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烽,”辰砂的语气更平板,“火誓你已经收下了,那就不要拒绝辰砂的要求。自己处理好秦府里的事情吧,其余的事不需要你操心。”将眠瑾小心搂进怀中,不让人看到眠瑾的长相,辰砂拉住缰绳,眼神冷厉。秦烽还没反应过来,巨大的水冲击就猛的把最近的一面院墙砸塌,辰砂纵马从他身旁不远处疾驰而过,带起的水溅了他一身。
辰砂愤怒之下没有看路,操纵更大的水柱砸过去,一连击破了好几道障碍,其中就有江怀雨的院墙。正在江怀雨院子里做客的风飏听到远处的动静站到窗前看,惊讶地发现用水流冲塌这个院子院墙的辰砂骑着马过去。忽然,他的眼神凝固了——辰砂的眉心,那隐隐浮现的蓝色莫非是……
众所周知,使用力量超过一定限度,头发颜色会变,再超过一定限度,眼睛颜色也会变,只有得到水属之神庇护的人才会在力量用到最高限度时,眉心出现蓝色的象征“水”的符文。像辰砂使用的那种高级水属法术,全天下也不过那么十几个人会用,比如各个水属国家的国王、女王、祭司长和湛海圣子。既会用那种法术又会在眉心出现蓝色水属符文并且还是这么年轻的男性的人,风飏只能想到一个。
以前在冷宫时,风飏仗着有武艺,偷偷摸到书库里读过不少秘藏书籍。有关灵魂转移之术,他早有耳闻,那些秘藏书籍里也有涉及。联想以往绯在自己身旁的种种表现,再联想辰砂的那些反常,辰砂和那个据说失忆了的晓光储君之间的暧昧……难道这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风飏看着辰砂远去,慢慢握紧拳。
两日后,秦烽对外宣布是官府帮他找到了五星芒辰砂和长星芒眠瑾,所以悬赏换做帮官家捐钱修路。再一日后,秦府传出消息,长星芒眠瑾因为在外奔波过久,染病身亡,秦府大丧。
辰砂在带走眠瑾后的第五天回到了秦府,绕着秦烽走,自己去好好洗了个澡然后吃饱睡觉,可见这几天实在是奔波得累了。可是秦烽并不让他如意,傍晚时听说他睡醒了准备吃饭,差了个小厮来叫他一起去商量些事情。
秦府正在大丧期间,一律简衣素食。辰砂身穿白衣来到饭厅,路上意外发现风飏居然穿着简装皇袍坐在江怀雨那里。风飏是西方空岚国的皇帝,空岚国以风之白虎为尊,是以皇袍多为白色,他这样穿,倒也符合丧事期间的习惯。只是难为惯穿蓝色的江怀雨也换成了白色。
进来之后略略扫过餐桌,冷冷清清的饭厅里只有秦烽、茗烟两个人和几位侍女。辰砂行礼,秦烽让他入座,并无交谈的晚餐便开始了。一桌子人都安静得很,连餐具相碰的声音都轻微得不可思议,一顿饭吃的非常没滋味。
饭毕,辰砂本想离席继续补眠,可在座的人没有一个动。他这几天快马加鞭把眠瑾送走,又安排了不少事情,赶回来已是满心疲惫,形容憔悴,起先根本没注意到饭厅里气氛不对。
白惨惨的蜡烛冷冷地燃,照出的影子阴沉沉地闪。辰砂有点头疼,扶着额闭了会儿眼睛,忽然发现这是眠瑾的习惯动作,怔了怔把手放下了。秦烽本来沉浸在今天听到的那件事情里无法冷静以对,并未看辰砂,这时无意中看到他的动作,也愣了一会儿,然后叹气:“辰砂……”
