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爷想了一下,便跟着过去,也跪到沈博竞的身旁。
天冷,地下是冰冰凉凉的,风从门缝钻进来,正吹在柳大爷光裸的背上,他虽觉得冷,却不介意,就这么静静看着沈博竞。他脸上恢复了原来的冰冷,仿若睡着了一般,眼睛却空洞地看着前方,目光下移,却见他紧紧地抓住衣摆,连骨节都发白。
柳大爷想,这才是他跪灵时应有的反应吧,刚刚反常,不过是掩饰。
感觉有一股异样的清绪涌上心头,柳大爷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室中的死寂,“沈将军,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恩。”沈博竞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轻轻地发出一声。
“十年,那是很久之前了吧。”
“恩。”
“这么久了,还是爱么?”
沈博竞终于反应过来,慢慢转过头,看着柳大爷,仿若要把他吞人眼中,“怎么可能不是爱?”
“爱是会被时间磨光的。你确定你能十年爱他如斯吗?”柳大爷勾起心中的思绪,竟口不择言了。
沈博竞突然像发了狂般抓着柳大爷,大力地把他来回晃动,柳大爷本来就虚弱,这一晃,更觉得头昏,看到眼前的沈博竞,也觉得他仿若要吃了自己一般。
“谁说我不爱了?不说十年,就是这辈子,我仍然是爱他如斯。若没有这份爱的支撑,我已经无法活在这世上!”
柳大爷不知哪来的勇气,直直地看着沈博竞,嘴边是一抹冷笑,“沈将军不如自己想想,支撑着你的,到底是爱还是习惯?”
原本死死拽着柳大爷的手忽然松了,渐渐无力地垂下。
沈博竞忽然发现,自己已忘了那份爱,再想想,连那人的面目也已经模糊。
忆得起,和他共走的天涯;
忆得起,和他共赏的美酒;
忆得起,和他共有的西域;
却记不清,当初的那份悸动。
沈博竞正垂首的时候,却忽然一阵晕眩,再抬头,却见柳大爷已整个人坐在自己的腰上。
沈博竞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柳大爷自己褪下了长裤,伸手往旁边的香炉抹了些香灰,探入自己的那朵万受菊。
沈博竞的欲望还残存了些,身体的斯磨又渐渐将其燃起,柳大爷想也不想,便坐了上来。
这香灰不同以往的油脂,抹在内壁上不仅没有润滑,反而增加了摩擦,随着身体的接触,粒粒香灰不断翻动,撕扯着肌肤,带来的是硬生生的痛。
偏偏欲望却更加明晰。
二人皆皱起了眉,尤其是柳大爷,内壁已磨出了血,却依然坚决地往下坐。
“沈将军你看,比起那爱,这份痛,是不是更加清晰?”
沈博竞没有出声,扭头看着那灵位,心底翻涌的,却依然是欲望。
“沈将军,有些爱,真的得放下了。”
柳大爷见沈博竞依然是不出声,便也不再说话,努力地扭动着。
柳大爷也看着那灵位。
先帝,你和沈博竞,又是否看过烟花?
*
沈博竞离开后,该是崇善跪灵。
一推门,就是一股特殊的气味,崇善的眉死死地拧在一起,看着躺着地上的柳大爷,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刚刚和沈博竞做了?”
柳大爷满身酸软,只是轻轻应了句,“恩。”
崇善疾步走向柳大爷,看到他背上诡异的伤痕,想要把他抓起来,却终究是忍住了,谁知柳大爷自己撑起来,维持着妖冶的姿势,只是半撑着身子,笑着看着崇善,“哥哥你来啦。”
门外已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光映在柳大爷脸上,竟苍白得现出一股苍凉之美。
崇善看着他,想要发火,却终于忍住,“你和沈博竞方才做了?”
“恩。”柳大爷做的是什么生意?精力很快就回来了,朝着崇善甜甜一笑。
“这烟花,你下了?”
