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陆雁擎对他有心结,可是最懂陆雁擎的人依然是他。或许,最了解对方的,真的是敌人。
秦戒继续说道:「雁擎还爱不爱高霖我不知道,毕竟我不是他,这件事情我不能帮他回答。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高霖已经死了,和陆雁擎相似的女孩也走了。
陆雁擎现在的情人是你,你也只有陆雁擎。」
秦戒端起杯子,看似不经意地啜饮著即将冷却的茶。
听著秦戒的话,柳研宸依然无言。稍梢晃动著杯中微冷的碧色茶水,柳研宸放弃饮尽的念头,静静地起身,打算离去。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陆雁擎他会开锁……」秦戒柔声地道,口吻轻松得一如在讲述晚餐的菜色。
说完,秦戒优雅地执起小茶壶,为自己添了点热茶。
正要起身离去的柳研宸顿时愣住,虽然秦戒没有说得很清楚,但他听得懂他未说完的话。
陆雁擎会开锁!意思是说陆雁擎知道他藏在衣柜里的秘密了吗?他是否已看过那本日记……还有那叠照片,所以陆雁擎才会做出那种事来。
「雁擎是很容易不安的。」知道柳研宸懂了他的暗示,秦戒仅是淡淡地加上这句听似无心道出的话。
听著柳研宸快速离去的脚步声,在秦戒正经而略带犀利神色的脸庞上,又绽开了浅浅的笑容。
* * *
一路大踏步走来,看著已然黯沉的天色,柳研宸的心底漾著焦急。他是和陆雁擎最亲密的人,他当然知道那些东西会带给陆雁擎多大的伤害。
最重要的是,他感到内疚。他又能说雁擎什么,他的心底不也同时存在著雁擎和她。 「雁擎。」
看著寝室敞开的木门,和没有一丝灯光的室内,柳研宸试著再唤了声。
黑暗中,柳研宸隐约看见一道人影坐在他的床上。听见他在叫唤,他徐徐转身抬头,又再度低头背过身去。
那道孤独的身影,渺小而单薄地存在著。
柳研宸的心底泛起一阵刺痛,急切地奔了过去,紧紧地由背後拥住陆雁擎。
「雁擎。」他再度唤道,语气里充满了疼惜和不舍,为什么他们只会伤害彼此,却不懂得怎么疗伤止血。
陆雁擎冰冷的身躯,贴著柳研宸的炙热身子微微地颤抖,胸膛急遽起伏著,陆雁擎这才缓缓地颤动。 「对不起。」
黑暗里,细微的声音听不出是谁开的口,只是两人都觉得是自己。
地板上依旧散落著照片,日记被翻开在不知名的一页,孤伶伶地被丢弃著,木盒开启著平置一边,见不到盒上的浮雕。
柳研宸看见散落一地的物品时,不禁颤动了下身躯。他想开口问陆雁擎怎能如此?但抱著怀中冷冰而单薄的身躯,却又问不出口。
原本静默的陆雁擎,敏感地察觉到柳研宸的视线和心境,原已酸楚的心,瞬间流过一阵电流,令他体内原本开始流动的液体再度结冻。
「研宸。」
陆雁擎的声音很柔很柔,像在诱骗渔人的海妖女一般,却又像心碎般微弱。
「嗯?」柳研宸不安地应了声。
他有种预感,像是陆雁擎就要消失不见一样,不禁又将手圈得更紧了些。
「我们分手吧!」他的声音带著些微的笑意,以及领悟和解放。
而柳研宸则无语。
冬天的夜,好黑……
冬天的风,好冷……
距离期末考只剩三天的此刻,陆雁擎和柳研宸却彷佛看见了终点线。
* * *
从那一夜後,独自离开寝室的陆雁擎,扔下了一室的物品,再也没有回房过。
柳研宸没有刻意询问陆雁擎的去向,不过秦戒却在星期天晚上丢了张纸条在他桌上,纸条上简略地写了个门牌号码。
柳研宸看了後不禁放心了些,陆雁擎没有和别人同寝,秦戒安排他暂时住到一间空房。
察觉到放松安心的同时,柳研宸才发觉他还是爱著陆雁擎的,因为思念、在乎,所以不愿知道他和别人在一起。可是他终究没有去找陆雁擎,终究没有。
