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琉王满口答应下来,二人又简单商议了一下婚礼的诸般事宜,兹琉王便请无夜留下聘礼,说不拘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作为表记。
赫连无夜想了想,摘下身边淬风剑的剑鞘递了上去,道:“无夜出门在外,身无长物,只随身携带有一柄宝剑用来防身,如今剑鞘虽在,宝剑倒恰好在公主手中,若陛下不嫌轻慢,以此作为表记就是了。”其实他心里暗想,宝剑乃是防身之物,公主总不好扣着不给他,这样也好过留下什么其他东西在她手里要不回来,成为自己悔婚的证物。
兹琉王哪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的心思,见他愿以宝剑相赠,更加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最后,大婚的日期被订在了后天。
赫连无夜前脚刚从王宫回到驿馆,后脚就有很多得到消息的官员陆陆续续前来道贺,第一个登门的就是穆勒大人。紧接着,王宫中又派人送了很多东西来,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很快房间就被堆满了。
一直到了傍晚,前来送礼道贺的各色人等才渐渐少了,无夜正想松一口气,不料王宫中又来了一名官员,手上捧着大红色的袍子和样式复杂的帽子,以及腰带、靴子、饰物等,林林总总一大堆,说是他们克孜人新郎的婚礼礼服,王上交待让驸马先试穿一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好拿回去改。
无夜终于忍不住沉了脸,说自己是汉人,大婚要穿汉人服饰,他不会勉强公主也穿汉人新嫁娘的礼服,请王上也不要勉强自己。那官员听了,一脸悻悻地回去复命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两名侍卫到驿馆来,说是王上派来贴身伺候驸马的,看那两人的样子身手不弱,估计兹琉王也怕无夜中途反悔吧。待到中午时分,穆勒大人又来了,身为掌管礼仪的官员,他有很多关于克孜人婚礼的风俗、禁忌等方面的问题要向无夜说明。所谓入乡随俗,服饰可以不穿,但这些东西总得了解,否则也显得对别人不够尊重。无夜只好耐着性子听他一条条解说。
好容易送走了穆勒大人,无夜到未央房间,想和他商量一下明日将药“骗”到手之后该如何脱身,却见未央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
见赫连无夜进来,洛未央说自己打算搬回当初的客栈去住。
无夜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自己身边现在有兹琉王派来的人,说是服侍,恐怕更多还是来监视他的,若未央不在,他还能把这出戏演得更逼真些,不至于漏了马脚,而且到时候若能顺利得手,他们在客栈会合再跑路也更容易。
“好吧,那你这两天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彩云客栈等我,那店里客人少,你还住在之前的房间吧,完事之后我去那儿找你。”门外有人守着,无夜也不好说得太详细,只能以眼色示意。
洛未央点头表示明白。
还是当初两人来时住的那家客栈,连房间都没有变,但发生的事情却早已脱离原来的轨道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滑去,结局究竟会怎样,现在还未知。
站在窗前,洛未央俯看着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突然有些恨自己,如果那时自己没有生病,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也许此时他早已和无夜拿到了复莲丹,正在快马加鞭往回赶的路上……只可惜时间永远无法倒流,人也永远无法得知下一刻要发生什么。
从驿馆搬回到彩云客栈,说是为了方便无夜行事,其实更是为了自己。他不想看那些前来道贺的人的嘴脸,不想听那些恭喜的话语,他也不想看到那些堆在房间里有着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等寓意的各色礼物,他更不想看到的,是无夜还要做出一副喜气洋洋、好事将近的表情在那里迎来送往,这比所有的东西都更加刺痛他的眼睛,他的心。
虽然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戏,是假的,可是心还是会痛,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胡乱猜想,无夜真的能说服公主放弃吗?万一公主不答应,而婚礼已成,是不是就代表着木已成舟,一切将无可挽回?或者无夜本来也想到了这一点,能说服公主固然皆大欢喜,一旦不行,为了能拿到救皇上的药,就算他不喜欢公主,就算他不想娶任何人,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他也只好妥协?
