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行事如此冒进,就为了找到那石头回家?"
蓝山不做回答,当日之人不再,留下有何意义。他拂袖起身。
"你要回到千年之后?我们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王勃连忙追上他。
蓝山浅笑,对王勃,他的心总是会软一下,"放心,我不会很快离开,即便找到了玉,不到应走的时候我也不会离开。"
"几时是应走的时候?"王勃不甘心。
蓝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王兄到时自然知道。"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狄天阳,可那人却一直扭转着头,看向别处,仿佛充耳未闻。
夜已过半,满天星光,浮云掩映,三人仍坐等沛王回府,蓝山仰躺在草地上,嗅着满园的菊酯草香,双臂枕在脑后,遥望夜幕中的点点
熠熠,心中波澜起伏。如今这骑虎难下的局面,真真让人头痛。
他却不知,那一同默坐的另两个人此刻亦是心思百转,一个壮志难酬,一个雄心未定。
突然府中一阵骚动,灯火辉映游移,蓝山猛地坐起身,"是不是王爷回来了?"
第 22 章
三人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跑到前厅,李贤正襟危坐在主位上,一脸肃穆,温怒在眉间纠结。地下里里外外地跪了一干府中之人,连王妃
也垫着紫金的垫子跪在下首。但众人的脸色却是各异。
"臣妾恭贺王爷,王爷进封为雍王,领雍州府,是二圣天恩垂青,将来必是让王爷荣继大宝,我等......"
"闭嘴!"李贤声音不大,却极威严。吓得众人跪得更深,大气都不敢出。方才还光艳照人的王妃被一声唬了回去,在若干侧妃奴婢小厮
面前,大觉颜面无光,惊得浑身瑟瑟,花枝轻颤。
李贤微微舒缓了眉头幽声道:"圣上天恩,尔等不可恃骄,今后行事更要轻言低语,务必谨慎,都下去吧。"
那一干人连忙诺诺应了,匆匆退了下去,只剩下远远站着的那三人。
蓝山仿佛看到盘旋在李贤头顶的低气压,那上面更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某个极度危险的高压,不知何时两股气压会演变成风暴。
四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李贤扶在赭楠雕花木椅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惨然一笑道:"蓝公子,让你说中了。"
春夏之交的夜里最是寂静,春花谢了,夏花未开,秋虫更是尚早,连风都没有一丝迹象。看着金冠华服的王爷,蓝山不知该说些什么,
或者什么也不想说,他突然觉得自己昨日的言语是如此的残忍,现在想来,似是刀刀割着这个无比尊荣的人,割开锦袍,露出那可怜的
灵魂。
王勃耿爽,受不了这种颓然之姿,况且这气氛从李贤传到蓝山,仿佛一点一滴的渗透扩大,要侵漫了整个园子,窒得人无法呼吸。他大
步走到雍王面前,一把揪起了李贤,任绣工精美的朝服在自己手中纠结。
"别让我看不起你!"他大声地喊道:"封王加爵,是好事就高兴出来,日后的事日后再想,愁眉苦脸的样子给谁看!"
被王勃震耳一喊,李贤回了神,眼中似有了光彩,他猛地抱住王勃,死死地,像是溺水之人手中的希望。头靠在颈窝里,双臂箍得王勃
生疼。
王勃未曾料到李贤的举动如此惊人,想要扒开,却还是忍下了,他感到怀中人瑟瑟的颤栗,也感到那人全身重量的托付。轻轻叹口气,
给这个置身夜寒中的人一丝温度。
"皇兄他......不见了。"声音极轻极低,但在幽静的夜里,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三人大骇。
前太子李弘早在一年前就暴病身亡,高宗亲自写了祷文,封其为敬孝皇帝,暂置在洛阳的冰窖中,只等茂陵修建好,便要入土为安,此
番,怎么会突然失踪?又是谁需要一具冰冷冷的尸体,让这个不幸的皇子死后都不能安宁。
"弘是父皇最喜欢的孩子,也一直是我敬重的兄长,他那么仁德善良,温煦单纯......"李贤的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声声撞击在每
个人的心中,"那次家宴本是多么得其乐融融,父皇母后好久没有和我们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了,显和旦一向都是家宴中最淘气的,太平
小孩子的目光中只有快乐和幸福,弘总是很温柔的照顾着他们,那时我还能以皇弟的身份和他任性......"
