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白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反正他很少花钱,稿费都存在银行里,不如拿出来帮帮小王跟美薇。他也明白,开个西点屋才多少钱,若不是想拉他入伙,马歆之完全负担得起全部费用。刚才马歆之也说小王是跟朋友合作,现在带他过来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王琬吩咐几个工人收拾了地上的材料,走出来跟马歆之说今天有约会,先到这里,明天再过来。马歆之应了,询问了进度,又给他介绍了夏白,他笑着跟夏白打过招呼便说告辞了。夏白看他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为人谦和有礼,举手投足自然得体,想必也是事业有成,跑来帮忙设计一间小店是不是大材小用了点。
马歆之解释说跟王琬提起开店的事,是对方主动提出帮忙,做了二十多年的朋友提钱伤感情,以后来光顾的时候有打折就可以了。
夏白心合计这真是好人,如果是他怎么也得混一年白食来吃。
目送王琬打车走远,马歆之才又回过头跟夏白说:“我们也回去吧,也不早了。”
[Chapter 018]
冬季天黑得早,他们缓慢的走着,便见头顶的路灯闪烁两下,之后亮起来连成一条曲线,从公路的高坡上望下去,曲线直深入城市的霓虹灯火之中。旁边干枯的树枝被照得发亮,如同自身散发出光芒一般,渲染了周围的空气。道路变成荧荧的深黄色,飞驰而过的汽车甩长了尾灯,从视线里一闪而过。
“呵,好久没这么看这个城市了,原来它还挺漂亮的。”马歆之呼出一口白色雾气,看着它渐渐扩散,融进夜色之中。
“嗯。”夏白点头,他窝藏自己这么长时间,今天忽然想起来,这个城市已经看不到星星,可是它依然美得令人心驰神往。那缤纷色彩,那璀璨灯火,那鼎沸人声,那烦嚣世界,“简直是妖娆地狱。”他说。
马歆之没有觉得意外,这种比喻在夏白的书中不少见,“如果地狱是这个样子,倒也不错。”他缓缓的说,目光直视,仿佛是在欣赏远处的景色,“诱人心之向往,无畏生死,就算是地狱又何妨?”
夏白短促的笑一下,“你这么说听着可真堕落。”
“我只是喜欢这片卑贱到底的无赖缭乱,难道你不喜欢么?”
“……嗯。”夏白回以微弱的应答声音,他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喜欢的,马歆之的品味还真是难以琢磨的诡异,“到处都有魔鬼的触手,伺机诱人堕落至无间。”
安静了一下,寒风吹去沉默的温度,马歆之长叹一声,说:“不正因为有魔鬼的诱惑,这个世界才这么漂亮?这没什么可怕的,既然它明目张胆的勾引你,你何不光明正大的占它便宜?”
夏白用余光看他,笑道:“你肯定当不了老师,这种思想会教坏小孩。”
“该坏的没有人教也会坏,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路。可是好与坏是没有明确标准的,人有时候是需要堕落一点的,总站在那么高的位置,多少快乐也清寡得没了味道。”马歆之微微仰起头,望着头顶晕散开的灯光说,“在世为人,不堕落,不欢乐。”
听着是在污浊世间摸爬滚打多长时间后得来的经验,初听惊诧,再听惊艳,回味而惊叹。夏白没应,低下头认真踩过规规整整的地砖,走出几步,他轻声低问:“今天是我姐让你来的吧?”
被他看出来,马歆之也没否认,“嗯。”然后又解释道,“昨天她回家给我打了电话,有点担心你,让我来跟你谈谈。”
“我没事。”
“我知道,我跟她说了。”马歆之打断他,接着说,“我也明白你只是不想表露自己的情绪,她怕你总是压着容易出事,身边又没个人陪着你。”
被这么一说,夏白心想自己还真是没用,不由得苦笑,“说得好像我生活不能自理一样。”难道他就一定需要有人前呼后拥?这样的他到底算什么,人家又凭什么?
马歆之说:“是因为你太擅于自理生活,才让人不得不多心。我不知道你以前是怎样,但这种状态一定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不瞒你说,我以前认识个朋友也是这样,后来他得了抑郁症,没两年就自杀了,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多岁。”
“我又没……”
“你没想过?”没想过会说昨天那些话?马歆之看过来的眼神让夏白说不出话来,他既有朋友生前如此,必定是对其人有所了解。真没动过那个念头?就那样的一了百了,胜利逃亡。
夏白有些心虚,低下头不敢看马歆之审视的双眼,只听他低声的说:“有时候死亡解决不了的事情,很多人都愿意帮你解决,只看你愿不愿意。圆滑做人本没有错,夏白,但不适合你,别自己冷落了自己,又怪自己受到冷落。这不是谁的错,谁也没有义务担这份责任,而你也怨不得任何人。”
话锋如剑,夏白忽然咬住唇角,仿佛是被射中了心脏,疼,又无措。他不是不愿意,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做。空气也仿佛是有压力,重重的压在夏白的肩膀上,呼吸都有些困难。
马歆之低头看他,知道自己的话也许说得严厉了,可是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去敲他,真怕他会昏了头。“我们虽然不是同行,但也算沾边。我知道从事写作的人需要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我们不想打扰,只是不希望你太偏执。心里有解不开的结你不愿意跟我们说,可以,但至少跟晓冉说说。你也知道她性子拗,爱钻牛角尖,她现在还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发现你……”
“不是,不关她的事,”夏白赶忙摇头,岳晓冉昨天哭得够多了,这根本不死她的错,“不是她没发现,是我到这边以后很好,遇见她,遇见乔曦——她跟你说过乔曦吧?我的前男友——到这之前我都很好。”
“那现在怎么了?”
