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云挑眉,捏了捏竹允的脸颊,才说:“你这皮肤啊,是挺细腻的。”
“都这么细腻了,用了那叫月华霜露的膏药,会不会让这皮肤……受损?”竹允说的可委屈了。
“月华霜露?”竹云微微一笑,才说:“月华霜露溃烂而再生的肌肤会如听婴儿一般细腻,只有好没有坏。”
竹允张嘴,说:“会很疼。”
竹云点头,笑说:“竹御对你做的事儿,我都知道,而我并不想阻止他。”
“……”为什么?竹允不解,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
仿佛知道竹允的疑问一般,竹云解答:“他不小了,不管什么事儿都需要他自己的亲身体验,等体验过了,他就会知道什么事儿该做、什么
事儿不该做,换句话说,自己做出来的事儿,如若做对了,会有更胜的开心之情,如若做错了,就会有绝对的失落、后悔之情。”
“做对了固然是好,可如若做错了一件事儿,不是足以让他终身后悔?”或者说,这就是竹云的教育之道?
竹云点头,说:“总要给他一个教训。”
“代价不会太大了吗?”竹允不解。
竹云摇摇头,“这世界上,能让人终身后悔的事儿少之又少,几乎可称无,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对御儿来说,应该也是如此。”
最终说来说去,也只是“应该”罢了。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只是单看人家的运气如何罢了。
“竹允,至少……御儿不会在意对你如何,也不会后悔。”竹云轻声说。
“您说的还真是肯定。”竹允不以为然地回答。
竹云的笑容在瞬间敛下,却也在下一瞬间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这就是事实。”
确实是事实。竹允咬紧嘴唇,沉默了片刻,默然说道:“曾经,在我很小的时候,您说过会保住我。”
“竹允,你是想寻求我的保护吗?”
竹允一愣,凛然一人的感觉不好受,却成为别人累赘的感觉,被人厌恶的感觉,更不好受。
竹允摇首,说:“您已经保住我了,只要我还活着,那么,就等于保住我了。”也等于他一直履行着承诺。
竹允想,或许被山贼绑架的那一天,竹云回来,一切并不是为了公主,多少也有当年那一次的承诺。
“竹允,你是在跟我寻求你生命的保障……是吗?主要你活着,便等于我保住你,如若相反,便等于我违背承诺?”竹云眯着眼睛问。
竹允有一瞬间的愣神,他低下头,不敢去看竹云。有些事儿竹云自己也不懂。
生无可恋,可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要在潜意识中让眼前这危险的人来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呢?
默然,竹允感觉到下颚捏碎的痛,被迫抬起头,映入眼里的是竹云魅惑的笑容,他的笑容很温暖,可他的手劲却很大。
“竹允,竹家的人,最喜欢为所欲为。”竹云一边说着,柔得似要化成水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竹允的眸子。
从中,竹云瞧见了恐惧、害怕等情绪,这种眼神……他已经习惯了,可是,似乎还能从中瞧见一抹不易察觉的愤怒。
是竹云的眼花,或者那是竹允真正的情绪?
忍受着从身到心的恐惧,竹允牵动嘴角,努力挤出一抹扭曲的笑,憋着嗓子问:“您想说的是,比起承诺,您更为重视竹家喜爱为所欲为的
性子?”竹允说的口齿不清
竹云但笑不语,可竹允却知道他猜对了,因为竹云捏住他下颚的手明显松下了一点力气。
“竹允懂了。”竹允一说,竹云放开捏住他下颚的手,随后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竹允领命退下,可怎么想心里就是觉得憋屈。
多少年前,他为了生存,不顾“血浓于水”的亲情,踏过环儿的尸体。
这种行为,或许会遭雷劈。纵使环儿有着千百的错,可最无情的却是自己。报应,迟早他会受到。
走着走着,竹允心里烦,一烦,人体内藏着的幼稚因子就冒了出来,这一冒出来,他就一步三回头地看一眼竹云。
竹云没当一回事儿,目光始终放在荷花池上。
竹允心里更难受了。咬住牙根儿,他一时没忍住,就小声骂了一句:“竹家的人,就是说话不算数!”虽然这句话竹云没听到,可一说出来
,他心里好受了,便走回去。
默然,竹云半转头,与竹允对视。
两人的距离相隔不算远,却也不近,没有一百米,却也有五十米,竹允认为自己小小的声音竹云不可能听到,可他殊不知,竹云是习武之人
,习武之人的耳力要比正常人好多少,就说不出来了。
竹允干笑,躬了一下身,转身就落跑,真轻风中,嚷嚷的笑声传入他的耳中,夹杂着一句话。
“好个说话就是不算数!”
