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 第一部——偷偷写文

作者:偷偷写文  录入:02-19

原来那样不堪的事情,自己也是乐在其中了。

所谓坚持......原来一点意义也没有。

入了府邸,便有下人迎上来牵马,“少爷,有客到访,等您半日了。”陈则铭将马鞭扔给仆人,心中颇是奇怪,大步朝屋内走去。

踏上石阶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近午时了,想必公子该回来吃饭的?”

父亲答道:“平日这时已经回来了。”

那男子笑:“多亏伯父家教严谨,才能教出如此青年才俊,能得君王重用。”

陈则铭大惊,停下了脚步。

那人却已经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笑道:“陈公子,好久不见了。”

陈睹看到他,连忙叫道:“铭儿,这位公子候你许久了......怎么今日下朝晚些?”

陈则铭也不应答,右手搭在剑柄上,立在门前,定定看着正起身,朝自己拱手微笑的匈奴右贤王。

陈睹看他举动神态古怪,讶道:“怎么?......”

律延笑着朝发已苍白的老人解释,“伯父,陈公子与小侄本来只是一面之缘,都是小侄仰慕之心太甚,才冒昧前来,陈公子一时记不起小侄,也是应该。”

陈则铭微微一扫,见律延身后站着两名黑衣男子,高大威猛,双目精光四射,一看便是高手,显是他贴身护卫。见他看过来,那两人又往陈睹的方向踏了一步。陈则铭收回目光,前方律延正摇扇从容微笑。

陈睹道:“左公子谈吐不俗,让人过目难忘,铭儿怎么可能忘记,左公子说笑了。”

陈则铭垂下眼,握紧了剑柄,答道:“没错......父亲,我不过是乍一见面,太惊喜罢了。”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解剑坐了下来,放到身旁桌上,对陈睹道:“父亲,我与左公子许久不见,有些话要说,烦劳父亲陪了许久,想是也该累了,请父亲先去休息吧。”

陈睹点头,起身向律延告辞,律延笑着应对,倒是配合着陈则铭,不露半点痕迹。

那两名护卫见陈睹离开,不禁都回头看律延,律延抬了抬手,那两人才重回律延身后。

律延复又坐下,一名护卫为他斟满茶碗,他喝了一口,突又省道:“给陈公子也斟上一杯啊,斟上。”

陈则铭好气又好笑,见那护卫走近,手中一紧,便要发难,却听律延不紧不慢道:“我二十四卫都埋伏在院内外,陈将军想要全家平安,还是少安毋躁的好。”

陈则铭一怔,缓缓松开手,心中恼怒,那一干守城卫士居然如此失职,放了这许多匈奴人进城,明日定要看看是谁领队,治他个玩忽职守之罪。

待护卫递过茶,陈则铭默然接过,也不做声,律延奇道:“将军不问问我为何来此?”

陈则铭看他一眼,“王爷为何来此?”

律延顿觉索然无味,指着他道:“将军相貌俊秀,为人却实在有点无趣。”

陈则铭哼了一声,隔了片刻道:“多谢夸奖。”

律延拍手,“孺子可教也。”

陈则铭看他一派汉人书生打扮,若不是脸上那伤痕,实在看不出半点匈奴人的影子,举止言行显然是受汉人影响极深,心中也是奇怪。

律延“啪”一声,收了扇子,“本王今日来,要请将军带个路。”

陈则铭望他片刻,断然拒绝,“不行!”

律延挑眉道:“本王可还没说要去哪。”

陈则铭淡然笑道,“到这京城来,还能去哪。”

律延阴恻恻一笑,“满院子的人,数十条性命,将军都不顾了?!”

陈则铭不语,面无表情,却看不出在想什么,律延趁机道:“我只见见那小皇帝而已,从未打算伤人性命。你想想看,真要杀了皇帝,惊动京城十万大军,难道我能全身而退。怎么说我也是贵为王爷,要杀也该是买凶杀人,怎么会亲身上阵。将军何必如此固执?”