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出就再也无法按捺得下,洛未央只能选择逃开,否则他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些什么,反而坏了大事。
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无夜提出去“偷药”的时候答应他,也不用像现在这般煎熬了。不过未央也知道,以目前的条件,“偷药”远不如“骗药”更有把握。兹琉王答应在大婚的头一天晚上赐药,这会儿无夜是不是已经看到了放在宫中公主居所内的复莲丹,并想着如何能拿到手?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目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
情之未央 上卷 第40章 挟持
器乐喧天,锣鼓齐鸣,一队穿着克孜民族服饰的吹鼓手浩浩荡荡从驿馆出发,向着王宫方向走去。队伍中间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那马儿通体毛色乌黑发亮,只有额前一撮白毛分外显眼,马上坐着的一人头戴玉冠,身穿靛蓝色暗花罗袍,虽然因天色将晚看不大清楚样貌,不过那份潇洒的姿态却是人所共见。周围看热闹的人们纷纷议论着,都说这乾国皇子果然气度卓绝,难怪能让他们美丽的七公主青眼有加。
一路行到了王宫前的广场上,一身火红色盛装、头戴缀满宝石的花冠、脸上蒙着红色面纱的达娜公主正站在兹琉王身旁,笑盈盈地看着下马向他们走来的赫连无夜。虽说克孜族女孩儿一向爽朗大方,但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多少还是会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达娜和目光和无夜刚一接触,便不由自主地飞红了脸,笑容却越发灿烂了。
克孜人的婚礼在傍晚开始举行,首先要将新娘迎到新郎家里、当着新郎父母的面举行仪式。赫连无夜远道而来,家不在本地,于是兹琉王让人在广场上燃起了一堆篝火,外围搭起一圈红色的幔帐,权作是夫家。
无夜在礼仪官的指点下走到达娜面前,挽起她的手,二人一起走入红色的幔帐,在篝火前站好,先向代表新郎父母的虚位敬献美酒,然后转过身来,向到场的长辈和来宾鞠躬致礼,这时候,有专门的喜娘开始对着新郎新娘唱歌,歌词大意是新郎的全家欢迎新娘的到来,祝福新婚夫妇互敬互爱,白头偕老。
一曲唱罢,无夜挽着达娜走出幔帐,来到兹琉王面前,再次敬酒,来宾们已经坐了下来,又有一位手持嫩柳的喜娘走出来,唱起“别亲歌”,这时,一位代表娘家的礼仪官抓起红枣、巴旦木、杏仁等果品向来宾们抛去,众人欢呼雀跃,争相拾拣。
歌声落下,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兹琉王身上,只见他微笑着站起身来,从礼仪官奉上的托盘里拿起一根系着红色丝带的马鞭,走到达娜公主面前,轻轻挑下她红色的面纱,众人爆发出一阵高声呼喝,悠扬的琴声再次响起,喜娘的歌声也再次飘荡在夜空里,这一次歌词的内容主要是赞美新娘——
“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她的心像金子一般闪光,她勤劳的双手播下幸福的种子,等待心上的人儿一起收获芬芳,她是戈壁滩上最耀眼的圣莲花,只有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雄鹰才配得上……”
歌声将婚礼的气氛被推向高|潮。
这时有礼仪官上前,将盛满紫红色葡萄酒的琉璃杯分别递到无夜和达娜手中,夫妻二人互相敬酒,有点儿类似汉人婚礼中的“交杯酒”。
赫连无夜一口气喝干杯中的美酒,低下头来,正好看到达娜公主正含羞带笑地看着自己,幽蓝的眼眸中深情款款,美丽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娇艳如花,妩媚中有着克孜姑娘特有的单纯和率真。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无夜不禁有些心虚起来,看来公主是真心喜欢自己,而自己却在骗她,只想着怎么把复莲丹弄到手,这样的做法的确非大丈夫所为!只是……事非得以,也只能姑且为之了。
几支歌儿唱下来,婚礼终于接近尾声了,兹琉王招呼所有来宾到王宫大厅就坐,那里已摆上美酒佳肴,大家欢聚一堂,为两位新人的结合举杯庆祝。
夜深人静,彩云客栈则一如往昔,因为位置偏僻而并没有几个客人。
二楼把角的房间里还亮着灯,桌上摆着酒菜,但似是没有动过,屋里的人正一手支着下颌坐在桌子旁边发呆。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了,心里乱乱的,有好多事情纷沓至来,却又好像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那人现在在做什么?喝交杯酒么?还是已经入了洞房?抬头望向窗外,一片云彩飘来遮住了月亮,夜色更是黑得浓暗无边。已经快三更了吧,为什么外面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传来,他果然未能说服公主吗?还是面对佳人根本无从开口?自己就这样孤坐着,要等到何时?