竹允抖了抖,跑得更起劲儿了。
当跑够了,竹允发现自个儿到了落莱亭。
落莱亭依旧是落莱亭,与当年比起来一点儿也没有变,在不远处,还能瞧见西阁的孩子游玩的身影。
时不时,看向东阁的方向。下人家的孩子总是对主子有着一抹慕名的情愫,想见,想看,却不知做主子的,应该也不会完全的开心。
至少,竹御的童年过的很阴暗。
轻叹一口气,竹允进入围绕在落莱亭的花海里。
娇艳欲滴的花色,默然,竹允从花海中瞧见一只鸽子。
乳白色的,站立在地上,两只晶亮的眼睛畏惧地等着眼前的人。
鸽子应该是受伤了。今儿个是不是要烤乳鸽肉来尝尝?竹允恶毒地想。
他一步步地走近鸽子,抓住鸽子,忽然,它脚下的竹筒映入竹允的眼中。
竹允伸手拿过,从中瞧见一张信笺,他犹豫了半天,才拿下来。
不知是天意,还是有人蓄意而为的,总之,这张信笺是落入了竹允的手中。
依旧是公主的字迹。
竹御要对竹允用月华霜露,我没意见,而且一定要用!不过,等竹允用过月华霜露后,就不要让任何人再碰竹允了,包括竹御也不行!
否则,下次对他用花月霜露的,就是我了。
大家都传言竹御有着洁癖,这公主也差不多,果然都有着相同的血脉,都有皇族的血统!
竹允笑,心里却闷的慌。
犹豫了半晌,他把信笺重新放入竹筒内,随后在鸽子的脚下绑好。
盯着鸽子半晌,他把鸽子随意放到地上,离开了。
那只鸽子,也成为了竹允心中的疙瘩。
如果信成功地飞往信鸽主人的方向,或许竹允以后不会在与竹御产生肉体上的关系,如果没有飞过去……那么,结局会怎样,竹允自个儿也
不知道。
心里,总是不相信信鸽的去向,他回头,默然瞧见了一抹白影。
在竹府,最爱穿白衣的,除了竹云意外就是落子生。而那人,不可能是竹云。
十九节
才走进西阁,就瞧见管家仰脖长望的样子。
竹允走过去,问:“怎么了?”
管家摸摸他的头,说:“你没事儿就好。”
竹允一愣,跟在管家的身后走进“环许阁”,脑海里却总是在想,为什么,为什么管家会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竹允不解地问。
管家行走的步子顿时停住,一双老眼看了竹允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一直想要去漠视的。”
“但是呢?您没能漠视掉?”竹允疑惑。
管家苦笑一下,拉着竹允入了自个儿的厢房,疑神疑鬼般,四处看了半晌,似乎怕隔墙有耳一般。
再度深吸了一口气,老管家看着竹允,犹豫了一下,才说:“你,或许是我的儿子。”
“啊?”
“当年,环儿只被老爷临幸过一次,可是……跟我的关系却不止有过一次。”
竹允挑眉,“可是,自从我出声后,您便对着环……娘不闻不问。”
管家冷笑一声,“当年你娘想要母凭子贵,扒着老爷不放,一直口口声声地跟我说,你是老爷的孩子,我也因一时气氛,便对环儿不闻不问
,不久后,她死了。”
“您后悔吗?”后悔当时对环儿不闻不问,到头来也失去了环儿,终生的失去。
管家笑着摇头,“不少次环儿都有来找过我,还说你是我的孩子,当时我认为麻烦,就对她大吼大骂,你或许不记得了,环儿是被毒杀死的
,那药,也是我准备的。”
“当时您想连着我一起杀掉?”
管家一愣,似乎没有想到竹允会如此说,半天,他也回答不出来。
竹允的记忆不算好,可是当年的事儿不是说忘记便能忘记了,虽然当时身体年纪小,特别健忘,可却记得,那一餐带着毒的饭菜主要是给竹
允的。
四周的空气瞬间冰凉彻骨,竹允皱着眉头,心里却觉得情有可原。
当时的管家并不老,算是中年的而立之年,那个年级的贪婪心也是最重的,为了自己的未来,可以不择手段。这些竹允都懂,可不懂的是为
何到了现在管家想要认回自己?
四周静静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管家终于打破了沉静的空间。“你可恨我?”
竹允摇摇头,他没资格恨,不是因为他不是这身体本身的主人,就算他是,他也没资格恨。
许多东西,并不能因为是亲情的关系就要认为人家要为你做什么,因为凡是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管家笑,比较苍老的面孔有着欣喜,他抱住竹允,竹允并未躲开。
“现在,您为什么想要认回我?如果,我不是您的孩子,您又会如何?”
管家的身子颤了颤,干笑了两声,“或许是报应,到现在,我娶过妻子无数,却无人为我产下一儿半女,也只有你。”
竹允推开他,轻轻一笑,说:“如果,我不是你的孩子呢?”
