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安慢慢地举起枪。
“留活口。”
大君和他的两名近身保镖也已经来到了近前,一名保镖的嘴上还叼着跟牙签,颇似小马哥的风范。
妈的,刚刚你们跑哪儿去了?自打第一枪响起,大君就乌龟一缩头,人影不见!
家安扫视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又看了看大君不带一丝伤悲的面庞。“操,你们死了就他妈的明白了吧?什么老大,狗屎!为他死
了也白死!”他心中暗道。
“小伙子干得不错。”大君看他正望着自己,点了点头道。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家安心中一震,手也微微颤了颤。
鹰还在勉强支持着。
在大君的催促下,家安把枪口放低,瞄准了人群中独力支持的那人左腿扣动扳机。
警校神枪手方云飞……
鹰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但他为人极为硬朗,伸手在地上一按又站了起来。但已经太晚,大君身边保镖之一手中的枪已然抵在了他的后脑
上。
真的大势已去。
他没再反抗。
家安被那道目光逼得抬不起头。其实他不欠这杀手,真的一点也不欠。就凭着仓库里这些尸体,判那年轻的杀手死刑一百次也不多。而家
安自己也几乎死在他手里。
目光里已经没有什么不甘心了,不管死于谁手,死于何时,这就是杀手的宿命。
杀手从家安身上撤回了视线,把清澈而温柔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腕上。腕间,一枚墨玉手镯隐隐透着血光。
但很快,他的双臂就两人被拗到了背后。有人顺势踢了他膝弯一脚,使得他别无选择的跪倒在地。早已俟候在侧,叼着牙签的保镖顺理成
章地踩在杀手受伤的小腿上,把枪插回到腰间,空出手来抓着他的黑发向后一拉,迫他仰起清俊的面庞迎向大君。
“你的雇主是谁?”大君踱着方步来到杀手面前,笑问道。
杀手以锐利的目光迎着这本该死在自己枪下的家伙:“行有行规。”他冷冷地道。杀手的规矩就是不透露雇主,无论刺杀成功失败。
“噢……”大君抿着嘴点了点头,忽地一脚狠狠踹在杀手的小腹上,厉声道:“在我大君面前,没什么不能破的规矩!”
杀手摒住气,把一声痛呼咽了下去。然而这一脚着实不轻,半晌他才能把气喘匀。看样子一番逼供势必难免,他也懒得再开口,只是静静
的看着大君。
尽管这危险人物已经在付出不少代价后被擒,落入自己的掌控,但他锐利的目光还是让大君心中一寒!比心寒更令他焦躁的是不久的将来
要进行的地盘划分。他并不想容忍鹰的张狂!
“不错,不错……”他微笑道,一伸手,从押着鹰的保镖口里夺过了牙签。
不只是保镖,鹰也愣了。
就在大家发愣的工夫,大君手腕一翻,两指捏着牙签直插进了鹰的左眼,又在他没能抑制住的惨呼中慢慢拔出了带血的牙签!“你们的规
矩是什么呀?”他悠悠地问。
家安忽然觉得腹中一阵恶心!
出来混了这么久,缺胳膊断腿儿,甚至是跳楼撞车这样血腥的场面他都没少见过。刚刚也看过更恶心的爆头尸体,但没一样让他觉得像现
在这么想吐!
让他难过的并不是血腥本身,而是活生生的折磨。
不管鹰下手有多辣,他的受害者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痛苦——他一枪毙命,干净利落。这是刽子手的仁慈。
原本家安也该为他做一次刽子手,但他没有。他看到鹰在巨痛下挣扎不已,但此刻在三个壮汉的禁锢下他又能挪得了几分?
细细的血线沿着优美的弧度划过了他惨白的面颊,就像是一道血泪。
倘若刚刚没有迟疑那两秒……
就在家安心潮起伏间,后门忽然“咣当”一声巨响,倒在了地上。随即一队人马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阮南!
原来一直在后面砸门的竟是他们!看样子大君想要兵分两路,前后包抄鹰,却被他发现,并抢先锁住门,大约他是想逐个击破,杀出一条
血路。怎奈半路杀出个方家安……家安暗忖道。
“君哥,你没事吧?”阮南入眼的就是几具尸体,忙大声询问道。
“嗯。”大君心中对他们自然是不满已极,但也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阮南走到大君面前才看到被迫跪在他身前的鹰。
看到这个架势,他怎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了一想,他伸手接过了大君手上的牙签,以两指抬起鹰的下巴:“这就是传说中的金牌杀手
……鹰?我听说他有一双……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现在这是怎么了?”说着,他伸手按上鹰受伤紧闭的左眼。
鹰的身子似乎有些痉挛,但却退无可退。痛固然是痛,比痛更难以忍受的是阮南的话。
他是鹰啊,有着比鹰还锐利的眼睛。而今,他被废左眼!
大君退开了两步,有些事情本就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早有人搬来了凳子,他坐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保持着沉默的鹰。
“你杀了我们不少兄弟。”阮南沉声对鹰道,“不过我明白罪不在你。”他的话锋一转,柔声道,“他是谁?”
