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反射性地向旁边跳开,磅!重重砸下来的椅子失去准头,打到吧台上,那名下颚流血不止的男人,目露凶光地再次举高椅子,高吼着
:「偶要杀了泥!」
一咋舌,没想到他会死缠烂打到这种程度,这次是他失算了。
就在男人又拿着椅子要打过来的时候,一道黑影宛如一头蛮牛似地横向直冲男人的侧面,将男人撞倒杂第毫,并且坐在男人身上就是一阵
乱拳狂舞,还夹杂着愤怒的声音说着:「你想对他的学生做什么?该死的东西!」
凌夜错愕地张大眼,江……尚楠?他怎么又跑来了?
不对,得先阻止他!照他这种打法,会闹出人命的。「可以了,老师,这家伙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你可以住手了。」
「什……么?」抬起泛着红丝的眼,江尚楠醉醺醺地望着他。「可以不用打了吗?」
哇,真是酒气薰天啊!凌夜一边把他拉起来,一边要花花料理善后。「你又来这边做什么?」
「我……我是来找你负责的!」反手扣住凌夜的手腕,江尚楠口齿不清地说:「都是你的错……我被你害惨了……是你害的……都是你…
…你要怎么赔偿我……」
「好、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对喝醉酒的人,讲什么道理都没有用。「你获得我的道歉,这样可以了吗?」
「不行!」摇着头,颠颠倒倒地移动着脚步,江尚楠两眼失焦地瞪着他。「你一定要给我负责!是你害得我不举!是你害得我被女朋友抛
弃!是你害得我变得不是男人了!我、我是男人……你不可以……把……」
他发出呕呜的一声,凌夜脸色倏地一变,想要摆脱他的纠缠,但却慢了半拍。哇啊地张开嘴巴,江尚楠竟吐得他全身等候市脏污。
呿,这真是最倒霉的一夜!
※ ※ ※
又一次的天旋地转中,尚楠慢慢地打开了眼皮。
「早安,你还好吗?宿醉是很要命的,头痛不痛?」
吓!这、这个亲切大可怕的陌生男子是谁啊?该不会他又做了什么蠢事吧?
年约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子,和气地笑着,一边系着领带,一边说:「你不用介意,我就要去上班了,你可以好好地在这边休息,阿日
会照顾你的。」
阿……日?恍惚中,尚楠依稀记得自己拼命灌酒后,因为还是非常的气不过,所以冒出了要找凌日算帐的念头——我,付诸行动了不成?
「请问……这里是?」胆战心惊的,尚楠紧张地开口。
呵呵笑起来的男人,模样十分类似凌日。「这边是我家,不过这么说你大概还是不懂。我是凌日的父亲,凌恩。凌日你应该认识吧?阿日
只告诉我你是他的朋友,说你喝醉了,要借住我们家一晚。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房间就两间,所以让你在我的房间屈就一下。」
天啊!这也就是说,自己不仅叨扰了学生的家人一晚上,还占用学生家长的床?冷汗从额边冒了出来。
凌日用「朋友」介绍我,是不是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有个离谱、失常到了极点的老师?
唔!良心好痛。
不管尚楠一个人在那边变了好几个表情,凌恩套上黑色西装后,掉头对他说:「阿日的朋友不多,有朋友到家里来,我是很高兴的。你就
把这边当自己家,好吗?」
「是,谢谢,我……」还迟疑着要不要表明自己的身份之际,就看他走得很急促,尚楠也不好意思再耽误他的时间了。「很抱歉打扰了你
们。」
「小事一樁,不用放在心上。」拉开房门。「我顺便把阿日叫过来。」
待凌父前脚一跨出,喉头的尚楠便用棉被把自己的头都包了起来。真的,他发誓一要戒酒!再不戒酒,哪天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呢?老爸跟我说,有个人醒了,但我却只看到床上隆了座棉被山。喂喂,山底下有没有人在啊?」
调侃的笑声,即使盖着棉被,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你不用管我,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出来见人了。」
此话刚出,凌夜的话便接踵而至。「喔,是这样啊?那么麻烦你付一下占用棉被的钱,也不昂贵啦,一辈子算你一百万就好。」
「你坑人啊!世界上有哪条黄金被这么贵?居然要一百万?!」怒得掀开被子,尚楠从床上跳起来说。
敛敛眉,没什么表情的凌夜,漠然地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老师,麻烦你表现得成熟点,像个大人,快点下床。你的衣物送洗了,还没
拿回来,所以我已经拜托老爸借一套给你,可能有点小,你就忍耐着点先换上。另外,早餐已经在外头的桌上了。」
公事化地讲完后,他作势要离开,尚楠立刻喊住他,说:「等等,关于昨天晚上,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
眯起眼,凌夜冷冷地道:「倘若你是指像上次那样的事,我说到做到,你已经引不起我的兴趣了,所以我自然也不会对你出手。」
「我不是在怀疑这个……」都把自己搬回家来了,尚楠当然知道凌日无意再与自己发生关系。「是我喝多了,那时候又有点生气,所以…
…我没动手打人,或什么的吧?」
「噢,你指那个啊。」点点头,一讽笑。「老师做了很多,也说了很多。就是不知道你想问的是哪件事?」
「我都说了什么?」急急追问。
「这件事不急,等你吃过早餐后,我们可以一一讨论,看老师是想要我怎么为你负责?虽然我不知道何以老师的『不举』、『女朋友抛弃
你』以及『您是不是男人』和我有何关系,我又为何要为这些事负责任?但……我想老师一定会给我一个答案的,对不?」留下意味深长
的一眼。
尚楠看着凌日的背影,呻吟着颓倒在床上。
我的舌头为什么这么长?可恶!