收回目光,望着面前桌上注满醇酿的酒杯,洛未央端起来放到嘴边,却又放下,不行,万一待会儿他来了,他却醉了怎么办?不过今晚那人肯定要喝不少酒,他是新郎官呢,不知道号称千杯不醉的他能不能支撑得住。俗话说酒能乱性,上次在船上若不是喝多了酒,自己又怎么会被那人压住……如今那人要是也醉了,面对如花似玉的新娘子,是否能把持的住?
端起酒杯仰头灌入口中,不管了,先喝上一杯再说!人越是清醒,头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越无法控制,在凭空猜测中等待果然会逼得人发疯,再这样想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冲进王宫。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很难控制,比如借酒浇愁,洛未央一开始告诉自己只喝一杯,然后又自我宽慰着喝了第二杯、第三杯……那人可以千杯不醉,凭什么他喝这么几杯就会醉呢?他一向不比那人差!
实际上,洛未央的酒量真的比赫连无夜差了太多太多,一壶酒见底,他就觉得眼前的物事都变了双影,手中的筷子拄在桌上不自觉地打着晃。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如果不是习武之人根本听不到。
洛未央当然听到了,他猛地站起来,身子忍不住轻晃,是那人回来了吗?他兴奋地想,但很快又想到无夜回来应该走门,不该跳窗户。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想法,门外这时也传来轻响,从脚步声分辨应该是两个人。
心中升起一丝警觉,洛未央迅速吹灭烛火,回身去床上拿了湛云剑握在手中。
再转过身来立在床前,尽管屋里一片黑暗,他还是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屋子里多了四个人。四个人,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所站的位置封住了他动手的所有去路,果然是高手。
与高手过招,输赢向来只在瞬间。
同样的对手若是以一敌一,未央自问有赢的把握,但现在偏偏是以一敌四;同样是这四个人,他若没醉,自问就算不能赢,总还可以逃,但是现在偏偏他醉了……
在被对方连点几处穴道软倒在地的同时,洛未央心里再次痛骂自己,为什么要喝酒?!
