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代————耳环

    
「采玉？」秦采樱从背后悄悄走近站在院中发呆的弟弟。自从前日见他沮丧归来，她便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这几日发觉，平日好玩的弟弟居然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这样的现象更令她平添了几分担忧。

    
「樱姐？你来了很久？怎么没叫我？」生怕被看出自己的失常，秦采玉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私藏骆松寒在「试剑林」令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他可不想因为暴露此事而遭到父亲的责罚。

     「采玉，你在林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拨弄着花朵枝叶，秦采樱不经意地探问。

    
避开姐姐探究的目光，秦采玉随意找个借口便匆匆离开了庭院，尽管矢口否认心里却仍感到心虚。姐姐，不是不告诉你，而是我不能呐！

    
身后的秦采樱轻轻叹了口气，她早就看出了秦采玉的勉强。母亲生下秦采玉后就过世了，因而姐弟二人自小形影不离，渐渐心意相通。她又怎会看不出秦采玉别有隐情的苦恼？采玉……已渐渐长大，他终究会领悟世俗无奈，可却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与自己无话不谈。望着秦采玉离去的削瘦背影，秦采樱心中的失落不禁油然而生。

     不久，宫内传出消息，太子已经回宫。

    
金碧辉煌的深宫之中，一名身着织绣锦缎的男子坐在太师椅上休息。刚得到属下来报，太子已于数日前返回宫中。原来……他早就回来了，抚着指尖通体剔透的翡翠环，连无双冷艳绝伦的脸上一片平静似水。

    
十多年前，连无双是一名新入宫的小太监。由于一张倾倒众生的容貌，曾经迷了先王又醉了新帝。如今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了宫中除了皇帝便无第二之人。尽管长伴君侧享尽龙宠，可是他知道梦总有清醒的一日。他想起当日参加筵席，席间正欲举杯向新立的太子庆贺。却不料，碰上太子那双饱含憎恶和鄙视的目光。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冷冷地射向他，让他心头一惊，竟不觉打翻了酒杯，浑身冰凉。回到宫内，他彻夜不能安心，那双眼仿佛毒蛇一般缠绕在他心头，无声的逼视似乎在等待看他的凄惨下场。就在前些日子，宫里为新立太子举行了「围狩」，他便派人在野地守候，本以为是除去太子的绝好机会，却不料……正想着，一双手从背后悄悄绕上了自己的脖子；定睛一看，眼前却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之人。

     「双儿，怎么见到朕不高兴？」搂过连无双，皇上伸出手指轻轻揉着他微蹙的眉心。

     「皇上？」尽管口中是询问的语气，看着皇上的目光却依然平静无波。

    
「那你为何不开心？难道，朕还待你不好？你要什么尽管说来，朕一定满足你的心愿。」手指略停，皇上想在那绝世的容颜上找到一丝真实的感情。连无双突然低下头咯咯一笑，再抬起头，勾人心魂的美目顿时令君王失了心，掉了魂。

    
「皇上待双儿好极了。」连无双幽幽地轻笑着，然而笑意并没深入心中。怎会不好呢？绫罗绸缎，奇珍异宝，美酒佳肴……让我享尽了人间奢华。唉，只怕是享了太多不应得的富贵，到头来折了寿还不得善终呐。

     4.

    
「七分江山，三分皇莆。」这是句流传很广的话语。相传皇莆三代以前曾为当朝统治者打下江山立下过赫赫战功。等到天下太平便辞去了朝廷的封官厚禄，归隐江湖过起了闲云野鹤的自在生活。这件事情在整个武林曾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在江湖上传为美谈。表面上皇莆家族失去了往日呼风唤雨的权势，但是凭借着祖上积累的丰厚家底以及朝廷给予的特殊荣誉，皇莆世家后来竟成就了武林第一世家的地位。近一百年间，为了维护武林安危，确保当今统治者地位，皇莆世家可谓忠心耿耿，鞠躬尽瘁。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新王心胸狭隘，即位后掀起了一场宏大的「肃清」行动。为了培植亲己势力，陆续铲除了朝中许多忠义之士。这场浩劫在朝廷内外卷起轩然大波，众人不得已便请出了皇莆世家联名上书。结果进言未成却被扣上了「结党营私」「居功尊大」等数条重罪。当夜，朝廷派出重兵剿灭皇莆一族。一夕，风云色变，血流成河，最终逃出的数名子孙不得不离乡背景，改姓换名。自此而后，武林便再无皇莆世家这一称号。