辰砂看向秦烽,秦烽拿出一张纸递过去,辰砂接来一看,上面是黑白分明的四个大字“第三有疑”和数字符号“3”。看来这个就是夜峥拜托宁雪若传递的情报了。他们使用的是秦烽手下的情报网,这张纸到秦烽手里一点也不奇怪。那么现在秦烽给他这张纸……莫非是他已经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秦烽端起酒杯,视线始终停留在面前的杯子里:“你救下来的人,既然被你带走我也不说什么了。这个是他传给你的,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今天的秦烽很奇怪,他这段时间连连遭到打击,所以一直比较消沉,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是一种……绝望的模样。辰砂不由放缓了语气:“回盟主,辰砂不知。”
“第三,这个还不够明显?”秦烽笑了笑,眼睛里毫无笑意。
老实说,辰砂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听到秦烽的话一惊,向安安静静的茗烟看去。后者一直以标准大家闺秀的姿态坐着不动,此时见辰砂看向她,才淡淡回了一个浅笑。
“逝水,不是什么太难弄到的毒。内院管事,很容易安排上菜的时机和摆菜的顺序,还有干涉菜品的制作。也只有对自己人,眠瑾不会设防。茗烟,干脆点吧。”秦烽依然看着杯子,只是语气更加悲哀。
茗烟闻言,仔细想了想,温婉地笑了笑,整个人还是那种淡然的传统江南女子的感觉:“辰砂公子喜欢吃的菜,都放得咸了些,就是让他想多喝水。眠瑾姐姐从来不喜欢银耳莲子羹,那时放在那里也无妨呢,因为她一定不会喝。”
辰砂听着听着,缓缓闭上眼睛。
“风涟公主太冲动,对辰砂公子敌意又大,所以她会这么做,也是正常的——我则不会被怀疑。”茗烟笑着继续说,“可是后来,眠瑾姐姐太小心了,盟主也那么关心眠瑾姐姐,我很寂寞。”
“我没有太欺负她呢,只是对她说,盟主您碰到了特别麻烦的事情需要让她去处理,她就自己跟着我走了。”温柔的,平静的语调,“孩子没有的话,盟主就会不喜欢她,而且失了贞洁的女人,自然应该去死吧?我才是一心一意为盟主的人,盟主怎么会喜欢一个脾气这么坏的妻子呢?像眠瑾姐姐那样的人,也只合适当盟主的妾。毕竟我是盟主亲自上门提亲的那个人,盟主您还记得吗?”
秦烽猛然把手握紧,指缝间血水滴落。他低着头,声音沙哑,好像声带被血淋淋地打磨过,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来:“把那杯酒,喝下去!”
茗烟安静地看了秦烽一会儿,有点苦恼似的笑了笑:“盟主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喝酒,会醉。不过如果是盟主的意思,那我当然是要喝的。”说着她端起面前一直没有动过的酒杯,再次温柔地注视着秦烽,目光缠绵,像是想将这个人的形象刻在灵魂上,带到下一世,轮回相依。
秦烽咬着嘴唇,辰砂默然不语。茗烟笑了笑,左手托着杯底,右手端起酒杯,一点点,一口口,将那杯酒饮尽——这是秦烽在酒桌上最迷人的动作,她喜欢,她爱,爱得很深。
这个夜,无雨,无月。也许是哪家有喜事,一朵朵美丽的烟花在天边绽开,刹那芳华,瞬间绚烂。
听着窗外的烟花声,茗烟一点点伏在桌上,秦烽低着头站起来,拉了辰砂就走,将茗烟丢在身后的餐桌上,好像没看见那只失了血色的纤弱苍白的手伸向自己。
门开,光照进来,而后关上,隔绝了那个身影。茗烟微微笑了,安静地闭上眼睛,开始做梦,一个带着那人影子的梦,甜蜜的相思,永恒的幸福。
屋外,烟火燃尽,繁华没落;屋内,烛光黯淡,梦无终止。
第三十六章 利用
朝炎城在南方,这个季节里的夜已经完全失去了凉意。秦烽一路扯着辰砂往自己院子走,手上的力度几乎能把辰砂的骨头折断,但辰砂始终不语。
