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程天提着空篮子再次穿过了客厅,李立为已经抱着靠垫,双腿蜷缩在布艺沙发上,睡熟了。
看到像虾米一样缩在沙发上的李立为,程天欲叫醒他,他想不通李立为睡到中午才起来,而且起床还不足一个小时,怎么可能一转身的工夫就又睡着了,况且,客厅里开着冷气,这样睡下去也不怕受凉。
而李立为舒展开双眉,唇角轻轻扬起,与平日里的笑容不同,程天竟感觉这抹浅笑中透出淡淡的幸福,恍若睡梦中的人在做着美梦。
凝望着李立为的睡容,程天站在沙发边,伸出去的手却缩了回来,他有点舍不得惊扰梦中的人。
在这里住了几天,他发现李立为房间的灯总是到很晚都没有熄,昨天半夜,他一觉睡醒,隔壁房间的门缝里还透出昏黄的灯光。
为了筹备下个月的秋冬服饰发布会,也许李立为才如此日日奋战到凌晨,虽说是小型的发表会,可李立为已卯足了所有的劲。若此想来,李立为翻了几页书便进入梦乡,也不奇怪了。
程天待要举步走开,一本书映入了他的眼帘。软封皮的书静静地躺在沙发脚边,上书“红楼梦”三个红色的繁体大字。
程天弯腰捡起了这本书,书捧在手掌上,看着弯曲的书脊,程天随便地把书搁在茶几上。他内心难免有些不屑,四大名著里他唯一没有看完整的便是《红楼梦》,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看不下去。
空调嗡嗡地转动着,气象预报说近期台风将登陆江浙一带,但屋外的太阳比前两天更毒了几分。
程天给李立为加了一条毯子,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闲得发慌的他拎起玄关处装着篮球的袋子,决定跑到大学的篮球场上去挥洒汗水。
门被轻轻地带上,李立为没有醒过来,几个小时后,他却被房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稍稍地欠起身,循着声源望去。
“别动那些画。”李立为大声呵斥道。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几块画板靠着墙,程天不小心踢倒画板时,急忙手忙脚乱地去扶,以防画板倒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吵醒李立为,但一扶之下,也看到了画板对着墙那一面上的画。
“这几幅水粉色彩浓烈艳丽,构思奇巧,但这幅水彩看上去却很压抑。”说着,程天扫到了水彩画上的落款,“是你两年多前画的?”
“对……”李立为刚想说不要再动那些画,心口却一阵剧痛,他趴在沙发的扶手上,手捂着左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怎么回事?”程天回眸,只见李立为几近缩成一团,急促地喘息着。
“……没事。”李立为忍痛回答道。
“你这样哪里像没事的?我送你去医院。”说着,程天便要扶起李立为。
“没事的……躺躺就好了。”
“不行,一定要去医院。”
程天不由分说地用毯子裹住李立为,接着,把李立为抱了起来。
当程天抓上门把手的那刻,李立为突然说道:“你等等,我不痛了。”
“你没骗人?”
“不骗你。你先放我下来再说。”李立为头靠在程天的肩膀上,鼻间萦绕着程天身上散发出的浅淡肥皂香。
“不痛,也最好去检查检查。”
“以后再说吧!”李立为把披在身上的毯子扯了下来,扔给了程天后,说,“晚上出去吃。”
“没钱。”程天回答地理直气壮。
“没钱就拿你押在店里。”
“那我不去。”
“我请呢?”
“去哪来吃?”听到李立为说请客,程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李立为瞅着凑到他跟前的脑袋,那张笑哈哈的脸引得他也开怀大笑起来。
24
大量地运用荷叶边,点缀着蕾丝和毛皮,冬季的大衣,或者礼服,安正宁设计的冬装极尽繁复奢华。
刺绣的宽松上衣,贴身的下装,融入了初唐风格的衣裙,辅以独具匠心的细节,大胆地剪裁出婉约而简洁的款式。
安正宁的华丽和李立为的简约将于不久之后登上同一个T台。
当那些刺绣的丝缎渐渐地变成一件又一件的秋装,李立为对发布会的想法也越来越具体。
“好,明白了……没事,我另外再想办法。”李立为捏着挂断的手机,靠在椅子上。
“模特的事又有问题?”看到李立为咬着食指的指节,安正宁试探地问道。
李立为点了点头。
“有没有搞错!?这已经是第几家了?”安正宁猛一拍桌子,大叫道。
工作室前前后后联系了几家模特公司,那些公司总是在签过合同,试过衣服后,莫名其妙地来电话说要解约,一次或许是那家公司真的有难处,可是,每次都这样,安正宁就不得不怀疑是有人在暗地里捣鬼。
“他们没有在发布会的当天来通知解约,已经很庆幸了。”
“哪来这样巧的事?”画着设计图的程天插了一句。
“无巧不成书,这种巧事说不定哪天就碰上了。”李立为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发布会真的开了天窗,他都不会皱一下眉。
“我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搞我们。”
安正宁的猜测让李立为心里蓦地沉了沉,嘴上却笑道:“就算有,我们也不知道是谁。”
“也对。这样看来,再找模特公司也会出这种状况吧!”
