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凌影

不出所料，即使专业的法医也无法找出饽饽确切的死因，除了死后的刀伤，他从头到脚甚至连一个针孔也没有，他只不过在那天睡了一觉，却再也没有醒来。

蓝泰调侃地对负责审问的几位警官道：“这还用问？我看到他有那么多的财宝而我没有，就一刀杀了他！”

谁知道这话一出口，几位警官愣了几秒，面面相觑后哄堂大笑起来，笑得夸张极了。

蓝泰知道自己又犯了愚蠢的错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清楚的，这种无知令他懊恼无比，恨不得打歪他们弧度过大的嘴巴。

这时候审讯室的门开了，一道极令人舒服的声音响起。

“这没什么好笑的！蓝泰虽然是一流的刑警，却并不是一流的宝石鉴定专家！”

可是几个警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停不下来，直到来人又说一句话：“咱们中间的每一个人，在第一次见到那些财宝时，有谁又不是两眼发光？”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看来愚蠢的人还真不少。

蓝泰注意到进屋的这个人，原来是逮捕自己时候其中一个，不过他手持着国际刑警的证件，蓝泰对他多看了两眼。这人个子高高的，脸型瘦削，轮廓分明，皮肤呈现健康的色泽，下巴上还有一个坑，这应该是性感的标致。

他也回看了蓝泰两眼，后者转过脸去。

这人拍了拍巴掌，对一屋子的人说你们先出去，我来跟他谈谈。

房间里安静下来后，他坐在蓝泰对面，对着屋里的监视器做了个手势，示意控制室关掉。这是刑警们常用的招数，这种情况下多半那玩意儿还会开着的，只是为了让嫌犯减轻心理压力，说出更多的真相，或者撒更多的谎。

当然他对蓝泰没有用这一招，这次是真的关上了。

蓝泰略略抬起眼，用近乎鄙视的目光望着他。

“我本来还在奇怪，两个小贼居然可以惊动国际刑警，这么快就赶到罪案现场，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蓝泰道。

“我从开罗一路跟着你到这里。”男人说。

蓝泰轻哼一声。

“人蛇很担心你的安全，所以找到我。”

蓝泰笑笑：“替我谢谢他。”

“你难道不感谢我，蓝泰？”

“凭什么？保护人民是警察的责任。”

“但是保护你，只可以是我的责任。”男人歪着嘴角，邪气地笑。

“哦？我不记得有聘请你来做我的私人保镖，您的佣金实在太昂贵，沙鹰先生，！”

男人深呼一口气，道：“叫我尼泊尔。”

“我以为你喜欢这个称谓。”蓝泰讥讽他。

这就是那个从埃及跟随一路而来阴魂不散的家伙，“沙鹰”的谐音在阿拉伯语里面是一个普通的男子名，在国际刑警里面，就是这男人的代号。

然而在蓝泰眼中，他担当不起“沙漠之鹰”这个称号，他恐怕连沙漠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大家习惯称他为尼泊尔，说是亲切，真正原因不得而知，那一定是很古老的典故，因为他在国际刑警已经工作了二十三年了。

他在跟踪蓝泰的过程中，做了简单的易容，不一定可以骗过其它人，可是骗过蓝泰却是很容易，因为蓝泰曾经发誓，要把这家伙彻底从记忆里抹去，再也不愿意认得他。

“你真是让我失望，亲爱的，我还以为你真的忘掉我呢。”

“但愿如此。”

“唉！还好你没有真的忘记我，万幸万幸！我也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容易被人遗忘的人哪！”

说着尼泊尔非常风骚地抚弄了一下头发，这是他的招牌动作，由此可知他是个多么骚包的男人。

这个男人至少有四十岁了，虽然看起来还很精神。他的头发总是一丝不苟，他的衣着总是考究挺拔，全副行头都是巴黎今年最时尚的男士形象，象广告里闪闪发光的模特，走到哪里都能让女性撞电线杆。

