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顽劣不堪!”
老韩一边开车一边说。
我不出声地笑。
看着时间还早,老韩说:“小辉,饿不饿?要是不饿,去K歌吧,等你K饿了,咱们好去吃饭。”
我摇摇头。
其实,现在的感觉就是,只要能看见老韩,做什么都无所谓。此时此刻,我觉得我小辉真的很幸运。尽管这一路苦苦寻觅,有点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可是命运的确待我不薄。毕竟,现在有一个人在我的心上了,他还是这样的在意我。我不知道,我还要再追寻什么。那种充实的幸福感,就紧紧地拥裹着我,让我很知足。
望着窗外萧瑟的破败的秋景,我忽然就非常地向往下雪。向往那种银装素裹里,我就紧紧地靠在老韩的胸膛上,向往那种两个小老鼠的无间的相偎相依。也就向往那春雨飘洒的春天,向往春花绽开嫩瓣的清晨,向往我和老韩携手,在春阳里能在别人的一眼眼羡慕里携手走过。想着想着,自己都痴起来。
还是第一次来过的千千歌城。
老韩喜欢秦腔,那种由衷的热爱让我对他产生无比的好感。秦腔戏,跟全国的其它剧种一样,它囊括了所有三皇五帝以来的历史故事和现代的情感故事。从咿咿呀呀的老旦,到高亢洪亮的须生,从委婉妙曼的青衣到萼冠粉面的小生以及插科打诨的小丑,人影幢幢,包罗万象。一出戏就是一部人生。用心地从这一出戏,再到另一部,既广博了自己的学识,还学会了看待世界。应该也学会了做人。
不是说:人生一场梦,生旦净末丑统统扮一回么?
老韩今天唱的老戏是《打柴劝弟》和《杀狗劝妻》。
《打柴劝弟》讲的是明朝时候,陕西蓝田樵夫陈勋,每日辛苦采樵供其弟读书。其弟陈植不忍兄独受辛苦而欲辍学,兄再三规劝,勉励其安心学习。
《杀狗劝妻》讲的是樵夫曹庄用杀狗的方法恐吓其妻焦氏,使之改变了虐待婆母的错误行为。
我软软地靠在沙发上,看老韩兴高采烈地唱《打柴劝弟》,看他张狂地作势挑着一担柴火咿呀咿的高兴样子,看他劝弟弟那种诚惶诚恐却又兄弟情深的样子,我心中的花就全部芬芳地怒放了。
可他为什么要唱《杀狗劝妻》呢?我又不是恶妇,你不会是怕我以后不会和你的孩子还有亲戚相处不好吧?你太小瞧我小辉了。你老韩放心好了,只要和你有日子过,我绝对不会给你惹是生非。
老韩唱罢,喝口茶水,搂住我,湿润的唇在我脸上贴了贴,移到我唇上。
酣畅淋漓的令人窒息的长吻过后,老韩说:“小辉,过年的时候,村里都会叫来热闹。你想听戏还是看歌舞,到时候随便点。你点到哪里的,哥哥就给咱们叫哪里的。咱们西北五省的名演员随便叫。”
“好啊,好啊,我要是想见你上台呢?”我拿他打趣。我实在想不出老韩着戏装后披挂起来是什么样子。
“哈哈,你个哈怂,净是想着法子拿哥哥开心。来,看,哥给你看个东西。”老韩在我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捏捏我下巴。
从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老韩迅速用双手捂住。屋子里的灯光很朦胧,他的速度真的很快,我没有看见他手心里紧紧捂着什么。他捂了,我就去掰他的手。老韩存心逗我,说是给我看,却又故意把双手高高地举起来,直直地举过肩去,哈哈大笑着,还孩子气地左右摇晃。
“给我!给不给!不给的话就摸你小弟弟啦!”越是不让我看,我越是想看,就扑上去,把老韩摁倒在沙发上。
“就是不给你看,就是把它摸大了,也不给你看!”老韩哈哈大笑。
玩累了,都忽忽喘着粗气。老韩才摊开手掌。
看见他手心里的东西,我的心通通通地跳了起来。
老韩走到门口开了灯。
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看着放在我手掌上的红色盒子,我几乎不用打开了,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抬头问老韩:“哪里来的?”
