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睿单臂撑在幼宁上面,俯视着身下的人,他有种冲动,想把这个人撕开,想把他的心剖出来看看,看看那里面的感情,是不是依然一如往昔。
“你给我下了什么咒……”他的眼神直直愣愣的,似要看到幼宁的心里去,看看那被他深深隐藏在心里的东西,却被那双大眼睛里的后悔刺了眼,伤了心,慌忙中,他将手移到了幼宁眼睛上,遮住那……无法令他接受的眼光。
屋梁上的老灯泡发出昏黄的光,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幼宁眨了眨眼,眼前一片灰暗,只有那一点点从赵睿指缝中透过的模模糊糊的光芒。他抬起手,摸索着向赵睿脸上摸过去,一直摸到赵睿冰冷的唇上,轻轻的摸索着。
赵睿缓缓的张嘴,狠狠的咬了下去。
他需要发泄,他受不了这不停的猜测探试,受不了长久以来的努力成为泡影。
就这样和他一起走下去,直到……路的尽头吧!
幼宁在心里叹息……
指尖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只能这样,偷偷摸摸的走下去,欺骗家人,欺骗朋友,欺骗这个世界……
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
幼宁觉得莫名的悲哀,为这无法坦露在阳光下的爱情。曾以为和他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用怕,曾以为只要拥有了爱情,就会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可是自己真的……怕了。
得到的爱越多,心里的负罪就越发的深重。
曾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屈服了,屈服在父母的白发和他们满心的期望上。只能去伤害赵睿,伤害自己。他鼓起勇气想和他说对不起,想和他说我们分开吧!
可是,无论多少次,都只能仓皇的躲开赵睿那炙热纯粹的目光,或是完完全全的溺毙在赵睿温柔的炽烈的爱情中。
一次次的,在他看见赵睿与那些女孩在一起的时候,幼宁甚至会想:也许有一天,赵睿会爱上一个女孩,然后和那女孩牵着手走过红毯,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生活在一起,再然后生下小孩,最后幸福到白首。
每当想到这里,心里就很痛,痛到连一想起赵睿这个名字都会窒息过去。
有没有可能一生一世?
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医学著作里,对于这种爱上同性的少年人,十分默契的灌上“青春期迷茫”这一名词。
迷惘……吗?
幼宁不止一次的想,赵睿对自己,是不是一种青春期迷惘进而产生的好奇心理呢?
他沉默的站在人群里,偷看着神采飞扬的赵睿,看着他与那些美丽的女孩们一起谈笑风生,逗得她们哈哈大笑,他每一个耸肩每一次微笑,都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这样一个人,前程似锦,明明可以拥有最美好的未来,却在十几岁的年纪里,爱上了一个男人,又为什么,会爱上木讷的无趣的自己?
他真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段感情,需要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包袱。也许有一天,他的美好前程会变成一个笑话,他会因为这不光彩的感情而变成世人嘴里唾骂着的……最肮脏的人。
心痛过后,唾弃着自己。
明明是……自己退缩了,却卑鄙的想多一天,多一点的享受着赵睿的爱情。
沉溺在赵睿的爱情里,等着他让自己离开的一天。也许那一天,赵睿结婚的那一天,自己就只能死心的离开了吧!
就这样吧,就这样和他在一起,直到他不再需要自己的那一天吧!
默默的,苦涩的,在心里向爸爸妈妈说了句对不起,自己真的真的,已经放不开这个人了。
赵睿的手,不知在什么在时候移开的,幼宁仰望着赵睿,感到他的手指也抚上了自己的嘴唇。
幼宁握住他的手,狠狠的张开了嘴,用力的咬了下去。
让我们相爱!让我们一起毁灭吧!
幼宁愤怒的喊出声来:“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松开嘴,他猛的拉下赵睿,疯狂的吻上去,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一遍遍的呜咽。
赵睿冷冷的看着他,任由他扑上来猛烈的毫无章法的吻着,那呜咽渐渐的变了,他分明感到幼宁用他那有些微凉的湿润的唇轻轻的吻着自己的侧脸,听到他一遍遍的低声说:“……我爱你,我爱你……”
……
赵睿笑了,他贴在幼宁耳边,轻声说:“是我,只有我!”
