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身体就很不舒服的青年被强烈的闪光照耀,甚至感到了一阵痛楚。他一个踉跄,双手撑在了光王的石棺上。
等到光芒消失后亚克才抬起头来。现在处于光王石像的斜后方的他忽然发现石像的背后刻着数行文字。
--是墓志铭吗?
刻在白色石头上的文字读起来有些困难。亚克只能靠得更近,一边用中指摸索着一边解读。
突然,青年因为这极具冲击性的内容惊讶地睁大了水色的眼睛,拼命地压抑着涌上来的激烈感情,颤抖的手紧紧地握着,为了尽力不使自己哭出来而使劲咬住自己的嘴唇。
绝对不能让阿尔法多看到这个。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另一方面,把可以与将世界一分为二的大魔法匹敌的庞大魔法咒语塞到脑袋里,雷牙王一时觉得有些头疼。
过了一会,疼痛终于渐渐减缓,雷牙王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疲劳感在短时间内还是无法消除。龙王由此判断,现在让身体本来就很虚弱的亚克来读取这本魔道书根本就是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想把这个认知告诉青年,雷牙王搜寻起青年的身影。
"亚克,只有在身体状态非常好的时候才能将这本魔道书读完。以你现在的状况,别说是读完了,弄得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反正幻兽这一边知道了的话……你的脸色现在看上去还是很差啊。"
"啊,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觉得难受起来。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不知道能不能和光王话别之后就赶快离开这里呢?"
将双手支撑在石棺上,青年似乎连站起来都显得很吃力。看到亚克的样子,阿尔法多不禁有些为难起来,但同时他也觉得刚才的亚克居然那么坦白,甚至说出了有些泄气的话实在是很反常。
雷牙王站在石棺的旁边,反复思考刚才青年说的话,想也许他真的是不舒服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了也说不一定。
龙王当然没有想过为了看光王的遗骸而把棺盖打开。
他用手触摸着棺盖表面雕刻的精美花纹和装饰,在心中对为把秘法弄到手而大费周章的光王默默呢喃。
中途,龙王忽然不谨慎地笑了出来。
"感觉还真是奇怪呢。明明先死的人是我,现在托当代龙王的福,我居然还能站在这里,看到卡尔长大后的样子,哪怕只是石像而已。你以前说要报答我的牺牲,现在你已经做到了,真是谢谢你。"
亚肯杰尔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笑表示自己领会了龙王的意思。
"我们分别的时候卡尔正好还处于成长期。我当时就说他将来一定会长得比我高。不过光看这个大理石像,我还是不清楚最后他到底长到多高了呢--"
还想要认真地打量石像的龙王的手腕,在这时被亚克猛地抓住。
"雷牙王,真是对不起。现在的我连站着都觉得很痛苦,不知道我们可不可以回去了呢?"
"对不起,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现在马上放回盒盖,请再忍耐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龙王发现了刻在石像背后的文字。
"不要看!"
青年抓住龙王的一只手臂,极力阻止。看到青年的态度,龙王忽然明白了刚才青年为何会如此反常。
"是因为这个吧。既然当初我因为那个原因,将卡莱尔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那么现在的我甘愿受到责备。"
"不可以!我求你了,阿尔夫!不要看!"
亚肯杰尔拼命地阻止着龙王。可是凭着龙的视力,就算是这个距离也能够把那些字看得很清楚了。
"光王卡莱尔。那个君王的笑颜,就是我等家臣的希望之光。可是王的笑容,却随着最爱的龙的逝去而永远消失了。虔心祈望去到常世之国后,尊敬的王能够因为与龙的再次相逢而重拾往日的笑靥--"
读完这段文字的雷牙王一时说不出话来。对已经准备承受最坏结果的亚克来说,他甚至以为这种静寂会永远持续下去了。
终于,龙王虚弱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
"从这感伤的文字看来,一定是罗兰写的吧。那家伙就喜欢写这种忧伤的抒情诗。"
"阿尔夫……"
"罗兰是一个有圣王血统的魔法师,很早以前就加入了我们。那家伙虽然平时说话喜欢讽刺别人,但却意外地是个很容易感动的人。"
雷牙王将穿着黑衣的身体伏在光王的石棺上,静静地说着过去的事。
"因为我从最开始就想绝对不能让那个孩子亲手杀死我。所以我在还能保持清醒的时候就和罗兰一起离开了军队。罗兰是圣王的后裔,也能使用'誓约之枪'。只要投出'誓约之枪',就算不是战士的人也可以杀死龙的。而且我能够拜托的,也只有那家伙了。"
就像乌兰波克曾经拜托多马杀了自己一样,阿尔法多也拜托值得自己信赖的朋友在最后杀死自己。
