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回去干什么?」高歌问完了,就恨不得一口咬下自己的舌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的脑筋还是如从前一般不好用。回去干什么?
这还用问吗?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啊。
他吓得一下子撤回手,开始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装糊涂。
「哦,天儿啊,那个……天色已晚,你……你如今是皇帝了,理当以身体为重,这就赶紧回去吧,否则你仇家那么多,哦,不,不是,我
的意思是说……」
他不等说完,高天就恶狠狠的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的意思就是说,不打算跟我回去,是吗?你宁肯在这里穿这些破烂的发酸发臭的
衣服,你宁肯吃这种连宫里的狗都不肯看一眼的猪食,宁肯和那些贱奴们一起有说有笑,高谈阔论,也不肯跟我回去,是不是这样?」
高歌瑟缩了一下,他知道高天这已经是化为喷火猛兽的先兆了,不过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因此退后了两步,垂下眼帘道:「哦,我……
我的意思是说……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他又抬起头来:「天儿,你把我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我这副狼狈样子不是吗?现在你已
经看到了,你应该高兴啊,你看看我生活的有多苦,我……」
「闭嘴,我只问你,是跟我回去还是继续在这里为奴,你自己选择。」高天冷笑着,摆出一副「我尊重你的选择」的大度嘴脸,披风里的
两只手却都已经握成了拳头。
高歌十分雀跃,惊喜问道:「真的吗?无论我选什么你都答应?」见到高天点头,他的嘴角边忍不住露出一丝欢欣笑容:「那……那我还
想留在这里,其实这里也挺好的,虽然条件很苦,不过大家都很好……」
「是很好,在这里,不会有人对你虎视眈眈,不会有人逼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不会有人让你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是不是啊?」高天阴
森森的冷笑,握着的拳头已经开始咯吱咯吱作响。
高歌欣喜的点头,但在看见高天的狞笑后,他立刻知道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又连忙惊恐的摇头,并且不住向后退着,一边语无伦次的
道:「不……不是……我……是……不是……」
高天可再没有耐性听他在这里装,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高歌的手腕,入手之后才发觉这原本骨肉均匀的腕子已经是皮包骨头了,心里
怒气与怜惜一股脑的涌来,他气急败坏,大吼道:「你少在这里给我废话,跟我回去,除此之外,你没有第二条路走。」他吼完,不由分
说拉着高歌就往外拖。
这幕情景令高歌立刻想起了当初被拖出皇宫的那一次,他深怕历史重演,于是在被拖得踉踉跄跄的同时,也急急道:「天……天儿,没有
……没有第二条路,有第三条路也行啊,咱们打个商量……有第三条路我也愿意走,啊……好痛,你……你抓痛我了天儿……」
高天已经被这白痴哥哥气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不过听见对方呼痛,他还是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冷冷道:「没有第三条路,跟我回宫,就
是现在,立刻,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他忽然转过身子,目光炯炯的看向高歌:「你应该知道,我做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
高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心里快速转着主意,忽然灵光一闪,心道是了,天儿最受不了人家贬低他激他,我如
果想安然留在这里,就必须要激得他发怒,这样他才会主动放过我。
想到这里,高歌连忙咳了两声,让脸上现出一副讥笑的表情,不屑道:「我明白了天儿,你根本就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当初你把我丢来这
里,想看我受苦的样子。如今真的看到我变成这样,你却又觉得心痛了,其实你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嘛,如果你承认了,跟你回宫又算得
了什么呢?是不是?」
高天哼了一声,深不可测的眼神在高歌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对方毛骨悚然,然后他幽幽开口道:「皇兄,你实在是个让人琢磨不透
的家伙,时而精明如狐时而蠢笨如猪,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你。」
高歌在心里欢呼道:这就对了,你不知道如何对付我,我才可能脱离你的魔掌。不过下一刻,高天的话就将他雀跃的心情一下子给浇灭了
。
他露出个很讽刺的笑容,悠悠道:「不过现在我明白了,对付你这种人,就是不用管你,只按照我自己的心意来做就行了。」他一把将高
歌拖到自己面前,与他脸对着脸,鼻尖相触在一起,低沉的一字一字道:「没错,就是这样,我根本不用理会你在想什么,因为无论我做
什么,你都反抗不了。」
