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也不是……”应该怎么说呢,他说的也没有错,但他的确有资本这样。
“不用想了,自己什么样自己还不了解?”十七冲他轻挑眉梢,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即便自己不知道,还有那么多张嘴会提醒你呢。你不用想法安慰我,我现在能跟你说起来就是因为我已经接受这些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夏白问:“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不想听你说不敢要我,”车子转弯,停在夏白的公寓楼前,“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圈子,可是如果我不在里面,你就不会认识我,我也不会遇见你。即便在路上擦肩而过,彼此也只是对方的路人。”
夏白下意识抿住嘴唇,他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十七,他到现在知道许世奇是谁?
十七又继续说:“没有谁承受不起谁,不敢要跟不想要是一个意思,你这样说让我很没有信心。我也是个普通人,在遇见某一个人之后想在他身边赖一辈子,他可能一时没办法接受,但我会尽我所能让他接受。这是我与这个世界的战争,在结束之前别断绝我的信心。”
“……”他低下头,沉吟片刻点了点。
十七看他笑了笑,叫他,“夏白,”印象很模糊,好像这是十七第一次这么郑重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看过去,十七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会赢的,你可要看好了。”
他忽然感觉喘不上气,要用很大的力气才吸收得到一丝空气。十七伸手过来轻捏一下他的鼻子,说:“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我们过两天有演出要抓紧排练,不能经常过来看你,好好照顾自己。”
夏白的视线模糊了一瞬,看不清十七的表情。他忽然想到,眼前这个人是比他还要小一岁,却在很多方面都比他要更成熟。他深吸一口气,点了一下头,说:“你也是,我先走了,再见。”说着他解开安全点,准备下车。
“再见就别了,”十七又说,几乎可以猜得到接下来的话,“让我咬一口。”
夏白停了一下,又坐回来,过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十七。他不说话,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开口,说出来的就不一定是什么了。得到默许十七粲然一笑,凑过来,却未在他脸上,也未在他额上,而是在他唇上,带着些冰凉,带着些柔软,仿佛蜻蜓点水。
之后就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情况,夏白怔怔的下车,怔怔的看着车子开走,没听清十七最后跟他说的是再见还是晚安。他就呆站在原地,望着车远去的方向,抬手摸了一下嘴唇,触感尚未消失,恍惚如梦。
车子开出一段,十七接到来自ET的电话。他关了广播,接听电话“喂”了一声。
ET问:“十八回家了?”
“啊,刚送到,我也往回走呢。”
ET好像有些犹豫,踌躇了一会儿说:“我说,你这次是来真的?”
十七不免觉得好笑,“连你也不信?”他给人的印象不是那么放荡吧,又不是ET。
“你以前跟丁夜在一起我问你,你说你就是玩一玩,你不喜欢男人,现在跟十八你确定你想好了?”
“我想得很好,我以前的确说过我不喜欢男人,但不代表没有一个人能改变我。以前我的确不喜欢丁夜,可是我还是跟他在一起了。不喜欢都能在一起,喜欢怎么就不行了?”十七反问,他是不喜欢回忆的人,尤其现在,更不喜欢。
“我又不是说不行,重点不是在于你喜欢的人么?”ET打断他,很多时候他给人的感觉都是玩世不恭,可是在另一些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认真可靠,“你跟我们说起他的时候我就想到,这样的人生活圈子肯定非常简单,人也单纯,你要是反复无常的再变回去,有没有想过他能不能受得了?玩归玩,你可别害人。”
十七又郑重的说一遍:“我这次是认真的。”
ET问:“你确定?”
十七点头,“非常确定。”
ET沉默了一下,听得到短促的笑声,“都不知道你这是抽哪门子的疯,怎么突然转性了。”
“这么多年你不觉得累么?”在路口左转,他换了一只手拿电话,略显疲倦说,“总这么飘着,好像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我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岁,可是总觉得自己已经非常老了。”
ET没有接话,沉默也变得沉重起来。
都已经七年了,尽管他们还有一张年轻的脸,却莫名感觉早已垂垂老矣。他不是转性,他只是想明白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不是他喜欢的。人前风光无限,背后沧海桑田,习惯了虚情假意,看够了世态炎凉,然后在某一天遇见一个温暖的人,便萌生的爱情的念头。如果这一场流浪是该到了尽头,他希望那个时候有人等候。
十七控制着方向盘,继续说道:“我当初撞到他的时候不明白他为什么坚持不肯去医院,在车上问他,他说怕我会不方便。那时候我就觉得或许应该安稳下来,被一个人这样关心着,也这样去关心他。开始我可能没想那么长远,但现在,可能是跟你们组乐队之外最认真的一次。”
又过了许久,ET轻笑一声,说:“你既然这么说我就不烦人了,你好自为知吧。”得了十七应声,他又说,“老鬼说明天早上八点到公司,别迟到了。”
“嗯,我知道了。”放下电话,也到了家。出道之后便搬出来独自居住,他抬头看楼上漆黑的窗口,无奈的笑了笑。
夜有些漫长,零星的灯光点缀着黑色,比之珍珠,更像萤火,闪烁,而虚弱。到了黎明的时候天空不黑,反而逐渐变成红色,在渐渐亮起来的时候飘下雪花。天边泛起一抹灰色,衬着窗口的雪花变成黑色的羽毛,翩翩然坠入凡世。
雪下了一上午,不过依然有人错过。夏白醒来就见窗外皑皑一片,人影像黑色的蚂蚁,在雪地里艰辛爬行。他看了一眼时间,刚好午饭时间,他的生物钟总是这么准时。下床钻进浴室,洗去一夜的委顿,出来便打开电话,头发还没擦干就开始上网。
岳晓冉的呼叫首先跳出来,见他上线便发来语音请求,他接了,问:“领导,您又有什么指示?”
