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曜你太客气了。"朱濂之笑道。
"其实连某也是担心王爷,如今闲居此处研读医术,又恰逢王爷有兴致来山庄做客,连某自然希望能为王爷尽一份心力。"连青曜轻啜一
口茶道。
朱濂之注视连青曜,忽地问道,"他还在么?"
连青曜闻言不由微一蹙眉,他自然清楚朱濂之话里的人是谁,对朱濂之无奈笑了笑,随后带了一种倦倦之意说道,"他跟在我身边烦得
很,便赶他走了。"
朱濂之轻笑,"他可是缠得你紧呢,就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连青曜却微一抬眉道。
朱濂之看着连青曜神情中的一抹不耐烦不由笑了起来,"所以最终还是你比较担心他。"他下了结论道。
连青曜不置可否,话意一转说道,"冥火教的事看来还是惊动了王爷你。"
朱濂之淡淡一笑说道,"阴阳山庄地处隐秘,本来就少有人迹,若非我的行踪被人泄漏,恐怕并无人会来此骚扰。"
连青曜摇头说道,"该来的本就会来,倒是我救下林掬儿的时候并没有料到烽火令竟然会在她的身上。"
"烽火令为冥火教发号施令之令牌,见牌如见人,却不知这种令牌最是无用,倒是为那些欲叛教之人提供了极佳的机会。"朱濂之这番话
说得自是极为不屑,他从来都不会把那些武林人士教派之人放在眼里,曾经的那块乾坤令反成了他挟制众江湖人物的武器,最终还不是
毁在了他的手里。
连青曜对于那件事当然也有所耳闻,虽然朱濂之并没有提,可他又怎会猜不出其中究竟,此时听朱濂之这么一说便知他将乾坤令也一并
说了进去,不由笑了笑淡淡说道,"这种事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看得明了的?有时候他们倒宁愿相信一个死物,却不愿听信人言。"
朱濂之点头,却又笑道,"其实话又说回来,若非冥火教教主疏于管理教务痴迷练武,倒也不至于会被人趁机而入。"
连青曜这时垂下眼,静了片刻才道,"一个人若是太执意一样东西还是不要再拥有另一样东西比较好。"
朱濂之注视连青曜,虽然此时的他是一脸的淡然,可朱濂之却能从话语里猜出他深藏背后的心思,况且这番话本身就带了那个意思。
"因为有了你,我倒觉得她是一位十分幸运的女子。"朱濂之没有看他,只是侧过脸望向厅外景色,语意是说不出的云淡风轻。
连青曜听了朱濂之的话过了好久才开口,"希望她也是这么想的......"
朱濂之转眼看他,眼里闪起了一抹慑人的光芒,唇角勾起美好的弧度对他轻言,"你应该更相信这点的,青曜。"
连青曜微笑了,缓缓开口说道,"是的,我应该相信才是。"
只是他虽然口中这么说着,脸上也这么笑着,可那一份落寞却始终在他神情之中缠绕,怎么也消失不掉。
朱濂之心知他绝对忘不掉,有些感情一旦渗入了骨便是一生一世,连青曜若非对戚芳芳用情至深何以会落得一身武功尽毁?