屋子里又亮了,跳跃的烛火下,洛未央看清了那四个人,都是黑衣蒙面的陌生人,手中却没有兵器,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都是中原人。
灯影中,云中鹤谢云将倒在地上的洛未央架起来,为了保险起见,虽然是一路跟了过来,张挺还是从怀里掏出画像对着比照了一番,这才点了点头,“嗯,没错,就是他。”
收了画像,几人再次仔细打量被他们联手制住的这人,他显然刚刚喝了不少酒,双颊酡红,连眼角都染了粉色,一双黑亮的眸子也略显迷离,让原本就俊美无俦的面容更添了几分魅惑,虽然受制于人,他却只是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既未露出慌乱的神情,也没有惊恐,就连疑惑都看不到,如此平静的反应让他们很是意外。
“啧啧,这样的人物……也难怪公子会……”谢云说了一句,语气有些轻佻,目光还恋恋不舍地停在洛未央的脸上。
“小谢,上头的事情少议论!”张挺斥道,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将里面的药散倒在茶水中,给洛未央灌下,然后命令道:“把他平放在床上。”
谢云依言将未央架到床上,张挺出手如电,瞬间已点了未央周身几处穴道,又运气在他周身游走一番,然后扶起他走到窗前,摸出一把匕首在他手上划了道口子,将血滴在桌边、窗口,又撕下他的一片袍角……一切都布置好了之后,他命令其他三人先走,自己吹熄了灯,挟着未央躲进了床底下。
情之未央 上卷 第41章 坦言
王宫里的婚礼一直持续到午夜以后,大部分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包括兹琉王也不例外,若说坚持到最后还算清醒的人,大概就是两位新人了。新娘子虽然也要接受来宾敬酒,但到底是女人,又贵为公主,总不好硬灌,至于新郎的酒量,则让众多来宾佩服不已,一举打破了他们心中“汉人酒量浅”的固有看法。
筵席散后,赫连无夜被达娜公主牵着手,向王宫内院走去,因为昨天傍晚来过一次,他已经知道公主的寝宫在内院东南侧,而复莲丹此时就放在寝宫新房的柜子里。
一路来到寝宫新房,让婢女们都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要说一点儿没醉那是假的,毕竟喝了太多的酒,无夜这会儿也头发晕,腿脚发软,只是想着今晚的“任务”而强令自己保持清醒。进屋之后他四下打量着:十几盏镀金烛台摆在四周,红烛高悬,将偌大的房间里映得通亮,檀木雕花箱子上压着红毯,墙上也挂着鲜艳的壁毯,窗前垂着玛瑙穿成的珠穗;绕过楠木屏风,房间最里侧放着一张大床,床上铺着绸缎被褥,也压着红毯,红色的纱帐从房顶的金钩垂下来,将整张大床罩在里面;床边是两个并排的衣柜,还有梳妆台……
达娜公主坐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低垂着头,脸色绯红,双手摆弄着自己的辫梢,再大方的姑娘到了这个时候,恐怕也会变得羞答答的。
无夜知道复莲丹就锁在梳妆台下面的柜子里,他心里明明急得要命,却又不敢表现出来,该怎么开口和公主说呢?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来回溜达着。
等了半天,新婚夫婿却只是在一旁走来走去,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达娜公主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看着无夜,小声道:“夜深了,殿下……哥哥,还不歇息么?”说完这话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却又继续说道,“往后,达娜便称呼殿下作‘夜哥哥’,可使得么?”兹琉国女子大多将丈夫称为“哥哥”,显得更为亲切,即使公主也不例外。
“公主,我……”赫连无夜很想一鼓作气说明自己真实的打算,但对上那双清澈单纯的幽蓝眸子,下面的话就梗在喉中吐不出来了。
见无夜神情焦虑,达娜略一思索,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她走过去打开衣柜,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钥匙,再转身回来,蹲下去打开了梳妆台下的暗盒,取出一个羊脂白玉的匣子。把玉匣捧到无夜面前,达娜嫣然一笑,“夜哥哥可是惦记着圣药,所以心情焦虑?明日一早,达娜奏别父王,便与夜哥哥一同启程回乾国,哥哥大可放心。”说着已将玉匣交到他手上。
打开玉匣,里面的凹槽内嵌着一个透明的腊丸,隐约能看见蜡丸里金箔包裹着的一粒丹药,尽管隔着几层,还是有一股怪怪的的药味散发出来,初闻是极淡的薄荷般的清凉夹杂着泥土的味道,到后来却闻到有一丝微微的腥臭在里面,如果不仔细嗅还感觉不到。
无夜拿着玉匣的手有些抖,千里迢迢来到西域为的就是它,如今终于到手了!他收好玉匣,诚心诚意地向达娜公主一揖:“无夜多谢公主!”
“你我已经是夫妻,怎的还如此客气!”达娜又笑了笑,“夜哥哥现在收着它做什么,难不成要揣着坐上一晚?”转身走到床前,撩开床纱,“你便要坐一晚,达娜可不奉陪了,明早还要早起呢。”因说过了几句话,原本的紧张和娇羞渐渐退去,她的语气里又带了一丝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