老韩坐下来,嘿嘿笑着说:“刚才在世纪金花给你买的!打开,看看!”
我也才知道,在我和营业员说笑的时候,老韩根本就没有去什么卫生间。
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枚戒指,跟我买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戒面上镶嵌的不是红心宝石,而是椭圆形的绿宝石。
绿宝石在强光下璀璨夺目。
老韩乐呵呵地摘出戒指,扯出我的无名指,就把戒指给我环上去。左右远近端详片刻,老韩把我的手背亲了一下:“小辉,你戴这东西真是好看啊。你这一辈子,再跑不了啦!”
我现在也才知道,为什么在世纪金花的休息室里,当我从背后捂住他眼睛的时候,他会把我肘击在地。他真的是以为有人在商场瞄上他了。
我没有说声谢谢,只是凝视着他的脸问:“哥啊,以前有人给你送过戒指么?”
老韩摇摇头:“谁会送哥戒指?再说,他就是送,哥也要愿意收啊!”
我就去吻他,我喜欢这个答案。先吻他的唇,再吻他的眼睛。等他闭上眼睛,我摸出口袋里的盒子,塞进他手里。
老韩讶异地直了身子。看着手上的盒子:“你个哈怂,啥时候也弄了一个?”
我嘿嘿笑着:“跟你一样啊,这叫什么?心有灵犀!”
给老韩戴上戒指,我反反复复打量老韩的大手。
这一双手,尽管在他四十多年的时间里,我是那样的陌生,现在,却打开了我的幸福之门。这一双手,在以后,我就指望着能牵住我的手,不再分开,就这样一生一世走下去。要是还有来生,我指望他能和我,生生世世走下去!
“哈哈,一红一绿呢!”老韩高兴地笑起来,把他的左手和我的左手放一起,摊开,合上,来来回回地看,不厌其烦。
“芸芸众生,红男绿女啊!”我说。
什么东西都讲究个搭配,这宝石也一样,两只戒指,在这里相得益彰。
“哈哈,咱们这里没有男女,只有兄弟!”
唱歌,唱歌!
我选了一首《牵手》。
老韩竟然也会唱,就拿了话筒,搂着我的肩膀,用了心,深情地唱起来: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
电话铃声突然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一看来电显示,不由得转脸去看老韩:是老左的电话。
我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我是不是要把老左的电话内容都要让老韩知道。
老韩撩了撩脸皮:“是他打来的?”
不是说明天老爸要来西安吗?我不由得沉沉地叹口气。
给老韩点点头,关掉点唱机,我摁了一下接听键。
第八十二章★
老左叫了一声小辉,就不再说话。
我也没有说话,我也在等着他说话。
对于老左的来电,我已经慢慢地有些抵触情绪。我真的希望世界上能够有后悔药,不管花多少钱,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一定要弄到手。我甚至盼望世界上能有一种神奇的橡皮擦,可以擦掉我生命中最不满意的部分,留出那一段空白,让我重新用了热情,用了完美的计划重新编写我人生的精彩章节。那么我和老韩的情感就会变得单纯和瑰丽,也能轻松起来很多,无需备受煎熬。
然而,一切都已成为既定的事实。我必须耐着性子面对自己的犯错。
我看一眼老韩,清清嗓子:“你说吧,我听着呢。”
老左说:“小辉,我的想法是不要让大叔再来西安了。”
我心里马上轻松起来。这两天只顾着和老韩缠缠绵绵,尽管时时刻刻都感到心里有阴影,也一直迫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东西,让自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却也明明白白知道,是什么在我心中来来回回碾石一样滚过,再滚过。老爸要来西安,不是为了我,只为你老左,那么,你老左能说服他放弃,对谁都会有好处。
老左说:“这样吧,明天不是星期六吗?我现在就去华县。我跟他老人家拉拉家常,尽量说服他不要再想这事情。我就说,就说咱们弟兄两个关系还好着呢。他也就不再来呢。”
“那不行!这样的借口不行,你另找借口!”我断然拒绝,心里猛地揪了一下。要是说我们关系还好,那以后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呢。
老左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这样的笑,让我每一根神经跟着不自在地颤动起来。
老韩一直拉长个脸,狠狠地抽烟。是啊,他肯定郁闷,肯定生气。搁我,也是一样。
我得快点结束这样的电话,不能暧昧,也不能笑,更不能摆龙门阵。
“笑啥?有啥好笑的?说正事!”我不由得提高声音。
“那,那你说找个啥理由呢?”老左呛了一下,却依然不温不火。
他要是在跟前,我一定踢他一脚。我说:“你就说你要调动工作,要调到北京或者上海去了,反正以后不回来了!”