"最后的时候真是发了狂,完全失去了理智。不过后来又因为全身那种像要被撕裂的痛楚,稍微恢复了一点神志。然后我就看到卡莱尔在哭泣……仰视我的那张脸确实是卡莱尔。一定是他发现我不在了之后赶忙追上来的。当时我只是想以前我曾发誓绝不伤害他实在是太好了。发了狂的我只要打破自己的誓约,伤害誓约者的话,全身的血就会将身体撕裂杀了我自己--啊,大概最后的结局就是这个样子吧。"
亚克这才明白当时乌兰也向自己立誓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真正意图。
龙们不管自己已经达到了极限,就算是发了狂也要拼命保护誓约者。这种想法实在让人感伤。
雷牙王再一次抚摸着光王石棺的徽章,微笑着。
"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作为幻兽的我,居然在阳界生活了四年,想起来真是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啊。特别是最后的半年,我几乎一直在与使我发狂的气作斗争,和卡尔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但我想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来为他多做一点事的。比起留在阴界的妻子和儿子,卡尔在我的心里占据了更多的位置。"
黑色的头发无力地垂了下来,遮住了龙王的表情。
"不,其实应该说那个孩子是我的支柱才对。虽然并不畏惧死亡,但我在心里就是觉得很不服。为什么明明是愚蠢的人类的罪过,却要幻兽来牺牲?为什么我就非要为了人类去死?可是,一想到是为了卡莱尔……一想到是为了让卡莱尔活下去,我就觉得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了。就算是身体被活生生地撕裂,也没有关系。"
阿尔法多就像要拥住棺中遗骸般将身体伏在棺上。
"卡尔……卡莱尔。我爱你。你的笑容是让我幸福的源泉。可是,我却使你陷入了不幸之中。"
密闭空间里的空气开始流动,逐渐形成漩涡,紧接着立刻成为了一股强风。
雷牙王长长的黑发因为这不自然的空气流动而飞扬起来,就仿佛是为了体现他悲伤的心境般,显得异样的妖冶。
亚克也知道,这是因为他心绪纷乱,从而影响到了风之精灵的缘故。
可是,就算是快要被强风吹倒了,亚克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己谴责了如此温柔的龙王,甚至还让他看到了使他悲伤的文字,这样的自己连去安慰他的资格都没有啊。
龙的化身直起身来。
那与乌兰相似的端正面容上,流过两条鲜红的泪痕。
"……我……是不是对那个孩子的心灵造成了难以愈合的伤口……"
龙王的喃喃自语是如此地无力,从他的双眸中又溢出新的血泪,滑过脸颊,滴落下来。
他的周围开始逐渐放射出一种苍白的闪光,断断续续地传来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是我……是我从卡莱尔那里夺走了他明朗的笑容,可是我……明明希望他能比任何人都幸福啊……!"
符合着仰天长啸的龙王的悲怆的声音,一个炸雷轰然响起。
靠在光王的石像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王悲叹的亚肯杰尔被室内横扫而过的狂风猛然吹起来,重重地撞到了石壁上。
如果不是自己及时用手护住了头部的话,恐怕会造成很严重的撞击。
毫不留情的狂风呼啸着,将倒在地上的亚克的身体死死压在石壁上。
全身激烈的痛楚和强劲的暴风几乎夺去了亚克的呼吸,他越发觉得窒息,最后连意识都逐渐模糊了。
但就算是如此的痛苦,亚克还是没有想过要用魔法来进行防御。现在这所有的痛苦都是自己心甘情愿承受的,也算是表达自己歉意的一种方式吧。只有这样亚克才能原谅自己。
炸雷的前端,就正好击在青年身旁的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墓室又发生了与狂风不同的别样的异变。
虽然闪光和狂风都还在继续,但除此之外,亚克还逐渐感觉到时间仿佛变得缓慢下来。
--这是解除凭依魔法的咒语……啊……乌兰他要回来吗……
不忍看到雷牙王继续狂乱下去的乌兰波克,要把祖先的灵魂再次送回常世之国吧。
片刻之后,所有的骚乱都消失了,就仿佛刚才的只是梦境一般,墓室又恢复了平静。
强忍着疲惫和浑身酸痛站起来的亚克抬起头,忽然被眼前的事实惊呆了。代替阿尔法多站在石棺面前的,并不是那个黑发的少年!
虽然也是和他们一样的黑色衣服,但却是直截套在身上的紧身皮马甲,露指的手套,无论是鞋还是皮带,抑或是裤子都全部是黑色的。唯一例外的就是在他的左耳上挂了一个大大的金耳环。
头发是闪耀着金灿灿光泽的橘黄色,直垂到腰。眼睛是琥珀色的。
这个给人以华丽印象的年轻男人看着亚克,促狭地笑着说:
"虽然衣服有些皱皱巴巴的,不过你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还是像以前一样让我惊艳啊,美人大哥。"
"炎烈王……"
"是 ~ (心)按顺序祖先第一号的我,现在来代替祖先第二号了。"
这个虽然是龙,但是笑起来却像一只大猫的男人,正是几千年前使用魔法将阴阳两界一分为二的幻兽之王。
但即使是炎烈王塞法伊德也立刻就停止了嬉皮笑脸,奔向亚克。
"你骨折了吗?"
