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无奈的再在抽屉里摸索退烧药,只摸到空壳子。悻悻躺回床上,关掉台灯。很不舒服,黑暗让我更想痛苦的呻吟。
“不舒服吗?”对面床上传来一声。随之古拉起身走到我床边。“发烧了吗?”他冰凉的手摸上我的额头,顿时轻松好多。
我哼了一声表示默认。
“退烧药呢?”他问,正要动手找。
“吃完了。”
他没有开灯,但借着清冷的月光触摸了我的手臂和脖颈。“很烫。”他的语气很担心。“要我去拿药吗?”
“不用了,等明天早上再说吧。没什么,就是有些发冷。”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坐到我床上,然后……
我不由瞪大了眼睛。因为他钻进了我的被窝,张开双臂抱住了我。我僵硬着身子,不知该做何反应。他把手松开,我放松下来。但之后我
眼睛瞪得更大,因为他开始解我的睡衣。
“古拉!”我像个面临强暴危险的女人般揪住自己的衣襟,“做什么啊……”
“不穿衣服抱着会比较容易取暖。”他很认真的说。说着又抱住了我。他用脸贴住我的脸,赤裸的胸膛也贴紧我的,肌肤接触的温润细腻
的暧昧触感让我寒毛倒竖。他的头发带着香气,身体也带着香气,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味道……不不,他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我的
,应该是熟悉的味道,但又和惯常闻见的不一样,是不是他身体的味道呢?我思维一片混乱,可身体最直接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我尴尬
的想把身体挪开些,可他收紧了手臂,凉凉的面颊和温暖的身体更紧密的贴住我。我忍不住呻吟一声。他原本闭着的眼睛忽然张开来看我
,他环着我的手开始向下,到腰,再向下……我再呻吟一声,抓住他的手。
“不,古拉,不可以……”
他于是离开,下床,直直的站在我面前。银白得有些蓝幽幽的月光抚摩着他的皮肤,肢体健美均匀,身材修长苗条,看来美丽而性感。我
竭力克制自己想发出的渴望的声音。
“我不够美吗?”他歪着头,诱惑似的问。亚麻色的头发长了些,披拂在圆润的肩头,有几丝飘动起来。我真的痛恨今晚的月光,让一切
如此毫丝毕现。
没有等我回答,他再次偎到我身边,用腿缠住我的腿。我忍不住伸手摸索,这才发现我们两个都像新生的婴儿一样袒露着。直接而火热的
触觉让我的体温更升高了许多,我在出汗,但我的理智还在。
“不,古拉,不行。”
“为什么?”他稍稍离开些问。
“因为我们都是男的。”
“提蓝教没有不允许两个男人在一起。只要互相喜爱就可以。”他对于我的坚持很困惑。
“我是……我有未婚妻了……”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我微微的喘息。冰蓝色的眼睛先是黯淡下去,然后变得更亮,那是因为有泪水涌了出来。我怔怔的听凭他的眼
泪掉落在我脸上,先是热的,旋而变冷。他移开了脸,接着是身体。
他受伤了。我知道。
我内疚得说不出话来,而且我知道说什么都不能弥补这个伤害,除非我给他一个肯定的承诺。
我给不了。
我也不是提蓝教徒。
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有个人在等着我,她等了很久,我必须回去,给她一个交代。
可是他又靠了过来,这次只是单纯的抱着我。他将小小的头颅枕在我的肩窝,默默的流着泪。
“古拉,你是个好男孩,会有很多女孩喜欢你的……”
“我只要你!”他倔强的摇头,眼泪摇落在我的皮肤。
“我不是女孩……”
“我只要你!”他重复。
我缄口。
“念经文给我听好吗?”我要求。
他深吸口气,用温柔而哀伤的调子唱诵起经文。冰蓝的眼睛不再看我。
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对自己说。
接着,雨季结束了。
[离别]
古拉开始避开我。每天我醒来时,他必定已经离开了宿舍;而晚上,他必定会在我入睡之后回来。并且,他开始常常回他的小屋子。
但是,我的花瓶里还是会插满粉红色的马蹄莲,他的,则是米黄色的。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老是跟着我要学这学那的,他开始去问别的医生。看到我的时候,也会别开脸去。
我觉得很别扭,却无力改变现状。
今年的九月十二日是埃塞俄比亚的新年。这是人们庆祝雨季结束,谷物丰收的时节。我收到了纤雅从国内寄来的礼物,因为十六日是我的
生日。
纤雅送了手表给我,我戴在了手上。然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时间回拨五个小时。
还有生日卡片。写着“要想我啊”。当初走的时候我开玩笑的说要是我变心了怎么办,她很不屑似的说那些黑女人哪有我漂亮,其实语气
就有些急了。唉,纤雅啊纤雅,现在我烦恼的可不是黑女人啊,而是个一点也不黑,比你更漂亮的男人。
自嘲的再看了眼手表,还是摘了下来,塞在抽屉里。
十六日早上醒来时,我发现枕头边多了样东西。一把象牙梳子。我当然认识这把梳子。可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找到了古拉。“这个……”我把梳子给他看。
“送你。”他低着头,半天才开口。
“为什么?”我惊讶。这个,是他母亲很重要的遗物吧?
