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下来,四周的景色都变了,原本夏末浓绿的树木,如今竟变得光秃秃的一片,是心境使然?蓝山摇摇头,他没有精力再去思考其
他。
血玉紧紧握在手心,此刻方才发觉那玉石上烧灼的温度、浓郁的奇香,曾是一份怎样的热情支撑着,可如今却只能睹物思人。他只盼着
每日傍晚都有落霞布满天空,而阴霾的雾霭却迟迟不肯散去。
蓝山最后一眼望着山峰,那中央赫然的塌缩出一个宽阔的缺口,填不满的又何止一脉山峦呢?
子佑,你已经化成了这天地间的虚无,时时刻刻都围绕在我的身边吧,每一丝风,每一缕阳光,每一份空气,每一滴溪水。蓝山淡淡的
笑,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可以感受到你的生命,什么再不相遇,我们只会牵连的更紧。
抱着一份铭记慰然的心,蓝山向山峦告别。
不会再来了,这是一片不该有人类出现的神圣之地。
再一眨眼,已经回到了洪州府。
蓝山一路慢慢走着,收拾着自己的心情,待到洪府大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戴上笑容,走了进去。
"他已经出狱了?"蓝山听到狱卒告诉他,一个月前皇上大赦天下,那时候王勃就出狱离开这里了。
"不对啊,我才离开了几天,临走的时候我还来看过他,怎么就半个月前了。"蓝山印象当中,皇帝是在深秋大赦的,自己八月离开,如
今回来怎么也才九月初,他应该还在牢中呐?
蓝山顾不得多问,告辞出来后,匆匆忙忙的往郊外寺庙赶。子安答应过自己,即便他提前出了大牢,他也一定会在李钰这里等着自己。
一冲进客厢大院,蓝山就大声喊起来:"子安!子安?"
听到声音,恰在院中的李钰走了进来,"这位公子好生面熟,您这是要找谁?"
蓝山看着这个曾经和自己心灵相通的人,他如今根本记不起以前的一切了,而自己又不能跟他多说什么,正无措间,狄鹰也听见喊声跑
了出来:"蓝公子!不,蓝大哥!"
看见狄鹰,蓝山的心稍宽了些,十来天不见怎么就觉得这孩子又长高了不少,真是年轻啊。
李虎此时也出来了,蓝山也顾不上寒暄,只急切的问他,"子安在这里吗?"
狄鹰抢话道,"王大哥半个月前就走了。"
"走了?!我不是让你们一定让他等我回来!"蓝山急道。
狄鹰吓了一跳,"王大哥说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还去很长时间,他想先辞别父亲,毕竟父亲是因为他才远贬交趾的,这一走不能身边
尽孝,他心里挂念,我觉得这没什么啊,过一阵子他就回来了。"
"我说过让他等,他就这么点耐心都没有!"蓝山一想起自己带王勃离开,是付出了子佑的生命,他心里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
"你都走了三个月了,王大哥也等了半个月,再说他又不是不回来,王大哥特地叮嘱说让你在这等他一段时间,他尽快回来。"狄鹰低了
声音道。
"你知道什么!"蓝山吼道。
"公子。"李钰过来将狄鹰拉到身后,"在下不知公子有什么急事,但是小孩子又没有说错做错什么,公子怎么一来就对他发火。"李虎拉
他,他却甩开袖子。
蓝山看着李钰说不出话,他心里的苦有谁知道。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抬眼对李虎说:"帮我找匹马,我去追他回来。"
"我也要和公子去。"狄鹰眼巴巴的看着蓝山,既想去又害怕他刚才突发的怒火。
想想狄鹰已经失去他的两个大哥,变成孤儿了,他若知道真相还不知会怎样难过,而且总不能让李家人总照顾他,那样李钰就不能彻底
和以往分离干净。蓝山看着他点点头,对李虎道:"找两匹马吧。"
李虎出去雇马,蓝山狄鹰在客房收拾行李。
"蓝大哥,我的哥哥们没和你一起回来吗?"狄鹰小心翼翼地问。
蓝山的手抖了一下,尽量平静的答道:"他们,有些事,暂时不回来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清楚。"
小鹰看着蓝山闪躲的目光,不敢多问,但他直觉的感到深深的不安。
一会儿李虎牵着马回来,狄鹰和李钰他们依依不舍的惜别,蓝山骑在马上看着他们,偶然与李钰的目光相遇,那人对他笑笑,没有什么
特别的反应。他已经变成普通人了。
这一去便再不会回来。
辞别出来,蓝山带着狄鹰快马加鞭,他没去过交趾,他只能一步一步的去追。
一路上,人烟稀少,偶有一两个小吃买卖,蓝山都会上前问路,还要询问是否见过一个有着书卷气又英武爽朗的青年路过。
有时会得到肯定的答案,"对,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嗯,大约十天前吧,他的眼睛很有神,我印象很深。"
"啊,有有,大概五天前过去的。"
"没错,还带着柄剑,有三天了吧,嗯,三天前,往那边走了。"
越是接近王勃,蓝山越是忐忑,因为离琼海已经非常近了,他必须快些,再快些,赶在王勃登船前拦下他。
这些天脑子静下来,蓝山才发觉这里面的问题,在他的时间只离开洪州大约十几天的时间,在山上大约是三天左右,可是回来后,所有
人都说已经是十一月份,三个月过去了,他觉得不可思议,又无法不相信,若有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说法,那他一定是经历了山上一
天,人间一月的奇事了,毕竟那山是仙山,很可能如此,也惟有此才解释的通。
早知会这样,他应该及早下山的,可是他那时根本无力离开,更无心去做要做的事情。
这太离奇了,难道要因此错过吗,那子佑的死又有什么价值呢?