今年的农历春节过得早,考完期末考後,馆内的学生全都返乡过节,柳研宸自然不例外。
临走前,他犹回身看著恶德馆的景致,洋式的建筑物里,居住著他想念但已没有未来的人--陆雁擎。
临行前,秦戒仅是淡淡地对他说了一句话:「欢迎你过年也来恶德馆玩玩,有几个长年住客,初三就回来了。」
秦戒说话的时候虽是轻笑著,可神情却很凝重。
柳研宸明白秦戒的意思,亦知道秦戒不希望他和陆雁擎就此分离,不然他早早就会接到陆雁擎搬离寝室的通知。
只是连他也不知道,他和陆雁擎是否还有明天。
* * *
「呼……吸……」
听见耳边的声音,陆雁擎的意识慢慢地回复。
是谁的声音?陆雁擎疑惑地自问。
「呼……吸……」
谁!?好熟悉的声音,是谁在低吟著,似悲泣般。
「呼……吸……」
陆雁擎缓缓坐了起身,发觉那声音……是他自己的。
为什么呢?连呼吸都要像喊口令一般,才可以进行吗?他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吗?
陆雁擎嘲弄自我地笑了起来,这才看见自己坐在红色液体中间。薄薄的一层黏稠液体,环绕著他的身躯,映著如白昼般光亮的月光。 看著眼前再熟悉不过的景色,陆雁擎毫无表情的面容上,呈现了一分无奈,不用低头,他也知道他的手上又拥抱著高霖。
无奈地扯出苦涩笑容後,陆雁擎再低下头看去,却看见他的手中抱著一束灿烂的太阳花。
鲜艳的粉色太阳花,绽放著粉粉嫩嫩的姿妍。
陆雁擎微感讶然地抬起头,惊见自己被包围在花海里。
他惊骇地看著,然後笑了,狂乱地大笑出声。猛然低头,突然发现有液体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以手指触碰落下的液体。那黏稠的触感,还有浓浓的铁锈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轻嘲地一笑,他顺著滴落处回视他的身躯,猛然发觉他的胸口开了个大洞。因为没有了心,所以感觉不到痛,只是空虚得让他几欲发狂,却又找不到填补的东西,只能任它空著。
空荡荡的血洞里没有心,只有黏黏的红色液体不住地流出体外,灌溉那大片的太阳花。
而每一朵花,都显得狰狞、可怖……
农历年到了,季节虽将要步入春季,空气里仍留著冬天的气息,冰冷的夜依然令人难以成眠。
此刻,年初四的凌晨,柳研宸站在冷冽寒风中,提著一袋简单的行李,仰望著恶德馆。
他终究还是来了,尽管知道年初四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家里人会骂成什么样子,他还是来了,在早春的现在,风尘仆仆地来了。
这两天他坐立难安,初二回外婆家後,他立即将压岁钱和简单的行李装入袋中,却没有行动的勇气。
看著过往的照片,还有他一字一字以珍视心情写下的日记,他没有舍去的勇气。
可是陆雁擎无言的表情依然让他心疼,疼到午夜梦醒。柳研宸才发觉他怀中没有陆雁擎,那一瞬间,他只能怔忡,任由空虚感蔓延全身,让自己被寂寞占领。 於是,在发觉他终究不能没有陆雁擎後,他很快地从家中冲出来。
仁德中学位於市郊,距离柳家约一个小时的路程。
他带著简单的行李,一个人缓缓地骑著他的爱车来到学校。
纸条上的号码,柳研宸早已熟记在心底,他却没有依著纸条的指示往那间不熟悉的寝室走去。他来到的地方,仍是他住了一学期的南区三楼寝室。
他还没有勇气面对陆雁擎,只好先到这里躲避,他需要一个地方沉淀心绪。
冰冷的凌晨时分,天色依然黑暗,但柳研宸仍是看清他的床上躺了个人。
蜷曲地窝在床上的人儿,则以晶亮的眼眸注视著柳研宸的举动。
柳研宸讶异地看著那人,原本纷乱的心绪,却奇妙地在瞬间沉淀。
「雁擎?」柳研宸试著唤了声,他尽量将声音放柔,生怕陆雁擎会在瞬间消失。
