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时间鸦雀无声,清歌仍不依不饶地赌气,被那沉默逼得抬头,方才感到自己失言。
流景脸上惯性般的笑意倏忽无影无踪,淡漠而俊美的眼梢微挑,表情贫乏到让人胆寒。
空气顿时凝滞得能拧出水来。
12
“……我,我说错话了。”看着流景突然间不笑还真的有点吓人,少年识趣地站起身稍稍后退:“我跟你赔礼……”
他是不该随随便便拿死者说事儿。
话音未落,迎面便是一阵掌风。手指盖住了他纤细的颈项,一点点加大着力度。
他呼吸急促,脸颊憋得通红,却被对方单手提起来。也不顾他双脚乱蹬,只强迫他面对面平视那双冷漠如刀的凤眼。
他胸腔里窒闷得难受,张开嘴唇抽噎着吸气。
死死拽住那只铁钳似的手掌,意欲扒开,那只手却不给他任何余地,愈发捏得紧了。
痛苦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眼前一片氤氲的模糊。他死忍着不想流泪,终究还是徒劳。
白净的脸蛋挂不住泪珠,啪嗒掉落下来砸在那只手上。
脖子上的几根手指似乎微微一震,而后稍微放松了。
清歌浑身无力,扑通地跪倒在地上。
一面如获大赦地大口喘息,一面伸手去擦脸上狼狈不堪的泪水,意识飘忽里他听见上方有个声音道:“你就非要气我才甘心么。”
无奈而温润,似乎夹杂了不易察觉的叹息。
可是他都说他错了,要赔礼道歉……
“什么时候你能稍微机灵一点?”蹲下身来替他擦去脸上的眼泪,流景轻叹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就不会好好想一想?
”
他温柔起来就总是这么泛滥成灾,什么时候发起脾气又乖张得莫名其妙。
清歌又咳嗽数声,脸色方才渐渐红润起来。抬眼看到他绝秀的眉眼,不知怎地委屈得鼻子一酸。
“我刚刚说了要跟你道歉,你又不听……还掐我脖子……”
他似乎有迟疑了一下:“我那是一时气得急了。”
“你根本是想要杀了我……”
“我怎么会想要杀你……”柔声反驳着,他把少年抱进怀里去:“傻瓜,你是我弟弟啊。”
听到这句话清歌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胸口好像被刚刚咸涩的泪水堵塞住了。比刚刚快窒息的时刻都要难受几十倍。他根本不是他弟弟,只是个被强迫捉来的冒牌货……
温柔的话流景都是对着解语说的,给他的只有冰冷的铁钳般的手掌。
迁就和照顾也都是为了解语一人,他得到的无非是恐惧和提心吊胆。
“还在哭什么?刚刚弄疼你了?”流景身上有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地笼罩住他红通通的鼻尖。
清歌也不知道自己没出息地哭个什么劲,他以前也不像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
但是他实在是觉得委屈。
“我又不是你弟弟……”小孩儿呜咽着举起流景宽大的袖口去擤鼻涕。哼的一声吓得窗外鸟雀齐飞。
流景垂眼摸摸他呆呆的小脸:“那你还乖乖地叫我景哥哥?”
“还不都是你逼的……”
“当我弟弟不好么。”
“不好……”擦完鼻涕开始残余的眼泪,上好的一件袍服眼看着就这么废了。
“哪里不好?”
清歌被问得一愣,抬起头很认真地想了想。
“你老是喜欢亲我。还把舌头伸进来……”
说得他多么欲求不满一般……流景默默地别开了眼光,有点受伤:“我也没有‘老是’吧?”
清歌低头掰着手指头算算:“好几次了。”
有吗?他反正一点印象也没有。
每次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很自然地就发生了,哪有这小孩儿说得这么夸张?
他喜欢解语那么多年,一直隐忍在心,偶尔看岔了没忍住……竟也成了话柄。
清歌苦着脸仍然在原地滔滔不绝:“我没有兄弟,也不知道兄弟之间是怎么样的……我娘倒是老亲我,但是是亲我脸颊……”
流景“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娘那样,是因为男女有别。兄弟之间倒是百无禁忌的。”
清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狐疑地看着他:“你和流……咳,大哥也没有这样过。”
“我们这样的时候,自然不能让你看见。”
“你也这样亲他?!”清歌这一吓非同小可。
流景泰然自若地把谎言进行到底:“有什么好奇怪?”
“他一定会杀了你的……”想到流笙那副死鱼眼,清歌就犯寒。
“他不会的。”
“不会?”
