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四、五张信纸都看完后,连涂丹的唇亦失了颜色,身上冷汗直冒:「这……这、这些信……你你……」
「夫人是嫌看得不够吧!这儿还有呢!」
端凝的五官化开,薄色娇唇轻勾展现出一抹灵狡的笑意,白兰芳从衣袖内取出另一张信纸,朗声诵读起来:「齐塔木表哥,月余不见,卿卿思之如狂,辗转之不能眠也,思君念君想君,春情……」
自幼遭逢不幸,他的性格中本已存在一定的扭曲点,这时与堆积多年的恨意溶汇一起,
做成了最激烈的反弹。
抑扬顿挫的声音回荡空中,信中情语露骨,立时令堂下传来嘲讽斥骂之声,更有下人偷偷议论:「齐塔木,不就是表舅老爷的名讳吗?」
这时,司徒信陵亦已卓立在围观的人群之中,见了白兰芳的所作所为竟不阻止,有家丁上前请示,他仅冷冷丢下一句:「不用多事!」
家丁愕然地抬头,只见其脸上泛着一层冰寒光晕,眉下阴骛无情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堂上的惊慌失措的宫碧雪,唇角勾起锐利如箭的浅笑,仿佛正在观赏一出令他满意之极的闹剧,其中的冷酷意味令家丁不自觉地打起冷颤。
且听台上传来一声大吼:「闭嘴!」
原来是宫碧雪站起身大叫起来:「闭嘴!别念了!你……你到底是谁……?」扶着椅柄巍颤地站起来,坐在她身旁的宫翠影忙不迭上前携扶,却被她一手推开,惊疑交杂的眼睛只定着在冷笑的白兰芳身上。
白兰芳亦不再诵读,挺直腰背,冷声问道。「还记得十几年前,在司徒家偏院被你害死的人吗?」
闻言,宫碧雪的眼睛倏地睁大。「你……」
「对!她就是姓李,李月娥是怎样死的你还记得吗?」白兰芳心思敏捷,一听到那个『你』字立刻就利落地打断她的说话。
「为了杀人灭口,你挑断了她的手脚,活生生将她折磨至死,血流到地上成了一遍鲜红的血海!」
宫碧雪本是江湖儿女,生性悍然,十几年前的事,她早就不再放在心上,听其言亦毫不感愧疚,只感惊骇不已。
她为了自己与表哥私通之事,害死丈夫的妾侍与其子,实在是她平生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但知道内情的不出三人,想不到在寿宴之上竟然被一来历不明的男子当众揭穿。
在层层垂着的眼皮下一双写满慌张疑惑的眼珠在四周扫视,首先落在身旁的胡老齐塔木身上,见他满脸不下于自己的惊慌,她栘开眼睛,再次张望,浅色的瞳孔在看到下方冷淡观看的高大身影时紧紧收缩起来。
才不及琢磨猜度,耳边已再次响起白兰芳的声音:「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坏事被揭破了,司徒老夫人想必是心虚害怕,无言以对吧!」
冷冷的嘲讽令宫碧雪恼羞成怒,猛地抽出佩剑扑上前暍道:「胡说八道!毁我清誉,我要杀了你!」
她云英未嫁之时,为江湖上有名的女侠,此时虽年逾六十,但身手依然凌厉,且此事关系她一生声誉,急欲杀人灭口,免得白兰芳说出更加不堪入耳的说话
快剑如电令人无法闪避,况且,只要看到她手上红光闪闪的『烈炎』剑,白兰芳便想起年幼时被剑刺过的彻骨剧痛。
剑气如虹,一道红光扑脸而来,在阴影笼罩下,白兰芳只戚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心中高呼一声:我命休矣!