“现在也很好,只是一时想不通,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不好意思。”
“现在想通了?”
“……嗯。”夏白点头,提了提手中的袋子,攥紧手掌,“我不是不愿意跟你说心里话,我只是不擅长这些,但以后会慢慢学。麻烦你回去跟她说吧,我现在跟她说什么她都以为我是敷衍她。但是……这样说也许很过分,尽管她是我姐,我也有我自己的心事跟顾忌难以启齿,就像她也有事情不跟我说一样。我只能说我保证注意分寸,希望她别过分担心。”
他真不是病人了,他只是容易想太多,受不得这样小题大做。即便他确实会有消沉的念头,也不过是一时颓唐,让他自己冷静一阵子就好了,这么多年他也许没学会照顾自己,也许没学会怎样生活,但他至少学会了控制情绪。
马歆之不动声色的端详他,很久没有答话。有车呼啸而驰,有风犀利过境,他低着头,越发觉得心慌,他知道岳晓冉跟马歆之是为他好,而他又说得这么生硬,是不是太伤人了。
听不到声音,他小心翼翼抬头,偷偷的看向马歆之,只见对方微微弯着眼睛,如月牙一般,嘴角是欣慰的弧度,“这样就好,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别人高兴与否都与你无关,知道么?别在意太多,我会回去跟她好好说的。”
马歆之头顶的路灯映在夏白的眼中,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发出温暖的光芒。他动了动眼,嘴唇微翕,最终笑出来,“谢谢。”
“说谢就太见外了吧?”
夏白笑逐颜开,他有时候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与他这般亲近,但是从现在往后,他知道他不能在想了。如果按照他以前的思考方式,他很快又会陷入另一个怪圈,又要让他们担心了。他不会怀疑别人对他的好意,他只会觉得自己不值得承受这份关爱。
走回到家,马歆之接到岳晓冉的电话,她今天得加班,要晚一点过来。马歆之说刚好,他还有时间可以做好晚饭与夏白一起等她。快七点的时候岳晓冉才匆匆赶来,看一眼夏白,没再多说什么,好像一种默契,让昨天都过去,他们只面向从今往后。
饭菜很快摆上餐桌,马歆之跟岳晓冉说今天带夏白去看了店面,夏白同意入伙。岳晓冉扬扬眉,细长的眸子瞥向夏白说把钱准备好。夏白扁扁嘴,一边夹鱼一边说我就知道你惦记我那点钱。马歆之问他鱼的味道怎么样,他前两天才刚刚学会,怕味道调得不好。
夏白点头称赞,这就已经很好吃了,再好就人神共愤了,“鱼是好吃,但要是有可乐鸡翅就更好了。”他就爱吃这道菜。
“你没买么?”岳晓冉问,她记得跟马歆之提过夏白爱吃鸡翅。
马歆之也没有办法,摊开手道:“今天的鸡翅不新鲜,明天再说吧。”
“那你明天下班再过来。”
“行。”看夏白在旁边放下碗,咬着筷子看他们,马歆之转头看过去问,“怎么了?”
夏白抬眼瞟他,“我想说你们工作忙就不用老往这边跑了。”他又皱起眉,难分取舍,“但是你们不来,我就没有可乐鸡翅了。”
岳晓冉笑骂他是吃货,又说:“明天让他来吧,正好也叫上小王跟美薇。”
于是第二天小王就牵着李美薇欢快的飘到夏白的小公寓,李美薇还提着一个精心包装的蛋糕。她听说夏白愿意入伙,便趁下午没课借地方做了一个蛋糕,带来给他尝尝。夏白盯着那华丽的草莓蛋糕,心想这可不是尝尝的问题,这够他吃一个月的了。
负责买菜的岳晓冉跟马歆之回来,李美薇也说要观摩学习,小厨房里挤了三个人,吵吵嚷嚷两个多小时才把饭菜端上桌。五个人围了一桌,大盘小碗的十几道菜,他们撑爆肚皮也不见得能全数歼灭敌人。马歆之很无奈,李美薇跟岳晓冉凑在一起就控制不住,想到什么就要吃什么,正巧菜也买的多,发现吃不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眼看快到元旦,岳晓冉问夏白要不要回家。他说等春节再回,元旦要去干爸干妈家,乔曦不回来,两个老人在家没意思。岳晓冉翻他白眼,傻瓜如果也有世界杯,那冠军非夏白莫属。他耸肩,如果奖杯是纯金的他就要。岳晓冉动手不动口,伸手揪他的耳朵。他不得不贴过去,在岳晓冉的耳边说就算男人之间没有爱情,还是可以有友情的。于是岳晓冉愤然道傻瓜之王的奖杯一定是纸糊的。他哭丧着脸说好歹是世界杯,怎么可以这么寒酸。
当天吃完饭后他们没再说明天再来,夏白以为岳晓冉对他的强制监督终于解除,没想最终还是被门铃声吵醒。他不禁气闷,今天又是谁啊,岳晓冉总不至于为这点事把乔曦请回来了吧!他起床气颇重,没好气的跑去开门,本想借题发挥一下,却不想小心脏差点被门外的人挥发了。
十七穿着黑色的中长款棉衣斜倚在门边,帽子与墨镜遮挡了大半的脸庞,若不是夏白对他极为熟悉,恐怕都要以为是打劫的了。
“你怎么在这?”夏白不可思议的问。
十七歪了一下头,挑起嘴角说:“我发现遇不到你,就只好来找你了。”他这样轻松的说,毫不顾忌三言两语是否会谋杀一个人的心脏。
夏白有短暂到难以被发现的失神,然后回以平淡的微笑,“既然来了,进屋坐吧。”他侧开身子,给十七让开地方,待对方进来后关上门,又找了双拖鞋放在地上,自己却光脚晃悠进去,“找我有事?”
