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啊,师祖的这把剑并未传给我师父。”
“那你讲这么一大堆干什么?”
“我主要是想让你多了解一下我的情况………”
“>_<………”
卓大盟主低身躲开小纪一巴掌,道:“别急别急,我继续说。湛卢古剑,师祖传给了他最宠爱的小徒弟,只是我小师叔得剑之后,很少在江湖上出现,不过你也许听过他的名字。”
“他既然很少在江湖上出现,我怎么可能听说过?”
卓飞文微微一笑:“当朝国师严康十七岁出道江湖,纵横天下,或莫能敌,就是我师父,也只能与他打成平手,为何近十来年却消声匿迹呢?”
“听说他是在追捕……啊!!??”
“你想到了?”
“难道……十八年前那个震动京城,屡破皇室高手围剿,并将严康打成重伤的钦命逃犯越陵溪,就是你小师叔?”
“不错。当时小师叔逃亡已久,体能不支,而严康却帮手甚多,气势正盛,这一仗虽是两败俱伤,但严康只需回深宫休养十几年便可恢复,而我小师叔就算侥幸不死,恐怕武功也已尽废。我师父闻讯后百般追寻,也没有半点消息,想来小师叔多半已是死了。”
“你小师叔………是为了什么被皇室追捕?”
卓飞文停下来喝了一口茶,刚准备把茶碗放回桌上,却想起桌子早已是一堆木块,只得仍是捧在手中。
“爹,你也喝口茶,福伯从外面端来的。”
“不想喝……”
“松子糖要不要吃一颗?”
“要……”
席炎喂我吃糖,大家安静坐着继续听卓飞文讲陈年旧事。
“我小师叔的父亲,就是我师祖那个唯一的平生至交,他曾收养一个女儿,名叫颜未思……”
“当年的江南第一才女,后来嫁进东宫为太子妃的那个颜未思?”看来小纪知道的八卦也一点不比福伯少哩。
“没错。颜师姑一向钟爱小师叔,出嫁后也一定要将他带在身边。所以小师叔除了在外游荡玩耍,便一直住在太子府。太子后来出了什么事情你知道吗?”
“听说是夫妇二人暴病而亡,所以二皇子继太子之位,如今就当了皇帝。”
“这只是掩天下人耳目的一种说法。实际上是,老皇病庸,太子性弱,二皇子掌了大权,骗太子入宫囚禁而死,还想要捕杀当时才六岁的太子世子,颜师姑病榻前托孤,小师叔便带着太子世子与另收养的一个小男孩,三个人冲破围堵逃出京城。由于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性行纯良,二皇子不敢明诏追杀太子世子,便给越陵溪罗织了许多罪名,遍檄天下就地剿杀。不过事到今日,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种情形下仍然能隐住踪迹,我想你小师叔无论是死是活,都必是绝顶聪明的一代奇人。”
“对!说的好!我觉得也是这样的!”我立即赞同。
“听家师说,小师叔有时笨起来,会笨得让人意想不到,若是皇帝派个笨蛋去追他,多半一追就追到了,但派了严康这样心思玲珑的,反而摸不到头脑。”
什么话?我不爽地咬碎嘴里的松子糖,嘟起嘴。不过这糖还真好吃,记得那一年逃到燕山镇时,到铺子里去买糖,挑了半天才挑中松子糖,出来时发现太阳已下山,追兵们早就呼啦啦追到我们的前头去了,于是换个方向继续逃。
“你小师叔都没想过要来投奔你师父吗?”
“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他怕连累家师,所以不来,另一种就是……”
“是什么?”
“忘了地址………”
我抓抓头。师兄还真了解我,说句实话,他住在哪儿,我到现在都没想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家师和我都越来越觉得小师叔凶多吉少。因为中了严康氤氲掌的人,还没有一个人活下来过,现在只盼那两个孩子可以侥幸逃出生天。”
卓飞文最后这几句带上了一些伤感的语气,棚中一片沉默,气氛凝重,连席炎都不知是因为想起了什么,更紧地抱住我。
我乘机揪揪他的袖子,小声道:“还要再吃一颗。”
席炎瞪我一眼,但毕竟心中正是酸软的时候,便又拿了一颗松子糖递到我嘴边,叮嘱道:“只准吃这一颗了,等会儿还要吃饭呢。”
“那你挑一颗大一点的嘛……”
小纪突然想到:“离题了吧,我们不是在谈湛卢古剑吗?”
“也不算离题。湛卢古剑一直在小师叔身边,他失踪后古剑也绝迹江湖。最近有传闻此剑在江南出现,严康自然立即就赶来了。”
“你师父是不是也派你来查这件事呢?”
卓飞文晃晃手中茶碗,淡淡笑道:“算是吧。”
“不对啊……”我皱起眉头。
“什么不对?难道席太爷您知道其他关于湛卢宝剑的事?”卓飞文问。
“不是,我是说今天明明是赛歌会嘛,怎么从齐齐被拖下台到现在,没人出来唱歌呢?就算齐齐刚才扯断彩带花幅,把歌台弄的一团糟,也不用收拾这么久吧?”
“这么说来的确奇怪。我出去看看。”
“不用这么麻烦,”我摆摆手,“福伯,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奴知道。”
“为什么呢?”
“因为大部分人都唱过了,只剩下翠弦楼的晴丝姑娘。她是上届的魁首,架子大,到现在还没来呢。”
“你怎么知道的?”