生死由关之际,脑海倏地浮起一张深刻和煦的脸孔,死亡的恐惧倏地飘远,眸子不由自主地向堂下看去。
览视下方的眸子看不见思念的身影,反之耳边传来破风之声,一条强健臂膀将他拉入怀中,急旋闪避。
四周景物如走马花灯,天旋地转间,只有一人的脸孔最清晰明亮,蓝得近黑的眸子温柔地凝视着他,关怀沉着的嗓音响起:「兰弟,吓着了吗?」
如自梦中清醒,白兰芳脸红耳热地远远眺开,手摸着不受控制地发热的脸颊。
看着司徒信陵再次走近,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白兰芳心中一害怕,只道他也要杀人灭口,司徒信陵却只是牵着他的手,领他坐了在旁边的太师椅上。
「坐好,别动!」他带着笑容在白兰芳耳边轻声说一句,还在颊上亲了一口,羞得白兰芳不知所措地栘开目光。
眸光过处只见一片混乱,原来方才在天旋地转之间,他手一松,手上的信纸都飘落在人群之中,围观者一时起哄,争相抓着信纸传阅,更有人立刻大声叫嚷起来:「写出这些淫词浪语,真是败坏司徒家的名声!」
「枉大家都尊称她一声老夫人,想不到骨子里竟如此放荡无耻。」
在利剑落空时,宫碧雪被劲风所带而跌落人群之中,眼看出手阻止她的竟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已是大惊失色,加上无数道鄙夷如箭的目光,几十年来养尊处优的她那受得了,脸上血色尽褪,口不择言:「不!不会!是假的!那些信早就被我烧了!」
此言一出,等于承认了她的罪行,堂上宾客立刻哗然起来。失言之下,她神魂大乱,又见宾客们手上拿着写满她丑事的书信,煞时发狂地冲上前抢夺。
宾客群中虽有不少武林中人,但都碍于司徒家的面子不愿出手,只有争开避开,厅内的家丁侍卫,未得司徒信陵传令,都不敢行动,且她神态狂乱,连亲信的宫翠影也不敢上前劝止,而被揭与她通奸的齐塔木更已吓得全身急颤,软倒在座位上。
看着堂下动乱,司徒信陵两道浓眉紧紧蹙起,向左右下令:「阻止她!」
他一声令下,小五立刻领着几名侍卫上前,将宫碧雪团团围住,宫碧雪神智失常,不一会便被制服,小五说一句:「老夫人,得罪了!」便伸手点了她的穴道,令两名家丁扶着她上前,等待司徒信陵发落。
这时众宾客再次陆陆续续走前,将大厅团团围了一圈,干百双眼都以看热闹的眼神,等着看司徒信陵会如何处置。
却见司徒信陵走上前,小心地为动弹不得的宫碧雪整理好在打斗中凌乱的衣物,又细心地将落在她额前的白发拨到耳后。
「信陵,信陵……快叫他们放了娘亲。」宫碧雪稍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处境,期盼的眼光紧紧追逐着举止孝顺的儿子。
「信陵!放了我!解了我的穴道,信陵!」
司徒信陵不应,只专心地为她整理仪容,整理妥当后,缓缓退后两步,卓然而立,抱拳朝下朗声说。
「各位今天的寿宴闹出了这等事儿,扫了大家的雅兴实非在下所愿,当下我司徒家有家事待理,唯望各位先行。」
言语问大有送客之意,堂下立有好事之徒嚷道:「司徒老夫人背夫勾汉,有违妇德,今日的事不可以不了了之,无论如何司徒大少爷都应该当着我们的面前处断。」
眉心一压,司徒信陵沉吟不语,随着更多附和的声音响起,深刻的五官渐渐凝重起来。
堂下之人所言未必无理,今天的事若不当着众人面前处理,日后必落人话柄,说他偏私护短。
知子莫若母,一看他脸上凝聚的神色,宫碧雪就急了起来。「信陵,你知道的……娘亲的事你都知道的,别听他们胡说,快放了我……」
垂眼看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宫碧雪,司徒信陵深蓝的眼睛看上去冷得像两颗冰珠,凝视半晌他缓缓地摇头。「娘亲,我真是想不到。你会对不住爹,你……你实在太令我痛心了。」
低沉痛心的嗓音令坐在一旁的白兰芳大惑不解,为什幺这幺说,他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宫碧雪更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信陵,你说什幺?你早就……」