蓝山一想到此,就奋力挥鞭赶路,狄鹰跟在后面看着蓝山的脸色,什么也不敢问。
进入岭南,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大海,蓝山倏地拉起狄鹰,飞出马背,转瞬就来到了海边。
一个渔夫模样的老人正在补渔网,蓝山上前询问道:"老伯,有礼。请问今天可曾有人渡海?"
"今天?"老伯看了他一眼,"今天没有。"
蓝山心中一喜,他还没赶到,自己已经超到他前面了。
"今天还没有,"老伯接着说道:"不知公子是要找人不是,昨天有个公子从这里坐船出海了。"
"昨天!"蓝山心里咯噔一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曾报上姓名?"
老伯点点头,"好像姓王,嗯说去看父亲,父亲在交什么的地方做县令。"
话一落,蓝山嗡地一下头晕目眩,亏着小鹰扶住。
还是没来得及吗?子安......
他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涌涌的浪无休无止的拍打着海岸。
时间在这样的冲刷中流逝。
天暗了,老伯已经不见,出海的渔夫也早就回到家中,喝着热汤,给家人讲述捕鱼时遇到的趣事。
蓝山依旧站在岸边,海潮涨起,没过了他的腰,沙石也已经埋到了他的膝盖。小鹰在旁边使劲喊他,拉他,他却纹丝不动,只茫然的望
着黑暗中的海面。蓝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有办法从茫茫的海中找到王勃,救起他。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潮起潮落,看着太阳
再一次从海平面上喷薄而出,渲染了满天的朝霞。子佑,是你来告诉我什么吗?
一艘小船隐约的出现在海平面上,站了整整一天,不眠不休的蓝山,摇晃了一下,抬起酸涩的手,指着远方,"回来吧,回来吧。"木木
的声音。
船即近,小鹰忙冲了过去,急切的问着什么,船上的人一脸沮丧,不一会儿小鹰回来,满脸的泪花,什么也不说,很快人们从四面八方
聚集,几个人从船上抬出了一个担架,上面白衣的青年紧紧地闭着眼睛。走到近前,王勃依旧风发的样貌映入蓝山的眼帘,只是那隼样
明亮的眸子再也无法睁开。
人们抬着王勃路过蓝山,又远远的走去了,自始至终,蓝山都仿佛定格一般,像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
小鹰哭泣的声音,终于唤醒了他的恍然,扑通一声他仰头倒在沙滩上,任海水冲没到脖颈。蓝山望着天上的朝霞,无哭无泪。
找到血玉了,子安,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唐朝,你也不用这么年青就可惜了那绝世的才华,子佑为了我们甘愿交换出他的生命,为什么你
不能多等一等,你怎么对得起子佑。
"蓝大哥,你怎么了,快起来。"小鹰压抑的哭着。
蓝山却封闭了自己的世界。
"蓝山!"王勃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在下龙门王勃。"
"蓝贤弟做得好诗,真是妙哉!"
"那位先生说如果我对得出他的题目,就赠给我们一辆马车!"
"我爱你,你爱的却是狄天阳......"
"好啊,九月,洪州,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在那里等着你。"
"好汉做事好汉当,人是我杀的,你逞什么英雄!"
"无妨,不过是日子近了,逍遥的时日不多罢了。"
"我答应你,等着你回来。"
子安......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你与子佑都去了,幻化成了落霞,变成了孤鹜,在这秋水长天间飘荡。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嗟乎!时运不
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
投笔,慕宗悫之长风......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喜托龙门......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
赠言,幸承恩于......"
......
......
