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货柜的血迹之后,还是凉也采取最快的应对。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却还是要求几个高中生立刻回到自己房里去。
他告诉他们,这样他就是第一个发现的人,要他们没事不要跑出来。
“我报了警,警察很快就会赶来了。”
因为极度的紧张而面无表情的凉也,以他那玻璃珠般的眼睛缓缓地看着瑞贵等人。
“你们尚未成年,只是刚好到这家旅馆来投宿罢了,一搞不好可能会被要求留下当证人。你们不用让自己卷入这种事端当中。”
凉也的眼神看不出他是否真正在看人,但是说的话却句句贴切。
怎么样?小林快速地瞄了一眼川端和夏彦一眼,仿佛在问他们。
他觉得凉也说和没错。如果在这种穷乡僻壤被卷入是非当中毕竟不是好事。一想到要交报告给学校,他就不想被牵制在这里。
大家想的似乎都一样,川端面有难色地看着地面,小林则不知所措的看着凉也,又看看货柜。
他们还不知道问题中的人物是不是真的就在里面。在这个时候当第一个发现者最不适当,所以把这里交给凉也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他们无意隐瞒所知道的事。当瑞贵正在考虑,如果警方问他们关于车子或脚印的事情就据实以告,还是先行退出或许会让凉也比较好做事时,夏彦却往前踏出一步。
“我们要留在这里。”
瑞贵等人惊愕地看着夏彦,凉也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说谎总会露出破绽的,到时候反倒麻烦。我认为说实施才是最好的作法。”
带着劝诱味道的低沉声音笔直地射向凉也。
几乎已经决定要照凉也的说法去做的瑞贵等人,这才发现这样做才是正确的。他们差一点就因为现场的气和凉也的迫力给迷失了。
夏彦不带任何威胁味道地走近凉也,两手放在他纤瘦的肩膀上看着他。
“我知道你为我们担心,可是,你没有必要一个人背负所有的事情。而且,我相信说实施对我们来说是最轻松的作法。”
夏彦的语气是那么地温柔,态度就像对一个泫然欲泣的小孩子表明自己是同伴一样。
“我没有想到,对不起。”
凉也低声说道,紧咬住嘴唇,很痛苦似地移开了视线。
瑞贵等人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屏住气息,望着将凉也整个人都挡住的夏彦那巨大的背部。
天空显得异样地绽蓝。
这是大骚动之前所发生的事。
好不容易在消防车抵达之后,使用焊枪将货柜壁给烧了开来。屏息看着作业进行的凉也不理警察的制止,一看到倒卧在里面的男人的脸孔就缓缓地回过头来。
“是我的姨丈水品义行。”
他带着坚毅的表情对熟识的当地驻警说道,然后好象要避开冲过他跑进货柜里面的急救队员似地摇晃着身体。
“凉也先生!”
小林还来不及惊叫,夏彦就快速地冲上前去,从背后扶住凉也。
凉也微微地颤抖着。他抓住抱也似地支撑着他的夏彦的手臂,勉强地站了起来。
看到如面具一般面无表情地被担架抬出来的姨丈时,凉也用力地抓住最后走出来的队员的白衣服轻声地问道:“……他还活着吗?”
高大的急救队员瞄了一眼,面有难色地点点头。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
瑞贵一看就知道凉也的身体顿时僵住了。队员继续说道:“我说的是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伤者伤势严重,神智不清。我们不知道他昏倒之后经过多久的时间,也不知道他头部的裂伤会对他的脑部造成多大的影响。总之,我们会先将他送到大学医院去,请你跟我们一块儿走。”
这时一个穿着制服,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的中老年警官插了进来。
“凉也被带走我们就伤脑筋了!我们还要进行侦讯。”
紧挨着夏彦的凉也,手指头深深地掐进夏彦的手臂里。
当救难队员皱起眉头不知如何是好时,小林看到凉也如此无助,便往前踏出一步。
“同行的一定要是家属吗?”
“不,其实也不一定……”
“那我去好了。我一直跟凉也先生在一起,应该可以把事情说明清楚的,可以吗?”
还在犹豫的队员看到担架已经被抬上救护车,似乎开始感到心焦了。他点点头,对小林招招手,又转头问凉也。
“你知道伤者的血型吗?”
“不知道……”
“我知道,手册上写着A型。我是A型的。”
小林又插嘴道。
依照从车上拿出来的工作手册一个一个打电话给水品朋友的小林,已经看过了手册的档案资料。
“有没有其他家属?”
“没有跟水品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人。他是我姨妈的先生。我母亲在家,但是听到姨丈的事情之后就倒下来了,现在正接受医生诊疗当中。”
凉也僵着声音,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听到没有?他不能离开这里的!所以我才说由我去啊!”
小林的声音和来自救护车上的呼叫声重叠在一起,警方人员终于放开了凉也。
“没有问题吧?”