鹰默然不语。
阮南笑了,对鹰背后站着的保镖使了个眼色。那大个子立刻心领神会,以手强扒开了鹰紧闭的眼睛。
带血的牙签就停在鹰的眼前。不算锋利,仅能剔牙的尖端就触在他的角膜上。
“你想要快一点,还是慢一点?”阮南道。
鹰的头被身后的两人紧压着,一分也退不得。牙签近得他根本就看不清。他慢慢的蹙起眉,唇边淡淡地扬起一丝苦笑。
“君哥,摆明了是三联黑子搞的鬼!”
家安再也按耐不住,开口叫道。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了。
背后的主谋是谁相信对大多数人都是公开的秘密,这没什么好令人惊讶。而大家始料未及的,却是这个时刻有人敢跳出来替鹰强出头。连
家安自己也明白,大君是想要迫鹰亲口说出这句话。
空气就像固体一样的凝固。
阮南眉毛一挑,面色不愉,刚要发作:现在有他插嘴的地方吗?大君已经淡然道:“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好了。阿南,今后你带带他
。”
阮南一惊,摸不透大君此话何解,迷惑地看了一眼大君,才敢确定大君确实是对那不知名的鲁莽小子有些另眼相看。
“好。”他点了点头。
大君的话一出口,气氛顿时松弛了下来。小元拍了拍家安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站到外圈来。
家安叹了口气,垂首走到小元身边。
还没开口说话,小元先冲着家安竖了竖大拇指。
家安知道他在赞自己擒鹰擒得漂亮,论理他等了一年就是在找机会得到大君的认可,此时应该兴高采烈才对,但现在非但高兴不起来,看
了小元的赞叹更觉得心中添堵,没精打采的挥了挥手。
“小安你还不明白?背后的雇主你知道我知道大家心里都知道,但事主自己不认就不够分量。还有几个月可就要开始跟三联谈判了。老大
不迫那家伙亲口说出后台的话,他拿什么做证据逼黑子在地盘划分时让步?”小元压低了声音埋怨道。他年纪虽然轻,但论狠稳狡诈却均
不落人后,在帮派中混得游刃有余,是个让人不敢小窥的角色。
他说的道理家安不难明白,而且家安更知道,只要鹰亲口承认了,大君和龚家两兄弟立刻就能把黑子翻下马来,而他担心的清算和灭口自
然也会随之而来。所以他比谁都希望鹰封口,但现在心里却盼着鹰快说。说了这磨人的苦刑才好结束。
而鹰,他偷眼望去,却偏偏令他失望。
阮南并不经常动手,但他心狠手辣的程度却绝不亚于狂人大君。在鹰的沉默中,他将手中的牙签推进了鹰的眼中,缓慢而残忍。
家安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凝滞在了阮南的手上,心脏也不自觉地随之紧缩。那太过缓慢的速度让他几欲发狂!
太慢,他太慢!
看着鹰痛苦扭曲的面容,家安的呼吸有些停顿。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阮南他可知道,那只眼睛的主人还活生生的……活生生的体味着这如同凌迟般的痛苦!
“啊~~~~~~~~”
难以忍受的痛苦终于逼得鹰放声狂呼。
家安这才喘过一口起来,适才整间仓库安静的就像停尸房!
阮南额头也见了汗,蹙紧了眉退开一步,厌恶地将手中的牙签扔掉。
大君暗暗摇头。如果刚刚那令人窒息的逼供也不能让这杀手开口,恐怕世间也没什么能再让他低头了。再在这废物身上花精力已经不值得
,目前他要做的是好好策划怎样找到有利条件在即将到来的谈判中占上风。于是,他对阮南挥了挥手,掏出支烟来,身旁的小弟立刻帮他
点上,他站起身,缓缓的走到了僻静处。阮南对身旁的打手点了点头,立刻随了过去。
见到阮南离开,鹰身后挟持着他的两人也松了手。如今他这副模样实在是够不上威胁。
鹰的双手有些发抖,慢慢地抬起到眼前——如今他再也看不到,他已是一个瞎子。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鹰的脸上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怎么办?”家安注视着鹰,问小元道。
那人有过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锐利清澈,就在一刻钟前。现在他瞎了。
“没用了。”小元无所谓地道,“玩死他喽。”
“玩?!”家安几乎叫道。
“他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你以为呢?刚刚有多少人吓得尿裤子!不让大家玩玩怎么能够本?”小元瞟了一眼大君,“老大也明白,刚刚…
…”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不妥,收了口。
而家安已经没心思探究他那句未完的话,因为此刻就如小元所预料的,鹰已经被踹翻在地!
他发狂似的在地上摸索着,全然不管落在身上的拳脚。
“你不是很拽吗?”
家安听到有人冷笑道。
“怎么现在跟狗似的?”