王勃一下下抚着李贤的背,平顺他略略激动的情绪,肩上已有点点微湿。
"一杯酒,只要一杯酒,一杯酒漾在镏金玉盏中赤红的葡萄酒。所有的祥和在那一刻都灰飞烟灭了,弘倒下,没有声音,艳丽的血从他
的口鼻眼耳中流出。合璧宫的绮云殿,我们小时候每天都去那里给母后请安,这一次,弘躺在这里却再也不肯起来了。任凭我们撕心裂
肺的呼叫,他就是不肯张开眼睛,温润的眼睛......"
三人静静地听着雍王自言自语般的呢喃,却差不上一句安慰的话。
蓝山轻叹,只在史书上看过皇家的权位之争,兄弟相残,父子反目,母子相弑。此番听到亲历者的讲述,这感受还真是无法形容,幸好
没生在帝王家。
他看了看狄天阳深锁的眉头,蓝山心中暗思,难怪这次宣昭如此匆忙,堂堂前太子、孝敬皇帝弘的尸身平白无故不见,从洛阳的冰窖中
不翼而飞,就算看守不严,又是什么人要盗走皇子的冰冷的身体呢?
"殿下,"蓝山嗽了一下嗓子,"能详细讲一下事情的始末吗?"
片刻,李贤的情绪慢慢平复,他扶开王勃,"小王失态,让诸位担心了。"眼角还隐隐的泪痕,"时候不早了,还请各位快快回房歇息吧
。"他的目光扫过王勃的脸,眼中有着感激之情,王勃担忧地看着他,还是转身离开。雍王不愿回答蓝山的问题,他也不好再问,此刻
也欲与狄天阳、王勃一道离开。
"蓝公子,请留步。"蓝山驻足。
前厅中烛火摇曳,影影绰绰,堂上只有两人对坐。
"公子可知真相?"
蓝山静默了一会儿道:"不知。"
"公子怎会不知,后世之人如何传载?"李贤不信。
你哥哥怎么死得到确有记载,可你哥哥怎么丢的,历史上一片空白。"我只知些历史,书上记黑则黑,著白则白,至于真相却是不知。"
雍王轻叹,"确实如此。"不禁握住了拳头,"皇兄放心,我定让你毫发不损,入土为安。"
蓝山本就不会安慰人,更何况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前厅更加幽寂。
雍王嘴唇蠕翕了几下,终于开口道:"蓝公子,可知小王下场?"
蓝山看着李贤,那人清清亮亮的眼中似有矛盾,他冷冷地回复道:"殿下生不如死。"
李贤的手颤了一下,揪紧了衣摆上的垂带,须臾缓缓松开了手,"谢谢公子据实相告。"
蓝山抿了抿嘴道:"谢是不必,只望王爷领雍州牧后,多多照顾君公子,我定让王爷日后好过一些。"
李贤颔首,蓝山起身告辞,远远地看着那人落寞的身影,孤身陷在漩涡中心,可怜富贵身,骨肉却薄恩。
第 23 章
东都洛阳是大唐仅次于长安的繁华都市,洛阳牡丹五月争艳天下,每逢此时,才子佳人,赏花宴饮,络绎不绝,煌煌洛州一派歌舞升平
。
但是很少人知道,在这片争奇斗艳的花海之下,有一个常年阴暗潮冷的地宫。月至初一,洛阳城西门旁的小侧门便会打开,从极高寒的
地方采运来的巨大冰块会被急速送进地宫内,这里是仙游极乐的皇子王公们在人间最后停留的地方,偌大的冰窖宫壁上点着幽暗的长明
灯,将本就冰寒的地宫照映得更加阴森。
"啐!"地宫门口的守卫狠狠地吐了口吐沫,"大夜里的,整一个守灵,真不是人干得活!"
