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警官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烟灰,“与其说是喜欢那个地方,倒不说是去那个地方见什麽人。因为死者的家人曾说过,每次去那里,她都要精心打扮一番。很像是去见喜欢的人呢。”
沈拓的眉不禁拧起,这些话,他好像在哪里听谁说过。
「是这样的,其实蓉老板在出事的前一天变得有些不一样。她看起来好像──怎麽说呢,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我们问她是什麽事,她没说,总之,好高兴,很像是什麽人要来的样子,而且是她很重要的人。」
是了,那个曾经在从蓉的咖啡店打工过的男生也说过类似的话。
“然後就是其他两位男性死者,他们到过这家咖啡店的次数算是一般,偶尔会去的样子。不过引人注意的是,两名死者死前并没有去过咖啡店,要说有什麽不对的话,都是看起来像是去赴约。”
放下手中的资料,沈拓说出自己的想法:“听起来,好像是这些人死之前都去见过什麽人。”
“嗯。”叼著烟的盛警官点头,“从蓉也是,我们去询问过了从蓉死之前在她咖啡店里工作的服务生,他们都不约而同的这麽说。”
“就是雷亦不同。”
“不,雷亦也一样。”盯著沈拓,盛警官很肯定地说。
“雷亦死之前也曾想过去见谁?”沈拓有些惊讶。
“对。”盛警官取下嘴中的烟,继续说,“我问过你事务所里的其他人,他们说雷亦在死的那天很急著便赶回去了,他说要去赴约。”
“可以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沈拓问得有些急。
盛警官立刻没有回答,他现在看起来像是在沈思。
很久,盛警官才回答:“对,我们已经查出当时雷亦要见的人是谁。”
“是谁?!”
没有回答,盛警官继续说下去:“得知那个人是谁後,我们试著把那个人跟其他四名死者联系起来。然後很意外的发现,居然这麽的吻合。”
沈拓不再说话,他静静听盛警官把话说下去。
“这个人曾经在明峰市居住过,居住在明峰市的时候,他也是明峰市的常客。我们拿他的照片去询问过在那家咖啡店里最资深的店员,他们都说见过他,并且很肯定。因为像他那种出色的人,是让人过目不忘的。而且,他与从蓉的交集不浅哪!听那些店员说,从蓉非常的爱恋著那个人,在那个人突然失踪前,他们看起来很像是一对情侣,常常如胶似漆的粘在一块。”
“至於那个人与其他三个人的关系──对於都是那家咖啡店的常客,会碰面甚至是认识都不为怪的。其他人因为时间错开而不认识,那个人却因为常去也就认识了他们──呵呵,这样的推理很合理吧。”
突然轻笑出声,让有些凝滞的气氛缓和起来,但沈拓却一直提著满腹心思,没心情去顾及这些。
他等待盛警官继续说下去,盛警官却不知道为什麽突然不说了。
时间,在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悄然流逝,气氛,越来越寂静──
当盛警官手中的烟快烧到手指头时,他才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
一边掸烟灰,一边说:“至於雷亦,应该是通过别人的介绍认识那个人的。听他的同事说他死之前,那个人打电话给他,说是问一些事情。雷亦看起来很敬重那个人的样子,很高兴的提前下班回去,可是,谁也没想到会出了那种事……”
“你到底想说什麽?!”再也按捺不住,沈拓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人到底是谁?”
灭了手中的烟,把烟头丢到烟灰缸里,盛警官淡淡地反问:“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你不会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吧,沈律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乱猜,你觉得应该告诉我那就表明,不想说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不是不想猜,是根本害怕去想、去猜,与其说想急著知道,不如说是害怕知道,现在他,莫名产生一种逃避的念头。
“好吧,那我直说,我们警方怀疑凶手就是──”盯著沈拓,盛警官一字一句说道,“你的爱人,程、涉──”
“不可能!”想也不想,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可是事实上,程涉也曾经对我们说过,他会出现在雷亦住的地方并适时救了你是因为他与小雷有约,本想去找他的。”盛警官很冷静的诉说。
“他当时也说了,他因为工作上的时间拖延了时间,等他去到时,小雷已经出事,而我恰好从楼上掉下──”沈拓立刻反驳。
“谁又能证明──”盛警官直视沈拓,雷厉风行的回道,“他不是早就已经到达雷亦所住的地方,杀了他之後隐藏在附近静观其变……”
“不准再说他杀了谁或谁!”听罢,早已经满腔怒火的沈拓严酷地打断他的话,“我们都是依理论事的人,要想证明这一切,请你拿出证据!”