“因为你生日。”他说。
我以为当地人不会太重视生日这一说法,一般也不会互送礼物的。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
“她可以送,我就不能送吗?”没有回答,他昂头质问我,蓝眼睛里跳动着两簇火苗。
我哑然。
“很贵重……谢谢。”我笑着点头。“谢谢。”
“你的生日呢?”我问。
他看了我一会。
“十三月的第一天。”他说。
然后跑开了。
十三月的第一天??大概他不想告诉我吧。
我不免怅然。
旱季开始了。
连续的无雨对某些农作物是有利的,却不利于马蹄莲的生长。那一种喜欢潮湿的植物,现在一定因为干渴而痛苦着。
我很想问问古拉他的马蹄莲都没事吧。也想再跟他去那片秘密的花田看看五彩缤纷的花。但是又不敢贸然开口。
病人依旧很多,我每天每天都忙碌着,渐渐忘了去问古拉的马蹄莲。我只知道无论何时,我床前的花瓶里都会插满粉红色的花。早晨醒来
看到了,总觉得心安。每隔一段时间,古拉会帮我把瓶里即将凋谢的花换去,那么隔天早上,就能看到带露的马蹄莲。瓣上的露珠总会在
金色的阳光里闪耀,让我想起古拉的眼泪。
有一天晚上,我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的花。或者,好吧,我承认,想看看他。半夜的时候,我走出医院,在下弦月昏黄的光芒下走向他的小
屋。站在门口,我直觉到里面没有人。愣了几秒,我不由自主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看见他了。他没有睡,坐在那个洞口,呆呆的在想什么。面前摆着几盆含苞的马蹄莲。
“古拉……”我轻声说。
他受惊的望着我,扑闪着眼睛。
“你在想什么?”我问,很小声的,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为什么还不睡?”
他微笑。“我在等花开。”
我静静走到他身旁,跟他一起坐下。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个花苞轻轻晃动了一下,又一下。然后,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蜷缩的花苞优雅的舒展开来,
慵懒而缓慢的。我屏息看着它以慢动作开放着,随后又是啪的一声,另一朵花也开始绽放。接着是越来越多的花。
我第一次听到花开的声音。居然也可以有些嘈杂,但是又如此悦耳。
转头看他,在昏黄月光下变成幽碧的眼瞳,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我凑过脸去,想看清他眉毛的形状,他正好回头,嘴唇擦过我的
。
两个人都怔住了。他定定看着我,我犹豫了一秒,再次吻上他。
他的嘴唇,温软柔嫩。我想,大概就跟花瓣的质感类似吧。想着,不禁微笑。
等我的唇离开他的,我们的身边已经开放了许多的思念,等待,祝福,深爱…………
他痴痴的看着我,我摸摸他柔软的头发。“白色马蹄莲是什么意思?”
“纯洁无暇的爱,还有……”他似乎不大愿意说,“离别。”
“那粉红色的是什么意思?”
他的脸一红,摇头不肯说。
“回来住好吗?别再躲着我了。”
他使劲点头。
于是我和他,似乎又回到了原来和谐的气氛。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者,只是一种让步的妥协?还是别的?
我无法解释。
而我所不知道的离别,已经慢慢推压过来。
转眼到了十二月。
那天我出诊的时候,古拉正在帮一个病人处理伤口,我于是和Rhondda一起走了。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而古拉据说是陪Anthony出诊去了
。
我心里略略有点不安,也说不上为什么。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门响,知道是古拉回来了。他显得很累。
“怎么了?”我问。“去哪里出诊了?”
“……”他摇头,躺倒在床上。
“怎么了?”我赶紧过去,摸摸他的额头。很烫。忙找出退热剂让他吃下去。他咳嗽了两声,但是没有痰。
“受凉了?”
