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着张幼宁在和他开玩笑,狠狠的报复他。也许这小恶魔正在某个地方看着他会不会为了自己而疯狂。
对,一定是这样!!!!
赵睿心里安排了无数种可能,他带着一点点小小的希望,跟在法医的后面。墙上有很多指示牌,“1号手术室”“化验科”……
而他们走的方向,箭头一直指着的是——“太平间”。
年青的法医在前面走着,天还是很阴暗,他们走过医院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一边是手术室,另一边是落地的玻璃窗,竹枝在风雨中不停的敲打在玻璃窗上。
长廊里他们的脚步声很响,赵睿听见法医慢条斯理的说,“死亡原因是车祸,肇事者醉酒超速驾驶闯了红灯,死者当时正好过马路。死亡时间为凌晨……”法医看了一眼报告单,接着说,“凌晨2点40分左右,地点是工体南路……”
冷静的分析,就像赵睿一直做得那样,冷静的向客户分析股票,不管涨还是跌,不能有明显的语气波动,只是单纯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闭嘴!!!!!!!!!!!!”赵睿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忽然爆发了,那年青法医一口一个死者的叫着,让他无法不在脑海中想象张幼宁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赵睿有些歇斯底里的爆发了。
停尸房在地下2层,坐电梯下去的时候,法医怜悯的看了赵睿一眼,便默默的拿出口罩戴上了。从事法医这样的工作,他见了太多的生死离别,不过,同性恋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法医的同事已经初步的分析过那个死去的男子了,那个人很年青,看起来生前的长相不会太差,是十分的乖巧斯文的类型,几乎还没有完全褪去男孩青涩的痕迹。死者手机短信箱里的信息他看过,开始的时候以为是发给女朋友的,没有想到来的是这样一个年青的男人。这男人穿着考究的衬衫,头发很整齐,还喷着淡淡的香水,像是去赴情人的约会一般。
法医打开了太平间厚重的大门,里面很冰冷。侧面是厚而长的尸柜,一间抽屉代表着一个死去的人,抽屉上没有名字,只有写着号码的纸牌。这些躺着的人,法医称呼他们为编号XXXXX的尸体。
出生的时候,每个人有一个编号牌拴在脚上,父母们会隔着玻璃看着婴孩,为孩子取一个充满了希望的名字。
死亡的时候,每个人有一个编号牌拴在脚上,同样是没有了名字的。
赵睿全身冰冷,不停的颤抖起来。
开门的刹那,他看见了床脚堆着的大塑料袋,那里面装着的是他最喜欢的银灰色夹克衫。衣服的很多地方染上了黑色的印迹,他忽然明白了,那不是泥渍,而是血。大片大片的红色的鲜血,经过一夜的时间,变成黑褐色的痕迹。
随着银白色的床角看上去,白色的被单下盖着一个人。
一个很瘦的人。
赵睿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这绝对不是真的,他向后倒退了几步,紧紧的握住拳头,不肯张开,不肯伸手,不肯上前一步。
法医怜悯的看了眼退缩的赵睿,默默的上前将白色的被单掀开……
张幼宁年青的脸孔露了出来。
赵睿尖锐的大叫了一声,捂住眼睛踉跄着退到了墙角,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声音低哑而绝望。
年青的法医在一边看着,他看过很多生离死别,本不会轻易的侵犯原则,但这时候却忽然为了这两个生死相隔的年轻人而觉得难过和惆怅。
本不该留下亲属单独呆在太平间中的,可法医却默默的退了出去,将门轻轻的带上,就让那个伤心的年轻人和恋人好好告别吧……
赵睿觉得一切都是梦一样,他看到张幼宁安静的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单。幼宁的头发很软,躺着的时候,会自然的垂落在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现在也是这样,只不过那头发经过雨水的冲刷,有些粘连,露出的小半个额头上却青紫一片。
赵睿慢慢的站起来,有些蹒跚的走近了房中间的那张停尸床。
赵睿觉得那个人就是张幼宁,但又不太像。
那个人的脸上,长着和张幼宁一样的五官,但脸色却是青灰色的,像是有一层淡薄的灰尘浮在上面。鼻和嘴的周围,还留有未擦干净的血渍,眼睛有些眯着,并没有完全的闭紧。只有嘴角,还是像以往一样,微微的翘起,依旧在微笑着。
赵睿跪在张幼宁的面前,轻轻的想擦掉他脸上的浮灰,擦了两下才惊觉那不是灰,而是幼宁脸上泛出的死气。
这个人……
这个和自己纠葛了八年的人,就这样死了??
