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对局室里,棋盘上的混战已经开始了。
先是,小猪很机敏的潜入,开始洗空。
而李诚熏则向中腹一挺,凶狠异常。
看到此处,姚景程抿嘴乐了:“心倒是挺大,可惜力气用错了……”
诚如此言,小猪悠哉游哉的就地做活,在李诚熏围起的大空里搭建起自己的后花园来。
行至此处,白棋一派随意闲淡,看似完全在黑棋的攻势之下,但却如高山流水般,牢牢占据着要津。
李诚熏当然不肯就此受制于人,黑子凶狠地于二路点入,意欲消除白棋眼位,而后发起总攻。
对此,罗卿郁理都不理,一手很机敏的“搭”,从另一方向杀出,立刻转身。
如果说,行棋至此,局势尚在李诚熏主导的擅长攻击的步调中的话,那么自黑67手后,盘上风云突变!
李诚熏,再没有任何机会将主动权从罗卿郁的掌握中夺回。
黑67手,是问题手,这毫无疑问。
但是能把这问题手瞬间转换成为黑棋的致命败招的,则是罗卿郁那凶狠的一断
那一子落枰,李诚熏瞬间变色!
那一子,生生断开了他两块大棋。
为了求得联络,他不得不忍气吞声,任由罗卿郁拔掉了自己四颗子。
很显然,罗卿郁并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至少在此局中不懂得。
刚刚拔尽四子,他又开始在右上角以弱攻强。
李诚熏向来棋风硬朗无比,但是,这一次,面对着这样的对手,他微微有些退缩了。
一念之差,悔之晚矣。
接下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棋在中腹无比畅快地“拔花”,而他自己却委屈地从边上渡过。
随即,战火烧到左上角,李诚熏终于抽空在岌岌可危的大块边上自补了一手。
局势于是稍稍稳定。
罗卿郁抬头,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
下一秒,李诚熏勃然变色!
罗卿郁正正“点”入了他刚刚补好的大块眼位中!借此,发动了全面的攻势!
这人,竟然看轻他至此:竟然是坐等他稳固了局势后再来砍杀!
观棋室里,姚景程仰头大笑:“这坏小子,摆明了欺负人家嘛!”
夏子常有些欲言又止。王立浚冲他挤挤眼睛,比了个嘴形:活该。
夏子常苦笑摇头:李诚熏恐怕不会生受此辱!
李诚熏果然忍无可忍,愤而发起反击。
于是乱战!
纷纷云云,刀光剑影。
李诚熏落子不慢,然而罗卿郁更快。
比他的快更可怕的,是他的准。
在这种速度下行棋,他的招术竟然还是毫无破绽!
步步紧逼,得寸进尺。
如附骨之蛆,再也甩不开去!
乱战结束的时候,黑子被罗卿郁一分为二,陷入包围中的四颗黑子成为鸡肋。
封盘,就在李诚熏的进退两难中到来。
第二十章:无视
下午续弈,两位对局者依旧落子飞快。
白子全面占优的情况下,李诚熏放出了胜负手,在左上角开始打劫。
罗卿郁眯着眼睛看了眼棋盘,再抬眼看了眼对手。
然后,无所谓的笑了。
落子,应劫!
这一子落下,观棋室里,夏子常已然跳了起来:“死猪要干什么啊?他打的什么劫呀?他跳进右上黑角不就下完了吗?”
王立浚的回答很干脆,也很经典:“罗卿郁的事情谁搞得清!”
李诚熏当然也搞不清,但他也没有时间搞清了。
他在最短的时间里计算着自己的得失。
最终,选择置左上角将被打劫杀的危情不顾,强行抢占其他要点。
他行棋的强硬,在以下一系列的强杀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最终,劫争,他赢了;
该抢的官子,他也抢到了。
但,那又有什么用?
乱战中,罗卿郁在中腹诡异的击出,将黑棋分解得支离破碎,顿成俎上鱼肉!