夏彦叫住了表情僵硬地跟在队员后面的小林。
小林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靠在夏彦身上的凉也。
“那我去了。”
“小林……”
“干嘛摆出那种脸!我只是想试试坐救护车是什么滋味。”
“谢谢你……对不起,自言自语你……”
小林对唇色惨白的凉也再度知了笑,用眼神示意夏彦:有劳你了,然后灵巧地跳上救护车。
车子开动的同时,发出了大得惊人的警笛声。顷刻之间远去的声音开始慢慢地拖出了悲痛的余韵。
凉也一直僵着身体,直到警笛声完全听不见了,突然间,他转过身,把脸埋进夏彦的肩窝里。
“凉也先生……?”
第一个发现者川端和一起简要地说明事情经过的瑞贵不经意地抬起头来,视线却再也无法从他们身上移开。
体型纤细的凉也完全缩在夏彦的胸口当中。夏彦像是在庇护他似地,用力地摩搓着凉也的背。
瑞贵交互地看着咬住嘴唇、压低呜咽声、紧抓住夏彦衬衫的凉也,及瞪着被焊枪烧开了口的货柜的夏彦的脸。
“……唔……”
大概是忍不住了吧?凉也开始发出微微的啜泣声。
看着紧依在夏彦胸前,微微颤抖着凉也无助的身体,的夏彦那紧紧抱住凉也肩膀的结实手臂,瑞贵产生了一种四周声音仿佛突然离自己远去的错觉。
“这么说来,你们是今天早上先找到车子,然后才发现货柜下方的血滩的?”
在龙田温泉派出所任职十几年的中老年警官叫宫川。
他很体恤从小看着长大的凉也,温和地反复问道。
“是的。”
凉也的脸色虽然不佳,伸是依然坚毅地抬起头来对宫川点点头。大而带着茶色的眼睛已经没有不安的色彩了。
“唔……”
宫川点点头,一直在手册上记录着。
地点移到本馆的大厅里,他让凉也、瑞贵、川端、夏彦四人落座之后,自己则坐到对面的沙发。
因为事发现场太过异常,再加上伤者的情况也很诡异,他已经跟县警局取得了联系。刑警赶到这边还要花上一点时间,因此授权给他做得简单的侦讯。
“我再按照顺序叙述一遍。首先是川端、七濑、箕轮还有现在在医院里的小林到这边来。对不对?”
宫川说着,用铅笔指着三个人。等三个人点头之后,他狐疑地看着凉也神似的瑞贵。
“你是……七濑瑞贵?你跟凉也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远亲。”
宫川警官对瑞贵的答案很满意,开始写着笔记。
“你们都是私立松荫学园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这次来这家旅馆投宿是因为七濑的关系?”
“是的。”
“学校那边呢?今天可不是假日哦!”
“现在是温书假。”
川端回答道,宫川点点头,抬起头来。
“看来你们的背景都没有问题,跟被害人也不相识。不过因为规定上的需要,我可以跟校方和家里联络吧?”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点点头,于是宫川警官晃着他那肥胖的身体,把身体往前探。
“那么,我再问一次事件发生的前后经过。首先是你们抵达这边的当天晚上。七濑和箕轮在半夜里曾听到像两个男人争吵的声音。”
“是的。”
瑞贵点点头。
“大概几点左右?”
“过了十二点半。因为听起来不像是平常的醉酒闹事,所以我就跟箕轮出去查看,刚好遇到凉也先生,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到院子里去巡视了一下。”
宫川警官连连点着头。他似乎选中了瑞贵当对话的对象。低着头瞪着地面不说话的夏彦自然就不在谈话之列。
“我没有听到,所以就告诉他们可能是山下的声音被风吹上来了,可是他们一直无法释怀,所以我们就带着手电筒去查看。”
凉也做了一些补述。
“当时你们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或看到不寻常的事物吗?”
三个人一起摇头。
“大雨中我们只拿着手电筒,所以也不敢断言什么,不过至少我们没看到什么人。在屋里听到的声音就只是这样,而且庭院里也没有可疑的人。结果,我们在一点半左右就回到房里,我想大概是在两点左右上床睡觉的。”
“我跟箕轮看过。”
凉也低声说道。大概是想起水品的脸吧?他用力抱住自己的肩膀。
“原本那个货柜并没有上锁,一推门就开了,而且当时里面只放了一些工具,没有人……”
“那么,你们可以作证在两天前的半夜之前,里面都没有人了?”
夏彦和凉也默默地点点头,一旁的瑞贵把身体往前探。
“我可以确认到第二天中午之前都没人。”
“你说什么?”
瑞贵的一句话使得在场的人都抬起头来。
在众人的视线当中,瑞贵说起昨天上午的事。
“因为我一直对前一晚的事无法释怀,所以在川端和箕轮在正面玄关修理门柱时,我自己又去看了一次。从我们的房间俯视庭院可以清楚地看到前一天的脚印,我觉得有点奇怪……”
“然后呢?”