"没关系,只是被碰到的话会有点痛罢了……没想到会直接从雷牙王变成你。"
"我也没想到啦。只是如果刚才回来的是我家小毛头的话,那不是要昏睡三天三夜,留下奄奄一息的美人大哥一个人么?不过没有受到这个世界的请愿,就忽然被弄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了,人家现在还在吃惊呢。"
虽然豪迈又强壮的塞法伊德有的时候有点没神经,但是他却总是能用风趣明朗的话语缓和别人的心情。
"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不过老实说……你真是帮了大忙。我做了很伤害雷牙王的过分的事。"
"没有这回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伤口和自己的苦衷。那个家伙也并非是因为你而愤怒,更不是因你才变成那种狂乱的样子的。"
"可是,我还是……只顾着自己的痛苦,对那样温柔的人说出十分残酷的话……"
说着,亚克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炎烈王为这个意外弄得手足无措。
"哇!你不要哭啊。我最害怕别人哭了……怎么说……在这么糟糕的情况下,也不能说就一定是谁的错吧……哦,不,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我的错。是我把世界一分为二,最后还用誓约来束缚子孙们。元凶是我啦。如果一定要怪的话,不要责备自己,怪我好啦。我不会介意的。"
亚克摇了摇头。
"……你也……失去了圣王……"
"啊,话是这么说啦,不过我没什么啊。这是我和娜迪亚商量之后决定的嘛。是得到双方认可的结果。而且我们也不是在彼此面前生离死别。所以,真的是真的是对不起你们。"
被这样赔罪,就算是想恨也恨不起来了,但泪水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亚克自己也觉得很矛盾。也许是由于发烧和心情的起伏吧,亚克知道自己终于到达了极限,有什么地方正在崩溃的感觉。
"我求你不要再哭啦 ~ 要是像个女孩子一样哭泣的话,我真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反正我就是娘娘腔。"
对刚才塞法伊德那种没神经的话,亚克多少有点生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么。你是小毛头的誓约者嘛,碍于情面哦。我对美人的眼泪最没辙了。"
"在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话!"
"要生气那你就不要哭嘛,啊啊,好、好了!"
真正拿亚克没辙的炎烈王把对方的头揽进自己的怀里,像对待孩子似的粗暴地揉着对方的头发说道。
"如果你觉得这样子比较痛快的话,就好好哭一场。就算是为了光王和雷牙王而哭吧。毕竟他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特别是为了寻找'失落的秘法'的光王,最值得我们感激。龙们永远不会忘记光王的大恩全部的龙都会这样发誓的。"
最后的一句话,确实能够感受到一种龙王的威严在其中。
缔结誓约之时,龙的声音总会让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是为什么呢?亚克在自己的心中暗暗思考这个问题。
"嗯?啊!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烫!这下真是大事不妙……喂!美人大哥,你不会昏过去了吧?为什么要强撑到这种地步哪?不敢相信,真是的!"
一边听着似乎从远处传来的塞法伊德震惊的声音,青年的意识渐渐跌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利用亚肯杰尔为了救快要窒息的雷牙王而用魔法打开的缺口,炎烈王一跃而出。
可是,在塔下燃着篝火的广缟士兵们一看到龙王的身影,立刻就放出急雨一般的弓箭。
"呜哇!干什么啊。你们这些混蛋!要是被射中不就糟了吗!臭章鱼们!"
一边保护着因为发烧而陷入危险状态的青年,炎烈王一边左右避闪掠过自己红色翅膀的箭枝,同时还在口中大骂那些士兵。
其实这些守卫光王塔的士兵向侵入者放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并不知道赋予他们守护使命的浚达王子已经死了的消息,所以只是一心想要将侵入光王塔盗取宝藏的贼人抓获。另外,他们也认为如果自己能够得到宝藏,就可以大大增加自己的功劳。
只是,他们殊不知在广缟的土地上将召唤四相神净化光王塔的圣人当作贼人来抓,已经使他们变成了难以被宽恕的罪人。
弓箭被风之精灵吹得偏离了方向。塞法伊德飞到光王塔的顶端,把青年放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自己站到塔顶的边缘,面对着齐聚在下面的士兵。
炎烈王交抱着手臂,傲然地俯视着人群。他的头发和眉毛闪着比火焰更加耀眼的金色光辉,在夜晚的黑暗之中看起来就好像是在燃烧一般。
"我现在心情极度恶劣。所以算你们倒霉,我打算把你们全部烧死--'火炎波纹'!"
以光王的塔为中心,地面喷涌出火炎的波浪。就仿佛水面的波纹一般,火炎一波拍打着一波,向四周扩散开去。
在塔正下方的士兵们身上都着了火,整体就像在跳奇妙的舞蹈一般狂乱地手舞足蹈东奔西窜,然后就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被火之精灵加倍庇护的炎烈王一直冷冷地看着毙命的士兵尸体倒在地上,被烧成漆黑一团。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