总是衣着寒酸的蓝泰跟他站在一起，总是象个丑小鸭，一样被人评头论足，却尽是馒头配砖头的讽刺。

尼泊尔的活动范围总是在巴黎伦敦洛杉矶等等时尚之都玩乐天堂，他开着拉风的法拉利，载着蓝泰漫无目的地兜风，每次有任务去会合他时，都看到他骑在不同的金发女郎身上。

因为他的种种劣迹，所以做了二十三年都还只是一名普通刑警，他丝毫不觉得羞耻，说跟这些年轻人在一起，他看到自己更年轻更有活力了。蓝泰骂道，你这种不知廉耻的猪如果也会当官，那国际刑警组织十年前就被取缔了！

蓝泰非常不喜欢他，即使他对自己再亲切，时常展露笑颜。

以刑警微薄的薪水，不足以支持尼泊尔庞大的开销，蓝泰有足够理由怀疑他贪污公款中饱私囊，可是尼泊尔人缘却极好，连上司都坦率地表示他的所有行为可以宽容对待，因为他让国际刑警的队伍更加多元化。

“蓝泰，你走后，我晋升坐上了你的位置，现在轮到你要叫我‘队长’！”

蓝泰淡淡回道：“我现在只是公民。”

“哦？你是哪国公民？美国？以色列？还是象你的护照上所写的，墨西哥？”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公民，请你搞搞清楚，你现在是杀人犯！我正在审问你啊！”

即使是在说这种话时，尼泊尔仍旧是一脸不正经的表情，他拿手中的笔，挑逗蓝泰的掌心，后者挥手夺过他的笔，狠狠地插在桌子上：“你如果有证据的话，直接送我上电椅好了，还问什么？”

尼泊尔装出受到惊吓的样子：“不要这样嘛！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蓝泰给他一个白眼。

“呵呵，蓝泰，你的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坏啊！好吧，不说笑了，咱们说正经的。”

说着尼泊尔果然端正态度起来，他不笑的时候，下巴上的小酒涡十分有意思，总是惹的人不由得去多瞧两眼。

“你去伊拉克干什么？伊斯兰疯子会要你的命的！”尼泊尔态度夸张。

蓝泰瞪他一眼，你这种没骨气的软脚猫男人是不会明白的。

“这和饽饽有什么关系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房子里？他怎么会死的？你对他做了什么事？”

“喂！从刚刚开始你一直在对我提问题，能不能容我问个问题？”蓝泰不耐烦了。

“可是，亲爱的，我是警察啊，犯人怎么可以问警察问题？”

“你不配合，我同样不会回答你的问题的！”

尼泊尔露出个狡黠的表情：“那这样吧，我们交换，我若是回答你一个问题，你同样要回答我一个问题！首先，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不先回答我的？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那当然是因为我关心你的安全呀！”尼泊尔言辞恳切，半假半真。

蓝泰呲下牙，不屑一顾，“我可不是你追求的对象！”

尼泊尔突然冷下脸来，重重叹口气，“蓝泰……我找了你很久。”

“我已经不是你的搭档。”

“我知道。”尼泊尔的声音很失落：“你象逃一般离开我的身边。”

“……”

“我真的有那么讨厌？”尼泊尔很认真地问：“或者你有什么迫不急待的理由？”

“我不知道……”蓝泰茫茫然地说。

尼泊尔猛得拍下桌面，喝问：“你现在为哪个机构工作？”

“你这是三个问题了啊！”蓝泰一点不为他严厉的态度所动。

“你只需要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我为我一个雇主工作！”

“雇主？”

“这算是问题吗？”

尼泊尔摆摆手：“蓝泰你太狡猾啦！”

蓝泰耸耸肩：“那又如何？”

“那好吧，我们重新开始！首先，你到饽饽家是何目的？”尼泊尔一脸严肃，动真格的了。

“我想让他帮我进入伊拉克。我的问题：饽饽的背景？”

尼泊尔强忍住许多问题，回答说：“他是一名珠宝……该怎么说呢，珠宝骗徒。”