李立为沉思了片刻,说:“我想来想去,也许可以找T大的学生帮忙走台。”
“不行,他们只是业余的,万一走砸了,我们半年多的心血就白费了。”T大的设计系有业余的模特队,这点安正宁当然知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两位,你们慢慢商量,我要下班了。”何彬关上电脑,斜背着米色的牛仔挎包,转身问,
“程天,你走不走?”
“我等会再走。”
“那好,拜拜。”
李立为整理着方桌上的设计图,对安正宁说:“要不你先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没什么考虑的,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程天在一旁等不及地叫道。
“确实没什么好考虑的,那这件事就说定了。明天我去联系。”
李立为粲然一笑,说:“这样最好。”
这时,墙上的钟当当当地敲了七下。
安正宁望了一眼尤透着光亮的天空,对李立为笑道:“已经这么晚了,我妈还等我吃晚饭。”
“那你还不快回去?”
“哈,你也别把工作室当自己家。”
望着安正宁拎着公事包出了工作室的大门,李立为对程天说:“下班吧!”
一抹阴霭在安正宁脸上闪过,开着车的他从反光镜里看到程天正蹲在地上锁工作室的卷帘门,李立为站在程天的身旁映着背后天边的霞光浅浅地笑着。
上星期程天住到了李立为那,那时候安正宁就晓得了,只是这段时间工作室被模特的事搅和得人仰马翻,什么事都没心思顾上,所以,他也没问李立为,就算问了李立为也不会告诉他心底的真实想法,何况他又以什么立场问李立为。
有时候,安正宁自己都觉得他对李立为的关心过了头。
25
第二天,安正宁便联系了T大的模特队,这次却出乎意料的进行得很顺利。随后,李立为和安正宁经常进出T大,与那些模特队的女孩子在一起,重新试装改装训练走台都是马虎不得的工作。
这天,舞蹈教室里一群女孩子合着音乐练习着走台。
李立为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对停下来的女孩,说:“今天就到这,大家回去吧!”
女孩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舞蹈教室,安正宁盘膝坐在地板上喝水,李立为手插在裤袋里靠在镜面上,一脸的疲惫。
从舞台设计到模特走台的顺序都要他们亲历亲为,说不累是骗人的,可是,在李立为脸上,安正宁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的倦怠。
安正宁想起,刚入大学的他第一眼看到李立为时,李立为身上恬淡的气质,清冷而温和的感觉立刻让他心折,那时的场面还记忆犹新,却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他不复当年的莽撞,李立为也褪去了往日的青涩。
拧紧了矿泉水的瓶盖,安正宁站了起来,对李立为说:“很累的话,就不要太勉强自己。这里的事还有我盯着。”
李立为淡淡地一笑,却掩不去眉眼里的疲倦。
“我没事的。”李立为弯腰拿起了地上的矿泉水,说,“走吧。”
“这次的事到底怎么回事,你有没有想过?”安正宁几步追上向外走着的李立为问道,他指的是接二连三的模特公司无故要求解约的事件。
“你想说什么?”这次的事李立为心中已隐隐约约地有了答案,但他没打算告诉安正宁。
“最近我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你想太多了。”李立为说得平静。
“希望是我想得太多。”
李立为和安正宁横穿过T大校园里的篮球场,篮球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那些男孩们穿着汗衫短裤在球场上奔跑,个个汗流浃背。
“小心啊!”
远处的一个人逆光的人影大叫起来,紧接着想着心事的李立为头顶上一记闷痛,伴着耳鸣,他眼前一黑,然后就看到一只橘黄色的篮球在他的身边弹跳着。
“你怎么样?”安正宁抓着李立为的一条胳膊紧张地问。
李立为低头揉着刚才被篮球砸倒的头顶心,半咬着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立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远处的一个人已箭步飞奔到李立为身旁。
李立为抬眼看到程天担忧的脸色,闭了闭眼睛,说:“还没被你砸死。”
“哈哈,这个月我难得来打几次篮球,没想到居然会砸到你。”程天大笑道。
安正宁本想狠狠地给砸到李立为的人一拳头,但看清楚那人是程天后,也只能做罢了,脸色不善地对程天说,“以后当心点。”
而一旁的李立为不停地揉搓着头顶,感觉上俨然是被砸闷了,还没有缓过气来。
“痛得很厉害?我帮你揉揉。”程天说着,就举起手臂,大大的手掌将摸上李立为的脑袋。
李立为却很不给面子地撇头躲开了。
“不怎么痛了。”
“这样啊!我也差不多打够了,等我一起回去。”说完,程天便跑回了球场。
“这样真的可以吗?”望着程天奔跑的背影,安正宁没头没脑地问了李立为一句。
“什么?”李立为转头瞅着安正宁,疑惑地问道。
“你当我没问。”他想问李立为,让程天住进他家是否真的没关系,却话到嘴边,最终没能问出口。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程天提着篮球袋走了过来,“走了!”