老左不吭声了。电话那头没有了言语,却没有挂掉。
斜了一眼老韩,他正睁大眼睛看我,神色中一片欣喜。
如果站在老左的角度去想我说出的话,我知道是什么滋味。然而,我还能站在他角度去想么?谁给我一条生路呢,你老左真的能放下的话,就应该也给自己一条宽展的大路。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几时是个头啊?是啊,一开始,我真的有错,错得简直无法下世可以轮回。可是,已经说过分手,你还要丝丝挽挽到几时啊?再这样下去,引火烧身的,就不是两个人了,你不见你老婆那个凶悍样子啊?
“好吧。你已经这样想了,我就试试吧。小辉,哥,舍不得你。”老左声音低缓迂回。
我刚松了的一口气,跟着他最后一句话又变得心浮气躁起来。
“那你啥时候去呢?”我逼问。
“现在。”
“那好吧!”不等他再说什么,我迅速挂掉电话。
我没有看老韩,我无需在这个时候看他。
电话声音很大,老韩听清楚了每一个字。他上来抱我,抱得紧紧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畸恋到底是刺激了老韩还是刺激了老左。是让他们一个个激起了男人那种好斗的血性,还是变本加厉的缠绵,并逐步升级。而,我小辉,真的值得他们这样么?
纠结得想死,眼泪就出来了。
老韩就说:“你心疼他了?”
我没有吭声。
“你不是心疼他了吧!”老韩不依不饶地重复一句。
我说什么啊?明明这时候我什么感觉都有。
我不是傻瓜也不是呆子。老左也是个男人,他有自己的爱恋对象,这原本没有错。你老韩是怎么想的?连我对老左有点心软和同情都不允许有吗?你老韩也晓得,我就是同情他也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去。再说,老左已经答应了我,去我家里说调转工作了。他要是以后不去我家的话,这不是明摆着,我以后就安安宁宁跟你老韩了么?你竟然不能容忍我为老左和我那段逝去的感情流一滴眼泪?
百感交集,委屈,伤心,禁不住让我哭出了声音。呜呜咽咽,已经挡不住我的情感山洪一样决堤了,我推开老韩,蹲在地上,捂住脸大声号啕起来。
眼看着口水,泪水,从我的手指头缝,手掌下沿鱼贯而出,老韩却站在一边,只是冷冷地看。
那文艺路的一次放荡不羁的激情,我那湖南陕北的一程一程的退让,那晚老左在野外的那次耳光,他在我乡亲面前的笑脸,雨地里扛着麻袋疲倦又兴奋的深情,我生日那天他送的生日歌和我踹他的那一脚,以后那无微不至对我的悉心照料,撵他出门的我那一跪,他的酒醉,他一次次驱车看我老父,八大怪处丢向他的银行卡和戒指等等,一幕幕,一幕幕幻灯一样,在我面前重现当时的我的漠然和激愤。我不是没有知觉的冷血动物,在和你老韩交好的时候,我又怎么可能把这些完全忘记!
你老韩竟然此刻还拿这些话来刺激我?就是吃醋,有这样吃法的么?