可他不悔,因为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那份感情。
"这么说来,下月初九冥火教每年的岳阳之会便是宣布整个事件的始末并且重新选定新教主之日了?"停了好半响朱濂之才又开口。
"听王爷的口气似乎很有兴趣。"连青曜抬眸,不意外对上了那双闪着咄咄光辉也懒洋洋的眸子。
朱濂之淡淡一笑便道,"兴趣倒是不至于,因那无想寺便是在岳阳,所以不过是顺路一去而已。"
黄泉在一旁一直无语,他话本就不多,又是跟朱濂之在一起,只要是朱濂之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他从不会阻止,不过在听到无
想寺的时候还是不免怔了怔,一双黑透的眼睛凝视朱濂之不语。
"难怪王爷会来我这阴阳山庄了。"连青曜这时不由微笑,一语说破道。
朱濂之轻轻地笑,"冥火教未来教主夫人被右护法逼出冥火教一路逃亡至此之事我也是无意中才知晓的,倒是来你这里早就有这个打算
,若非之前听说你一直都不在阴阳山庄,恐怕我来得还要更早一些。"
"这么说来,倒是我错怪王爷你了。"连青曜眼底带着笑意说道。
朱濂之唇角又弯了几分,便道,"不管怎样我已经在你这里打扰了好一阵了,既然要去岳阳就要赶在初九之前,路上的时间算上去的话
该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连某也无需多留,待下回连某来京城的时候再让王爷招待便是。"连青曜笑道。
"那是自然。"朱濂之点头答道。
三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岳阳楼从来都有着这样的美誉。
"衔山吞象,浩荡如江,朝晖千里,南极潇湘。"闲适凭栏而立,俯瞰湖水群山,朱濂之生来也非耐得住寂寞之人,既然来到了岳阳,不
登一下岳阳楼岂不是一大憾事?
"咦?这位仁兄恐怕是记错了,范文公的岳阳楼记里可不是这样的句子。"身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也同样倚栏远眺,却在听到他低低念来
的时候忍不住说道。
"哦?那你说说,里面的句子为何?"嗓音低低沉沉的,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斜睨身旁那人一眼道。
"这你可难不倒我,住在岳阳城的人最会背的便是这首岳阳楼记了,就连五、六岁的孩童也不例外,不信你随便找一个小孩试试。"
朱濂之嘴角擒着淡淡的笑,转眼一瞧,门角旁有一个小孩蹲在那里正吃着冰糖葫芦,他朝他招招手,笑道,"小孩,你过来。"
小孩见朱濂之一脸无害的笑容,眼珠子转了转便颠颠走了过来,舔了舔手中的糖葫芦盯着他瞧。
"我来问你,你最会背什么诗?"朱濂之很随意地问道。
"岳阳楼记。"小孩说完又忍不住舔了一口。
"那你背来听听。"
小孩一点头,摇头晃脑便开始背道,"观岳阳楼胜状,眺君山之群峰,想冥火之奇灵,闻千古之圣教,有右护法秦瑟,独笑黄鹤千里,
欲揽众务一身,惊涛拍岸,只手颠覆......"
"停、停、停!"书生模样的人连叫三声"停",他瞪着小孩问道,"你背的是岳阳楼记?"
小孩黑到发亮的眼睛直瞅着他,咬下一颗糖葫芦含糊说道,"是新岳阳楼记。"
"新、岳阳楼记?"书生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小孩重重从鼻子里面"嗯"了一声出来,咬着糖葫芦老实不客气回答道,"叔叔你难道不知道吗,最近岳阳城中最流行的便是这首新岳阳
楼记了,叔叔你真是过时。"
朱濂之低低笑了起来,拍拍小孩的脑袋温柔地说道,"背得不错,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吃,好吗?"
"好。"小孩重重点头。
书生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却不知怎么的就多出来一首新岳阳楼记,难道真的是他太过时之故?
给小孩几枚铜钱让他自己去买糖葫芦,朱濂之依旧凭栏而依。他一双慑人的眸子里面尽是狡黠,嘴角那抹笑更是促狭不已,楼下洞庭湖
水纵是一碧万倾,却依然只在他脚下。
便是这一身耀眼风采,光华逼人,一人独笑天下。
"笑什么?"一件披风自身后披与他肩上,便听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笑那首诗,唬住了一个书生。"朱濂之笑着轻言,回眸望着来人。
不用说,这首新岳阳楼记,便是出自他的手笔了。
黄泉替他系着披风领口的带子,随口说道,"冥火教的教徒大多都相信是右护法叛教,你这么做,初九的岳阳之会恐怕会聚集更多的江
湖人物前来。"
朱濂之抬了抬眉便道,"这样的大会自然是人越多越好,要知众口铄金,人要是少了,乐趣自然也会少去许多。"
黄泉注视他没有说话,他是深知朱濂之的性子的,从接近他的时候便知"九爷"爱插手江湖事,可后来他才认识到原来朱濂之不过是寄情
于江湖,以慰藉无聊罢了,要知若非是皇上对他如此忌惮,以他的才智又怎会远离庙堂不理会那纷繁朝局?