柳大爷摇摇头,每次看到崇善他总是很欢喜,便一直笑着,虽说身上各种触觉不断张牙舞爪,仍然没有放下嘴角。
“既然你们都已经做了,为何还不放?”崇善的瞳孔一点点放大,依然舍不得抓着柳大爷,便死死地握着拳。
“哥哥,这烟花,得与心爱之人合欢之时下,才有用,不是说下便下的。”
“那得做多少次你才能下?”
“哥哥,我也不知道。”
崇善看着柳大爷,说不出话来。
“再说了,我们都还没有决定到底是站在哪一边,何必这么快做决定呢?”
崇善突然抱住眼前之人,“逸朗,你等不得了,你已毒发了一次,哥哥真不知道下次会做什么时候。哥哥怕。”
柳大爷轻轻拍着崇善的背,在他耳边慢慢吐出声响,“不怕,这次他沈博竞肯在这里和我做,即使未动情也怕是撼了心。只要他放下了先帝,很多东西,便很快了。”
崇善没有看到,柳大爷说这话时,面容不比言语的平静。
心中涌起的酸涩,是说不清,道不明之情。
其实他柳大爷很简单,他求的,不过是崇善的平安,可为何,却觉得自己陷进这漩涡里,越陷越深?
为何刚刚□之际,他仿佛看到了火花?
最后,凰驾还是没有出现。柳大爷守了一天的灯,在天亮的时候也总算是完了。
祭祀一共三天,自第一天操劳了一整天后,柳大爷第二天是在床上昏睡了一个日夜,别怪柳大爷不够专业,要谁被饿上一天再来个精神□双重打击估计也不大行了.可我们柳大爷好歹也是京城第一男妓,□和心灵的抗压能力都不是常人能及,所以他昏睡了一天之后就完全复原了。
自己好了,柳大爷也不忘还躺在床上的那位,所以祭祀的第三天一早,柳大爷就悄悄溜进凰驾的寝室。
此时凰驾尚在休息,宫女也去给他准备早膳,房中十分安静,只有凰驾稍显急促的呼吸在室内起伏。柳大爷踮着脚,走到凰驾的床边坐下。
凰驾的伤虽说没有伤着要害,可这么一支箭穿体而过说一点事也没有就是开玩笑的,所以这两天凰驾都是卧床不起。
柳大爷就这么静静坐在那里看着凰驾,他的睡容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安宁,即便是睡着了眉头也是紧紧粘在一起,也因失血过多就连嘴唇也发白。
看着躺在床上的凰驾,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柳大爷只能轻轻叹一口气。
可偏偏这声轻叹却唤醒了浅眠之人。
他缓缓睁开眼,定了定神,方看清眼前人就是柳大爷。
“怎么?来看看我死了没有?”
柳大爷本来想白他一眼的,看他那副要死不死的模样终是于心不忍,便轻轻开口道:“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对不起,没有如你所愿,我死不了。”语气里带着些无力的嘲讽,却因为气息太弱,听起来也不觉刺耳。
柳大爷忍不住推一推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死了?”说完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说恨我的么?你不是连万菊园的事也不要我做了么?”
柳大爷听着听着就奇怪了。这怎么听着听着越觉得凰驾像在撒娇?
“我说了我应该恨你,可我也没说想你死。”
凰驾一怔,却没有说话。
柳大爷低头看着他,“好歹也相处了三年,你死了我也会舍不得的。”
说完这话,倒是二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他对凰驾,不是没有恨,毕竟你要知道一个人天天下毒来毒你,不是不感到心寒的。只是柳大爷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人心肉做,再冷漠的人,相处的日子久了,对谁也会生出感情的。倒不是说是多么暧昧的情愫,只是一种相依相伴的熟悉。
“扶我去大殿看看吧。”
过了半晌,凰驾支起身子,说要去武帝的灵位看看,柳大爷也很识趣地过去搀扶。
说实话,柳大爷再次踏进大殿也还是有点心悸的,可看看身旁凰驾的那副坚决的表情,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扶着他走进去。
凰驾并没有跪下,而是席地而坐,柳大爷也就跟着坐在旁边了,还细心地坐近一些让凰驾靠着他。
“你不想跪?”柳大爷一进来就想起前天那极其混乱的几幕,忍不住头痛。只能找点话题来分分神。
凰驾转过头,看着柳大爷,勾起一抹冷笑,“我为何要跪?”