蓝泰正欲开口，尼泊尔却突然打断了他：“你不做刑警以后，消息就滞后了呀，你可知道饽饽现在已经成为中东地区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并不是一名盗贼，可是他手中售出的珠宝和名家收藏的珠宝一模一样可以乱真，而且他胆大包天，最后把交易都做到沙特阿拉伯的王子那里。我们根本不必因为分辨不出宝石是假的而羞愧，因为全世界对珠宝研究最深的沙特王子也没有看得出来，很长时间内都是他的大客户，直到……直到王子在一个富豪的保险库中看到了跟自己的收藏同样的宝物。两个人都认为自己的是真的而对方的是赝品，他们请来最高权威的珠宝鉴定专家来辩认。事实上不可能有人比王子对珠宝更在行了，所以那名鉴定专家也没有办法回答他们。两边都是得罪不得的人物，鉴定专家被逼问得精神崩溃最后自杀了。直到后来那名富豪请到了当初帮他搞到宝物的人来证明……饽饽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王子暴跳如雷，在全世界的范围内贴出一千万镑的悬赏捉拿此人！让死要面子的王子那么丢人，全世界饽饽还是头一人！”

蓝泰正在消化得到的信息，尼泊尔却突然诡诘地一笑。

“现在你数数，我回答了多少个问题啊！你该怎么回报我呢？”他的身体突然向前一耸，整个人都高大了起来。

“我的第一个问题：你今晚有空吗？”

＊ ＊ ＊

蓝泰很后悔，在开罗的时候他应该好好向人蛇打听一番，再决定自己的行动，至少那样他就会知道饽饽是怎样的人物，他的人头值一千万英镑，发现他尸体的时候应该第一时间把他送到沙特阿拉伯去。

贸然行动不仅令他痛失成为巨富的大好机会，而且让他离最初的目标越来越远倒行逆施，周折了那么久，现在居然还陷入劳狱之灾。

尼泊尔把蓝泰一个人关在审讯室里，接到一个电话就突然跑出去了，等到中午时分，进来一个小警察，递给蓝泰一个汉堡包跟一杯可乐。

蓝泰摇摇头推开了，自从在某国军方的侦讯室里面被灌了自白剂，他绝不会再吃侦讯人员给的食品。

小警察茫然地眨眨眼睛，把汉堡包拆开来，咬了一口递给他：“吃吧！我保证不会有事的！”

蓝泰的头摇得更厉害了，小警察默默地看着他，眼睛亮亮的，令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你在看什么？”

小警察眨眨眼睛：“看你啊！”

“看我做什么？”

小警察愣了愣，从怀中掏出证件，展开在他面前。

“国际刑警？你是代尼泊尔来审讯我的？”

“不不！”小警察把证件收起来：“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是全世界最出色的刑警！是我最敬佩的前辈！”

蓝泰失笑，“前辈？你可不要向我学习，知法犯法，身陷劳狱。”

“我知道您一定不会的！”小警察突然弯下身子来偷偷凑到他的耳边：“您一定是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师父！”

“尼泊尔？”

“嗯！”

蓝泰哀叹一声，这位小朋友前途真是一片灰暗，难得他还能露出这种憧憬的目光。

“你师父让你来对我说什么？”

“没有啊！师父说，知道我一直想见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是刚刚从伦敦赶过来的！您知道吗？我加入国际刑警就是因为您！”

不会吧？

“你还记得三年前吗？我们学校发生一起校园连环杀手案，就是你破的案！真是神勇无比破案如神！”小警察摆出一副勇猛的架势，追溯着蓝泰莫须有的过去。

蓝泰疑惑地看着他，完全忘了这码事。

“你确定那是我办的案子？”

小警察用力点点头，坚定地说：“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决定要做一名刑警的！谁想等我终于加入了以后，才发现您已经离开了。”

“我正在接受调查……”