“证据?”盛警官沈敛一笑,“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把很有可能带著凶手血迹的刀子吗?”
沈拓一时之间不明白他想说些什麽的望著他。
“雷亦可能拿著刀子做过一番挣扎,那把刀子划伤了凶手的身体,并沾上了凶手的血液。後来,刀子在打斗中飞到角落,谨慎的凶手或许一直想找他,但没想到你却突然来了,只好避开──不管真正的情形是怎麽样的,总之,刀子上的血迹通过检验并核对之後不是雷亦的,也不是你的──那麽,很有可能是凶手的。”
“沈律师。”注视著沈拓的眼睛,盛警官用清晰的口气对他说,“我也不希望程涉是凶手,不过为了证实这一切。我请你帮警方做一件事,从程涉的身上取来任何毛发或体液,如果是血液那更好。只要核对了DNA,就能知道,他到底是、或不是凶手了!”
望著沈默的他,盛警官继续说:“你也想早些证实一切吧,如果不想心爱的人背上杀人的罪名,请你与警方合作。”
还能说什麽,坐在原位的沈拓,顿时无力的瘫在座位上长久无言。
与盛警官分开後,坐在车上的沈拓想了又想,本想打个电话给程涉,但手机拿到手上,却怎麽也不能拨打过去。最後,他把手机丢到一边。
全身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听完盛警官的一席话,心情差到极点的他已经不想去想下一步该做什麽了。
有种乱了分寸的感觉。
因为盛警官的猜想是他从来都不曾想过的事──更何况,这样的事情要怎麽想?想那麽爱他的涉一直在下咒想杀了他,怎麽可能?!
可,这些话他又不能对盛警官说,就算盛警官表面上说相信他的话,实际上却不当一回事吧。就算他真的相信他,接受了他的说法,他又如何能解决这种诡异到极点的事情,已经,不像是常人能够做出的事情了。
下咒,招唤恶魔,对被诅咒的人做出攻击,达到目的。
怎麽想,都是灵异小说上的事情吧?但它却真实的出现在了他身边。
「拓,你是声名远扬的大律师,办过很多案子,把很多人送入过监狱,也把很多人送入地狱──那些死了的人,要是变成了鬼,一定会来找你算帐的。因为是你,他们才会死,才会下地狱……」
……
「我好像记得在哪里看过,用人的生命来向恶魔交换条件所下的诅咒,是非常残忍也非常恶毒极端的一种咒术。它不但要活人当祭品,更要召唤恶魔的人不能有一点点的善心,否则,连这个人也会被恶魔吞噬。如果不是非常恨对方,我想,不会有谁会想用这种残忍的咒术的吧……」
突然想起程涉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想到了“刻骨铭心去恨”这句话,想起了亲眼目睹的那几幕令人作呕的血腥画面……
真的那麽恨他吗?那个做下这一切事情的人?
百思不得其解,又重新陷入脱逃不出的苦闷中,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怎麽会怀疑到涉身上呢?
想著,目光不由的,落在了胸前他出门前,程涉替他挂到胸前的护身符上──
“很想让你乖乖呆在家里。但你总是不断的乱跑,让人安心不下。这个护身符是我特地到庙里求来的,就让它代替我,在我不在你身边时,保护你。”
忘不了他把护身符系到他脖子上时,认真严谨的表情,好像,这个护身符很重要。
当时他,还笑了:“涉,你真认为这种东西能保护我不再受伤吗?要真是这样,这世上不就人人都带一个在身上,并且不再有灾难了吗?”