岳晓冉说:“领导来关心关心你的私生活。”
完,这个语气完全能说明岳晓冉现在“我抓住你小辫子了”的愉悦心情和奸恶表情。夏白窝坐在椅子上,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说:“小人私生活健康和谐得很,不劳您费心。”
岳晓冉悠哉道:“和谐得人家都找上门了?”毫无疑问,王子潇这个大嘴巴!
“哎你还说,都是你们找我合伙,搞得我这阵子资金周转不开不得不去借高利贷。昨天让人堵家门口修理惨了,你也不来看看还说风凉话。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认了你这么个冷血的姐。”夏白这边演得绘声绘色,毛巾都快让他咬碎了。
岳晓冉在那边咬牙声音从听筒传出来,“你就满嘴跑火车吧,什么时候把你牙都跑掉你就老实了。”
“你怎么这么恶毒!”
“怎么地吧!”
夏白蔫了,“不怎么地。”
岳晓冉冷笑道:“丫的我当初就说你们有问题吧,死小子还跟我嘴硬。你再给我白话啊,我看这次是怎么回事。”
夏白无辜的说:“以前真没事,事是最近才出的。”
“有进展?”
“……你要是这么觉得,就这么觉得吧。”
出乎意料的,岳晓冉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说:“行了,我就是来问问,这事还得你自己做主。想好了再做决定,感情也是债,别让人家修理得太惨了。”
夏白都快哭出来了,“你这是什么话,我就不能去修理别人?”
岳晓冉也是在笑的语气,“得了吧,你这辈子就是挨人修理的命。比谁都谨慎,比谁都认真,比谁都容易受伤,受伤了又比谁都不容易痊愈。我就是提醒你点,理想跟现实有距离。我以前是游说你来着,但要说来真的你还是考虑好了再说。”
夏白点头,应,“嗯,正考虑着呢。”
“行,那你慢慢考虑,还有,”岳晓冉突然停顿,咳了一声说,“别对爱情太苛刻。”
夏白觉察出她声音中的变化,问:“你怎么了?”
岳晓冉说:“没事,有点着凉,吃点药就好了。”
“哦,那你注意休息,别累着了。”夏白叮嘱,得到答应之后结束通话,又查看了邮件,才断开网络打开文档。
他一边回顾前文,一边想着岳晓冉最后的告诫。或许真像她说的,他是被惯坏了,明明知道现实不可能会那么美好,却一直将之完美化。是自己给自己提高了门槛,却又害怕真的跨不过去,跨不过去,又惦记门后的风景。
哎,白女王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纠结的人物呢?他泄气,叹了一声。
小说写了过半,他打算先停一阵子修改一遍,将前文的伏笔总结出来方便收线。因为是第一次写年代小说,还需要查一些资料,做一番整理。他跟岳晓冉说了,主编也批准了,他也有两篇短文的构思,趁有时间写出来。
越是到年底白女王的电话越是少,好像在较劲似的,倒要看看她不打电话来这倒霉儿子能什么时候想起回家。他得空对着日历算日子,春节在中旬,二月初回家应该来得及。他不是不想白女王,就是怕回去早了还要挨家走亲戚。他那点事当时在亲戚家传了个遍,本来就不熟,他们也不评价,只好像看笑话似的,见他跟白女王的眼神都带着刺。
可能是他多想了,但他就是不想跟他们有太多来往。他在家乡的亲人只有白女王,有她一个就够了。过两天出门给白女王买点年货,他琢磨着听说玉能养人,给白女王买副镯子也不错,去年稿费加版税也赚了不少,再加上以前的积蓄,除了拿去给小王和李美薇开店,应该还剩下不少。
这几天十七都有打电话过来,他有时候也想打过去,可是怕打扰他们工作。而且打过去说什么,他想不好。网络上有Bone.S的新闻,他偶有关注,大概是讲他们年底的演出,还有关于新专辑的动向。合作的事情十七再也没提,他早就说过,如果夏白不愿意,谁都不用勉强。
[Chapter 025]
再见到十七是一个星期后的晚上,夏白洗澡出来准备睡下的时候听到门铃响,抬头一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这个时间有人来访让人不免心有疑惑,他走到玄关,小声问了句,“谁?”