虽然那个身影是他熟悉的,但他仍是不敢肯定,陆雁擎实在没道理睡在他的床上。
而陆雁擎却没有回应,面对柳研宸,他仅是沉默而冷淡地翻被坐起身,穿著毛衣厚牛仔裤的陆雁擎随即弯身找鞋穿,准备离去。
「雁擎。」看见陆雁擎弯身穿鞋,柳研宸急切地叫唤。
「我只是来整理东西的。」陆雁擎的举动在刹那间顿了几秒,牵强地说了理由後,他又接续原先的动作。 「我是来找你的。」柳研宸知道陆雁擎说得违心,也就不在意地道出来意。
乍闻意料之外的话,陆雁擎的动作在瞬间僵住。他没有多言,却从柳研宸的口吻里听出他不是来找自己争吵的,他迷惘的看著柳研宸,猜不出他真正的来意。
「我记得你说过,後面山坡上有个地方是看日出的好地点。」柳研宸没有直接道明来意,仅是放柔语气,在黑暗中笑得粲然。
「嗯。」陆雁擎犹豫了下,仍是点头应道。
他虽不懂柳研宸的来意,却仍想和柳研宸多相处,虽说是他提出分手的,但他终是不舍,是他先恋上柳研宸的,此刻情意依然,怎么舍?
他是来和他做一个了结的吗?陆雁擎不解地看著柳研宸,瞬间又低垂下眸。
这样也好,什么太阳花的,再也不关他的事了。
「等一下。」陆雁擎徐徐垂首系上鞋带,细声地应允。
得到了应允的柳研宸,面容上漾开了笑靥,有几分宽容和满足。如果陆雁擎拒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奸?
黑暗中,他看不清陆雁擎的脸庞,对陆雁擎的存在却依然充满爱怜。或许最初引他怜爱的是和她相似的脸庞,可是如今他爱的,却是陆雁擎这个人;是那骄然傲气,又引人怜爱的陆雁擎。
陆雁擎却没察觉柳研宸心境上的变化,绑完鞋带後顺手穿起放在一边的厚大衣,并抓了置於床边的帆布袋。整装站立後,再度望向柳研宸的瞳眸里依然漾著不安。
* * *
仁德中学位於市郊的山区,因为建校得早,当年地价便宜,董事会买下了大片林地,开发成现在的仁德中学。
在恶德馆的後面有两条小径,一条通往附近的大学城,另一条则是往山上的路。不少恶德馆的住客,将两条路称为天堂和地狱,通往大学城的是天堂,而另一条……
此刻,陆雁擎和柳研宸正走在地狱路上。
通往山区的小径蜿蜒而曲折,白天走就相当困难了,更何况现在天色仍然灰暗。但陆雁擎却像出入自家後院般,走得十分顺利,他以往就常翘课跑到这附近来,现今要他走这段路,并没有什么困难。 没有多久,在天色呈现鱼肚白时,他们来到了一块大石上。大石边有著人工凿出的阶梯,只要走到这里,登上大石根本不是问题。
这个地方是工友在整理林地时无意间发现的,而石上的阶梯,是秦戒请人开凿而成的。知道此处的人并不多,除了工作人员外,只有秦戒、陆雁擎和此刻的柳研宸。因为发现此处而建立时,他们已经高一,而高霖已过世。
安放好物品後,陆雁擎沉默地拿出带来的毯子,铺在潮湿的大石上,和柳研宸肩并著肩地坐了下来。
「大概还要等一阵子。」看著远方未见明朗的天色,陆雁擎闷闷地说道,刻意坐在小毯的另一端,和柳研宸微微地拉开距离。 「我听秦戒说过高霖的事了。」柳研宸开门见山地说道。
抱著随身的袋子,刻意地看著远方灰白的天空,柳研宸刻意不看向陆雁擎怕看了,他会心痛得忘却想说什么。
而陆雁擎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低垂著头,沉默地玩弄著石上的青苔。
关於高霖的事,他原就不曾刻意想隐瞒,只是他没想到,当柳研宸提起时,他仍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你,你还忘不掉高霖,而我心里也有另一个人。」说话的同时,柳研宸唇边漾开了抹浅笑,有种超然的领悟般。
「你知道我作梦的事?」