他抬起头向他,认真且带著恳求:“不管怎麽样,你就好好带著它。不管灵不灵验,自我安慰也好,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受伤了。”
心爱的人这麽恳求,就算不以为然他所做的事,也安安份份的任他把护身符系上,更何况好像他不答应,涉就不准他出门的样子。
沈拓自己并没察觉到,想著想著,他的表情变得那麽温柔……
突地,他把护身符塞进衣服里,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没错,现在不是忧愁沈闷的时候,他一定要快些找到真正的下咒之人,为了他自己,为了背负上杀人嫌疑的涉!
下定了决心,正打算开车离开,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看了下来电显示,知道打电话来的正是他刚刚在想的人,沈拓赶紧接起电话。
“涉。”还没等对方说话,沈拓已经急著喊道。
“拓,你现在在哪?”程涉柔和的声音自手机的另一头传来。
“还在明峰市,不过正准备回去。”听著,沈拓也不禁柔了声音。
“事情已经办完了吗?”
“嗯,差不多了,有事?”
“嗯。”程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其实我现在也在明峰市。”
“工作需要吗?”沈拓自然而然的这麽认为。
“不是,是私人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一幢房子在明峰市。”
“记得啊,你以前在这里住啊。”而且,有次他跟他为了他已经想不起来的事情大吵了一架後,曾经跑回去过一次。当时要不是他先忍不住没有他的煎熬跑去求他回来,他相信他就此不回来的可能性很高。
不过,涉好久没有提起那间等於是程涉逃奔难场所的“娘家”,让他差点都忘了。
现在他突然提起,不是他突然想回去住了吧?
“啊,我要去拿点东西,所以就来到这里了。拓,如果你没事了,可以来接我吗?我的车子突然出了点问题,送到修理厂了。没有了车子,我的行动都不怎麽方便了。”
“好,我去接你。现在你在哪里?”
“我在……”
没有费多大的功夫,沈拓便在程涉描述的地点找到了他。
看著程涉坐到车上後,沈拓微笑道:“我们今天分开不到半天哦。”
他的话,令程涉系安全带的手停顿了下,随後他也笑道:“这是我们头一次在其他城市碰面!”
“陌生的城市,接头一样的碰面……啊,涉,你有没有感到有一种──”身体倾向坐在身边的人,沈拓的嘴角向上抿起,勾勒出一抹亦正亦邪的笑容,“我们在偷情的感觉?”
程涉红著脸瞪了他一眼:“没一句正经!”
“呵呵──”开怀的轻笑,怕再逗下去他真的会生气,沈拓转移话题,“对了,涉,你让我送你去哪里?”
程涉的表情,变得认真:“就是我以住的那间屋子,还记得地址吗?”
“多少还记得一些。”
“送我去吧,我要去拿一些东西。”
“好。”有些疑惑他怎麽变得严肃起来,但沈拓还是先顺他的意思,便没有多问什麽。
在车上,程涉不知道为什麽没有再多说话,沈拓便一直找话题。
“涉,你知道我来见你前跟谁见面了?”视线注视前方,一边开车,一边分心注意身边的人的情况。
他总觉得涉今天有些不一样,是不是回到了往事繁乱的旧地,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影响了心情?
这几天,一直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他以前的事情,现在,他都有点不懂以前的他,到底是什麽样的一个人。
感觉,一点也不是他所知道、认识的涉。
别人口中的他,倨傲、冷漠、难以接近、出色非凡,并且,放荡不羁──
这个人,真的是他的涉吗?
那个总是动不动脸红,会害羞,在他面前总是柔柔的说话,做事总是小心翼翼,在他受伤时,会把眼睛哭肿的涉吗?