他将幼宁身上的被单向下拉过去,露出身体来。
幼宁穿着白色的衬衫,衬衫上破损的很严重 ,露出幼宁布满黑紫淤血的胸口,他的肋骨明显已经断了,胸口一道道的凹陷下去,已经出现了少量的红色尸斑。
赵睿将幼宁的手握住轻吻,幼宁的手臂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不自然的弯曲着,手心紧紧的握着什么东西。赵睿轻轻的将他的手指掰开,当幼宁手心的东西暴露在他眼前时,赵睿又一次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那东西只是一个很简朴的铜片,刻着十二字的佛家箴言。
大三的时候,赵睿和张幼宁去了香格里拉。在小布达拉宫门口他们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喇嘛,那喇嘛拦住赵睿,硬要将这铜片送给他,赵睿恭敬的接了,合掌和那喇嘛说了“扎西德拉”。待那喇嘛一走,便厌恶的要将铜片丢掉,他十分讨厌这种迷信的东西。张幼宁拦住了他,赵睿就随手把这个抛给了张幼宁,还开玩笑的说这是定情信物,让张幼宁好好珍藏。后来发现幼宁真的找了个红绳子像模像样的戴上了,赵睿没有说什么,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甜蜜感。
法医在外面的长凳上坐着,听见里面的青年毫不压抑的哭声,叹了口气。
哭声渐渐的小了,法医推门进去,那青年正握着尸体的手,一个一个手指的亲吻着。法医从侧面看过去,那尸体仿佛笑咪咪的着看那跪在面前亲吻自己手指的青年。
法医呆了呆,晃了晃头将这错觉摇出脑袋。
再看过去的时候,那床上躺着的,只是一具青白面孔的年青男人的尸体。
法医安慰过很多人,但对着这个跪在尸体面前的青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着。
赵睿忽然开了口,“你知道吗?我对他一点都不好……有过很多人,抛弃过他,也说过会结婚。但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我一直按照自己梦想往前走,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出现,不需要的时候,就让他走。……似乎他一直就会在那里呆着,只要我回头,他就会笑着走过来。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不在了,我到哪里去找他,到哪里去找……”
赵睿跪在那里,轻轻的抚摸张幼宁的头发,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嘶哑但很平静。
法医看见泪水从那青年的眼睛里默默的流下来,流到尸体的青白的手指上。
“我一直不觉得我爱他,但是我好像真的爱上他了,如果不是他死了,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也许我还是会去结婚,会抛弃他……哈,真可笑……我竟然是这样可笑的一个人……我竟然会爱上你……哈哈哈哈……”
法医觉得那青年已经有点癫狂了,他回望了下装医疗用品的箱子,考虑是否需要呼叫他人一起来给这青年打一针镇定剂。
赵睿笑声逐渐转为哽咽,最终变为平静,“能告诉我他怎么走的吗?”