是的,只有我,我是最自私的人,不会给你一点退却的空间!上辈子,你想要我的爱,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一天,而我,在上辈子欠了你的爱,或者说,也许我早已经爱上你了,却……从来没有看懂过自己的心。所以,这一次,无论你要不要,我都不会让你逃开,这就是我还给你的,一辈子的爱情。
眼神婉转,目光死死的咬在一起,尽情的撕咬与释放,炙热的痛苦从身体一直传到了心底。
现实在这一刻都变的无足轻重,空气有些湿润,赵睿眼里不再有其它,见鬼的良心与道德,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我们只有彼此。祝福或是唾骂,不管面对着什么,都只能携手一起面对,这就是……最让人堕落最让人沉沦,让人无法不为之付出一切的——爱情。
疯了……
赵睿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他中了一种叫爱情的毒,解毒药就是这个叫做张幼宁的,倔强的敏感的可爱的甚至有点可恨的人。
老棕床在两人的厮打中发出吱吱的声音,过旧的木门关的并不严实,昏黄的灯泡被风吹的细微的晃动,房顶有个小小的蜘蛛网,绿色的掉了油漆的木棂格子窗,窗外随风雨晃动的树影……
这一切,在幼宁的眼中像一个古老的电影,无声,而且扭曲。他体会着爱情的苦涩,体会着赵睿的疯狂。
心身疲惫着被赵睿拥在怀抱里睡去,迷蒙中,听见他嘶哑着嗓子在耳边说:“这一辈子如果什么也得不到……那么,不如、就那样一起死去……”
39 往事
这个小小四合院里,其实有着不少的记忆,只可惜,有些是赵睿记得而幼宁不记得的,另一些,却是幼宁心里藏着的而赵睿从来未曾刻意记得的。
大概也是大三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日子。那天中午,赵睿顺利的考完GRE,心情很好,出了考场见时间还早,便决定先去网吧打会游戏,路上给幼宁打了电话,让他下午直接去四合院见面。
上一世里,四合院并没有出租,赵睿只是偶尔兴致来了,会在周末带着幼宁来这里乱来一通,通常是完事就让幼宁坐车回学校去,而自己则回家过周末。来的次数并不多,毕竟赵家在这里住了差不多十来年,虽然后来拆迁的厉害,但保不齐这里还住着些认识他的老街坊,万一被熟人看到他总带男生回来过夜,人言可畏,那可不会仅是一场小小的风暴。
路过西单,赵睿兴起,就去逛了逛,高兴的买了几件外套,又去JIJI吧蹦跶了一会,那跳舞的小妹妹问他你家我家的时候,他才拍着头想起下午还约了幼宁,这会都已经九点了。
赵睿心里一惊,不知道那个缺心眼的张幼宁会不会还在那里等着。急忙打了车过去,一进胡同口,就见四合院的青瓦下面有一把灰蓝格的伞。幼宁正哆嗦着抱着书包蹲在伞底下,两眼茫然的看着水洼,衣角袖子都有些湿了,样子有够狼狈的。
那一刻,赵睿有点感动,赶紧上去拉他站起来,拥着他道歉,开门进了院子。
进屋,赵睿一顿翻找,没有毛巾,只找了一条被虫蛀了的旧床单,凑合着罩到幼宁头上,胡噜一顿给他擦了擦水。然后又掏出他刚在便利店买回来的面包矿泉水,软了声音塞在幼宁怀里说:“还没吃吧,凑合一下。”
中午吃完饭,幼宁接到赵睿的电话,他犹豫了很久,一咬牙还是去了。看着秋雨,他的心里有点苍凉,再一次发誓就这一次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下次……再也不去找他了。等车、上车、倒车,中途发愣坐错了车站,等回过神换了车,又得重新倒车,急急忙忙赶到小四合院的时候,折腾着都快五点了。
院门锁着,侧门也锁着,好在赵睿还没有来。
幼宁没有买手机,等了两三个钟头,实在是冷,跑到巷口给赵睿打了个电话,却无人接听。再等一个钟头吧,幼宁想着,哆嗦着缩到屋檐下面搓着手脚,把伞撑在身后避着风,将身体缩成了一团。
寒冷是可以习惯的,当手脚冻的有点麻木的时候,再冷也就不觉得冷了。
8点了,幼宁闭着眼深呼吸,就再等一个钟头吧!