     「听宫里传，连公公已经称病好几天了。」一等护卫林正和骆松寒在花园中散步。

     「哈，那就让他病着吧。」骆松寒单眉一挑，冷笑两声，似乎并不以为奇。

     「对了，皇莆家的事儿你查得怎么样了？」掀起长袍的下摆，骆松寒便往身后的石凳上稳稳一坐。

    
「我查过史官记载的卷宗，唯独少了你说的那些，只是稍稍提了提皇莆叛乱被诛一事。」林把双手环在胸前，笑眯眯地看着骆松寒低头沉思的样子。

    
尽管面对着当今太子，林却丝毫没有拘束。骆松寒和他是一起长大的死党，两人从小就一块儿胡作非为，游戏人间。骆松寒外表虽然平易近人，可内心真实的想法连他也常常捉摸不透。尽管如此，作为多年知交，两人感情却是如同手足不分彼此。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自骆松寒失踪归来，整个人似乎变了很多，变得……更让人捉摸不透。

    
为何宫内没有任何关于皇莆的记载？骆松寒着实想不透。这次他在「试剑林」养伤，在林中无意中捡到了一卷破绢帛。不想，这卷东西竟记载着皇莆的家族历史……

     「唉——」挪到了骆松寒对面，趴在石桌上，林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病啦？」听见林无缘无故叹气，正想得出神的骆松寒漫不经心地问了问。

     「你总算关心起我来了？」林嘴角一歪，坐直了身子，冲着骆松寒丢去了哀怨的一瞥。

     「当然，不关心你又关心谁呢？」似乎是故意，骆松寒「含情脉脉」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啧！真让我感动。呵呵，我怎么早没发现你那么体贴？不过幸好还来得及！」一手搭在骆松寒的肩上，林邪笑着凑近脸去作欲吻状。

    
「林，你皮痒啦？」骆松寒「啪」一掌拍掉了爬在自己肩上的毛手，脸上含着温柔的笑意，眼中却是一片杀气腾腾。林忍不住趴在石桌上喘着气直笑，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神色已然恢复了常态。

     「至于你让我查的那个秦采玉」林停下看了骆松寒一眼，对方依旧一派冷静的神情「正是皇莆家的后代。」

     果真如此，骆松寒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秦家有一双美丽的姐弟，「如沐清风」「明月华光」便是世人用来形容姐弟二人的容貌。无数青年才俊奔至沓来，只求能抱得佳人归。然而令人扼腕的是，秦采樱却从未心动分毫。

    
秦采樱心里深藏着一个秘密。三年前的一晚，她曾偷偷进入过「试剑林」，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独自在林中练剑。月光如水，银白如练，漫天飞舞着无数被剑气震落的叶片，如梦似幻的景象不觉令她忘却了身在何处。那男子突然发现她，于是停下剑远远朝她微笑。看见他朝自己缓步走来，嘴里还轻轻唤她作「采玉」，她骤然惊醒一般便仓皇逃离了那里。那以后，虽然再未进入过树林，脑海中却已深深镌刻了那名男子的容貌。岁月并未令她淡忘当年之事，反而愈加清晰的浮现脑际。有时，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选择逃离树林的幼稚举动。近来，听说父亲已经替她物色了人家。京中肖将军的公子肖云飞，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5.

    
这些年，秦采玉常在外走南闯北，一方面因为父亲要他多加磨砺，以便日后可成就大事。另一方面，他私底下很想能再见上骆松寒一面。三年未见，不知道他身在何方，如今又成了何种模样？曾经几次路过京中「望月楼」，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去见他。他该是仍记得当年的事儿吧？还是……早就已经忘却了？不久，接到书信，得知家中即日便有喜事，秦采玉立刻催马回程。

    
「樱姐，你放心，我这就同爹说，让他回绝了这门亲事。」不忍见姐姐终日皱眉不展，秦采玉「啪」地推开门就往外头去。

     「采玉，你别去！就算你去说，爹也未必会答应。」一把拽住秦采玉的衣袖，秦采樱便要阻止他离去。

    
「又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他不答应？就算是他不答应，我也要说服他答应。这可是关系着你幸福的事儿！」看出姐姐的左右为难，秦采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我……我并不反对这门亲事。」掩饰自己凄惶的心情，秦采樱执意阻止秦采玉的离去。

    
「你又何必骗我？你并非真心愿意，又何必委屈你自己？」看见秦采樱欲言又止的神情，秦采玉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愿不愿意又有何妨？逃得了这回，难道还能逃过下次？」望着镜中如幻般美丽的娇容，秦采樱突然悠悠叹了口气「采玉，娘死得早，爹为我们两个操了一辈子的心，我们决不能再任性让他老人家伤心生气了。」