“不知道,那你跟谁见面了呢?”柔柔的声音响起在沈拓的耳边,转头去看,那张出尘的容貌正含著温柔的表情望著他。
心,微微热了起来,因为他的柔情。
惊乱的转回头,心还在慌乱的跳动,有点像,做错事被逮到的那种心情,因为,在那一刹那,他居然在怀疑──
“是盛警官,他约我跟他见面。”脸对著前方,却用眼角的余光偷窥身边的人有没有觉著自己刚才的慌乱。
“这样啊,他找你是为了小雷的事情吧?不知道警方有没有找到什麽线索?如果,能早些找出凶手就好了。”手肘支在车窗上,手掌托起脸,视线一直留在沈拓身上的程涉看似漫不经心的问。
“对,是跟那个案子有关的事情。……凶手,警方已经有嫌疑的人了。”吞吞吐吐,沈拓还是说了。
“哦,那就把那个人捉了啊。”
“没有证据,没有确切的证据,警方也无能为力。”看也不敢多看程涉一眼,沈拓很快的把话说完。
“警方怀疑的那个人是谁啊?”
程涉随口的询问,沈拓却怎麽也回答不出来,於是,一直沈默。
他沈默,原本就不打算说话的人更无言,於是,很长久的时间,车中,被一股可以压人的滞闷空气困扰。
直至──
“涉,是左边的路口还是右边的?”
“左边。”
沈拓依言开车,短短的话题之後,两人再次沈默。
沈拓独自坐在沙发上,视线一直在每一个窗户都被看起来厚重的深色窗帘遮住的屋子移动。
这是一间独幢的屋子,很偏僻的坐落在城市的郊外。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都被厚厚的窗帘遮住的原因,这个屋子就算亮著灯,也还带著一丝令人悚然的寒气。
可能是太长时间没有人住了吧?
沈拓一边这麽想著,目光一边四处转动。
这是他头一次来到这间屋子的里面,上次他来接程涉时,只是站在外面敲门,等他出来後乞求他的原谅,然後便直接接他回到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没想到屋子这麽大,东西却很少。
近五十平方米的客厅,只有沙发,还一些柜子。
连电视机都没有……
以前的涉是怎麽过的啊?沈拓蹙著眉想著。
“拓,在想什麽?”突然,程涉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身後。
回过头去看,端著两杯茶的程涉正向他走来。
“啊,你居然跑去泡茶了啊?”沈拓有些吃惊的说道,“这麽久没住了,还能找出能喝的东西啊?”
程涉点点头:“我找了下,发现茶叶因为密封得很好没有发霉,便煮了开水拿来泡了。”
“涉,你的个性就是太一板一眼了,来到这麽久没住的房子,你居然还想著去泡茶。”接过程涉递来的茶杯,沈拓自然的抿了一口。
“习惯了嘛。”捧著另一个茶杯走向窗前,程涉撩起厚重的窗帘,望向屋外。
“拓,这间屋子是我用自己赚到的第一笔钱买的。当时就是看中了这里很隐秘,没多少人会来才会买的,知道为什麽吗?”放下窗帘,程涉回过头。
“为什麽?”沈拓的视线停在了他的身上。
“因为这样,就没有多少人知道我在哪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後,他垂下头喝了一口茶。“那段时间,我逃避所有人,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当时把我当玩物的莫颖。”
听出他话里的凄凉,沈拓的心不禁抽痛,於是他学程涉,喝茶掩饰,压下心中那满腔苦痛──如果,早些认识涉就好了。
“我是一个刚出生不久就遗弃的孤儿,七岁时被人领养,也是七岁,领养我的那个人意外死去,七岁,我又回到孤儿院。然後,在孤儿院里呆到十二岁。”
“十二岁?”沈拓不禁脱口而出,“你被人收养了?”
“不是。”摇摇头,程涉苦涩一笑,“是我再也受不了孤儿院里挣扎般的生活,逃了出来。”
“逃?”
“对,什麽都没带的逃。”
“那,才十二岁的你怎麽生活?”
“怎麽生活……怎麽生活……”不停地念著,好似很茫然,於是捧起茶杯喝茶,视线却盯著坐在沙发上的沈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