李诚熏脸色木然。
耳边,传来耳语一样的,罗卿郁的声音。
他很无所谓的说:“如何?不如我停一手,让你自己选择死哪一块好了。两块大棋,我随便吃哪块都行……”
他抬头,看着那张笑得好好先生一样的脸,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如此的狠毒!
罗卿郁放弃了他最为精通的实地抢夺,和李诚熏进行原本是李诚熏长项的乱战。
坐等着他贴补好了漏洞后再来砍杀他的大块。
在没必要的时候陪着他打劫。
然后,一击必杀!
罗卿郁选择了最狠最毒的招法,这已不仅仅是在赢棋,这是为了全面的摧毁他!
同样的事情,他几天前才对夏子常作过。
而如今,轮到他来身受。
这滋味,竟是如此痛入骨髓。
李诚熏绝望了。
但骄傲却让他固执的坚持着,直到第240手。
罗卿郁没有食言,他随随便便挑选了一下,砍掉了李诚熏一条近60子的大龙。
李诚熏,投子,认负。
投子那一瞬间,李诚熏几乎觉得眼泪都要涌上来了。努力的深呼吸后,他快速的离开,没有复盘。
在走廊尽头,最偏远的一个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李诚熏仔细的擦去曾经流泪的痕迹。
他觉得自己很疼很疼,但他才不要哭给别人看!
他是男人,他会成为棋盘上神一般的存在!
所以,他不哭。
身后门支呀一声打开了,晃悠着进来的,正是让他恨入骨髓的那人。
那人很明显没料到这里也有人在,愣了愣。
及待发觉是他,连敷衍的抱歉笑容的欠奉,自顾自的走到一边去解决问题。
李诚熏有些尴尬,也有些恼怒。
现在,最合理的办法应该是他不动声色的退出去。
但是他拒绝。
从今日开始,他不想在这个可恨的人面前后退半步!
一时间,他就这么僵持在了洗手池旁边。
罗卿郁解决完问题,摇摇晃晃的走向水池洗手,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固然,没有对李诚熏表示好感的意思,但也没有十分的恶意。
这让李诚熏有些不解:他的世界一直是非黑即白的,没有任何缓冲地带。
讨厌就是讨厌!
任何时候都是讨厌到要把恶意表现出来十分,就好像是恶鬼退散的招牌,让讨厌鬼永远不要出现在眼前。
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呢?刚刚在棋枰上作出那么恶毒的举动来,如今倒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样,心平气和的在自己面前若无其事。
罗卿郁没有他的困扰。李诚熏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在触怒了他逆鳞的存在。既然他已经报复回去了,那这个人本身,其实是无足轻重的。
世间,能让他介意很久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他悠然自得的做着自己想作的事情,一边洗手一边神游天外,完全忽视了身边的人。
直到手机响起。
是夏子常打来的,要他点菜,晚上大家一起去腐败。
罗卿郁一边笑着,一边出去了。
李诚熏并没有听懂他说什么,但他气得浑身发抖。
刚刚的那一局他耿耿于怀的失败,在对方看来竟然是如此的无足轻重。
不要说厌恶,他在对方眼中甚至连不屑都没有看到。
只是,完完全全的无视!
刚刚平息下去的愤怒,混杂着屈辱,热辣辣的泛了上来,烧得他脸颊通红
明天,他暗暗在心中对自己说,明天!
第二十一章:天王山
三番棋的第二局,一般被称为天王山。
无数次的悲喜交加,都在这一场发生。
有零封对手的狂喜,有惊天逆转的差异。
也因此,今日的结果,便格外引人注目
李诚熏提前十分钟赶到对局室,吃惊的发现对面的位子已经有人了。
从那身廉价的运动服来看,自然是罗卿郁无疑。
只是……
夏子常在观察室里看着闭路脸色发青,费尽了力气才压抑自己不冲进对局室去,把那个不知所谓的混蛋暴打一顿!