皇家冰窖一向有专人重兵把守,但这种地方虽也算天子脚下,可又有那位贵胄愿意经常往来于此,只有请葬陵寝的时候才会拉开长长的
队伍,摆起壮阔的场面。而今高宗在为多年,这样的景象也已有几十年不见了,护卫们疏于看守,倒成了稀松平常的事。
"你小子别抱怨了,拿着皇粮还可以偷懒,哪找这美事儿去。"另一名守卫打着大大的哈欠,一个饱嗝顶了上来,"西街阎记的卤牛肉味
儿真不错,嘿,这要是再来一壶烧刀子......"
"做你的美梦吧!看着点,我方便方便。"说着,那人大摇大摆的迈开了步。
"你小子事儿真多,小心遇上艳鬼!哈哈哈哈呜......"没来得及吭一声,人已悄无声息的倒下。
"你那里怎样?"一个尽量压低的声音,却是年轻的。
"那家伙带着满满一泡尿去见了阎王!"同样极低极年轻的声音。
"就他们俩?"
"对,这看守松,我盯了几天,就那几个人换班。"
云掩着月不甚明亮,隐约的月光下,两个黑影闪过地宫门口。"公子,请。"不多时,又拐出第三个。
三人一闪已进了地宫,借着长明灯的指引,没几个弯便到了内宫。
"啪!"火折子点起支蜡烛,内宫正中立即亮了起来。这是几个巨石叠砌的高台,中间一方尤其高耸,硕大的冰块镇在高台周围,只留出
了台阶的地方。拾级而上,高台中央停置着一个金丝楠木的棺椁,并未封顶盖棺,宽展的黄绸围饰左右。被称作公子的黑衣人举着蜡烛
站在棺旁,伸手触及的是冰凉的棺木,寒意不禁刺骨。
"公子,时间不多了。"下面的两个人打了个寒颤。
棺旁的公子缓缓地望进内里,眼光闪亮,"又见面了......"躺在里面的人此刻安静顺从无比,熟悉洁净的面庞,却苍白得瘆人,乌黑的
发整齐地束起,头戴金冠,身着皇帝衮服,宛若安睡一般,只有酱紫色的唇讲述着当日的一切。"弘儿。"温热的手轻轻拂过,想要将那
依然微睁的眼拢上,触手却是冰冷僵硬,再无法合起。
黑衣人极力隐忍着内心的肃杀戾气,手背上虬劲的一蛟黑龙似是欲飞冲天,慢慢展开攥紧的手掌,那上面有几点猩红。一伸手将那直挺
的躯体托出,利索地用黄绸裹了,另两人也布完了局,三人吹熄手中的蜡烛急速推出,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黑暗中。
**************************^^*我是新来的分隔符*^^******************************
"玉缘之人,画地成仙......"坐在洛阳地宫其中一副空棺椁上的蓝山,叨念着刻在冰块上的字,这几个字已经略略融化,有些模糊不清
了。
几日前,孝敬皇帝李弘尸身被盗,蓝山等人再次被"请"进了皇宫,则天武后摔下来的奏帖中,清清楚楚地标示出了眼前的这八个字。
"仙人有何高见?"威严的声音,高宗在一旁不住的哀叹。
蓝山什么话都不想说。
李弘24岁被亲母害死,停在地宫一年之久都未曾安葬,相比他母亲风风光光的成了天后,与皇帝合称二圣,家国天下,军机重政托于一
人之手,这个曾经温煦勤政,让他的父皇动了托国禅让心思的太子,却只能一个人躺在这冰冰冷冷的地方,除了彻骨的心寒,还能让人
有什么高见。
蓝山想,李贤被封为雍王的时候,一定看到了他无辜的哥哥,说不定还看到了自己相似的未来。
所以,蓝山自请来到这里,或许为了李贤,或许为了盗者,又或许是为了他所迷茫的未测前路。
偌大的地宫空空荡荡,新添加的灯火把这里照的明晃耀眼,冰块却开始慢慢融化。
蓝山情绪不高,冰冷刺骨的空气让他不住地打起寒颤,而一团温热却适时地包围了他的周身。此刻不想顾忌太多,他往那暖暖的怀中靠
了靠,感觉轻松了许多。
"天阳,会是谁呢......"似是问句,又似是自言自语。"不要珍宝玉器,不是泄愤报复,更不怕得罪皇家......"