他一人便能玩转整个江湖,又何况这天下?
"你在想我什么?"朱濂之对视黄泉的眸,笑着问。
黄泉摇头没说什么,只道,"你今天走了太多的路,我刚刚给你顾了顶轿子代步。"
朱濂之点头,便道,"时辰尚早,我们再去洞庭湖上泛舟?"
"好。"黄泉一口答应。
说是泛舟,其实不然,朱濂之身为王爷,天生便有一种皇族的气派,黄泉也不会让他乘坐那种颤巍巍的小舟,而是租了一艘既可以品茗
、又可以听琴的华丽画舫,悠悠闲闲,好不自在。
白瓷盖碗茶杯里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茶香袭人,茶叶如笋竹倒立杯底,一根根宛若银针,此茶便是因此得名。
黄泉在弹琴。
他曾为朱濂之弹过一曲平沙落雁,风静沙平,万里乘云,天际飞鸣。那是他第一次为了旁人弹琴,也是第一次挣断了丝弦。
此时江水如碧,上下天光,黄泉一袭长袍傍水端坐,琴面跟他的人一样都有着几分细致,指尖拨弄之间琴声便款款而来,他的神情是一
贯的空寂,晶亮的瞳眸里面清清明明,只独独倒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朱濂之倚栏而坐,嘴角擒着淡笑,偶尔啜上一口香茶,遥望一江秋水,群山俊峦,不时又瞅向黄泉,瞧他一脸专注的样子笑意不免又深
了几分。
穹穹碧江,袅袅泱泱,此时偌大的江面上碧清荡漾,云影山影无一不是映得清清楚楚的,就连大雁一掠而过的身影也落在了这片碧波之
上,不愧为天下之水的美名。
"......湘妃庙记略里称,‘洞庭盖神仙洞府之一也,以其为洞庭之庭,故曰洞庭。后世以其汪洋一片,洪水滔天,无得而称,遂指洞
庭之山以名湖曰洞庭湖。'这就是洞庭湖名称的由来。"
依稀闻得迎面而来的一只小船上有人说话的声音,朱濂之转首望去,不由失笑了,难怪他听着声音觉得有点耳熟,原来正是那个在岳阳
楼上遇到的书生。
他显然也看见了这么一艘令人瞩目的华丽画舫,可当他看见栏边的人时不免怔了怔,然后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平。
"兄台似乎不是很愿意见到我,为何?"朱濂之优雅淡笑,出声问了。
"我输了银子,又要给这几个小孩讲故事陪他们游洞庭湖,你说我会高兴么?"书生冷冷哼了一声便道。
朱濂之见船上果然坐着三个孩子,一大二小,都是一脸兴奋的样子。
"游湖难道不好么?况且兄台输了银子与我何干?"朱濂之啜一口茶慢悠悠道。
"还不是那首新岳阳楼记,我一连问了三个人,个个都能背出,简直害惨了我。"书生一脸愤懑地说道。
"背得出便有银子?"朱濂之笑问。
"怎么?"书生瞪他。
"背不出呢?"b
"背不出便带他们游湖。"
"那为何你还是带他们来游湖了?"