手一挥出,本来想打自己的脑袋,却先扫到床头上的某样东西。它掉了下来,盖在尚楠的脸上。
这是什么?相框?摸索着,把它拿起来,对着光线仔细瞧。照片里面是微笑的三人组。中央的父亲,是方才打过照面的凌恩。站在凌恩两
侧的,是一对极为酷似,酷似到难分轩轾的「双胞胎」!
双……胞胎?凌日有个双胞胎的兄弟啊?
咦?不对啊!他的学籍上资料上,并没有另一个兄弟的存在啊!他们家不是单亲的父子双人家庭吗?那么,怎么会冒出一个双胞胎的……
且慢!
照片上左边的,不苟言笑的少年,与右边笑得灿烂的少年,怎么好像都是尚楠所熟知的「凌日」呢?这两边的表情他都见过,只是一个是
「从前」的凌日,一个是「现在」的凌日。照这样推敲出来的结论,那不就是说……
尚楠张大嘴,扣住那个相框,往房门外冲去。
「凌——你真的是凌日吗?」
对着坐在客厅中看报的少年,尚楠举高相框,朝他高声问道:「你,你不是真正的凌日吧?你是凌日的另一个双胞胎兄弟,对不对?」
别无更合逻辑的解释,能清楚说明开学这个月以来的凌日,为何会表现得如此荒腔走板,一点儿都不像是过去的他了。
「快点回答我!」
扯高了唇角,没有遮遮掩掩,也没有结结巴巴,他非常爽快地承认。「是,我是凌日的双胞胎弟弟,凌夜,不是你的学生凌日。这样,你
满意了吧?江尚楠老师。」
4、
凌夜可以否认到底的。
如果他坚称自己是「凌日」,江尚楠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说他不是。那张父子三人的近照,充其量只是证明了凌日有个双胞胎兄弟罢了,可
是脸上又没有标记,哪能藉此断定A一定不是A,而是B呢?不能吧?
……但是,他并没有否认。
假使一开始他就害怕这个秘密被发现的话,再怎么嫌麻烦,他也会找间旅馆过夜,而不会带着江尚楠坐上计程车回家的。
被发现就被发现吧!
凌夜心中的某处甚至抱持着这个念头。只要秘密被揭穿,那就不再是属于一个人的秘密了。不必无时无刻、处处小心谨慎地防止秘密走漏
。可以回复到「原本的」自己的身份。这样,也能减轻自己心理上的负担。
当然,这个分享秘密的人,凌夜可不是随随便便任由命运去点选的。因为是「江尚楠」,他也才稍微动了这个「被揭穿也无妨」的念头。
天地万物,凡事都有「天时」与「地利」。凌夜带他回家是「地利」的话,那么江尚楠自己发现照片中的玄机就是「天时」。这两个条件
在名为「偶然」与「巧合」的因素中成立,最后的「人和」……恐怕就得冒险一赌喽!
他并不是那么有把握,确信江尚楠会帮自己保守这个秘密的。
再怎么说,江尚楠也有他身为教师的立场。谁会愿意用一名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去换得一名惹是生非、爱跷课又无法轻易控制的劣等生?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台你使用了两年的超优电脑,借给朋友使用后,对方还给你的却是一名外表一模一样,内在却变得乱七八糟的次级
品,你难道不会想把它换回来吗?
而且,自己与江尚楠之间并没有什么真挚不可分的默契,让他有义务对外保持守口如瓶的态度。(反之,他可以罗列出上百条江尚楠恨不
得能把自己送回英国,除之而后快的道理。这其中,高挂头一项、罪无可赦的,毫无疑问的自是「千该万死的那一夜之情」喽!)
再加上,这个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年轻老师,看起来也不是可以让人全心仰赖的类型。总觉得他好像会一不闲心就出毛病、踏错步似的
。纵使他无意洩密,也有「不慎」洩漏的可能倾向,让人不禁想摇头叹气。
综括这么多因素来看,凌夜决定在江尚楠身上赌一次,似乎是错误的抉择,因为很可能会导致后悔莫及的结果……
不过,说也奇怪,我应该很担心,很忧虑的才对,怎么我现在反而有一种置「烦恼」于度外的感觉呢?
扪心自问,凌夜会说自己现在相当的「平静」、「处之泰然」,不仅不慌张,还一点而都不后悔。
莫非……
我比想像中的,还深受这个鲁莽蠢教师的吸引,甚至已经对他产生信赖感了?