最终章 归去来兮
7年之后--公元683年,唐永淳二年。
唐皇帝李治驾崩,庙号高宗,谥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葬乾陵。
三子李显即帝位,年号神龙。
二子李贤已于两年前迁徙至巴州,被丘神勣囚于别处。
自此,武则天实掌大权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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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上的风起云涌似乎从不会影响这山边池畔的一舍幽境。
太湖石堆砌的小山上,每天一到傍晚都会有一个青衫简髻的男人,在山顶石亭中独自啜饮。
上好的竹叶青和女儿红。
偶尔他会抿唇吹响一支白玉笛,翰远悠扬的声音便缭绕在云雾之间。
偶尔他还会耍一趟剑,软剑从腰间抽出,银光闪闪,尽管招式不过花拳绣腿,却格外的好看。
每及此,狄鹰总想找来天底下最厉害的画师,为他的大哥留下令人赏心悦目的瞬间。可是,他又怕那份只属于一个人的恬淡静谧会被他
人窥见。
每及此,不论多忙,狄鹰都会放下手里的活计,安安静静的坐在小院中的一隅,默默地望着他的蓝大哥,陪着他一起寂然的笑,一起傻
傻的出神。
掐指一算,自己和蓝大哥相依为命的日子已经七年了,长也不长,短决不短的七年。
至今他都不敢相信,蓝大哥真的留下来了,在拥有蓝玉和血玉之后,他留在了唐朝。
至今他都不敢相问,生怕自己的唐突会勾起蓝大哥深埋心底的黯然,会让他终于决定离开。
七年来,自己已经从一个毛头小子长成了二十二岁风华正茂的大小伙子,而蓝大哥也从当初那个有着少年人调皮心性、满嘴都是不可思
议言语的大男孩蜕变成了一位飘然淡雅、也依旧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三十岁男子。
七年来,他们搬回了狄府,将大片的宅地或卖或赠,只留下狄府的花园,和园中的一片风景。
狄鹰记得,当年王勃走后,蓝大哥告诉了他一切,那双担忧的眼神,让他觉得还是有疼爱自己的亲人,所以他没有太难过,或许是两位
哥哥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太短,短得让他来不及感受到失去兄弟的痛苦。也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过于平静,让蓝大哥格外担心,所
以他才会留下。
是了,他是为了自己才留下的。每每想到此,狄鹰会开心很久。
那时候,他们用变卖宅地得来的钱开了一个小买卖,起早贪黑,辛苦经营,这么多年,也多亏了蓝大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小店竟
也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兴隆,到如今,虽算不上富甲天下,在扬州也是首屈一指了。
但是,生意越做越大,蓝大哥却渐渐淡出,不仅在四年前将狄蓝公子集团改名为狄三公子集团,而且这几年干脆就不再出现在店里照顾
生意,这让狄鹰一下子忙碌起来,而唯一能在店中看见蓝大哥的机会,就是他的一大帮朋友来蹭酒吃的时候。
那时候蓝大哥会特别高兴,摆下丰盛的酒宴,但他自己却滴酒不沾,他似乎只会在日落前自己一个人饮酒。他看着这些人会笑得很安静
,杨炯很贪杯,而卢照邻已经不能再出席了,他的身体非常不好,骆宾王三年前露过一面,之后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每提及此,
狄鹰就会看到蓝大哥眸子里了然的笑,扬州刺史李思训总算是个达礼的人,狄鹰很喜欢他的金碧山水,曾经央求过蓝大哥替他寻两幅,
谁料想,蓝山一下子给他拿了二十多幅,每个分店挂一幅,这也成了狄三公子集团的特色,文人墨客知道这消息全都蜂拥而至,店里的
生意又一次蒸蒸日上,而李刺史下次再来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肯画画了。
没有酒宴的日子,蓝山从不离开小院,狄鹰每每出门,都要千叮咛万嘱咐,直到被他的蓝大哥叫婆婆才离开,其实也不是他瞎操心,小
院周围似乎总有可疑的身影出没。
这天,柜上无事,狄鹰突发奇想,想回去看看,他见日头正当头,便着人买几个冰瓜带回去,给蓝大哥解解暑,他早早的打点好店里的
事情后,他不紧不慢的往家走。
未进院门就听到里面低低地说话声,会是谁?蓝大哥从不在家中待客。越想越不放心,他推开院门迈步进去,是两个和蓝山差不多年纪
的人,一个白衣净素,英气勃勃,另一个却像大病初愈,身体不是很好。
见狄鹰进来,他们并不意外,蓝山对狄鹰招招手,叫过去,用他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说道:"这些年没告诉你,今天正好你遇上,就说
给你听吧。"
听见蓝山这么说,狄鹰连忙认真的听下去,"这位是三届武林盟主、白虎门门主白羽光。"英气勃勃的青年对狄鹰点了下头。听到名头,
狄鹰连忙施礼,这位可是他心目中最崇拜的高手,当然除了他的蓝大哥之外。"这位是二门主季情,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蓝山拉着狄鹰坐下,道:"他们此番下山是我拜托他们帮我找一个人。"他顿了一下,"你狄大哥。"
"我哥哥?"狄鹰的眼睛倏地睁大,透着难以置信的想法,"他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蓝山悠悠然地点点头:"是不在了,所以我才要找他。"
"那,我二哥呢?不一起找他吗?"
蓝山抻了抻衣袖,"他嘛,他不让我们找他。"
狄鹰不明白,非常的不明白,当初不是说他们都不在了,难道不是指死了?难道他们还活着?突然获得的认知让他紧张而喜悦。
蓝山看着狄鹰的表情,一直淡淡的笑,"你二哥再也回不来了,但你大哥当初离开时生死不明,"他收紧了握在袖子中的手,"我总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