他说完放开了高歌,又是邪魅的一笑:「你刚刚不是说我有很多仇家吗?想必你一定很希望我回去的路上能遇到一两个吧,那很好啊,我
把你带回去,一旦真有刺客来刺杀我,就把你放在我的身前挡剑,这不是很不错的主意吗?」
他说完,放开了高歌,对一旁目瞪口呆的侍卫们喝命道:「好了,你们去准备热水,我要把这个家伙给洗洗干净,然后带回皇宫。」
他又看了一眼哭丧着脸的高歌,冷笑道:「我在宫里日日夜夜的煎熬着,你却想在这里逍遥自在的生活?哼哼,我怎么可能允许你有这样
的机会,笨蛋。」
第四章
高歌洗完澡,换上了当初被钱忠寄放在这里的自己的衣服。
说到这个他就恨得牙痒痒,单从这套衣服就可以知道,混蛋高天根本就没打算让他在这里待一辈子,他是随时都密谋将自己抓回去的。不
过回头想想,也是啊,放自己这个前太子在这种地方,对方能放心吗?一旦那些犯奴被自己煽动造反,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那些家伙常
年采石,一个个都力大无穷啊。哦,虽然他们才有不足三百人。
高天哪知道高歌此时的白痴想法,他定定的看着换了衣服挽了发髻后的前太子,虽然身子消瘦了一圈,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神清气爽唇红
齿白的,皮肤也没有黑太多。他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道:「行了,摆驾回宫。」
高歌连忙扑上,一脸悲愤的道:「要我跟你回宫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高天凌厉的目光看向他:「我看你是有些健忘吧,云儿的性命可还掌握在我的手里。」
高歌立刻蔫了,一脸悲愤改成一脸悲戚,对高天可怜兮兮的道:「再……再加一个条件不行吗?」
「说。」高天有些不耐烦,现在他只想拽着高歌回宫,好好的「检查」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这些犯奴,大多都是别人犯罪而被牵连进来的,他们本身并没有罪,我和他们相处了这么久,深深知道他们的淳朴本性。」高歌的眼中
有一抹沉痛:「天儿,能不能……能不能让他们的生活好一些,别让他们连猪狗都不如,最起码……最起码让他们的孩子,让那些无辜的
孩子可以吃点真正的粮食,可以读一点书,让他们一旦有了病,可以得到最基本的治疗,而不是立刻被丢出采石场自生自灭。」
高天沉吟了一下,看向不到一个月就瘦了两圈的皇兄,然后点点头,对身旁的官员们道:「除了那些十恶不赦的,其他的人都放出来,在
这一带给他们盖些房子,每个月给他们发一两银子的工钱,那些本性纯良的孩童,可以送他们去京城里的私塾上学,费用由官家出。」他
看向高歌:「这样可以了吗?你还有什么要求,快点说。」
高歌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个残忍的弟弟竟然会答应自己的要求,而且做出的决定比自己预期的要好上十几倍。第一次,他的心里因为高天
而有了一丝感动雀跃。
「我……我还想再去看采石场一眼。」他接着提出要求,满脸期待的看着高天。
高天冷笑一声:「没错,你去看采石场,然后再说要在那里待一会儿,待一会儿之后,就说要在这给了你尊贵人生完全不同感受的地方再
待一夜,一夜之后再赖一天……」他看着高歌目瞪口呆深受打击的神情,哼了一声道:「想的美吧你。钱忠,摆驾回宫。」
没想到转了一圈儿,竟然还是又回到了这座皇宫里。高歌站在巍峨的宫门前,此时已是深夜了,明月挂在高天上,幽清的月光笼罩着这座
庄严却又冰冷的宫殿,让高歌身上不自禁的就打了一个哆嗦。
「怎么了?冷吗?」高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一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整个身子立刻被一股暖意覆盖,低头一看,一双修长的,骨节分
明的手正在细心的替他系起了披风的带子。让高歌的心里也不由自主的就是一暖。
一只手握住了高天的手,冷冷的,却莫名其妙的渗出一股暖意,让这个从来都没有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流露过一丝脆弱的君王,竟然在一
瞬间湿了眼角。忽听头上那个熟悉的,仿若刻进骨子中的声音怜惜道:「你不也是冷吗?这披风,还是披回去吧。」
是高歌,用那一贯温润的声音,高天几乎可以想像得出,那张清雅的面孔也必然是泛着怜惜与柔和的表情的。
他从来都是这样,从自己出生后,父亲就已经迷上了炼丹长生,连朝政都几乎不大问了,妃子们也不再靠身,就更别提对他们这三个儿子
的态度了。自己的母亲早逝,如果没有这个大哥一直温柔体贴的照顾他爱护他,高天简直不敢想像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总之从自己有记
忆的时候开始,印象中便只有大哥的身影与温和的笑容。
就这样,很长一段时间里,高天都是把高歌当作了一棵可以替自己遮风挡雨的大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依赖高歌了呢?高天
努力的回想着,似乎……似乎就是从十五岁那年,自己竟然在梦中朦朦胧胧的将高歌作为欢爱对象而遗下了生平第一股精液开始的吧,宫
中也有些太监是做过娈童的,因此让他很快便明白了自己对高歌的心意。
于是,一切都变了,只为了保护哥哥而拼命练习着的文学武艺,治国之道,被他更加疯狂的学习吸收,只是初衷已经改变,这些,不再是
他保护高歌的工具,而是成为能够占有他的筹码。最终,他得到了高歌,却只换来这么个结局,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使劲儿眨了两下眼睛,高天将那似乎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意拼命收了回去,他抬起头,又恢复成一贯冷淡的笑容,手反握住高歌的手:「行