良久,也许老韩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蹲下来,双手搭在我肩膀上,额头抵住我的脸说:“小辉,是哥不好,咱不哭了。咱要高兴!你放心,哥以后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说完,捉住我的一只手掌,啪地一声,我的手背就抡到他自己面颊上了。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
老韩领我去卫生间洗脸。
唉!算了,今天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再跟老韩治气了吧!不为老左,就为老韩吧。谁叫我喜欢人家呢?
不哭了,还哭啥呀,也就这命!要是老天让我在两个男人的夹缝中死,我就不会再在一个男人的庇护下安乐地终老!
但愿从此后,我能只围着老韩一个人打转转,为他痴,为他狂。尽管这个男人没有老左那样事事顺着我,粗得没边没沿,但是,我却真的对他有感觉,那种想全身心付出的感觉。
不知道啥时候,雨已经停了。
从歌城出来,外面冷的出奇。
抬头望天,那被雨水洗过的天空竟然彩霞当空,烧得煞是绚烂。
老韩拽了我的胳膊。进了隔壁的“东来顺”饭庄。
说老实话,一桌子的菜肴,还有红酒,享用起来,我真的没有特别的感觉。我的心,还在从西安到华县的高速公路上随着四个车轮子旋转。老左今天去华县,他到底会怎样和我爸说话,明天我爸还会来西安吗?明天的明天,我会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事情,变成一只快乐的小老鼠,和老韩相偎相依么?
看着老韩不停地说话的滔滔不绝的嘴,看着老韩和我一起举起的高脚杯,看着杯子里摇荡着芬芳的张裕,我的脑子里,却是大段大段的空白。
第八十三章★
我不明白,酒杯中到底是否真有那滥滥的风情,让我能只把神思聚焦在老韩一个人的一片温情中;我也不知道,如果能够醉卧在不夜城,再不去思考老韩以外的那么多繁琐的事情,我的今夜,是否会轻松起来。尽管以前也伤过了,痛过了,而且要决意从老左的柔情中挣扎出来,跟眼前这个给我始终微笑的人执手一生。可是,今夜,我在这里高举着酒杯喝着佳酿,而那个依然还痴情的人,却在我的家里,陪着我淳朴老实,又一无所知的老父拉闲话。
临街的窗,不时将对面高楼上耀眼的霓虹打探进来,落在我和老韩的脸上身上。那变换着炫目色彩的霓虹,使我们象两个演员。我们是在演戏么?演戏给谁看?我真不希望老左是老韩的观众,也不希望老韩是老左和其它人的观众。
而,我,守着老韩的爱恋,却又怕被人笑话,还时时刻刻担惊受怕——怕我们的情感在天底下没有最合适的土壤,怕我们的这片情感在我们的考虑不周中有所差池,中途夭折。
我的这份顾忌,有谁真正明白?
我,为什么就这么累啊?
老韩好像发现了我的苗头,当我一杯杯狂灌的时候,他拦住了我。
葡萄酒的酒醉要比白酒更让人难受。那种红脸粗脖子大舌头的醉相倒在其次,难受的就是头晕目眩,思维迟钝,打瞌睡还有满身心的火烧火燎,以及筋脉哔哔啵啵的乱跳和浑身的瘫软。
下楼的时候,世界在我面前摇晃,什么都是几重影。我的腿直打软,嘴里忽忽喘着粗气,手脚却没有力气。
老韩眼看我走不了路,就蹲下身,背我到车上。
不晓得怎么被老韩拉回家,给挪腾到床上的。迷迷糊糊中,只是在床上不断地翻身,一会咿咿呀呀地唱,一会儿嘤嘤嗡嗡地哭叫。直到老韩跑出去,再回来,给灌了几口葡萄糖注射液,也才呼呼地喘着粗气沉沉睡去。
直到老韩的手机铃声大作,我才有了直觉。睁开惺忪的睡眼,原来老韩一夜没有脱衣服,就那么斜斜地靠在床上,胳膊环着我的脖子。
雪舞如蝶(三)——七夕到底有多远
作者:七夕到底有多远 录入:0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