鹰找得很专注,对奚落充耳不闻。
家安看到的只是个瞎子,失落了东西,跪在地上,双手摸索着焦急地寻找。
他曾经像天空中翱翔的的鹰,周遭这群人的性命全在他一念之间。
他们戏弄着他,拳脚狠辣。看着他一次一次跌倒爬起,似乎就能把之前丢失的尊严找回来。
家安慢慢地走近那折翼的的金牌杀手。
他曾经真真实实的跟这杀手对抗过,他知道他很强。
鹰本来很强,但此刻他只是低垂着头,一点一滴的鲜红色液体地落在地,在他的指间。
他的身后是伤腿拖的长长一条血迹,凌乱的沾血的脚印围绕在他身周。
他的手慢慢地摸索着,在他面前散落着几片墨玉碎块,家安还记得这些碎块原本是一只手镯,环在鹰的腕间。他似乎寻找的就是这个,但
他看不见,它们其实就在他面前。
就在他的指尖儿将将触到其中的一块时,突如其来的一脚将他远远踢开。
喘过一口气来后,他慢慢地爬回到刚刚的位置。他知道,这里一定非常接近他要找的东西,不然,他们也不会把他踢开。
家安想说:够了!他不过是个瞎子!还要怎样?他只不过是想要拿回镯子的碎块!要么就给他个痛快!别玩了,他毕竟是条汉子。
但他没法开口。
小元看着他,悄声笑道:“你该回家做妈妈的乖宝宝。”
“你再说一遍!”家安的一腔怒火顿时发作在了他的身上。
“……”小元呆了呆,敛起笑容,“小安,是你我才说,有良心就别混黑社会,这里就适合混蛋王八蛋。”
家安心中一凛!
鹰的安静使得这个游戏变得十分无趣。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点折磨和羞辱,这些砸碎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这种态度尤其容易令人恼
羞成怒!
“妈的,都废了还拽什么拽!”一人伸脚踩住了鹰的手腕,“家安把这废物的枪给我!”
家安的大脑嗡的一声。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隐约听到他们哄笑着说“这家伙最利的眼睛已经废了,还要手做什么?咱就好人做到底,
送佛送到西……”
如果我是个警察,我就他妈的应该把这些杂碎统统铐回警察局!告死他们!
妈的,我是什么警察?
我还是什么警察?!!!
家安心中似要火山爆发!
他忍不下去!
鹰已经是个瞎子了,够了吧!就一枪打死他吧!
家安提着枪看着鹰。
鹰微微扬着脸,朝向家安,双目下的血线蜿蜒着在下颌处与嘴角的血迹汇拢在一起,就似在看着家安,只是闭着眼。
他在看着家安,面上没什么表情。
“家安~”
他们催促道。
我是警察……我叫方云飞……
家安握紧了左拳。
我是卧底……
天地似乎都在旋转。
他们在催促。
两步,家安像是走了两座山那么远。
我居然一点也帮不了他!
我竟然还算警察!
家安虽然懊恼过,但从没想此刻这么厌恶自己的身份!
子弹穿过鹰的右手深深的钉进地下。
丑陋的,微微向内收缩的伤口边缘有点烧焦,所以血流得很缓,慢慢地才在地上蔓延开。
家安有点想哭,感到从没体验过的无奈与无助。
第五章
“好了,差不多了。”阮南远远地道,“我们都是良好市民,怎能杀人?”
众人一愣,随即恍然。鹰是个杀手,可以说是仇家无数。他此刻已经变成这副样子,要他死何必自己动手呢?更何况只要把消息传出去,
最想他死的应该是黑子——尽管现在在场的人都知道鹰的口风极紧,但他不死黑子岂能安枕?
阮南做事谨慎,滴水不漏。一则是伤人无甚大罪,杀人就比较麻烦,他不想有任何把柄落入警察手中;二则把半死不活的鹰留给黑子,即
便不能给他带来麻烦也能挫挫他的面子。
“南哥,他怎么处理?”一人踢了踢鹰,问道。
“请出去啊,不然请他吃饭?”小元笑道。
阮南看了看小元,不置可否,只是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道:“收拾一下,阿建,拿些钱给他们家人。”
家安无心理会小元挑衅阮南的权威,只是茫然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幕。
连老天爷都不帮他……
家安神不守舍的接过别人递回给他的GLOCK,低下头,拆开弹匣,里面还有九颗子弹。
鹰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被像个麻袋一样拖出门去。
天空灰黑的就像是傍晚。
摔做三段的手镯散落在集装箱旁边。
雨滴像小石块一样敲打着玻璃窗。
地上长长的一道血迹直通到门口。
雨下的就像老天爷忘了关水龙头。
那双摸索着的手一直在家安眼前晃来晃去。
他醒了吗?还在找吗?
他瞎了,他只要捡起那只打碎了的手镯,他遍体鳞伤被扔进了雨里!
家安的脑海中蓦然一片空白。
“兄弟,让让!”
伴随着喊声,一道水柱冲了过来。
家安猛然一惊,跳了开来。原来尸体已经清理干净,几人正拿着水管冲洗地面上的血迹。
他缓缓的退开了两步,忽地又冲上前去,抢夺似的将那几块碎玉捡到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