“我知道！”他的眸子反倒更加闪亮。

蓝泰叹口气，少年人的心思，真是难以猜测。

不过好在有了这名少年，等候的时光才不枯燥。这名叫米兰的少年，今年十九岁，刚刚从牛津大学医药学硕士毕业，是一个成长在阳光下、绿草茵茵的草坪上、充满了美好梦想的少年，也希望他能够永远把这种美好持续下去。

大约四点多的时候，尼泊尔回来了，面色凝重，将少年打发出去，坐在蓝泰对面。

“沙特王子要来见你。”尼泊尔言简意赅地说，看来这对他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蓝泰嘻笑着：“好呀，看来他是来给我送黄金的！”

“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我有什么不好开心的？我马上就要成为千万富翁了！”

“你想得倒很美好！你知道沙特王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会那么容易把钱给你？而且我们都很清楚，饽饽的死因太可疑了！”

他这么一说，蓝泰也沉下脸来。他从一开始知道饽饽得罪了沙特王子后，曾经怀疑是王子杀了他，可是全世界人民都知道沙特王子是一个多么浮华虚荣的家伙，如果他得以手刃仇人，还不得敲着锣打着鼓把饽饽的尸体挂到巴黎铁塔上面去，怎么会做得如此不动声色！

可是除了沙特王子，饽饽这家伙究竟还得罪了谁？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是个太默默无名的人物。

“既然如此我更要见他一面！”蓝泰肯定道。

“蓝泰！你不要天真了！沙特绝不仅仅是要见你而已！你以为他堂堂的王子不远千里赶来，只是为了要见一个杀人犯？”

“那是为什么？”蓝泰笑着问：“难道他想让我娶他的妹妹为妻？”

“蓝泰……”尼泊尔的声音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以后说：“你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你不是很想去伊拉克吗，我现在就带你去！”

蓝泰呵呵笑起来：“开什么玩笑！我现在是千万富翁，干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跑到伊拉克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去？我的命现在值钱得很，我可不想那么快丢掉！”

“你不要再说笑了！”尼泊尔语重心长，这种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实在有点慑人：“你再呆下去，即使坐不上电椅，也得被沙特这只老虎吃了！”

“你就这么肯定沙特是只老虎，为什么？”

“我跟他打过交道，或者直接说，这次行动，就是他委托给国际刑警的！我真不明白，沙特手下有足够的精兵，为什么还要跟国际刑警打交道……他究竟有何目的？”

蓝泰耸耸肩，不能给他任何答案。

“你准备一下，我们今天晚上就去伊拉克。”

“不！”蓝泰坚定地回决道：“我要在这里等沙特来！他会告诉我的！”

说着他离席，走向侦讯室的门。

“你一定会后悔的！”

蓝泰冷笑，他没资格后悔。

＊ ＊

＊

蓝泰在监狱过得如鱼得水，所有的囚犯都对他恭恭敬敬，不知道这是否是他们对要上电椅的前辈应有的礼节。

尼泊尔一下午的时间来了两回，每次都被蓝泰气跑了。他想要逃出去没人能阻止得了，同样，如果他不想出去，也没人能强迫。

到了晚上的时候，尼泊尔又来了，还带来那个少年刑警，两人都可怜巴巴地望着蓝泰，仿佛他已然是具死尸。

尼泊尔说：“蓝泰，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象在给临刑前的死囚做祈祷。

“沙特王子的飞机现在已经起飞。”

“哦，那我倒希望他那黄金锻造的飞机能够飞快一点。”

“蓝泰，你不要说我没有警告过你！”

最后，尼泊尔愤怒地一甩袖子，走出铁窗，身后跟着一名少年，出了监狱的大门，正在打磕睡的狱警在他们身后忙把门关上。

第五章 孔雀公主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囚室门外传来脚步凌乱走动的声音。

囚犯们好奇地从床上跳下来，扶着铁门向外张望着，露出一双双急切的眼睛，干涸而渴望。

警察用警棍重重敲击铁门，示意所有人安排，然而整个钢铁架铸的空间，浮动着骚动的气味儿，所有人都嗅到了，按捺不住地狂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