管家垂下眼眸,道:“没什么如果。”
管家想要孩子想疯了,这是竹允下的结论。
管家带着一丝兴奋的嗓音问:“你可以叫我爹吗?”
竹允微微开启嘴唇,喉咙像是被什么捏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老管家又说:“只要你叫我一声爹,我就把你带出竹府。”
竹允一愣,捏着嗓子,努力了半天,才吐出了那么一个简单的音节。“爹。”
老管家兴奋了,双手握着竹允的肩膀,叫:“再叫再叫再叫……”如此循环。
千百遍的“再叫”后,管家说要让竹允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否则,竹允会有生命危险。
竹允不懂,为什么会有生命危险?两日之后,不过是被“月华霜露”浸身而已,虽然肌肤会溃烂,却并未听说会有生命危险啊?
管家让竹允准备准备,心里虽然有着狐疑,他却依旧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想要收拾收拾东西。
东西很少,除了几件换洗衣服意外,就没什么了。
管家看后,也只是说:“这东西就仍了吧,出去以后爹给你买新的穿。”这样一来,竹允算是两袖轻风,什么都没了。
自公主事件后,竹府警备森严,凡是要出府的,都要向上头报告,不许私自出府,否则严刑伺候。
隔日,管家以着扭伤脚的名义,叫来了一辆马车,坐进车内,在中间有个不高以着车板的长凳,管家让竹允躲藏进去。
位置虽然不大,可竹允身子小,只要身体萎缩成一团,便能缩在里面。
凳子长,不算宽阔,上面儿有一层红布从上到下铺下来,掩藏住了竹允的身子。
轿子一路走出去,在大门处停了下来,门卫问:“谁?”
管家打开车帘,说:“是我。天起越来越冷了,是该给各位买几件厚一些的衣裳穿了。”
每个季节,管家管理着竹府内众仆役的衣食,采购、分发都是他做的。
门卫一听,自是高兴,就连说话的音调也走走行行,人家说:“管家,您忙您忙,最近天是越来越凉了,就望您老人家厚道点儿。”
管家听了,也乐了,便说:“行了,我会去挑好点儿的来。”
大门敞开,马车已经向大门使去,中途,却被人拦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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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再度开启门帘,向外看,嘴角微微勾起,轻笑,问:“原来是落公子,可有何指教?”
落子生点点头,说:“府里的马不知怎的,一夜生病,在下有要事出府,可御少爷以着在下大病初愈,若无马车可代步,便严禁出府,故只
好借管家马车一用。”
管家的脸立刻阴沉了起来,却还偏偏要维持着笑容。“可,这……”
落子生皱眉问:“不行吗?”带着一股危险的语气。
管家一惊,心知落子生得罪不得,便急忙点头,说:“这点小事儿怎有不成的道理?如若落公子不介意,就让老奴带您一层。”管家说的很
明白,带是可以,马车却不外借。
落子生冷眼看了管家一眼,便跳上马车,坐在凳上,凳下的竹允心惊胆战。
马车一路行驶,走出府外。
管家问:“您要去哪儿?”
落子生冷着张脸,说:“是在试探在下的去向吗?您也知道,有些事儿是说不得的,虽然在下是无所谓,可上头的人……有些事儿只要被不
相干的人探子得一丝一毫,也会有被灭口的可能。”
一顶黑帽子直接扣到了管家头上,管家老脸皱着了一团,想说什么,却也说不出什么。
“这样吧,您是去买冬衣,在下送您到布料店,等我把事儿办好了,就把这马车还给您,可好?”落子生声音温和地说。
“可,这……”
“或者是说您敬酒不吃吃罚酒?”落子生的声音陡然变冷。
管家年迈的身子萎缩了一下,稍微退离管家,假笑,“老奴恭敬不如从命。”
马车行走还算顺畅,一段时间后,在马车能可听到马车外的喧哗声响,为了躲避人,车内也变得颠簸。
默然,一脚踢到竹允身上,他疼的龇牙咧嘴,随后又是一脚,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心里却有着被发现了的感觉。
沉寂已久的车内终于发出一道声响:“这车下有什么吗?”
“没有!真的没有人!”管家惊慌失措的声音。
竹允这下子终于懂了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这管家怕是也被落子生吓糊涂了,想是自个儿说了什么也给忘记了。
瞬间,竹允的心跌入了谷底。
落子生“喔。”一声,说:“确实没有东西。”确认的声音
竹允在下面冷笑。没有东西是真的,因为他是人并非物。
马车停下,落子生“请”管家下车,管家不甘不愿下车,竹允的命运变成未知。
落子生撵走车夫,车夫随着管家一同离开,落子生策马扬鞭。
从喧嚣的市集开始变得越来越精密,躲在凳下的竹允忍住想要探出头的欲望,一直躲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