言犹未休已被大义凛然的声音打断,司徒信陵毅然扬眼。「人来!送老夫人回房,从今日起将院内所有门窗锁上,没有我的命令,从此不许她出院半步!」
无情喝令叫众人皆是一凛,这等于判了宫碧雪大罪,将她终生软禁。听了他的说话,宫碧雪浑身血脉倏凝结,脸如死灰,一直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干着急的宫翠影忍不住跪了下去,扯着司徒信陵的袍摆说。
「表哥!姑姑是你的亲娘呀!即使她做错了,你也不可以……」
抿唇不语,司徒信陵脸上毫不动容,只是令人将她拉开,看着他冷峻得如同铸铁石的侧面,宫碧雪刹那问似乎明白了一切,瞪圆老眼,痛心疾首地大叫起来。
「我明白了!我就奇怪这男子是哪里来的,原来是你……是你……」
她来不及说下去,司徒信陵已向她身后打个眼色,小五疾地在她喉上一指,点了她的哑穴,才令丫环扶着她离开。
白兰芳一直旁观,只见她两眼低垂,老泪纵横,簪横发乱,贵气的脸孔突然苍老不少。
他本对宫碧雪恨之入骨,但此时见她景况凄凉,杏眼之内不由浮起淡淡的怜悯之色。
他虽然有心在众宾客前揭破宫碧雪的丑事,但是也只为发泄心中怨气,怎也料想不到司徒信陵竟会如此毅然处断,更可叹的是满堂亲朋,除宫翠影外竞无一人上前为她说话,抬头看去,只见她的面首正乘众人不觉悄悄地向堂后走去,白兰芳心中更感哀邻。
摇首叹息,正巧看见司徒信陵眼中闪过的阴骛寒芒,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一份说不出的不解迷惑。
如坠迷雾之时,司徒信陵卓尔的身影已转向正欲悄悄溜走的齐塔木身上。
俊脸之上不见丝毫表情,司徒信陵只以藏在深刻眼皮下的冷酷蓝眼轻轻一扫,便向身旁的小五说:「押下去,家法处置!」
「是!」小五扯起他,领命而去,老者几欲叫喊,却被利落地点了哑穴,无助地被拖了
司徒信陵处事果断,不用片刻就将事情处理得井然有序,不少人都点头称是,但人群中却突然有人高叫:「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我看你也未必是上代司徒老爷的骨血!大少爷的五官身材看上去反而有几分胡人的味道!」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回应:「对!据我所知司徒老爷是纯正的汉人,他的一双眼,总不会是深蓝色的吧?」说罢,还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一听两人的叫嚣,白兰芳的心紧缩起来,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贝齿咬着下唇,措尖不安地抓着椅柄,白兰芳的心情并不单纯,连他自己亦无法为悲喜忧虑定出界线。
沈缅不安之际,只听方才说话的人又叫道:「要分出是否司徒家血脉,我看最好叫司徒大少爷与方才的胡老滴血,这就……」
一语未毕,空中倏地响起破风之声,只听两声惨呼,刚才出言无状的两人竟同时毙命。
司徒信陵负手冷笑,垂在额前的两络墨发随风飘扬,神情冷峻傲慢,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自禁想起司徒信陵的外号『玉萧修罗』少年时行事之棘手无情。
环观四周围着的都是司徒家的侍卫,刚才的暗器亦不知是从何方而来,欲阻无从,不少人都在心中庆幸自己没有胡言乱语,要不然此刻只怕亦已卧倒地上。
见看大局受制,司徒信陵收起冷笑挺身踏前,朝堂下众人抱拳朗声说。「今天之事,实是我司徒家出丑了,就此向各位英雄谢罪!但若日后有人敢在江湖上胡说八道,说我司徒家半句不是……」
嗓声一顿,他不急不缓地从怀中拿出一颗鸭蛋大小的金珠,放在右掌慢慢收拢。
「若有人再敢胡说八道,就有、如、此、珠!」在铿锵有力的声音中,高举的拳头指缝下流下一道金沙粉末。
言谈之间化金为沙,轻松自若,技压四座,众宾更是为之凛然,四下鸦雀无声。
眼看司徒信陵以强势压伏令众生俯首,一直目不转睛地留意情况的乌漆杏眼中不由松懈下来,但是,脑海中立刻又升起了另一份疑惑。