他看着石板路上的小水洼,数着那落在水洼里的雨水珠子……一直到有脚步声传过来,越来越近的大步跑过来。
那双熟悉的球鞋踩在小水洼里,溅起一小片水花,幼宁顺着那双脚看上去,他想笑一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嘴唇却冻的有点哆嗦,只能僵硬的笑了一下说:“你来啦!再不来我就走了。拉我一吧,脚麻了。”
从下往上仰望着这个人,这个角度他很熟悉,大部分黑夜里,幼宁都只是从下往上看着他的,但这一次,赵睿的脸上,有稍稍的那么一瞬,闪过一种叫做心疼的东西。
夜色中,幼宁看的不是很清楚,也许是只是看错了而已。
进到小屋,赵睿却不似以往那么猴急,而是先拉幼宁坐下了,然后翻箱倒柜找了布巾,帮他擦了擦水。那布罩在幼宁的头上,散发着一股烂木头的霉味。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赵睿每次喊他去小四合院,幼宁似乎都能够闻到那将他包裹起来的挥之不去的腐朽的味道。
赵睿给他擦完头,又丢了一个塑料袋过来,里面装着矿泉水和肉松面包。那袋子上印着胡同口马路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的标志。
幼宁心里有点暖,这个人竟然还是牵挂着自己的,他还记得在胡同口给自己买点东西吃,这种想法让他觉得天也不那么冷了,他冲赵睿笑笑,拆开袋子狼吞虎咽的把面包塞进嘴里。
幼宁是耐不住饿的,饥饿总是让他觉得难受,这等待的时间里,幸亏他饿的有点胃痛,才能让他稍许的忘记了藏在心里的极端的痛苦。
赵睿坐在床上看了他几眼,这段时间他忙着备考GRE,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来了,床上放着的还是夏天用的薄被。他皱眉,伸手拍掉床上的浮灰,把被子抖着摊开。幼宁仰头喝水,房梁上没有灯罩的老灯泡散发着有点刺眼的光,他眯着眼看过去,黄色的灯光下,被赵睿扬起的灰尘在空中肆意的飞舞着。
然后,就是痛并快乐着。
这是他们每次来这里都要做的事。
晕眩之后,幼宁起身穿衣,赵睿拦住他说:“躺着吧,过会再走吧,时间还早。”
幼宁躺回去,背对着赵睿躺着。他裹着薄被,身体蜷成一颗小小的嫩瓜果,贴在老棕床的边上。
赵睿披着衣服,占据了大半个床,正靠在枕头上发呆,他习惯性的摸出一根红万宝。幼宁听见咔嚓的火机声,他侧着头看着那青色的烟飞起来,升到一半又被门缝里吹进来的风吹散开,消失了。
刚开始学吸烟的时候,赵睿只是觉得男人吸烟很酷,但吸着吸着,吸烟就变成了他的一种思考的方式,心情好和不好的时候来上一支,总能让心情平静下来。
这一刻,他就觉得心里很平静。
“我今天考的还不错,不过,911之后,美国的学校可能不那么好申请了。”
赵睿只是自己说话,他也不需要幼宁回答,可这一次,幼宁却接话了。
“去了美国之后,还回来吗?”
“谁知道呢!看看再说罢,我准备转学金融。你呢?还是申请老张的研究生?”
“恩!”