“你恨他吗?”
凰驾沉默了半晌,方转头看着灵位,轻轻开口,“说实话,说不出恨还是不恨。若要说恨,应该是恨他抛弃他对不起我娘,为我娘不平。可是,我连我娘的面目的不大记得清了,又怎么提得起不平?只是于我,他从不是我的父亲。”
柳大爷惊愕地看着凰驾的侧脸,他失了血的脸庞显得苍白,又是没有任何表情,真的像死人一般,无怒无怨。
“既然不恨,你当时又为何要答应沈将军?”
凰驾再次转过头,看着柳大爷,眼中却少了些冰冷,开始翻涌出激动,“我说我不恨先帝,没有说不恨皇上,是他负了凤临。”
柳大爷低着头,因为逆着光,凰驾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且,这太后……”
柳大爷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凰驾,“太后?”
“凤临告诉过我,李氏从小待他不好,经常借故责罚他。”
柳大爷疑惑地皱着眉,“那也不至于恨吧?毕竟谁能够善对情敌的孩儿?”
敢情这凰驾已经不大正常了?
凰驾依旧是看着柳大爷,眼中依旧翻涌着激动,可是这激动渐渐变成了冰冷的恨意,“若不是她,我们母子三人根本不用分开,那我亦可好好保护凤临。”
柳大爷没有出声了,自己亦是有些累,便睡着了。
柳大爷做了个白日梦,梦里自己还很小,跟着崇善屁股后面,扯着他的衣摆,要他交自己舞剑。
“哥哥,你教我啦!”
“哥哥,我保证学会之后一定不会去打洪尚书的儿子。”
“哥哥……”
哥哥,若我们生在平民百姓家,是不是人生就会幸福安宁很多?
*
柳大爷睡醒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知道被谁扔在大殿外的门边了。
还没睁开眼,便听见“唰唰”的声音,柳大爷疑惑着揉了揉眼睛,就看见有一个人深蓝色的身影,拿着扫把在扫殿外的落叶。那人正是沈博竞。
殿外种了棵古树,落了一地的枯叶。
可是按照陆国的习俗,这太庙的落叶是不能扫的,落叶归根,也求这落叶能沉淀过去的遗憾和悲伤,使逝者安息。
可是现在沈博竞却在一点点地扫走落叶。
“沈将军,你在干什么啊?”
沈博竞看着柳大爷,想起前日,多少有些不自在,冷静了一会儿,便又回复了平静,低下头,才又瞄了柳大爷一眼,“你瞎了?”
柳大爷憋了一口闷气。可又想着这说到底也是自己的恩客啊,便很大度地原谅了他,“沈将军,按照祖制,这落叶似乎是不能扫的。”
沈博竞依然细心地扫着,有一片落叶又慢慢飘下来,他也只是耐心地重扫,“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枯叶,了无生气。他断不会喜欢自己的灵位前积了这么多落叶的。”
柳大爷本着专业的精神,顾客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他很自觉地换了话题,“沈将军终究是放不下先帝吗?”
本以为这问题会更引起沈博竞的兴趣,谁知他仿若没有听见一般,继续把落叶扫成一堆。
“经过了前日,我以为沈将军已经想通。”柳大爷依然不肯放过他。
“想通又如何,想不通又如何?”沈博竞这次总算是出了声,却依然没有抬头,“他永远都是我最初爱的人。有些事,也只有我会记得替他做。”
“例如,夺位?”柳大爷不知是不是睡太多了,口都闭不起来了。
沈博竞猛地抬起头,看着柳大爷,像是想说些什么,终究只是“恩”了一声。
“既然已经不爱了,还需要此般强求么?”