    
默默看着姐姐如常的神色，秦采玉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转身对着窗外一轮悬空孤月，心中却如江边的潮水一般起伏不断。

     三日之后，他启程护送秦采樱上京成婚。

    
这一日，一行人到了京中郊外的某处，眼见还有半日便可抵达城内。正行走，却听得四周山中雷声震动，紧接着长矛飞箭纷纷射来。发觉中了敌人的埋伏，众人这才大惊失色。秦采玉当即下令保护秦采樱的安全，自己更是寸步不离花轿的左右。

    
「留下花轿，本大爷就饶了你们的小命。说不定还能请诸位上山喝杯喜酒，哇哈哈——」敌方中一人提着大刀策马而出，单臂一挥指向众人狂肆地叫嚣。

    
「闭上你的臭嘴！」心下恼怒，秦采玉迅速拔剑跃上，当头就劈落了面前数名狂笑的贼人，双方人马立时挑起了战火。

    
秦采玉小心留意花轿左右，不让敌人靠近分毫。远处忽然有一人骑马飞至，闪过众人飞速冲到了花轿边。秦采玉心中大急，无奈却苦于被敌人的大刀纠缠无法上前。

    
「人我带走了，若是要人便来「青龙山寨」吧，哈哈。」一把提起挣扎的秦采樱放上马背，那人调转马头迅即离开了激战的众人。狂怒之极，顾不得大刀砍伤了手臂。秦采玉奋力策马突出了重围，紧紧尾随着那人背影飞奔而去。

     敌人渐渐消失不见，秦采玉只觉眼前一黑，浑然不觉地滚下马，倒在了荒无人烟的郊外路边。

    
醒来后天色已暗，身边除了自己的马更无第二人。秦采玉突然想起发生之事，顿时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等冷静下来，他陡然想起了身边藏着的那把匕首。于是，他即刻上马赶到了城中的「望月楼」。不知为何，他心中非常肯定，找到了那人就一定会有办法。

    
掌柜接过短刀端详了一下，刀柄上雕着一条活生生的麒麟。没错，这正是太子殿下的「麒麟匕」。再一打量眼面前的男子，虽然满身血污面目难辨，眼神却透出让人不容置疑的坚决。

    
骆松寒此刻心中激荡不已，刚才听闻属下报「麒麟匕」出现。当下，他便无法抑制心头的狂喜之情。没想到，事隔多年秦采玉才来寻找自己。难道他并不如自己一般思念？想到这里，骆松寒心头顿生些许失望。可是，当他见到了秦采玉，另一波狂喜完全冲散了刚才的想法。眼前之人已退去了当年青涩的少年模样。他又长高长壮了许多，如今再次站立自己面前，便如「清风明月」般无法掩盖其自然而成的卓然气质。却不知，他的脾气是否还如当年一般喜怒形于色的冲动？想到这里，骆松寒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心下更添了几分急切的期待。

    
「你曾说若是凭此匕首见你，你便会按照约定替我做三件事儿。」面前站着多年未见之人，秦采玉表情却异常严肃，双目灼灼地射向了骆松寒含笑的脸上。

     「是，我说过。」发觉秦采玉神情肃穆，骆松寒心中颇感意外。

     「那就帮我救出樱姐。」紧盯着骆松寒的眼睛，秦采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6.

     了解事情经过后，当下骆松寒便命人准备，今晚就去「青龙山寨」救人。

    
「我必须同你们一起去。」骆松寒和属下正在一起商量计策，一旁的秦采玉早已心急如焚。为什么他们商量的计策居然没有自己的份儿？这怎么成？

     「你哪儿都别去，乖乖给我养伤便是。」骆松寒小心地扶着秦采玉，打算送他进房休息。

    
「我不要！为什么不让我去？我不要待在这儿。」自己又怎能安心在这儿养伤？一想到若是……若是姐姐有什么闪失，秦采玉脸孔一白便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你不相信我能救出你樱姐？」骆松寒神情冷然地挑起了眉毛。看见秦采玉又累又伤，骆松寒心中担心不已，说什么也不能带他前去冒险。

    
「带上我至少……至少可以多一个人手！」想破了脑袋，秦采玉才想起了这么个理由，可是一看到骆松寒的表情，心里就顿时凉了一大截。后者正斜眼打量着他受伤被吊起来的手臂，脸上明显写着四个大字「我不相信」。

    
一旁被冷落多时的林轻轻咳了一声「秦公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把樱姐救出来，放心交给我吧！」呵呵，好滑好软……握着秦采玉修长白皙的玉手，林的脸上却堆满了「上天入地，舍我其谁」的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