「知道,你曾经说过梦话。」柳研宸诚实地点点头,关於这件事,他并非不在意,但并不严重。
「就像我依然写著没人会看的交换日记一样,你在梦里怀念著他。」柳研宸轻声道,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扫去胸中的不安感。
提及那本日记,陆雁擎的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感。就像被异物插入指尖的感觉,最初是麻木,然後才感到痛楚,那痛楚是如此清晰,意识到了就再也无法忘记,可是这手触及不到的伤处,他却只能看著、感受著。
「所以你才说要分手?」柳研宸浅浅地扯动嘴角,似笑非笑地。
「嗯。」陆雁擎轻哼了声,算是回答。
既然彼此都无心,那么何必再继续下去?分手对两个人都好,更何况他没有宽宏大量到能容忍柳研宸透过他看著别人。
「再过下去也没有意思了,不分手又能怎么样?反正我们之间的关系,除了上床外,几乎没有其他……」陆雁擎轻嘲地说道。
那夜之後,他孤独地抱著枕头入眠,每次想回忆关於柳研宸的事物时,才发现他们除了激情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半年的相处,他可笑的只记得一张床。
「何况,你会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像她。我再怎么样也无法容忍你眼里没有我。既然如此,那不如分手,这样对两个人都好。」陆雁擎微扯开唇角,试著展露一抹无所谓的笑,可是眼眸却背叛地泛起光晕。
「你爱我吗?」柳研宸小心翼翼地问,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如果不爱、不喜欢,我又怎么会跟你同寝?更不可能跟你同进同出。」擎感到奇怪地看著柳研宸,不懂他为什么问这问题,答案不是早就显而易见。
得到肯定的答覆,柳研宸欣喜地微微松弛脸上紧绷的线条。
「可是,在你身边太空虚,纵使你不明说,你的心里还是有别人,爱的仍然不只是我。」没等柳研宸笑开,陆雁擎很快地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才跟他们在一起?」柳研宸心惊地问,他从没想过陆雁擎出轨的原因卜真是因为他心里遗有别人。
「的确,我还忘不了高霖,梦里还是一片血海:我还是一直想著--如果,当时我想办法阻止,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如果我早些知道高霖的想法,可不可以改变这结果,至少让他快乐一点。可是我终究什么也没有做,高霖仍是死了,而我只能在梦里悔恨。」
陆雁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直地看著远方,沉在脑海里的,仍是高霖死去那永难忘怀的一夜。
「秦皇说过,你还爱不爱高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高霖已经死了,我现在只有你。」柳研宸绕了个弯,轻声说出他此刻的想法。
「是吗?可惜阿秦他不懂得什么叫爱情。」陆雁擎只是随口应了声。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现在只有你。」柳研宸没理会陆雁擎的孩子气,悠然地说了下去。
闻言,陆雁擎仅是笑笑,现在,他们又有什么现在呢?他们已经结束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