同学,你知不知道这是三星杯?
你知不知道这是半决赛的天王山?
离开始不到十分钟了,你居然给我脸上蒙着报纸睡觉!!!
姚景程心情倒是不错,摇着扇子呵呵笑:“小常,你表太紧张啊!由他吧由他吧,那孩子原本爱好就不多的说……”
夏子常无语:所谓名师高徒,大抵就是这么回事。
比起对局室里的kuso情形,李诚熏的想法要森冷很多。
他毫不犹豫的把故弄玄虚的帽子扣到了对面男人的头上。
再上他的当?除非他疯了
他冷冷的看着: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时间到,开局。
罗卿郁同学,在教练的摇晃下醒了过来。
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随手抓起一把子,无精打采的等着李诚熏猜。
猜中!
又是李诚熏执黑先行。
和罗卿郁所有的对局一样,他几乎是看也不看的落子,速度飞快!
李诚熏好像怄气一样,和他比着把棋子往棋盘上丢。
兔起鹘落之间,局面变得异常复杂,两人却落子速度不减。
相比起四处随意自在的罗卿郁,李诚熏下得凶得多。就见他满盘飞刀,步步紧逼。
小猪在右边刚刚围出点规模来,李诚熏立刻对白棋的飞压毫不犹豫地来了个冲断。
两下下来,小猪好像烦了。索性来了个大弃子,将右边十来个白子悉数送李诚熏吃净。
一时之间,盘面上白子死子遍野。
李诚熏微带着得意,挑衅的看看对手。
罗卿郁却根本没注意到。他漫不经心的挠挠头,摸起一枚云子,随手一放。
然后,无聊的打了个小哈欠。
李诚熏心头大怒,手下也就发了狠!
利用右边的厚势压迫着,开始了砍杀。
小猪很机敏的一个转身,白棋选择打入了上边的黑阵。
而李诚熏则异常敏锐的抓住了他那一个瞬间的漏洞。
出手!
于是,黑大大得利,压迫的右边一队白子不得不从一路渡回,形状非常狼狈,
中方的观棋室里,哀嚎遍野:
“又来了又来了!”
“被人损成这个样子,落子快就很光荣么?”
只有夏子常还在坚持不懈的试图跟上这两人的速度,固守在棋盘边摆棋。
一边的王立浚和姚景程早就放弃了,只顾盯着闭路看。
曾弦翔抿着嘴笑,两边跑着看。
夏子常嘴里咕哝着:“还真是邪了门了!摆棋的还没有下棋的快!”
终于恼了,把棋枰一推,也挤到了闭路跟前。
这时的盘上,眼见黑势滔滔,一时不知从何动手侵消。
小猪仰着脸想了想,突然拉出弃掉的中腹五子,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流氓架势,拼抢起来。
如此四五手后,白棋封住中腹黑棋出路。
黑棋大块做活虽然无碍,只是如果活得很苦的话,形势将断然不利。
棋盘的局面一时又扑朔迷离起来。
然而李诚熏毕竟是李诚熏,他那如魔神般强大的搏杀能力,在这里凸显了出来。
强压着罗卿郁中腹的大块,李诚熏以一种恐怖的砍杀力度,几乎让所有观棋的人倒戏一口冷气——如此暴力!
在李诚熏的凶狠搏杀之下,罗卿郁的大块孤棋陷入黑棋重重包围中,处境非常险恶。
面对如此强悍的攻击威胁,白棋对于能吃住的黑三子亦不敢吃进,很是束手束脚。
观棋室里,夏子常、王立浚、曾弦翔在对局室里翻来覆去,摆不出一个白棋清楚活出的图来。
夏子常的汗都快下来了。姚妖孽倒是不急,他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笑:“我们在这干着急,说不定‘小猪’早就有刀,还没到亮出来的时候。”
此言,大大有理。
于是夏子常陪笑着问:“那,您看出来没有?”