26
跨出T大的校门,三个男人没穿过几条马路就回到李立为的寓所,在玄关换了鞋,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安正宁叫道:“什么味?”
李立为循着香味望去,只见煤气炉上有一只锅子正冒着热气:“你去打球的时候没关煤气?!”
听到李立为突然拔高了几个分贝的音量,程天边急忙冲进厨房关掉了煤气,边嚷着:“我忘记了,下次一定不会再忘记。”
“简直是猪脑。”李立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锅子烧的是汤圆,早上程天吃了的汤圆没熟透,于是他就把剩下的小半碗回锅,后来,不知怎么就忘了。幸亏开的是小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汤圆早化的没影了,程天把锅里的水倒进水池里,倒出来的半锅水灰糊糊的,像被稀释的芝麻糊。
安正宁也调侃道:“我说就你这连煤气都会忘记关的水平,还想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刚才安正宁说要来蹭中饭的时候,程天可是自信满满地让安正宁来尝他的手艺的。
“这个是小失误!小失误!”程天特别地强调着“小”,“还有,李立为你骂我什么?”
“我有骂你吗?你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李立为抱着糖果罐,半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机,随口说着。
程天刷着锅子,回头望了一眼李立为,看到李立为怀里的糖果罐,反驳的话就变成了:“你现在吃糖果,等会吃饭的时候又要说没胃口。”
李立为撇了撇嘴,又剥了一棵糖放进嘴里,便不情不愿地合上了糖果罐的盖子。
“咳咳……呵呵!”望着李立为不情愿却又乖乖地收起罐子的样子,安正宁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也许李立为对程天之间真有点意思了,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当然希望李立为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你笑什么?”
“你这里一点都没变。”安正宁适时地转换了话题。
“没有重新装修,这里当然跟以前一样。”
“重新装修也不错。”
“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李立为的两只眼睛盯着电视机,一眨不眨。
“不过,我住进来的时候却被吓了一跳,这套房子的厨房被规划成一个起居室,我一直以为这是特意为新婚燕尔的夫妻做的设计,搬进来才发现设计者自己住在这套房子里。”
陆炎飞曾把李立为没有发表的设计图给程天,那些室内装潢设计图就是李立为现在住的房子。
“这间屋子的设计大概是我们的大设计师最喜欢的,所以,一直不舍得发表。”
“自己住的地方,我也不想让它刊登在杂志上。”程天一本正经对安正宁说。
“是吗?你也这样想?”安正宁捅了捅旁边的李立为。
“两个人都给我闭嘴,没看见我在看片子?”
“这电影你都看几遍了?!”再好看的电影,安正宁也不会看超过两遍,所以,他认为李立为这样:一部电影可以观看五次以上,绝对是不正常的偏执。
“我喜欢。”
最初是因为被电影里深爱而不可得的绝望感动,共鸣于演员所诠释的那种爱与性的不同。而他无法像电影里跃出河面的鱼群,逆流而上,那种认识到自己无能为力的绝望虽已成过眼云烟,可喜欢有着很强的惯性。即使是一种偏执,他也不在乎。
“这电影我也看过。”电影的配乐很奇特,程天听到片头音乐是便猜到放的是哪张碟,“这电影里试图表达的那种爱与性的不同,以及‘我爱你,但跟你无关的’的意境,很容易让人产生共鸣。”
27
这段时间,整日忙着发布会的筹备和彩排,十几天很快地就过去了。李立为担心的台风也没与发表会的日期撞上,这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他等这天已经很久了。
在杂乱而拥挤的后台,李立为和安正宁最后检查了一遍模特的妆容和服装,静待着Hip—Hop音乐的响起。化妆师正在帮一位模特补装,帮不上忙的李立为只在一旁看着。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程天从后台的一端挤到李立为的身边,说道。
“你很紧张?”虽然程天看上去一派轻松,但李立为摸着下巴问道。
程天搭着李立为的肩,大声笑道:“紧张这两个字还从来没跟我搭上过边,我是指安正宁,几分钟前他又说去厕所。”
“如果换成你,说不定比他还夸张。”
程天眼里满溢着自信的光彩,说:“但是你没有,所以,我相信我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