“没什么,就是打你的电话总打不通,怕你是不是生病了。”屋子里温度颇高,夏白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厚T恤,十七脱下外套本想拿在手中,看他伸出了手,便不自觉的递了过去。他自己也是意外了一下,说不出哪里怪异,看夏白将他的衣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想一想便觉得了——好像是回到自己家了似的,“你最近很忙么?电话一直都关机,好几次找你出去喝酒都找不到人。”
夏白这才想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有手机了。”他一面让十七坐,一面跑进卧室,没几秒钟又从里面跑出来,在电脑桌的抽屉里找出电话,自言自语说原来在这里,按了许久开机键都没有反应,还以为是不是坏了,又算一算日子,恍然,“关太久没电了。”
十七好笑的看他又找一圈充电器,插在电源上之后总算忙完,又好像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在原地转一圈,才想起来问他:“你喝点什么?咖啡牛奶果汁还是茶?”
居然有这么多选择,十七说:“咖啡吧,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过我只有即溶咖啡。”这种存货他多得是,当然他没说果汁也是冲剂,不然就是冰箱里的果粒橙了——看样子外面还很冷,他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冷风,喝凉的总不好吧。夏白站在厨房内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这不能不说太突然,明明只来过两次,上一次都没有请他上楼,想不到他还记得门牌。
不过既然来了,不妨说清楚了,他老受刺激不要紧,不能总连累别人啊。
[Chapter 019]
他端了咖啡出来,放在桌子上,十七坐在桌边,看他问:“你一直都关机?为什么?”
夏白回头说:“前阵子不想接电话,以后就正常了。”
“你可得正常,找不到你木可都要折磨死我了。”
夏白诧异,“干嘛?”
十七喝一口咖啡,说:“想你呗,他有时候是八卦了点,怕你跟他赌气呢。”
想了又想,终于想起十七说的是什么,夏白满不在意的挥挥手,“哎都跟他说没什么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他让十七回去跟木可说他没在意,有空给他打电话,然后又问,“你吃点什么?蛋糕好不好?”说着也不等十七回答,径自取了冰箱上的李美薇带来的夸张的蛋糕。
见他连蛋糕的包装都拆开了,十七也没多做推辞,只是看那精致的蛋糕,不由得猜测,“你今天过生日?”平常日子没有人会买这么大的蛋糕吧?
明知道他是不可能知道,夏白还是愣了一下,说:“不是,朋友要开西点屋,带来给我尝尝的。”他将丝带抛在一边,拿着刀无从下手,不得不说李美薇这蛋糕做得确实有模有样,让人舍不得解剖了,“我明天过生日。”
“明天?”
夏白点头,“嗯,你说这倒霉的日子,今天才刚刚正式二十五,明天就进入二十六了。”谁让白女王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生他,生下来就老一岁。
“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十七笑,接过夏白递来的蛋糕,“明天打算怎么庆祝?”
夏白坐在他的对面,习惯性的窝在椅子上,两只脚踩在椅座边缘,叠在一起,自己也捧了一小盘蛋糕说:“我过生日从来不庆祝,只收礼物。”
“呵呵,你这生日还真是一本万利。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么?我送你。”既然说到了,表示一下是应当的。
想要的?礼物?夏白咬着叉子看向十七,心想要不要就这么单刀直入,杀他个措手不及。光是想着他就觉得有意思,忍不住要笑,不知道十七听了会是什么表情。他歪斜的靠在椅背上,笑着摇摇头说:“谢谢,但不必了。”
十七说:“你的生日蛋糕我都吃了,不送礼物怎么行?”
“真不用,”夏白用叉子挑开奶油,扎一块下面的蛋糕说,“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似有意外,却又不以为意,十七笑着说:“不妨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