陈则铭仍不言语,隔了片刻方道,“你见他做甚?”

这是辆很宽敞的车,但青石路上颠簸,坐起来并不舒服。陈则铭掀开车帘,张望了片刻,嘴角微微勾起笑意,“路走错了,王爷。”

律延坐在对面,若有所思看着他。

路的尽头是座小庭院,此刻已是初秋,叶片金黄,如云般布在头顶。陈则铭跳下车来笑,“王爷不是想入宫面圣吗,怎么却带我到了这里。”又环顾片刻,赞道:“好个幽静所在。”

律延也跟着下来,“那不过是个托词,胡乱说说而已,将军已经看出来了,何必又讽刺我,这是我刚买下的一座院子,将军如是喜欢,送给将军好了。”

陈则铭冷冷看他,“那倒不必,王爷若是好心,不妨把我府内的二十四卫撤走,陈某已经是感激不尽。”

律延笑眯眯道:“不急不急。”

待入了院子,有人端上酒菜,居然很是丰盛,显然早便预备下了,陈则铭微微一笑,也不客气,提筷便吃,他早是饥肠辘辘。

律延道:“不怕我下毒?”

陈则铭道:“那又如何?”

律延颔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陈则铭微震,口中酒菜突然间没了滋味,手上便慢了下来。律延亲自为他倒了杯酒,“来,从战场上见到陈将军之日,我便想如此痛饮,天下英雄,莫出我辈,能与如此强的对手对饮,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陈则铭犹豫片刻,终是举起了杯,也许来自敌人的敬意反让人更难拒绝。

有人入门,律延一看便道:“二十四卫已经撤走,将军可以痛快的喝了,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陈则铭大是惊讶,原以为律延拿住家人必要达到某些目的方可罢休,可见律延满面诚恳的样子,却又不象骗人,点头道:“如此多谢王爷厚爱。”

他原想找时机通知城中卫队,可律延如此坦城相对,倒叫他一时间不能决断了。

两人天南地北聊了一通,倒也相谈甚欢。扯到后来,却说到匈奴出兵的事情上,陈则铭指责对方兵出无义,导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律延冷笑,你以为汉人的兵不欺辱我们的百姓,不抢夺我们的粮食吗,还不是半斤八两,与其被你们打,为什么不我们先打过去。

说着说着便僵住了,眼见要不欢而散,陈则铭深深吸气,强压怒火,起身告辞。

律延喝道:“站住。”说着也起身,绕着陈则铭走了一圈,“将军如此固执......,到底是因为天生忠诚还是因为承了雨露之恩?”

此言刚入耳,陈则铭还不能理解,待反应过来,他似被一记闷棍猛然间敲中,眼前直冒金星,佝偻着背退了半步,脸色刷地白了。律延有些怜惜似看着他,“京中都传遍了,我这个外人也才来了两日而已。”陈则铭怔怔看他,心中道,真的,真的人人都知道了。

律延笑道,“我还听说了很多事情......他把你当人看过吗?何必这么执著?这样的将军有什么好做?不如到我们匈奴来,可不是自由很多?”

陈则铭望着他,始终不能言语。

律延拍着他肩,悄声道:“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很难决断,你有足够的时间权衡。”说着朝他笑了笑,往他怀中塞了什么,招手往门外走去,那些侍从纷纷跟随离去。

待门外一片寂静,陈则铭不知道站立了多久,才渐渐被头顶鸟鸣惊醒,从怀中掏出那张纸,看也不看,撕了个粉碎。

纸片似雪花般散落,陈则铭一步步退却,直到被什么绊倒,跌了一交。

他低下头,脚下是老树繁根,露出地面,他没有起身,而是将双手捂住脸,深深埋在了膝盖上。

39、

皇帝步入御书房时,从来都没注意过门前的卫士,这一日,偏偏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