“是啊。”流景还是那么笑眯眯的:“我比他厉害。”
“……”长生殿里的人都叫他“殿下”,想来他也应该是殿里最强大的那个。
清歌嘟着嘴唇想了半天,还要再说些什么,微张的唇间软软地一暖,却被流景顺势堵住了。
绵密温柔地深吻,少年甜美的嘴唇上还留着浸过眼泪的涩然。
这次倒也没有把他错看成解语……实在因为是离得太近,就很想尝一尝那嘴唇的滋味罢了。
13
晌午下过一场雨,窗外几树被吹打过的芭蕉格外翠绿。
日子似乎是过得越来越无聊。
小六走过去把窗子支起来,却听身后的清歌突然问道——
“过去的苏解语是什么样子的?”
她很奇异地回过眼来:“您自己什么样儿的,还要问我?”
“我只是想知道。”
“怎么不去问大公子?”
“……”少年抿抿唇,眼神乱扫。
“哦,是因为害羞?” 看他那样子就想戏谑,小六眨眨眼趴到桌上。
“怎么可能。”提到这茬他就不给她好脸色看。
真生气了?小六笑笑坐下来,低眼给他剥花生壳。
“以前的您啊……”她想了一想:“特难伺候。”
“难伺候?”
“嗯,脾气坏。”
“哦……”
“八百年不给人个好脸儿。”
“咦……”
“动不动就要拿剑杀人……喏,你把这花生吃了。”
清歌赶紧张嘴含住那细白的果仁:“还、还有呢?”
“还有……”小六抿着嘴唇,仔细又想了想:“特别的黏大公子。”
清歌顿时想起来那两人不是纯洁的兄弟关系。
“那和……和二哥呢?”也不知怎地,他就脱口而出。
可能因为只是想问。
小六指端一顿:“你说殿下?跟殿下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你忘了,你一直气他抢了大哥殿主的位置。还老说殿下是个大恶人。”
“……”他没气,气的是苏解语。不过“大恶人”这个称呼……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叫过。
难怪第一次出口的时候,流景突然变得那么温柔,还随随便便就亲过来。
“其实殿下也挺不容易。你们俩老在一块,他就一个人孤伶伶的……后来你和大公子被蜀山人抓了去……”她又剥了一堆的花生,这回
是给自己吃:“殿下不知道多着急呢~天天派人到处去找……结果个把月过去,大公子被蜀山平安无事地放回来了,又过了俩月,你也
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清歌不知道该不该苦笑那个“平安无事”,转而问:“这么说,二哥对我很好?”
小六似乎习惯了他的白痴,闻言斜他一眼:“是啦是啦。殿下为了你,能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呢……你才弄明白啊,我的小祖宗。”
他点点头,可算明白了。
苏解语是个明珠一样的人,被所有人捧着护着,结果还是碎了。他只是个长相相似的冒牌货而已,在知道真相的人面前,天生就是该被
唾弃的。
流笙对他那么凶,也情有可原。要是他看到一个女子长得像娘亲一般,还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娘亲的东西……他大概会比流笙更过分。
“喂,你。”说曹操曹操就到,冷若冰霜的声音蓦地在门口响起来。
清歌一回头,身后的青年丰神俊朗,不是流笙又是谁。
小六慌忙站起来行礼,却被他嫌恶地挥挥手:“别耽误工夫,快给他收拾收拾,师父师娘要到了。”
清歌俯首打量自己的装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有什么值得收拾的地方?
原地不动的当口只听流笙又道:“愣在那儿干什么?你不伺候他沐浴,难道要我给他洗?”
小六赶忙扔了手里的花生,匆匆推着清歌往门外走去。
“快快,我们去清风涧……”
擦身而过的时候流笙又有问题,眉尖微皱,伸手拖住了懵里懵懂的少年:“等等。”
“……”清歌被他一把拽回来,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被修长的指端挑起了下巴。
流笙淡紫色的眼眸眯起来,仔仔细细端详了半天,方才撒手道:“等等记得给他上点儿胭脂。”
小六赶快应:“是。”
清歌卖了小几年胭脂水粉,还从没有自己用过。闻言立时张牙舞爪:“我干嘛要涂那种东西?”