了,我内功盖世无双,这点寒意岂能奈何得了我,倒是你的身体,从小就不好,应该注意一些才是,不然好容易将你弄回来,却着了风寒
,又是一场罪遭。」他说完,早有太监们抬来龙辇在一旁伺候着。
「我想走一走。」高歌小声道。目光带着些渴望的看着高天,又隐隐带着一丝悲哀和倔强,似乎是为今时今日自己这可悲又可叹的地位。
高天心里一颤,他本来是不想答应高歌的请求的,倒不是为了些什么龌龊的目的,而是因为他知道高歌已经在采石场劳作了一天,如今又
奔波了大半夜,想拽着他早些回去休息,只是看着那双眼睛,不知为何便说不出拒绝的话了。过了半晌,他方点了点头,回身对钱忠道:
「让他们都退下吧,朕和皇兄单独散散心。」
钱忠看了看天上明月,心说嘿,真搞不懂这哥儿两个,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散心,我这眼皮都直打架呢。不过嘴上却连忙答应,遣散
了那些太监侍卫们,心里巴不得皇上说「钱忠,你也回去吧。」可身子却紧紧辍在那两人身后。
「让钱忠也回去歇着吧,他年岁大了,禁不住这夜寒。」高歌轻声的替钱忠求情,高天自然也不肯破坏这难得的好气氛,扭头看了一眼,
便淡淡道:「行了钱忠,你也回去歇着吧。明天早上再来伺候朕上早朝。」
钱忠领命,心说还是前太子殿下人好啊,知道怜悯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边想一边偷笑着离开了。
这里高歌和高天并肩走在被幽冷月光铺满了的宫道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那影子紧密的依偎在一起,在这深秋的寒夜里,似乎
泛出微微的暖意。
「皇兄,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两个夜里睡不着,偷偷出来玩的时候,我哭着要你把地下那两个人也给叫起来,然后四个人就可以玩的更
热闹了,你当然办不到,然后我就哭闹不休,还拽着你的裤脚在地上打滚儿。」
高歌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点头道:「我当然记得,你小时候最是个磨人精了,尤其好奇,看见什么都要问,夜里精神更大,天天不到半夜
不肯睡,还振振有辞,说什么是陪我度过漫漫长夜,天知道那几年里,我为了和你玩,天天晚上都睡眠不足。」
高天点头道:「是啊,你从来都是这样好的,明明眼皮子都打架了,还是陪着我出去疯跑,我那时小,不了解你的苦心,现在方知道,你
是怕我出事,才在大半夜的还陪着我,这宫里人心险恶,虽然我们三兄弟亲密无间,但暗中把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可不在少数。
」
他忽然动情的搂住高歌清瘦的身体,将他拥进自己怀里,喃喃自语道:「我都记得,皇兄,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的。」
高歌也感叹道:「是啊,我也还是怀念你小时候的样子,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你长大了,但心思也多了起来,我照顾你和云儿两个,是为
了让你们能从这暗黑的皇宫中得到点儿温暖,指望着你们能成才,哪成想却养出一只白眼狼来,唉。」
高天放开了高歌,哼了一声道:「这么好的气氛,你就非要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吗?其实若是你想要,我可以把什么都给你,可是自从长大
后,你自己说说,你何时正眼瞧过我,你只和云儿亲近,我就是想对你好,也没有机会啊。」
高歌立刻做恍然大悟状的点头道:「哦,原来竟是这样啊,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弟弟的君子之腹,原来我想要什么,天儿都能给我。」他
忽然快走一步,拦在高天的身前,正色道:「那天儿,我想要回我的江山,你能给我吗?或者说是还给我吗?」
「想都别想。」高天咬牙切齿的吐出了四个字,顿了一下,他扭头过去,平静道:「唯有这个,我不可能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江山
干什么吗?哼哼,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有了江山,就不会再认我这个弟弟。这句话,他只是在心里说,并没有诉诸于口。
许多年后,每当高天回想起这一夜时,他都会暗自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不能把话说开,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引导高歌说一说他为何一心想
要回他的江山,他明明不是一个对江山执着的人,为何这一次却要如此执着。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高歌也什么都没说,这一夜,在两人心里种下了温暖湿润的情爱种子的同时,也在两人心中埋下了一根尖锐的刺,
以至于以后的日日夜夜,每当这根刺开始泛出疼痛,就会让他们对对方的猜忌更多一分,最后终于走到了那险些无法挽回的境地。
回到御秀宫时,月影已经西移了,高歌因为在采石场已经沐浴过了,因此高天只是到浴池里胡乱的洗了一下,当他出来时,高歌已经睡熟
了,没办法,在采石场的生活,实在是太劳累了。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太阳高照。高歌一骨碌爬起来,心道糟了,今天怎么睡得这般迟,待手忙脚乱的在床上折腾了一番,这才醒悟过来,
自己早已不在采石场了。
他舒了一口气,无力坐倒,心说原来我回宫了,这里已经不是采石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