他哪里不满意要求退货。
然而他只是静静的拿着看,半晌,突然笑了一下,把那对表小心的装到了口袋里,慢慢的走了出去。
留下惊讶而好奇的柜台小姐跑去和自己的同事传播八卦。
“哎呀,那么年轻又有钱的年轻人呢,哪个忍心抛弃他呀!”
“你怎么知道他是被抛弃了?那么漂亮的年轻人,是我,心疼都来不及呢!哪里舍得伤他的心!”
“嗨,你是没看见他的表情。梦游一样的,我要是再多说一句,我怕他都会哭出来呢!”
于是一地的叹息。
十二月的时候,秀哉向队里请假,在前一天来到了北京。他给自己订了一间可以看见天空的顶层房间。
关闭了手机,他倒下就睡,足足睡够了18个小时。在第二天凌晨四点睡醒了,他去洗了个凉水澡,坐在床上,静静的等着,看着天色一
点一点变白……
然后,很仔细的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新的西服。
他对着镜子,很认真的穿好,包括那双特意买的,不需要系鞋带的皮鞋。
李秀哉永远是按时赶到的,但是中国喜宴的习惯却是新人提前半个小时离开门口去化妆室。所以,他并没有看见新娘和新郎。
他把自己的礼物交给了司仪,在最角落的桌子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旁边有人碰碰他,他抬头,是罗卿郁。于是他微笑着点头。
罗卿郁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人,真奇怪!李秀哉漠然的想。
这时,钟声响了,新人手挽着手出现在宾客面前。
哄笑声,拍手声,口哨声一下子响了起来。
“碰”的一声,细碎的纸花撒了一片,新娘的白衣服上斑斑驳驳的,好似泪水。
秀哉站在人群中眯着眼睛看。
夏子常西装笔挺,他挽着他的妻,微笑。
他好像一夜之间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变得沉稳成熟。唯一没变的,似乎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而明亮。
人群中,夏子常转着头在找着什么。
李秀哉下意思想躲,然而终于,两人目光相对。夏子常于是咧嘴笑了,李秀哉于是也笑笑。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夏子常遥祝,然后一
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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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时候,李秀哉醒了过来。并没有做梦,只是突然的清醒。
这宾馆的天窗果然很棒,一弯残月龇牙咧嘴的挂在窗沿上。虽然是那么可怜的形状,却发出了无比嚣张的光,肆无忌惮的刺破玻璃,满
满扑了一地。
秀哉正正睡在了月光里。
他坐了起来,抚了抚头发,月光于是在鬓角那里凝结成了霜。凝神看着窗前的光线,秀哉突然笑了一下:夏子常的新婚之夜,居然是李
秀哉睡不好觉。
这事情,怎么想怎么好笑。
北京的冬天,其实是相当的潮湿,远不是众人口中所说的干燥。看着枕头上冰冷的水渍,秀哉淡淡的想。
无论如何不想再像尸体一样躺在白色的月光里,他赤着脚下床。脚下的地毯绵软,却冰冷。那冷意,如同一股细线,从脚部的血脉慢慢
爬向心脏。
他冷得发抖,站在一片寂静的冰凉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秀哉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斜靠在落地窗边。他的左手掌心贴着玻璃。手心的热量,在被霜菱封住的玻璃上,熏蒸开了一小块透明。秀
哉凑上前去,从这方寸之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大城市。
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即使现在是凌晨时分。
每一个建筑里都藏着无数的人和他们的悲欢。大家都藏在厚重的水泥后面,通过巴掌大的缝隙,看着这个世界。
广场上走来了浩浩荡荡的一群年轻人,奇装异服,纵情谈笑。不知道是什么夜游活动。秀哉漠然的想。
广大的世界,那么多的人,大家都在笑着闹着。而站在这里的他,却什么也听不见。
他分明能看见那繁华的世界,却够不着、听不见。他只能冷冷的站在高处,在一地死寂里,旁观着。
离他不过十米的地方,那么多人在快乐着笑着,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在不远处的头顶有这么一个冷漠的身影。
谁被谁遗弃了?
谁遗弃了谁?