法医楞了一下,思索着怎么开口比较能让这个青年接受,“当场死亡,全身多出粉碎性骨折,胸腔内大出血。”
犹豫了一下又补充安慰道 ,“他……他算是非常好的情况,骨碎了但尸体比较完整,也没有受什么罪……”
赵睿的手抽动了一下,尸体那个词……他接受不了。
法医一楞,停了下来,顿时想抽自己一个嘴巴,这话哪里像是安慰人说的。
赵睿又吻了吻张幼宁的手指,凝视着幼宁的脸。
法医小心翼翼的观察赵睿,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这毕竟是他的工作,“他的尸体不能停放太久,等你确认完他的身份,我们会将他放入冷柜中保管……你、你可以通知他的亲属吗?我们需要家属签字确认是否尸检,还需要他们认领……他。”
赵睿听完了法医的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问,“我能来看他吗?他、他很爱干净,我可不可以给他带些衣服换洗。”
法医很想回答他反正也要换纸衣烧掉,但看到那尸体翘起的嘴角心中不知道为什么一软,很认真的回答,“如果确认不用尸检的话,可以给尸、……给他换一身衣服。最好今天能来,总把他拿出来尸体会、呃、不是,我是说,会,……”
赵睿冲着语无伦次的法医点点头,又看了张幼宁一眼,拿过幼宁手中的铜片,帮他盖好被单,毅然的转身大踏步走了。他无法容忍看见幼宁被推入冰冷的尸柜抽屉。
法医轻嘘了一口气,帮这年青的尸体整理好了被单,轻手轻脚的将他推进了尸柜,将写着编号的牌子插进尸柜抽屉的卡位前。合掌拜了拜,又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6 洗尸
赵睿脑中一片混乱,要帮幼宁换一套衣服,他那么爱干净,怎么忍受的了。慌乱中不知道超了几个车闯了几个红灯,直奔上次张幼宁说很好看的那家衣店去了。
听见有人敲了敲窗子,年青的法医抬起头,看见了下午来过的那个青年,那青年脸上一片平静。
法医扫了一眼,到那青年提着的购物袋都是有名而昂贵的牌子,法医的心里有些不屑,他很看不起这些活着不知道珍惜偏偏死了才懂得对人好的人。不屑的同时可能更多的是同情,对这青年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奇怪感觉,法医自己都觉得这个比喻很奇怪,但他就是这样感觉的。
赵睿又一次跟着法医走过长廊,走进电梯。
在太平间的门口,赵睿怯步了,他低垂着头和前面的法医说,“你能先把他推出来吗?”
法医淡淡的看他一眼,便先他一步走了进去。
赵睿听见“刺啦”的铁柜摩擦声,心里也像被铁刃划过般紧滞而疼痛。
法医这一次没有回避。他看见青年轻轻的剥掉尸体身上残破的衣物,用毛巾仔细的擦拭尸体身上的泥泞和血渍,从每一根手指,到每一根脚趾。
尸体已经有些硬了,青年擦拭的很小心,生怕再破坏掉任何一根骨骼,来来回回的换了十几条毛巾,总算是满意了。他轻轻的舔舐尸体的锁骨,留下了几个吻痕,和那尸斑在一起,印在青灰色的皮肤上,艳丽而诡异,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那青年脸上一直保持着温柔的淡笑,让法医有些毛骨悚然。
法医知道,很多尸体在火化前都是由火葬场的员工代为整理仪容穿火化纸衣的,火葬场员工的手法是很专业但是残酷,很多尸体在进炉子之前都会被掰碎本身的骨骼。法医叹口气,小心又如何,这尸体全身上下已经不知道碎了多少块了,换了衣服又如何,进炉子之前,还不是要换掉的。
那青年帮尸体擦完身体,又开始帮他穿衣服,从内衣到鞋袜,一件一件都是白色的。
雪白的内裤,雪白的袜子,雪白的麻布长裤,连休闲鞋,都是雪白的。只有那衬衣是很花哨的淡紫色,在太平间奶白色的灯光下,还能看的见衬衫上隐约的粉绿色橄榄枝。衬衫是肩窄襟长的款式,青年把尸体抱起来,将衬衫的后襟小心的铺平在停尸床上。
那青年的表情一直是淡笑着的,却有泪水不停的顺着他的下巴一点点的滴在尸体淡紫色的衬衫上。
青年忽然深情款款的低声对尸体说,“你穿起来很好看,上次……我说这衣服不好看,是因为不想你穿着出去招人。”