大概是因为脸上那条伤,在宫中入值的兵士从来都要经过挑选,外貌有缺陷,太矮或者太丑的是不能进入皇宫的,那人长相虽然不差,但这条疤从眼角往下,几乎跨过了半张脸,真是想不醒目都难,偏偏这个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似乎没觉察自己比旁人差在那里,换句话说,很有点鹤立鸡群气宇轩昂的感觉。

皇帝突然来了兴致,停下了脚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兵士看着皇帝,似乎是没反应过来,隔了半晌才跪倒答话,“回禀万岁,小人左言,左右的左,言语的言。”虽然反应迟了些,可语气镇定,不卑不亢。

皇帝点点头,又道:“怎么从前不曾见过你?”

左言道:“小人是顶班的,一个兄弟今日病了,临时让小人领牌子进的宫。”虽是初次见圣,这人却举止冷静,言语清晰,就一个普通兵士而言,甚是难得。

皇帝又道:“你入伍多少年了?打过仗吗?”

左言道:“入伍已经十五年,与匈奴的战役均参加过。”

皇帝颇感惊讶,仔细打量他一番,“十五年......殿前司有你这样的人才,居然都没人提及?”说着,冷哼了一声,颇有些不悦,身后太监忙道:“军中数十万人,大人们哪里能一个个看过去,沧海遗珠也是难免,主子不要气坏了身子。”

左言也道:“这位公公说的是,何况陈将军本身是人之龙凤,眼界自然高些。”

皇帝看他:“......你对陈将军怎么看?”

左言低头道:“国之栋梁。”

陈则铭奉旨觐见时,拟了份折子,求皇帝重新征丁练兵。

皇帝看了颇有些不以为然,将那折子扔到一旁,“军中将士还不够多吗,卿还要征丁,天下百姓如何生养休息,这旨意下下去,将军可是要背骂名的。”

陈则铭跪道:“臣在前线所见,如今兵士虽多,可受其地域风俗影响,彪悍者少。是以面对匈奴强敌时,难鼓锐气。臣想选取民风勇锐,全民尚武处,征数千人,加以操练。战时用于先锋,若其过往处,无坚不摧,其他兵士见到,必然士气大涨,无畏直前。而战,重的就是士气。”

皇帝沉思片刻,“也有道理,这事便交予卿家负责,”

陈则铭大喜跪谢。又听皇帝道:“你军中有名叫左言的兵士,似乎是个人才,你此次征丁,将他也带着吧。”

陈则铭疑道:“......左言?”不过他麾下兵士数以万计,哪里能个个认得。

皇帝微笑道:“就是那个脸上带疤的,去找找,瞧起来也是个不甘人下的人啊。”

陈则铭一怔之后,脸色大变,又连忙低头掩饰,待皇帝把话题转开,心中尤砰然如鼓。

待回到军中,陈则铭立即派人将皇帝所言之日入宫之人查过,哪里有什么姓左名言的人,这倒还在陈则铭意料之中,让他真正惊讶的是,所有当值的的兵士均领了牌子,并无缺席之人。

那律延是怎么进的宫?谁把自己的牌子给了他?

将士们纵然是奉命镇守皇宫,可平日也不能无端入内,需上值之日,领了金腰牌后,方可凭牌子入宫。而进入之后,分队在宫内巡逻,各自独立,互不干涉。一日入宫的便有数百人之多,这样要查个不知名不知相貌的人实在是有点大海捞针的味道。

陈则铭仔细一队队核实过当日行程,居然仍是毫无破绽,心头骇然。他总不能拿那数百人均杀了治罪。

律延与自己见面后,居然真的入宫见圣,显然是有内应帮他,而能做到这样绝无痕迹可寻,除开他本人心思细密之外,这内应之人只怕也不简单。

陈则铭又派人在京中暗里搜查,律延及他一行人却早如石沉大海,不见踪影。陈则铭越想越是后怕,掂量权衡许久,终于将此事告知圣上。

皇帝得知,果然大惊,“那日朕见的居然是匈奴右贤王。”

陈则铭道:“若是三十来岁年纪,眼角往下一条极长伤痕,应该便是臣在战场上见过的律延。”

皇帝寒着脸,“好个律延......,原来是他,耍得朕好惨。”说着转头,律延那只铁弩一直被他挂在墙头,警示自己不忘血恨。“他来这里,却又不刺杀朕,却是为什么?”