秀哉恍然就想起很久前的某个夜晚。
然后他好像就看见了两个手挽着手的少年,笑着闹着,在人群里打闹着。整个世界在他们周围开出美丽的花来。
然后,他们手牵着手,越跑越远,再也看不见了。
29劫起
富士通杯,半决赛。
这是第几次他败他的时候呢?李秀哉漠然的想着,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冷冷的看着夏子常因为失败而痛苦几近扭曲的脸,秀哉的心中
竟然有着一丝恶毒的快意:
凡动凡心,就落凡尘。你的天分,可扛得过这尘世庸碌?又或者,就这样挫折磨合,最后就这样泯然于众人?如同,前面那一个个被我
打败然后消失于人海的模糊面孔。
如果真能如此,于你,于我,倒都真是一件幸事!
李秀哉觉得自己好像站在高塔之上,冷冷的看着脚下众生。
曾经,有一个人和他约定,要携手走向更高的地方。
他于是欢喜而期待,却不知此心一起,则万千劫起。
他原本就只有这黑白的世界,不该期待更多,而他却偏偏动了贪念,暗地里期待着棋之外的小小幸福。
于是他便又变成了一个人,站在高处,冷冷的看着夏子常义无反顾的扑向三千红尘。
夏子常痛着、笑着、流着泪,然而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李秀哉只是一个只懂得棋的无趣的棋手,如此,而已。
内心冷峻的讥诮着自己也嘲笑着夏子常,李秀哉依旧一丝不苟的和夏子常一点点复盘。只是,两个人的目光,不再有任何的交流。
这样,也好。秀哉漠然的想,然后,慢慢起身告辞。
第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静默的等待夏子常收拾完毕,只是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夏子常垂着头坐在棋盘旁边,默默无语。身畔,美丽的女子,轻轻的扶着他的肩膀。
“英哉啊,走吧。我们喝酒去。”他招呼着前来加油的弟弟,悄然离去。
看着弟弟欲言又止的脸,他笑笑:“看来以后我们只好把安慰夏子常九段的任务交给楚衡九段了。”
他很奇怪,自己能很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完全没有任何起伏。
难道,真的成佛了吗?他在内心,这样嘲笑着自己。
然而,不论是如何的欢喜或是悲伤,时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缓慢流动着。
决赛日,来临。
李秀哉面无表情的向对手施礼,然后拈起了一粒白子放在了棋盘上。
第一次,决赛的对手是女子。只是这对他并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对手,于他,也不过是可以下出妙招的一只手罢了。
面孔,永远是模糊的。
在认识夏子常之前,便是如此。
之后,只怕也还是如此。
只是,对手迟迟没有抓出云子来。李秀哉有些疑惑的抬头,发现对手正在细细的端详他。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不怎么看的出年纪。
见他抬头,女子歉然一笑,随手抓出了一把黑子,低头开始数单双。
之后,便是开局。
这是一盘艰苦的棋局,从早晨九点一直下到晚上六点。
对手的算路极深,后手每每让秀哉大吃苦头。
这是一盘很好看的棋。执黑的一方大开大合,多有奇招,往往会在数十手之前留下后手,然后攻城略地。
这是一盘很难看的棋。执白的一方完全不予配合,坚持着龟步一样的节奏,一点一点,绝对没有失误,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好处的棋子,
慢慢的铺着地板。
八个小时的对决之后,李秀哉,胜四目。
他淡淡的鞠躬,脸色丝毫看不出高兴或者不高兴的表情。
对手回礼,礼数周全,只是似乎并没有复盘的意思,站起来就离开了。
李秀哉并不介意,他一个人坐在棋盘旁。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重新开始摆刚才的对局。他皱着眉头,慢慢落子,在某几个地方,为自
己或者为对方尝试几个新的变化,或者对某手不满意的地方细加参详。
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
当他终于满意停手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胃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只是饭还是要吃的。他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推开门,走廊里空空荡荡。秀哉怀揣着棋谱,慢悠悠的走着。
脚步声在一片空洞里激起一阵回响。
突然,他停住,转身!
走廊的尽头,一间观棋室里,居然还有着灯光。
李秀哉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轻轻的推开门。
不出预料,灯下皱着眉头摆棋的,正是夏子常。他太过投入,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李秀哉淡淡扫了一眼棋枰,正是刚才他赢下的那局。
夏子常坐在房间的中央,李秀哉站在门口。从窗户流泄进来的月光,如同一道清冷的伤痕,正正划在两个人中间……
沉默了几分钟,李秀哉轻轻的问:“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和我复盘?”