门外传来低哑的声音,“是我,十七,开门吧。”
声音里的疲惫让他愣了一下,他打开门,看外面的十七,“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怪?”
十七笑一下,说:“排练累的,休息一下就能好。”
那就回去休息啊,夏白看他,问:“你这么晚过来……”
“想见见你。”就这么简单的理由,坐在车里等两天,或者在深夜结束排练之后开车赶来,见你一面。
“……进来吧。”夏白让开路,顺手关上门,拿出鞋柜上的拖鞋,然后接过十七脱下的衣服。将衣服挂在衣架上,他让十七先进厅里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热水所剩不多,他捧着杯子走进厅内递给十七问:“你们总练到这么晚?”
“也没有,这不是快到日子了么。”
“什么时候演出?”
“下周五有一场,然后要去成都,巡回演唱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十七说得有点疲惫,从上一张专辑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都在跑演唱会,公司给安排的日程太满,开始的时候是踌躇满志,但最后也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夏白感叹:“都快过年了还这么忙。”
“即便是过年,预定了演出也要去。”说完十七将杯子里的水都喝光,然后问,“过年你怎么打算?”
夏白接过空杯子,说:“回家看我老娘呗,都一年没见了。”
十七前倾了身子,看着他又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没想好,我家大女王放人了我就回来。”
“大女王?”这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是王权家庭?
夏白又开始胡扯,“你可别小瞧她,大女王是我夏家开国元勋,掌权二十六载,丰功伟绩不计其数,最大功绩就是生了在下。长达三十二万字国训简单总结为大事听她指挥,小事按她指示,没事等她指令。她高兴了要揍你,你得笑着让她揍,她不高兴了要揍你,你也得笑着让她揍。她说要打你左脸,你得把右脸也给她。”
十七喷笑,“这何止是女王,这简直是耶稣。”
夏白乐不可支,他回去要告诉白女王有人说她是耶稣。听十七的声音还是干涩,他让十七先坐一会儿,他去烧壶热水。在厨房里没听到客厅里有声音,他掐算着时间,不放心去客厅里看一眼,发现十七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看样子是真累坏了。
他从房间里取出被子给十七盖上,在沙发边坐了一会儿,听到暖壶在厨房里响才突然醒过来似的跑进厨房关了火。已经过了十二点,家里睡着这么一个人,不是让他睡不好觉么。
给十七盖好被子,他穿上衣服出门,去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两盒药。
在没下定决心之前,还是不要撩拨那股业火比较好。现在可不是犯错的时候,他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跟十七在一起,再等到将来的某一天后悔今时今日的选择。他不是会拿感情做纪念的人,在某一天遇见自己喜欢的明星不计后果的放纵一场,痛快淋漓之后抱着回忆过日子,哪怕痛也甜蜜。
精神与感情上的洁癖有人称之为洁身自好,而一旦这种洁癖达到病态的地步,这冰清玉洁的字眼儿便孤傲得有些好笑。他不是洁身自好,也不是无欲无求,他只是对自己的控制很严格,是从过去走出来后养成的习惯。
这一段日子他总会想起以前,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自己封闭起来,蜷缩进彻底的孤独里,对外界保持敌对与仇视。没有人会懂那种从无名中产生的恐惧,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与别人讲述起,每一天都是惶恐,每一夜都是梦魇,关于背叛,关于遗弃,关于拯救,关于歧视,关于嘲笑,关于坚守,他的回忆已经足够丰富多彩,何必再拿爱情来给自己一刀。
也许是十七现在的身份让他缩手缩脚,他也想放开,可是总好像差一点什么。
夜里要比白天寒冷很多,他独自走着,仰头望阴沉的天空。被霓虹点亮的城市,他记得马歆之说他喜欢这凌乱喧嚣,也记得马歆之说不堕落,不欢乐。
这是深渊,无底深渊,跳下去的结果到底是销魂夺魄还是粉身碎骨,不跳下去的人不会知道,而天底下有那么多人可以义无反顾,偏偏他不行。
一个人都时候他会想很多事情,直到想得脑袋快要炸开也得不到一个想要的结果。回到家里看到十七熟睡的脸,他无奈苦笑,怎么办,他无药可救了。
十七在睡梦中意识到排练还没有结束,着急似的睁开眼睛,仿佛做了一个噩梦。他看清伏在沙发边缘的脸庞,皱皱眉,想起昨天晚上过来看夏白,因为太累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虽然是他失礼在先,但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夏白也在这里,还坐在地上趴在沙发边睡着了。
他躺着没动,静静的,在清晨的光线里看眼前的人。都二十六岁了,睡得跟婴儿一样,脸颊上的细肉在眼眶下堆成一条浅浅的褶皱,眉心微锁,好像睡得不是那么舒服,可是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