刚才他已感奇怪,此时细心思量,更觉不妥,任谁被当众揭破弱点秘密,至少也会有一时的阵脚大乱,反观司徒信陵非但没有半点慌张,更神色自若,一切就像早有准备……甚至是他乐于发生的。
心思倏清明,凝视着那道高大卓绝的身影,白兰芳乌漆的眼瞳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起来。
※ ※ ※
既然闹出了丑事,寿诞自然无法举行,宾客一一请辞,家丁们都到门外送客,只余白兰芳与司徒信陵两人独坐厅堂。
凝看对座的司徒信陵,白兰芳一直默默无语地闭上眼帘,浓密如扇的睫毛不住抖动,直至心思梢定,他才下定决心,说:「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淡色的唇瓣蠕动吐出幽清沙哑的嗓音,司徒信陵未有回应,只以修长的指头轻轻叩响太师椅上的檀木椅柄,眼神深邃遥远。
「你早有准备,所以放任我在厅上捣乱,预先安排了人马混入人群中,还有,刚才大夫人说,信……早就被她烧了。」
即使他不回应,白兰芳依然接着说下去:「你早猜到我会回偏院去,那些信应该是你命人埋在砖下,刻意让我发现的,即使我没有发现,迟早你都会想办法令我看见,是不是?」
叹口气,司徒信陵终于停下叩动的手指头。「当日的变故发生后,你们住的偏院早被掘地三尺,至于信,只是我娘以为自己烧了,其实她烧的不过是一迭废纸。」
终于承认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漆黑的瞳孔收缩,白兰芳紧紧捏着拳头。「她是你的亲生娘亲,你竟然连她也计算?司徒信陵,你很狠毒!」
厚实的掌心轻轻抚过缘青衣袖上的绉纹,司徒信陵轻声说道:「兰弟,你将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他的语气温文,俊脸上的神情平静和煦,在白兰芳圆润的杏眼内看到的却是一条毒蛇。
「我记得从以前起大夫人的气焰就极盛,你是厌恶她的专横管制,厌恶她用娘亲的身份压迫你,是吗?」
闭上厚唇,即使司徒信陵再次沉默不语,白兰芳也知道他想的即使不中,亦不远已。心中充斥着被利用被欺骗的怒火,不过,更加深刻的却是痛心,他曾经以为司徒信陵的情意是真的……但是,说到底自己都是他利用的一件工具。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沉默,直至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大少爷!外面有很多『碧海山庄』的人,说是来接『龙腾堡』的侍卫和一位白兰芳公子走的。」
听到家丁的说话,白兰芳挽衣而起。「他们是来接我的,我可以走了吗?」语气平淡,像是一点也不担心司徒信陵不放他离开。
同样位处南方的『碧海山庄』庄主正是白翩然亲弟,南下之前,白翩然就已写信托他照应,白兰芳那天就是叮嘱铁明想办法向他传讯,在今天前来接应。本想乘乱而逃,但想不到司徒信陵竟能在瞬间平息混乱,现在只有硬着干了!
看着他长身而起的薄红身影,司徒信陵挑起眼角冷冷地说:「如果我不许你走呢?」
「那很快天下人就会知道,堂堂司徒家家主禁锢亲弟,还对他……对他行不轨之事!」
一边说,一边向厅门走去,白兰芳在赌,他赌司徒信陵不会甘心辛苦经营的一切,随便毁在流言之下,乱伦逆常这风声一传出去,怕他从此在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
司徒信陵果然没有上前阻止,他坐在太师椅上,深邃的一直凝看修长优雅的背影,直至他走近门前。
「兰弟,我与宫翠影有婚约,你一走,说不定明天我就会迎娶她入门。」
低沉的嗓音令乌亮的蚝首倏地一抖,明明只要多跨一步,就可以离开大厅,但随着他的声音响起,白兰芳偏偏停了下来。
「司徒家与我娘的娘家向来有生意往来,今次的事一定会触怒他们,我虽然早就不满意我娘,但是,亦不想失去她娘家的支持,不过,如果我迎娶翠影,一切就会不同,翠影也会很开心吧……她向来都喜欢我。」司徒信陵的声音持续响起,白兰芳咬紧了唇瓣,垂首看薯眼前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