“当然没有!”姚妖孽回答的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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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刻之间,盘上的情形又是风云突变。
攻杀之中,李诚熏突然陷入杀还是不杀的犹豫中,他这一松手,罗卿郁立即打出了一记“靠”的绝妙手。
看到这里,夏子常拍手叫绝。
有此一手,白棋大块成打劫活,反过来还要威胁黑棋大块。
以下进程高手们摆得清清楚楚,白棋治孤大获成功。
但棋局并未就此结束,李诚熏愤而反击,掏掉白棋右上角一大块,
于是收官在双方观察室的忐忑不安中到来……
终局,李诚熏投下最后一子,依照正常的收官的话,罗卿郁粘劫,棋局便终局了。按这个局面“数目”后正好是黑棋盘面领先7目,依照黑贴6目半的韩国规则,应是李诚熏黑胜半目。
但问题是,罗卿郁同学在右上角有个“连环劫”的劫库,
以此为靠,他可以打赢任何劫。
罗卿郁觉得很有趣似的,叫来裁判长笑着问:“我劫材有利,我可以不走粘劫那一步啊。这样的话,按韩国的规矩,白棋在那个地方能不能算1目棋呢?”
对此,当值裁判长赵大贤九段经过查阅韩国规则后确认:“无论白棋粘还是不粘,那个位置,白棋均没有目。”
裁判长作出白棋没有目的裁判,罗卿郁便耸耸肩,颇有风度地推盘认输了。
至此,距离开局,仅仅一小时十七分!
这创了三星杯有史以来最快的输棋记录。
可是,罗卿郁似乎并不在意。他向李诚熏意思意思的行了个礼,没有复盘,晃悠着离开了。
李诚熏看着这盘艰苦奋斗后赢下来的棋,沮丧之意更胜昨天。
第二十二章:棋才
观棋室里,李秀哉、朴立恒相视一叹,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李秀哉向老师行个礼,出去了。
很容易的,在楼梯间内找到了正在拼命抽烟的青年。
李秀哉默默的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感觉好点了的话来观察室,明基和朴立恒老师都在,对刚才那盘很感兴趣……”
李诚熏夹着烟的手,微微的抖。
狠狠再抽一口,将烟熄灭,丢进废物箱。
他站直了,腰挺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直。
他说:“走吧!”
大踏步离开,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观察室里,李诚熏和崔明基分坐在棋盘两边,飞快的拆解着。
李秀哉和朴立恒在旁细细的看着,不时低声的讨论,或者对某手提出异议。
良久,朴立恒沉吟着开口:
“罗卿郁六段的棋才,实在是令人敬畏……”
李诚熏有些茫然的抬头:这等人物,怎么可能到现在,才第一次出现在国际大赛的赛场上?还是作为外围赛的选手……
朴立恒轻笑一下:
“秀哉,五年前的三星杯十六强赛,可以摆给我们吗?”
李秀哉细细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那是一局很奇怪的棋。
执黑一方,滴水不漏,无疑是李秀哉的作风。
而执白者,灵动妖骄,从序盘开始每每让人措手不及。及待到了中盘,大砍大杀,毫不手软。基本上,是个二十目领先的局面。
李诚熏皱着眉头,仔细回忆着,五年前的三星杯。
决赛,是李秀哉和夏子常的对决。
赢得虽然险,但确定依旧是李秀哉冠军。
可这盘棋……
然后,收官。
黑方稳健扎实,稳步搜刮。
反观白方,却漂浮依旧,似乎每手都不恶,但也不大好。
步步小损,步步张扬。
至官子收罢,黑子,大胜!
李诚熏和崔明基看得目瞪口呆:“这是……”
李秀哉抬头,淡淡的回答:“这是五年前我和罗卿郁六段的对局。”
朴立恒笑了起来:“发现了吗?他的毛病……”
崔明基点头:“太过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