"他们把我给他们的银子又还给了我,说我背不出那首诗,所以要带我游湖。"书生没好气地回答。
"原来如此。"朱濂之长指抚上了唇,一脸的似笑非笑。
"叔叔,别顾着抱怨嘛,再给我们讲一些好听的故事吧。"船上的三个孩子这时有点耐不住寂寞,其中一个拉着书生的袖子便吵嚷了起来
。
"是啊、是啊,再给我们讲讲吧,听说洞庭湖上还有神仙来过,是不是啊?"另一个圆脑袋的孩子捧腮望着书生一脸期待地问着。
"唉,好吧好吧。"书生皱眉无奈,对着几个孩子一张脸板也不是不板也不是,于是便开始说了起来,"神仙其实不然,说的是湘夫人,
那个湘夫人是尧帝之女,传说尧之二女娥皇、女英,随舜不反,没于湘水之渚,因为湘夫人......"声音逐渐有些低了下去,小船似也
慢慢行远。
朱濂之随意淡笑,便回眸望向遥遥连天江水,一脸兴意阑珊。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笑莲娃。坐拥高牙,醉听琴瑟,吟赏烟霞。"随着黄泉的铮铮琴声慢慢吟,看着黄泉十指飞吟,如雕弓弄影,
飞月流云,见他一脸心无旁骛,用心如一,对一切身外之事似是恍若未觉。
朱濂之便又笑了,嘴角弯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疏懒雍容。
小船正行至画舫之后,船身渐渐被画舫遮掩,可就在此时,船上之人身形忽动,三个小孩蓦地二上一下飞身直逼向画舫中的朱濂之,上
面来的两人一人手握一只船桨如狂风落叶般扫了过来,可黄泉眉梢未提视线未移只手一按琴弦,便闻"刷"地一声一根琴弦猛地飞起从半
空中拦截从上欲下的两人。
船桨倏断。两人知其势厉害急急躲避,"扑通"两声双双遁入了水中。
再来入水那人竟潜到画舫底下一拳将船首捅了个大窟窿,水飙溅如泉,好端端的画舫一下子载浮载沉,船上瞬间被水掩了个大半。
黄泉早在琴弦飞出去的瞬间抱过一旁的朱濂之飞了出去,此时轻轻松松跃上了画舫之顶稳稳站住,才把朱濂之放了来,朱濂之全身上下
就连一滴水珠子也没有被粘到。
书生这时已被这眨眼之间的变故吓呆了,眼睛瞪得老大只一味盯着一脸安然的朱濂之说不出话来。
水面上竟也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三人从未下水,一切都不过是场幻觉罢了。
朱濂之瞧了瞧水面,一脸漫不经心缓缓开口说道,"百里寒霜,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肯露面?"
他话音一落,便闻一声长笑,然后那声音便道,"不愧是九爷,身边从来都是高手如云,看来要暗算九爷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说话间一人势如破竹从水中冒了上来,水花如珠玉四溅,青透润泽,而人却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伸出五指抓向朱濂之面门。
只不过有黄泉在的朱濂之根本无需闪避,劲风到时黄泉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那人便顿时滞住了身形,笔笔直直从半空中落下,却见这时水
里又冒出两个人以同样的身法攻向朱濂之跟黄泉,便见黄泉手中银光闪过,两人已然倒飞了出去,似是被什么东西甩得老远,又重新落
入水里。
那被朱濂之称作"百里寒霜"的人此时面带寒霜立于书生船首,她的身形娇小,难怪可以扮作孩童,可此时眼里毫无一丝天真之意,一张
脸也恢复了本来面貌。
只见她墨发卷着水帘,霜颜衬着星眸,好一名如嫡仙下凡的貌美女子。
"宫主,别来无恙啊。"朱濂之一双眸子平淡不惊看着她笑道。
百里寒霜冷着一张脸看着朱濂之,只淡淡道,"九爷好眼力。"
"归藏八冢之事朱某有所得罪,还请宫主不要怪罪才是。"朱濂之高居而下,一身淡然,却带着无比的尊贵。
百里寒霜一听他这话脸上寒意更重,八冢之行因为有枉生楼的插手几乎毁了整个千行宫,就连她自己也差点葬身在那鬼冢之中。
"宫主一路跟着朱某,想必是为了取朱某的性命而来的吧?"朱濂之这话问得毫不在意,就好像说的并不是自己一样。
"若不能取你性命,如何向我千行宫的人交代?"百里寒霜冷冷道。
朱濂之闻言抬了抬眉却道,"朱某行事向来就不怕玩过了火,要取朱某性命之人多如过之江卿,却个个比朱某死得早,宫主若不怕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