赵睿听见幼宁轻轻的笑了一声,他偏头问:“你笑什么?”
“你学金融之后,即使以后回国,我们也不在一行了,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呢!”
赵睿弯身,直接将烟头按在木地板上,然后调了头,俯身压在幼宁身上笑着拨拉他的头发:“小兔崽子,那你笑什么,见不着我很高兴吗?”
幼宁哧哧的笑,被赵睿挠着腰眼,让他觉得很痒,笑了一会,他弯起眼角说:“是很高兴,再也不用见你了。”
赵睿笑着把手抚在他额头上问:“这还是那个张幼宁吗?我还以为你会爱上我,你早已经离不开我了呢!伤心啊伤心!不过,即使不在一行,也有见面的机会吧,咱们学校的校友会还是很不错的,兴许过不了多少年,就可以开同学会了。说好了,不能带家属啊!”
“不能带家属吗?”幼宁弯着眼睛轻轻的重复他的话,那口气似在开玩笑:“你要是带老婆来,我就偷偷的去告诉她,你老公当年说离不开我了呀!嘻嘻!”
赵睿大笑:“明明说的是你离不开我,怎么变成我离不开你了啊!”
他看着幼宁亮亮的眼睛,又欺身上去,压在幼宁身上扭动身体,将两人的身体连在一起,嘻嘻笑起来:“我真的离不开你了!离不开你了……”
……
他看着赵睿跳上了公车,然后向他微笑着挥手,再看着他的车开远。返校的车子来了,幼宁却没有上去,他默默的站着看那车又开走了,过了许久,才撑着伞,吃力的在风雨中朝着学校的方向,向北的一直走过去。
这个夜晚,幼宁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返回学校。
身上的热度很快就在风雨中凉的个通透。毕竟是北方,大部分店子早早都关门了,路过新街口的时候,他抬头看见一个彩色的霓虹灯,是家通宵营业的小网吧。他收回伞,走了进去,即使是一个小小的网吧也好,里面的人里面的吵杂,也让幼宁觉得能找到一点点温暖。
幼宁看了会电影,偏头看着边上的疯狂喊叫着打着游戏的几个热血少年,他有些羡慕,于是也点开了桌上的游戏,游戏的名字叫做星际争霸。幼宁上网搜索了一些教程,然后鼓起勇气建了账号,连了进去。一局刚结束,就见一个人大喊:“我操,ning是哪个,操,把老子的位置都卡了!!”
幼宁退了出来,嘴笑淡淡的笑了笑,关闭了游戏。这游戏他看赵睿小伍他们打过很多次,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不过,看来这东西靠自学还是很难入门的啊!
耳机里或浓烈或淡然女声听起来有些空灵——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身体很累,凌晨两点的时候,尽管网吧里很吵闹,味道也不好,但他还是终于耐不住倦意,爬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手臂交叉枕在桌上,脸伏在手臂里,网吧里有不少人用着这样的姿势爬在桌上打盹。没有人会知道,在这样的时刻,有这样一个满怀心事的少年,躲在这个吵闹肮脏无人认识他的网吧里,将脸藏在自己的手心里,肆意又隐忍的、哭泣着睡着了。
不可能睡的好,幼宁在凌晨四点多坐起来,上网看了一会笑话,五点多的时候离开了网吧,离开之前,他在自己的邮箱里,留下了一封信,姑且当做是日记吧。
幼宁这样想着,时间是最可怕的杀手,也许多年后的同学会上,自己可以淡笑着和赵睿的妻子打招呼,留下一封信也好,至少让我在深深的爱着你的时候,把这些,都写下来吧!
……
2008年9月,同样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幼宁走了。赵睿疯狂的想找出一些他曾经留下过的痕迹,他在屋里想找一张照片,想找他的笔迹,他抱着幼宁的衣服哭泣……
最后,他打开了这个邮箱。试密码的时候,他抖着手先输入自己的生日,并不正确,试了几次之后,心灰意冷的他抱着姑且试验一下心输入了zhangyou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