“爱不爱是一回事,当初的仇报不报是一回事。”说话间不见一丝波澜。
柳大爷知道自己的思维跟沈博竞不是一个级别的,便索性乖乖地不出声,看着沈博竞扫地了。
过了一会儿,这落叶总算是扫光也都倒出门外了,沈博竞也放下扫把坐到柳大爷身旁。
“沈将军,我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呢?”
沈博竞想了一下,开口道:“你别忘了我几天前跟你说的,凰驾只是个筹码,我们真正的目标是那几个二品大臣。”
“真的要拉拢他们?”
“恩。”
“那要怎么做呢?”
“回去再说吧。”
柳大爷把脑袋凑到沈博竞肩膀上,一脸谄媚地说:“那这次我们万菊园就派出凰驾为您服务,就不用我了吧?”
沈博竞抬头看着那些枯枝,百年的老树,千枝交缠,让人觉着头昏,“谁说不用你,你不是说他们有几个是你的常客吗?”
柳大爷紧了紧衣襟,惊恐地看着沈博竞,“沈将军,无愁说过上次丞相那会儿,我已经是使出浑身解数了,这次就无能为力了。”
沈博竞连看都不看他,“那就继续像上次那般就行了,没有人要求你再多使出几分劲。”
柳大爷忍不住抚了抚额,摇摇头,“哎,我万受菊柳大爷这次又得亲自出马了。”
“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些作用。再过多一两年,你就不仅松,还年老色衰了。到时候你就是想另开家万松园怕也没人要你了。”
柳大爷差点就操起扫帚和沈博竞拼了,又想想,这毕竟还有六天的生意了,忍一忍,就算了。
祭祀三天。
第三天下午,众人就离开太庙了。
柳大爷回到万菊园也不能好好歇一歇,这万菊园的装修进入了收尾阶段,小倌们也回来了,第二天就是万菊园的重新开业了,柳大爷只能忙了个通宵。
第二天下午,柳大爷好不容易忙活完了,正躺着床上想在开门前先补充一下睡眠,却被硬生生提了起来。一看,除了沈博竞还有谁?
柳大爷几乎要哭起来了,“沈将军,您就饶了我吧!无愁昨夜可是完全没合过眼啊!”
沈博竞瞥了他一眼,手上却是依然提着他的衣襟,没有放手,“忙完万菊园的事了?”
柳大爷一向不是沈博竞的对手,为求保命,只能连忙点点头。
“那就可以开始忙我们的事了吧。”
柳大爷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沈将军,无愁已经累得不行了,您要精力太好不如我给你介绍个新的小倌?”
沈博竞拿眼横了横柳大爷,“你觉着我看到你这朵松菊会有兴趣么?我说的是大事。”
“沈将军,可是对无愁来说,这才是人生大事啊!”
柳大爷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沈博竞拽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了,自己的脖子都觉着冷飕飕的,只能乖乖地说:“沈将军想怎么做?”
沈博竞的手一松开,柳大爷就跌倒在床上,却没有一丝狼狈,依旧是柔媚动人。
“今天你万菊园重新开业,想必京城内大半官员都会前来凑凑热闹吧。”
柳大爷这回总算是追上了沈博竞的思路,“沈将军想今天晚上就开始拉拢那几个大臣?”
“你终于清醒过来了。”沈博竞也没有坐下,就这么站着,俯首看着柳大爷,竟有些居高临下之感。
“沈将军想先从谁下手?”柳大爷看沈博竞的衣衫有些凌乱,便谄媚着伸手帮他拉了拉外套。
沈博竞诡异地笑笑,抓起柳大爷的手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那就先从最容易的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