在自己院门口,秦烽总算站住了,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对外说,三星芒和长星芒姐妹情深……过于悲痛之下也染病身亡了……”这种可笑的谎言说完,秦烽再次沉默,然后叹息一声,“你走吧。”
“……是。”辰砂说着转身准备往自己的院子走,秦烽低沉颓然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不要回来,去你可以去的地方。”
辰砂停下,然后转身看着秦烽:“盟主,辰砂即使走,也不会选择现在。至少在盟主您不需要辰砂再为您做什么之后,辰砂才会离开。”
当身边的人几乎都离开的时候,秦烽终于对段承烨曾经说过的“最顶点的孤独”有了切身体会。那瓶段承烨给的圣药就在他的密室里放着,等段承烨宣布找到圣药的皇子就是下一任苍炎皇帝的时候,他必须用这个去束缚自身,从此孤身一人在那个冰冷的顶端,俯瞰众生。
自古皇家无情,他还没有与那个身份有公开直接的接触,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一旦他坐上那把尊贵的椅子,天知道还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呢?失去了最合适的伴侣,最贴心的情人,最好的朋友和孩子,他的心几乎疼到无法再跳动。他绝不想看见,连辰砂这样的人也死在自己面前!
“辰砂,”秦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再不走,将来你很可能会死的。”
辰砂平静地正视着秦烽的眼睛,有关秦烽的身份他早猜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最近的一些事情,他也能推测出来秦烽恐怕很快就要和那些深宫里出来的皇子们对上,少不得和风飏一样染一身血背一身罪,可是……
“那得看是什么情况了。”
秦烽并不遮掩:“有关……国家的事情。”
辰砂闻言淡淡一笑:“若为百姓,便是死又何妨?”这句话一出口,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似曾相识的片段。一个熟悉的人站在他身旁,两人并肩看朝阳燃尽黑暗。他说,为百姓而死,死而无憾,那个人点头,接上他的话说:身为王者,一心为民才是最重要的,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句话,是谁说的?辰砂一瞬间陷入迷茫,可是就像自己还未找回身为季延绯的记忆一样,他完全想不起来更多的那时候的事情。
秦烽呆了一下:“为……百姓?”
辰砂回神,将想不清楚的事情暂时抛到一旁:“盟主,您懂得什么才是珍惜吗?明明有些悲剧可以不发生,只要您学会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他们。”移开视线,看着茫茫的黑暗,辰砂心有所感,话随心出,“对于上位者而言,百姓究竟是什么呢?上位者应该是他们的领导者和保护者,如果只控制百姓而不知道为百姓考虑,空有一身的权势,到头来别人不过是屈从于那种地位,而不是真心想留在一个人身旁。”
秦烽沉默,辰砂明显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他也就不必再顾虑那么多。无论是红煜还是辰砂,都提醒他不要忽视百姓,这是针对他上位者的身份而言,那么换做他是普通人,这些人还会聚在自己身旁吗?