陈则铭低头道:“臣正在调查。”

“那你查到什么了?”

陈则铭为难,“暂时......还没有头绪。”

皇帝冷冷笑了一笑,“那就是说,将军什么都没查到?”

陈则铭大惊,连忙跪倒在地,“臣已经尽力而为,还请万岁宽限几日。”

皇帝道:“人都说你是栋梁之材,怎么......”想到此处,脸色微微变了,沉吟了良久,拿眼仔细打量陈则铭。

陈则铭被他看得心中发毛,莫名惶恐。

隔了半晌,皇帝终于缓缓道:“宫中守卫如此之多,居然让他一个王爷闯了进来,朕的殿前司真是如此无用之极吗......”

陈则铭听着心中沮丧无比,他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这话简直是点着鼻子在骂他,却偏偏无言以对。皇帝道:“难道是......有内奸......”说着又重道:“陈将军,你查出了什么?”

陈则铭心中奇怪,这话不是问过了吗,正要答话,心中突然一跳,竟是隐约悟到什么,没查到这三字便卡在喉间噎住了。

两人都不说话,御书房寂静一片,呼吸可闻。

陈则铭头皮直发麻。

万岁在怀疑我......,这个念头让他既难受又惊恐。

皇帝低声道:“卿......为何不答?”那声音并不严厉,但有种冰凉刺骨的东西隐含其间。

陈则铭缓缓抬起头,皇帝正冷冷凝视他。

40、

陈则铭低下眼,“万岁......”他想起数日来自己查询此事时的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其中的煎熬挫败,这几年来的痛苦坚持,战场上的浴血奋战,突然间有些心灰意冷。自己期待的是这样一个下场吗?

有些事情也许做不到,就是注定做不到了,再努力也没用,所谓尽人事知天命便是如此吗?

静了片刻,方有力气接着说完这句话,“万岁若是怀疑臣......”

他取下自己头盔,“万岁若是怀疑臣,就请摘下臣这颗头颅......,臣定然毫无怨言。”说着重重叩倒在地。

说他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此刻他最期望的就是能用一腔热血来洗刷自己的清白,然后哪怕只换取那个人脸上的一丝后悔也好。这当然是意气之争了。

皇帝审视般的目光渐渐从狐疑变得柔和,他看出他必死的决心和愤怒,反而觉得高兴,“朕不过是被人戏弄而有些恼怒罢了,卿不必如此,起来吧。”

陈则铭有些惊讶,皇帝对自己的态度确实在变化,他不再用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刻意给他难堪,他为自己和他解围,来尽量保持一个良好的交谈氛围。

也正是因为尊贵者这样的改变,陈则铭才无法如以前一般顽抗到底了。

陈则铭将那几百名兵士全部换下,他们失去了入宫当值的资格,并被勒令强行退伍。

另外他也加强了对继任入宫卫士的审核,想当值的将士必须有五个保人担保,并且相互连坐,一旦出事,六人一起处罚,这样的改制让他稍微安心了些,哪怕新增出来的事宜让他更加的忙碌不堪。

两个月后,陈贵人领假回府省亲。早在半年前,陈府便开始准备,不但把御赐府邸翻新了一遍,更在周遍质买了田地,修建花园。

当日,全府上下在府前等了近一个时辰,銮驾才缓缓到了,往后望去看不见队尾。

陈睹很是惊讶,这架势这气派,远远超过贵人出行该有的规模,倒似乎是皇帝御驾亲临。颤巍巍上前迎接,听太监宣,果然是皇帝到了,全家人慌忙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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