那青年用手指将尸体的头发轻轻的梳整齐露出额头,喃喃的说,“你的额头露出来才好看,我讨厌别人都看着你,才骗你说把头发留长一点的,你这个傻瓜怎么什么都信……”
法医觉得那青年说不定已经神经失常了,他看见那青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暗红色的绒布盒子,很明显,盒子里面装的是戒指。
青年将银白色的素圈戒指拿在手上,认真的问尸体,“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特傻??我也这样觉得,可是我就想这样做。你看,我戒指都买好了……不过,我不知道你的号码,要是戴起来不合适,我再去给你改。”
青年将尸体半搂在怀里,将那戒指拿着举在尸体面前说,“你看这,里面我让他们刻了名字,不过时间太赶了,只刻了英文缩写。”
青年说完,将戒指戴在尸体的左手上,握着尸体的左手亲吻,“挺合适的,我想着你手指的感觉买的。”
青年将尸体放平,静静的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法医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看了看表,尸体放在外面也太久了。法医上前一步,正准备告诉青年要将尸体放回尸柜了。
青年却忽然爆发了,指着尸体歇斯底里大声的咆哮,“你就这样走了!!!谁让你走的!!!我说过让你送衣服吗,你他妈一直就那么自作多情,从来都是这样,你怎么那么贱,勾勾手你就来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在玩你啊?你知道不知道我外面的人很多啊,你知不知道我明年就结婚了……他妈的谁都不管我有没有穿衣服,你是我的谁啊,你送什么衣服啊?你给我起来啊,你要是没有遇到我……你要是没有遇到我……我受不了,你快点起来吧……这是你开玩笑的是不?你别再玩我了,我求你快起来吧……”
咆哮最终变为了呜咽和乞求,赵睿哽咽着对上前劝阻的法医说,“给我十分钟,单独……十分钟,好吗?”
法医默默的,转身走了出去。
法医将门留下了一条缝,他从门缝里看到那青年侧身躺到了停尸床上,将尸体抱在怀里,不停的亲吻尸体的侧脸。
法医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那面色青灰穿着紫色衬衫弯着嘴角笑着的尸体,看上去有种出人意料的残酷的美感。
青年不知道在尸体耳边说了什么,法医正犹豫着需不需要进去,那青年已经走了出来,笔直的走进了电梯,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从此之后,法医再也没有见过这名奇怪的青年。
法医站在尸体面前,看了那尸体很久,他拿起登记表,看着上面写着“张幼宁,男,27岁……”,法医下意识的对这看起来有点美丽的尸体的喊了一句,“张幼宁……”
声音回荡在停尸房中,年青的法医吓了一跳,赶紧关上了尸柜的抽屉。抽屉缓缓的合上,法医看着张幼宁微笑的脸孔慢慢的消失在视线中,心中默默的说,“再见,张幼宁……”
第二天并不是法医值班,等他上班时,张幼宁已经被人领走了,法医有意无意的打听编号XF0809358的尸体的事情。同事说是一对年纪很大的老夫妻来的,看起来都很有文化,白发人送黑发人,哭的很惨。法医听来听去,没有听到那个奇怪的年青人的消息,不禁有些惆怅,默默的又想起张幼宁微笑的嘴角。
7 返魂
赵睿吻着幼宁冰冷的侧脸,幼宁的脸上已出现了小块的粉红色尸斑,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美丽,赵睿在他耳边慢慢的问,“我现在很恨你,我恨你就这样走了,莫名其妙的就走了……”
赵睿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梦幻,他静静的坐在车里抽烟,猛的一脚油门,车子窜了出去,一路飞车去了工体。赵睿站在工体南路,有些迷茫的来来回回的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