仿佛看出秦烽的想法,辰砂继续说:“盟主,您做的许多事情非常出色,真心愿意为您留下来的人很多。他们并非因为您有权或者有钱才围着您打转,而是因为您的个人魅力——但是,爱情不一样。”这个世界的人的观念,辰砂一时半会儿无法改变,可是有些话,他必须要说,“对辰砂而言,一颗心能完完整整地交出去,就是最大的幸福。爱的感觉是一对一的,辰砂不会也不想把心掰碎分出去,因为辰砂的个人力量很小很小,也很自私,最好的一切,只愿意与一个人分享,那个人就是一生的伴侣。”
见秦烽惊讶的表情,辰砂接上刚才的话:“抱歉盟主,您是辰砂的恩人,辰砂会好好报答您的恩情。”恩情,不是爱情,“请您珍惜身边的人吧。”所谓王者便要广施恩泽没错,可是那不代表在爱情上也必须这样。但辰砂不能说,这样的话说出来,就连辰砂自己也不相信可以在这种社会的皇家后宫实现。
秦烽再次沉默,不过却是在反省自己。他挥挥手,辰砂躬身行礼,往自己院子走,而他则叹了一口气,缓缓走进自己房间。
刚进门,秦烽一愣。见他回来了,刚刚洗过澡身上连水汽也未干透的风涟站起来:“我必须要走了,在我走之前,我不想留下遗憾。”
幽明烛火中,风涟健康的略略有些深色的皮肤仿佛在发光,她有一个女人最完美的身材,西方草原民族女人中最无可挑剔的脸,和,一颗几近破碎内里成空的心。
秦烽知道自己对不起风涟,这么多年了,他就是石头也会被风涟做的那些事情感动。可是今天他心情很乱,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和风涟……
伸手将风涟揽进怀里,秦烽拉着她往床边走,然后把人按倒在床上,接着把被子拉起来给她盖好。对上风涟惊讶的眼睛,他苦笑一下:“以前对不起,我没有相信你。但是今天我实在不想做这些,你好好休息。”
风涟眼里有水汽弥漫,秦烽狠狠心转身往门口走,可是才刚到门口,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浑身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理智像是枯草,那把火以极为猛烈的攻势吞噬着他的理智。不对劲……这是……难道……
风涟坐起来,手指一弹,操纵风属法术关上了门,然后站起来,一步步走到秦烽身后,伸手环住他的腰,自己贴在他背后:“对不起……我……只想给自己一个最后的回忆……”
烛火熄灭,满室暧昧,浸透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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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飏听完暗卫的报告,点了点头,暗卫如影子一般无声融入黑暗。他猜的果然没错,苍炎国最近不正常的动静说明段承烨有心退位,让秦烽出来接替。但是秦烽对苍炎国那么多臣子贵族来说,不过是一个外人,段承烨想怎么做呢?
他的疑惑在次日便得到了解答:苍炎皇帝段承烨病重,公告天下,只要是他的皇子,又能为他夺来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天下第一秘宝“圣药”,那么这个皇子就是苍炎国下一任的皇帝。
相比其余几个皇子马上开始组织人手去圣殿夺取圣药的行为,秦烽安静的样子说明他胸有成竹。无论如何,若是让段承烨遂了意,苍炎一旦强大起来,对空岚有害无益!风飏暗道自己在苍炎秦府耗了几个月,跟湛海那个王爷虚与委蛇这么久,现在总算有用得着那个傻瓜王爷的地方了。打定主意,他立刻行动,派人去把江怀雨请来,就说自己准备走了,要和江怀雨吃顿饭告别。
听说风飏要走了,江怀雨来得飞快,到这里一看,风飏安安静静坐在房中,面前摆了不少东西,他正在挑挑拣拣,那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居然显出几分苦恼。
“陛下——”江怀雨快步走向风飏,到了他面前还是气喘吁吁的,“怎么突然……突然就要……”
“坐吧,”示意旁边的侍女端来茶水,然后让侍女们下去,在房间里只留下自己和江怀雨,风飏指着一桌东西,用亲近的语气说,“我这次带来了不少东西,你有喜欢的没有?”
江怀雨捧着茶杯,看着满桌的珍宝,目光渐渐黯淡。看来风飏是真的要走了,也是,他身为国君,在苍炎拖了这么久,里面少不得有自己这个超级牛皮糖的“功劳”,可是他毕竟要回去治理他的国家,像自己这种一无是处的草包王爷……最多也只能得到他一件礼物而已……
风飏好像没看到江怀雨的失落,继续在桌子上一堆珍宝里面挑来拣去,每看一样东西都很仔细,看看东西还要往江怀雨这边看一眼,很认真在为他挑选但是又为送他什么东西而苦恼的样子。
江怀雨心里暖了暖,继而又空落落的,和风飏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这般被外面传成无情冷血至极的人,对自己如此上心,说明什么呢?为什么……皇兄和晓光的那个储君能排除万难在一起,而自己就连跟在风飏身旁都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