夏子常一惊,手里的云子“啪”的落在了棋盘上。然后,他抬头,轻轻的笑了一下:“因为,上次复盘的时候,秀哉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的样子。我想,也许……”
也许什么呢?
夏子常不知道,只是直觉告诉他,李秀哉已经不再愿意和他复盘。
至于原因,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探究。
如果被拒绝了,那一定是自己的不对。
如果被拒绝了,那么至少保持一个漂亮的姿势谢幕。
夏子常以一种敏感骄傲的姿态,自卑的存在着。二十岁的他,已经惯于面对着种种的不如意,微笑的面对着各种刁难,然后低下头,在
内心里严厉的苛责自己。
然后,假装忘记种种的不如意,昂着头面对所有的指责。
在他不知道的某个空间,他已经忘记了如何哭泣。所以,他只能微笑,只能坦然的接受。
即使这一次,失去的也许是他最看重的朋友。
而他也只是躲在一个偏僻的观察室里,笑着独自摆着棋局,而已。
看着这样的夏子常,李秀哉很迷惑,也隐隐的愤怒:
作出选择的是你,可为什么,作出受到伤害姿势的,也是你?!难道你期待,我可以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假装不知道,假装看不到,假装没感觉啊……
然而在气到无力后,回头细思,李秀哉忍不住苦笑。
可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不过是自己某种从来来不及说出口的小小妄想,破灭了而已。
那比肥皂泡还要轻薄卑微的妄想,还没来得及见到阳光,就在一个不经意的电话里破碎成一地狼藉。
夏子常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可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夏子常什么都不明白。
只是,夏子常依旧受到了伤害。
李秀哉在内心凉薄的笑着,内心中有着某种程度恶意的快感。他打量着棋枰前的那个人。
他是自己黑白世界中偶然的亮色,一开始是期待和他下棋,接着就开始期待和他见面了。而在自己还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思路的时候,他
的身边已经多了个漂亮姐姐,而且还介绍说:“这位漂亮姐姐不仅懂棋,还带给我很多围棋之外的美好感觉。”
说这话时,他一片眉飞色舞,而秀哉只能默默点头。
秀哉在内心苦笑:这种感觉,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而明白了,又能如何?也不过是,最后低声说一句:“收官了,你输了我半目……”
30细弦
李秀哉默默的看着灯下的人。
他们两个,曾经离得那么近。而如今,却已咫尺天涯。
然而,李秀哉还是慢慢的走了过去,隔着棋枰,坐在了夏子常对面。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局势,他拈起一粒白子,轻轻的落下。
夏子常惊讶的抬头看着他,眼睛一亮。然后掩饰一样马上低下头去,快速的落下一子。
室内一片静寂,只有清脆的落子声。
你来我往之间,穷尽了种种可能的变化。
两个人都很惊奇的发现,在自己仔细的复盘之后,这局棋居然还有这么多没有想到的着法。无穷无尽的惊喜,眼花缭乱的迷局,在最后
一个摇橹劫后,精疲力竭的李秀哉先行放弃。
他实在是再也算不清楚棋路了,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
于是,他笑着抬头:“不行了不行了,下次吧……”
及待看到夏子常的目光,笑容不由自主一僵,两个人几乎同时低下头去,默默无语。片刻后,似乎觉得这个情景异常熟悉,不由自主一
起笑出声来。
子常摇摇头,看向秀哉,眼睛明亮,天真的近乎残忍:“那,秀哉,虽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但是,我们讲和吧,好不好?说好了要作
一辈子朋友的……”
秀哉笑,即使心脏隐隐绞痛,依然欢畅的笑着:“好啊,那就讲和吧!为了庆祝,一起去酒吧怎么样?”
“好!”
一间清净的酒吧里,两个人并肩坐在了吧台边的高脚凳上。
满脸谦恭的侍者很殷勤的用日语问两人需要些什么,李秀哉还没来得及说话,夏子常已经流利的用日语答了回去。
李秀哉看着他笑:“想不到,你的日语这么好!”
夏子常托着腮,也笑:“有什么办法呢?姚老师林老师他们,是学日本式的围棋的呀!经常会有日语的术语大段大段的出来,听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