宫川警官的身体往前探,整个人好象要从沙发上滑落一样。可是瑞贵却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凉也先生说的没错,货柜的门一推就开,里面只放了工具和电缆,没有人在。”
宫川还没来得及开口,川端催促瑞贵继续说道:“瑞贵不是看过脚印吗?这方面又怎么说?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异样。我仔细看过,但是脚印并没有往其他方向廷伸,全部都通往旅馆。但是因为被大雨冲刷过,没办法区分鞋印。”
“这么说来……”
宫川听到他们的对话,面有难色地交抱着双臂。
“正苦恼该来的人没有到,却在庭院里找到意识不清的重伤者……;而且是在外面有门闩,里面上了锁的货柜当中……”
大概是习惯动作吧?宫川警官开始喃喃自语着,企图整理自己的思绪。
“伤势轻重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看起来是去了半条命了。后脑勺肿得像石榴,额头破了,肩膀似乎也脱臼,脊椎也松脱了,听急救队员说还有好几个地方骨折……而且说折断的牙齿就落在货柜的角落……”
瑞贵和川端闻言相对而视。他们现在才知道被害人的伤势有多严重。
他们只看过货柜底下的血滩,后来只匆匆地瞄了一眼被子抬起来的水品那满是血污的脸孔,当时只模糊地想着可能是遭刺伤,不过现在听起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到底是怎么做的……。难不成在狭窄的货柜里摔角吗?不,现场只倒着被子害人,所以可能是滑倒之后撞到后脑吗?可是被害人身上的伤也太多了……”
宫川的喃喃自语使得因为太过混乱,大家都放在心上却没有说出口的事实,清晰地浮现了上来。
被打昏死过去的水品、门闩、从里面上锁的货柜。
除了全身有多处骨折之外,后脑勺还被重击过,这可不是用意外就可以交差了事的。
凉也紧抿着嘴,两手握得死紧。没有笑容的凉也看起来就像精巧的人偶一样。
瑞贵和川端满怀恐惧地交换着视线。夏彦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有说话。
宫川警官仍然自言自语着。
“虽然只是储物箱,但是铁制的货柜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进去的。出入口只有一个。嗯……这种情形就像电视或小说中的情节……就是所谓的密室杀人吗?”
密室杀人。
屋里的空气顿时紧绷了起来。
“没想到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才碰上这种事件……”
不知不觉间,将确认事件经过变成发牢骚的宫川警官一直在自言自语着,却没有人把他的听进去。
“从这里看出去,那个白色的帐篷就像是包着棺木的白布一样……”
小林坐在窗台上,俯视着下面,落寞地嘟哝着。
“别说了。”
靠在榻榻米上的川端皱起眉头看着小林。
瑞贵的夏彦则分别坐在大桌子的两边。
在简单的侦讯之后,宫川警官被本署叫了回去,的先前前往医院、一个叫大桥的年轻警官换了班。
当小林搭着巡逻车与大桥警官一起从医院回来时,宫川警官刚好也将凉也和真奈带走了。凉也要到医院去看姨丈的伤势,而真奈则暂时托给山腰上的亲戚照顾。
答应凉也这个要求的宫川警官,觉得不安地看着几个大人们的真奈太可怜,于是答应用巡逻车载她过去。他说自己的孙子跟真奈同年。
真奈背起双肩带书包,紧抿着嘴离开了高梨馆。
听说高梨夫人在凉也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词为她说明事情经过时就觉得不舒服了。在服过前来出诊的医生开出的药后,现在已经睡着了,熟识的医生还留下一个护士照应她。
城里的人们都特别跑上山来,围着旅馆忙着瞎起哄。
大桥警官为了维持现场秩序,搭起了一个大帐篷,将货柜给遮住,自己则守在帐篷前面。
自从到这个要说有事发生,顶多也是喝醉酒吵架的山间小温泉街来就职之后,这是他第一次遇到的大案子,年轻的警官双颊潮红,显得非常生气。
刑警和增派过来的警官们在白色的帐篷里进进出出。拿着相机四处走动的,大概就是在电视上的鉴识课人员吧?时而闪起的白光就是闪光灯吧?
大家都忙着四处钻动。本馆和主屋那边也不时传来紊乱的脚步声。
没有人把他们四个人放在心上。
他们变成了被留在没有主人在家的旅馆中的房客,立场实在非常奇怪。
他们被禁止离开旅馆,也不允许到庭院里去。动弹不得的四个人于是集合到可以俯视庭院的瑞贵和夏彦房里,无聊地等待着。
“巡逻车坐起来跟一般车子没什么两样。有时候会有无线电联络,可是感觉上就像在搭计程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