他摇头。我看他每做一个动作都很费力,于是让他躺好,到冰箱里找了冰块来给他降温。
“你去睡吧。”他说,“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我点点头。
可他不单是累了这么简单。
我半夜惊醒的时候他正在说胡话,拿体温计给他量一下,居然有三十九度五。
“去检查一下,输个液吧。”我说。
“不。”他朦胧着眼睛看我,“你抱我一下就好了。”
我瞪他。他笑出声来。
叹着气,我还是坐到他床边,把他揽到怀里。他咕哝了句“我说的不是这么个抱法”,可还是往我怀里钻,然后很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我想明天睡醒他就会好了。
可隔天他烧得更厉害,脸红极了,神志完全模糊。我半抱半扶的把他带到急诊室,做了个基本检查,然后开了抗生素输液。
护士们每隔半个小时就来量一次体温,然后就要帮他物理降温。
“让Ato谢来就可以了。”他总是这么说。
护士就会有些失望的离开病房。我这才见识到他的好人缘。
我十分浪费的不用酒精棉球,而是把大块的纱布浸在酒精里后提起,覆盖在他身上擦几下,再重复。
“太浪费了。”他说。
“闭嘴。”我凶他。
他乖乖的闭嘴。
晚上的时候,他的烧退了些,也吃了点东西。可半夜的时候,体温又高上去,一直到四十二度。我吓坏了。再开药,再输液。所有的降温
方法都用上,可他渐渐睁不开眼睛。
“怎么会这样?”Anthony来看他的时候大吃一惊,“出诊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是。”我已经放弃寻找病因了。因为所有的检查都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做过,太长时间的检查我等不了了。这样的高温不降下去,谁也
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我想起来了……”凌晨的时候,他清醒了一点,勉力开口说话。
“什么?”我问。
“好象有被东西咬了一下。不疼也不痒……”
“在哪里?”
“脖子上……”
我翻开他的衣领,只看到一个红色的小点。
全身凉透了。
败血症。或者是毒血症。我几乎绝望的想到了他母亲的症状。
“没有更好的药了吗?”我对着Rex喊。“有什么药都拿出来啊!!”
“别激动,谢。”Elijah安抚着我,“你该知道已经用了最好的药。”
是的,最好的药。但我知道还有更好的药,可是医院没有。亚的斯亚贝巴没有,埃塞俄比亚没有……
我听到时间无情流逝。
古拉有时醒来,有时昏睡。
“我感觉好些了。”他忽然小声但清晰的说。
我狂喜的紧盯着他,握住他的手。“想吃什么吗?”
他摇头。
“我记得小时侯,妈妈常常会说,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人是令自己幸福的人。我觉得我的那个人,就是你。”
我无言。
然后他又昏睡过去。
有人劝我去休息一下,他来代替我看着古拉。我固执的拒绝了。
我不知道我有多长时间没睡,我只知道我必须不眨眼睛的看住古拉,不然他会突然消失在我面前。
“你的脸色好难看。”他又一次清醒的时候,用虚弱的手指触摸我的下巴。濡湿的蓝眼睛里有笑意。“该刮胡子了。”
“等你好了就去。”
他笑了。笑得很漂亮,像所有马蹄莲在一瞬间一起开放。“傻瓜。”
我不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
“听我说,你以后,一定要成为很高明的医生,不管什么样的发热都能治好……”他打了个呵欠,声音小下去,美丽的蓝眼睛疲倦的阖起
。“还有,我告诉你哦,粉红色……”
我渐渐听不清他含糊的声音,于是将耳朵凑到他口唇旁边。
“……粉红色马蹄莲的花语是……”
静默。
“是什么?”我急切的问。
还是静默。
“古拉,我听着呢,你说啊!”
“大声点,我听不见!”
“古拉……”
我的声音像被剪断一样,目光停留在那个原始而简陋的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Alarm的红灯闪个不停,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
抢救,无效。
再抢救,再无效。
古拉就那么倔强的不肯醒来。
他只是打了个呵欠,他只是累了而已。
直到穿着淡黄色纱玛的亲戚们来带走他,我都不愿意相信他真的不在了。
那么鲜活的,健康的,美丽的……
竟然不在了。
我不敢去参加他的葬礼,我不想看到他被火吞噬,更不想看到他的骨灰被撒在蓝尼罗河里。
我只是每天依旧工作,忙碌。然后回到宿舍,呆呆看着那些粉红和米黄的马蹄莲一点点憔悴下去。
再也没有人来更换它们。
[第十三个月]
古拉的姨母来拿他的遗物时,才发现除了几件衣服外,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带走。
两度失去亲人的打击明显的在她身上烙印下来。原本还算光洁的额头如今多了几道皱纹,背也有些佝偻。
“粉红色的马蹄莲代表什么?”我看着她默默收拾古拉的衣物,忽然问她。
她愣了愣。
“期待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