这念头刚在心中萌生,凌夜旋即不愉快地抹去,且自己反驳道:这和吸不吸引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纯粹只是觉得此人本性不恶,还算有点可取之处,纵或有些教人难以忍受的「自以为是」的地方,却还不是个无药可救、自私自利的家伙
。简单一句,就是他脑筋太死,有必要经高人调教罢了。
没错,我会想把赌注下在他身上……凌夜挑挑眉毛,无声地哼了哼……不是因为信赖他,而是我的好奇心作祟。
站在人之常情的转捩点上,江尚楠会不会一反严师、拯救者的角色,顺应着人性喜欢走「平坦大道」的习惯,选择最容易解决问题的方式
呢?
……只需一个命令,叫自己快快和凌日换回来,他日后便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必担心学生惹麻烦、跑夜店玩男人了。
看江尚楠怎么作抉择,就可以知道这个人嘴巴上所说的「为你好」,到底是真的「为了凌日」这名学生好,或者是处于爱惜自己「老师」
的身份,不希望学生在外的所作所为间接影响到自己前途的……虚、伪、言词了。
「好了,我已经回答过你的问题,你没其他话想问的话,我可要去吃早餐了。」对着从刚刚就一直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一脸欲言又止、犹
豫不决的江尚楠,凌夜浅浅一笑地说道。
「那个……真正的凌日到哪里去了呢?」
来了、来了!凌夜嘲讽地看着他。「被我杀了。」
「什么?!」
「当然是开玩笑的。」凌夜一耸肩。「我和阿日哥哥就算十年没见,可也是亲兄弟,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呢!」有些怨怼的,江尚楠不赞成地一瞪。
走向餐桌,凌夜执起咖啡壶。「阿日哥哥到英国去了,他代替我在那儿做『我』,就像我代替了他,成了『凌日』一样。」
「……英国?」
「对,英国。那是我这十年来生活的地方。双亲离婚后,我就跟着母亲到英国去了。因为连户籍都移除了,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我父
亲还有个没和他一起住的儿子。剩下的呢?你还想知道什么?」简洁明快的口气,凌夜故意切割开自己的情感,讲得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
上的事一样。
男人咀嚼着这些讯息后,凝重地将视线投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啜了口浓香苦涩的液体,凌夜没想到他会问这么多。歪着头,反问:「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皱起眉。「还用得说吗?当然是诚实地回答呀!」
「诚实?」轻笑着。「你会不怀疑我所说的话,全盘相信吗?」
「我会。」以想像不到坚定口气,江尚楠回道:「除了伪装凌日这件事之外,你有许多可以撒谎的事,却都没有那么做。我想你不是个说
谎成性的人,反而是个很有自我原则的孩子。」
把双手交握在胸前,凌夜眯起眼睛。这是江尚楠的真心话吗?有没有可能……他只是想从自己口中问出更多……因此说了言不由衷的场面
呢?
……应该不会。
客观地来说,他是老师,自己是学生。依照身份,江尚楠没必要对一名学生说什么场面话,毕竟他手中握有的是自己最大的把柄呢!
也好。他说他想听,那就说给他听个仔细吧!
「我在英国混不下去了,所以拜托阿日哥哥帮忙,请他到那边去替代我过日子。」
层层深封住的心门内,是不愿多去回想的伤痛。
就连对兄长都不曾详细说明,凌夜夹着尾巴,像只受了伤的狡猾狐狸般,宁可回老家舔伤口,也不肯在外头丢人现眼、摇尾乞怜。
但,江尚楠是个例外。
不是他有多特别,相反地,就是因为自己对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所以在他面前把所有的事说出来,就像是对着一道墙壁说话一样,无所
谓。
「你……在那边做了什么吗?」吸口气,尚楠脸色微白地问。
勾起唇。「没有你所想的那些重罪,江老师。我只是爱上一个绝对不能爱的对象,而且失恋得一塌糊涂而已。」
「呼,原来是失恋啊……」抚着胸口大喘,尚楠的紧张旋即被不解取代。「失恋就失恋,为什么会让你在那边待不下去呢?你爱上的到底
是什么人啊?」
「老师,你问话毫无技巧,而且还相当失礼。」
瞟他一眼,罢了罢了地叹着气,凌夜出神地陷入回忆,嘴上仍是轻描淡写地以沉稳的男中音娓娓道出。
「他是一名年纪长我许多岁的绅士,是真正的绅士。成熟、稳重就不必说了,最重要的是,他那像是包容着整个宇宙的胸襟与浩瀚如海的
见识,不是寻常男人能拥有的……起初我对他有些敌意,所以不断地对他恶作剧,但他总有办法平息我引起的的骚动。化解我和他之间敌
对关系的原点是……对了,那一次我不小心掉到湖里头,呵呵,是我自己太坏,想在他平常钓鱼用的小舟上凿个洞,让他沉到湖底去,却
没没料到自己一失足,先从小舟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