其实蓝山心中多少有些眉目,仙人玉缘之事,是自己临时机变而来,当日堂中的不过几位权重的大臣与两位皇子,能以这件事做噱头,
想必与那一干人等有些许联系,不过,此等有辱皇家颜面的事情总是会被封锁得严严实实,急召的诸位大臣能问得也问了,但又怎么可
能问得出来。又或者自己根本不想问出来,蓝山总觉得此刻的李弘,就算早已不知身后事,他也是幸福的。
这样想着,不禁就轻笑出声,"天阳,若是我死了,你也会带走我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吗?"蓝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但是他忍
不住。
拥着自己的人不做什么言语,只是慢慢收紧了双臂,脸贴上熨烫的胸膛,听着那里沉稳的心跳,温暖干爽的气息让蓝山欣慰,"抱歉,
让你为难,都挑明了只是逢场作戏,却还强求你回答这样的问题......"有的时候人总是会脆弱,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这时候只希望
一切如所愿,哪怕是欺骗自己。
狄天阳的吻轻轻扫过他的额头,圈紧的臂膀将热度传给怀中微颤的人儿,手掌一下下抚过,似是诉说着自己无法表达的内心。
蓝山阖了阖眼,轻叹一声,想要从狄天阳的怀中起身。不料,却被那人大力地扣了回来,抱得更加紧窒,平稳的心跳也急剧了许多,低
沉的声音却有如天籁般从头顶传来:"我,不会让你死。"
第 24 章
春意已落,现在是初夏。长安通向淮海的官道旁,烂漫的野花已被葱茏的青草掩过,树色更加浓郁,河水也变得幽深。
道上赶路的人不多,偶有三两的人经过,却都把目光投在了一辆马车上,车本没什么稀奇,只是驾车的人白衣银冠,举手投足间沉稳雅
然。路人不禁好奇,这么个驱车的俊人儿,真不知这车里的主儿是什么头面。
狄天阳不急不徐地稳稳行着车,生怕有什么颠动惊吓了车中的人。前日洛阳冰窖一探,蓝山竟着了些许风寒,此刻正在车上沉沉的睡着
。王勃伸手给他掩了掩暖烘烘的锦被,仔细地捋顺他额上粘腻的湿发,将沁出的一层薄汗轻轻擦去。
二圣原本派出了御史同行,却被蓝山全力阻下了,一路上他可不想时刻感受被人监视的滋味,不过到了淮河流域,自有当地官员和巡道
御史履行职责,武后倒也不说什么,况且君竹还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所以三人简装便行,驱车上路。
王勃看了看裹得像个蚕蛹的蓝山,心里慰叹,总算出了皇城,在那个深不可测的地方真不知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然而又一想,现在这
个睡得无防,玲珑心肝的人,怎么就敢冒充仙人,揽下这种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事情。驱虫减灾已不知从何做起,现下又多了个下落不
明的皇子,如何寻得更是毫无头绪。看着那微皱的秀眉,额上又是一层细密的汗珠,除了忧心忡忡地替他拭去汗水,与他远远近近的随
行,王勃气自己不知该为他做些什么。
蓝山的眉紧紧地纠结,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头地微微摆动,喉咙里不住咕哝。
"蓝山?"王勃轻轻唤着,想将他叫醒,心中又不忍,"你没事吧?"
蓝山无意识地哼着,情绪更加焦躁。王勃有些着急,"蓝山,你醒醒......"
"不要碰他----!"蓝山忽然的一声喊,惊吓了行路的马儿。马车猛地向前一蹿,在路上疾速颠簸起来。
可恶!狄天阳在心中咒骂,他不知道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受惊的马安抚下来。"王勃!看好蓝山,坐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