流笙轻嗤一声:“谁叫你面色惨白跟死了娘似的。”
“我不要涂,我又不是大姑娘……”
“罗嗦。把他弄走。”
清歌被小六环着脖子朝远处拖去,挣扎着反抗了一路:“我不涂胭脂……我死也不涂胭脂……”
到达目的地他竟然手脚并用起来,小六没辙制他,回头央求地看着流笙:“大公子……”
不远处跟着的男子朝前走了几步,觉得很麻烦似的“啧”了一声。
清冽温暖的泉从光滑岩石上哗哗流下来,白雾状的蒸汽氤氲升腾。
池边的少年却抱着一块大石头,死也不肯宽衣进水去。
“要么您把他直接扔进去……”小六弱弱地抬起眼。
“我才懒得碰他。”流笙的脾气也上来了。
“我就不下去就不下去……”小孩儿死命在石头上蹭来~蹭去,蹭来~蹭去……
流笙一股怒火直接冲上了脑门去。
“那就直接把他剥光了送到二弟的房里去。”顿了顿冷淡的语调,他掉头就走:“该怎么打扮他,让二弟自己定夺。”
“……”
“……”
他身后的两个人立马呆若木鸡地站定,其中一个搂着大石头,还带着不可置信的悲愤神情。
14
流笙怒气冲冲地一脚踹开门。
正细心往扇面上写字的青年一惊抬眼。他有副如画的眉目,总习惯性地微弯,看起来像含了情。完美而细致,简直叫人眼晕。
“大哥?”
单手把臂弯里柔若无骨的少年扔到旁边锦榻上,流笙反手把门狠狠带上。
少年被宽袍包裹着,双靥潮湿晕红。身上的水珠把布料浸湿,若有若无透出腰际姣好的轮廓,睫毛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流景淡淡瞥过他,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流笙。
“要不是你交待我让他气色好点,谁愿意费那心思给他上那什么胭脂?”
“……”听到胭脂二字,流景的眉梢倒是新奇地一挑。
“他倒好,干脆给我扎进水里憋晕过去……说是宁可憋死也不涂女人的东西。”流笙衣裳湿淋淋的,恼得咬牙切齿:“他是猪脑子?叫
他快点上岸是听不懂怎地?”
流景笑着吹了吹扇子上未干的墨迹,方才从桌边站起身来。
“你也知道他笨,一个死心眼的小孩儿……何必老跟他过不去?”
“是他跟我过不去!”要不是不想多碰他,流笙恨不得捏起清歌的脖子整个儿给甩出窗外去:“害我还到水里去寻他,摸了半天……”
流景挑着唇戏谑:“摸到什么了?”
“……”流笙的脸红了红:“你这话说的……还能有什么?”
“咳……嗯。”得知真的是摸到了什么,流景赶紧清清嗓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好不容易把他捞起来,你以为我想摸?”
流景点点头表示赞许:“是。我都知道。”
“……”流笙很火大地住口不再言语。
“师父师娘大概要黑天才能到,先不必那么着急。”
“……”
“等他醒过来收拾收拾,大概也差不多了。”
“你该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反正我是不管了。”流笙说罢,气哼哼地朝外走:“以后这种差事少让我去做。”
流景也不做挽留,笑了笑又坐回去:“往后我也不敢交给你去做。”
不过是沐浴更衣的程序,怎么就能差点闹出人命来。
他垂眼继续往手中的小玩意儿上写字,写着写着,心绪却渐渐不平定了。
绮丽的凤眼微抬,稍许注意了一下榻上昏迷不醒的清歌。
清歌昏着也还是不老实,来回滚动几次,松垮垮的宽袍便从肩头滑落下来,一段锁骨露出来,莫名就让人心猿意马。
恨不得把那袍子剥了,好看清楚除了锁骨之外,底下究竟还有怎样一副怡人光景……
“阿嚏!”旖旎的氛围以床上少年的一个喷嚏告终。
流景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着凉了?”
清歌抽了两下鼻子半坐起来,眼神还有些茫然。
看到流景在床沿坐下来,他方才想起昏倒前的前因后果,手脚并用地后退:“我不擦胭脂。”
流景微微笑道:“好,不擦就不擦。”
清歌不大放心地朝门外看:“凶巴巴的那个到哪里去了?”
流景的笑意变得深了些:“他走了。”
少年大大舒出一口气,很放松地伸起懒腰来。伸到一半发觉不妙,低头看去,自己正赤 裸且毫不顾忌地盘腿坐在床上。
宽袍早就滑落成一滩不规则的形状,他“啊”地一声捂住要害部位,尴尬地抬眼朝流景笑笑:“呃……我忘了刚刚没穿东西……”
流景似乎不是很在意。淡淡地勾唇,伸手摸了摸他湿润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