“老奴刚才去后台打听过。”
“喔,那你知道晴丝姑娘为什么没来吗?”我存心为难福伯。
“知道。”
“啊?”我一惊,这个他都知道?人家晴丝姑娘又不是王公贵女,他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嘿嘿……”福伯狡猾地一笑,还未开说,先有意无意地瞟了齐妈一眼。
正当大家都放松下来准备听八卦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外面扑进来,定神一看,竟是齐齐。
“你怎么跑回来了?”席天惊喜地问,“你四哥同意你跟我们在一起了?”
“我在他的茶里放了点小纪的药,请他睡一会儿。”齐齐昂着头,“本少爷要去什么地方才不要他同意呢!连我爹也管不了我!”
“齐齐你这样是不对的,他不是你爹,他是你哥哥啊。”席天不赞同地说。
“哥哥又怎么啦?”
“难道你不知道,爹爹说的话可以不听,但哥哥的吩咐一定要听吗?”
“小天………”我额前挂下黑线,“这是谁教你的?”
“大哥啊。”
“………”
“难道不对吗?”
“对……很对……”
齐齐跑到小愿身边,想挽他的手臂,被一下子甩开。
我赶紧笑着跟卓飞文解释:“我家的这个齐妈,脾气最大,谁都拿不准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你瞧瞧,现在又不高兴了。”
这时棚外已有人叫嚣:“翠弦楼的人死绝了吗?晴丝姑娘为什么还不出场?”紧跟着就是一片附和声,吵吵嚷嚷。
“福伯。”
“老奴在。”
“你真的知道晴丝不出场的原因?”
“真的知道。”
“可是你很少来苏州啊,最多收集到一些道听途说的野史,哪有那么容易就挖到内幕啊。”
福伯骄傲地扬起头,“太爷,老奴以前说给太爷解闷儿的,有哪一件是假的错的?”
“那你快说啊。”
“这位晴丝姑娘,是翠弦楼的头牌歌妓,今年芳龄十九,最喜欢穿绿色的衣裳,平素为人孤傲,看不顺眼的人,连隔着帘子听她一曲歌都不行。据说她原籍汾阳,父亲是个书生,后来因为天灾……”
“对不起福伯,我不该怀疑你收集情报的能力,求你别讲她的身世了,简洁一点啊,快说说她今天为什么一直不出场吧?”
“心上人死了。”
“啊?太简洁了吧?”
“太爷您真难侍候。她不出场是因为心上人近日亡故,心情不佳,不愿奏乐演歌。”
“她有心上人啊?知道是谁吗?”
“知道。是一个扬州富商,年轻英俊,家中一个父亲,一个兄长,一个弟弟,兄长曾任扬州太守的官职。此人每次到苏州洽商时,晴丝姑娘都会谢客专门招待他。”
我回头看了看齐妈,他仍是板着脸。齐齐却已气得面色发青。
“这说的……好象是席二公子嘛……”卓飞文叹息道,“说起这个,真是世事难料啊,席兄和老太爷还请节哀顺变才是。”
席炎回了一礼,并未说话。歌台上突然飘来一缕扬琴的清音,哀婉悱侧,幽怨动人,喧哗的场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轻纱扬处,两个总角的小丫鬓扶着一位袅袅婷婷,弱不胜衣的柔美女子款步上台,安置好座位与瑶琴。那女子眉目清丽不可方物,眼中泪光盈盈,对着台下众人轻轻一躬,纤手轻扬,伴随着琴音吐出的,是一首柔婉的哀歌。
“唱的真好……”我听她这样一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姐姐和姐夫,眼泪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席炎把手伸进帽纱里轻轻地给我擦眼泪,低声在耳边道:“别伤心,你还有我呢……”
我吸吸鼻子,吩咐小儿子,“小天,去把没扔上台的绢花全扔给她……”
席天喔了一声,吃力地抱起一大捆绢花来到台前,扔了几下,因为太沉没扔上去,只好解开一枝一枝地扔,等他扔完,晴丝姑娘刚好唱完。
台下掌声如雷,绢花从四面八方下雨般落到台上。
“好歌如人,真是一个难得的真情女子啊。”卓飞文感慨道。
“齐妈你觉得呢?”小纪问。
“她一向至情至性,不是凡俗女子。”席愿冷冷道。
齐齐大怒,飞起一脚把席愿打烂的那堆木块踢飞,冷哼道:“不就是弹琴唱歌吗,什么了不起,难道我不会?”说着奔出棚外,先跑到后台抢了一尾琴来,一跃上台,五指一划,流出如水琴音,台下哗然的人群慢慢又平静了下来。
“没想到齐齐的歌唱的这么好,一点儿也不输给晴丝姑娘这个歌中魁首呢。小天,快扔花!”
“爹,花已经扔完了。”
“去隔壁借一点儿来!”
“左边的隔壁还是右边的隔壁?”
“右边的!”我随口说道。
“好。”
未几齐齐一曲唱毕,真有余音绕梁之感,台下欢声如潮,花飞如雨,跟一枝枝各色绢花一起落到台上的,还有齐家那个满脸铁青的四少爷。
“小攸,你在闹什么?快跟我回去!”
“不回!”
“你以为今天逃得掉吗?”
“当然逃得掉,严康已经走了,难道你抓得住我?”
齐延一怒之下,向前一扑,两人一前一后,追追跑跑地远去了。
“跑远了耶,你不跟去看看?”我捅捅席愿的腰。
“爱跑不跑,跟我没关系!”我那个爱面子的二儿子虽然一直盯着看,但嘴巴仍是死硬。
“齐妈,”我摆出当主人的架子,“本太爷命令你去看看齐少爷!”
席愿刚瞪了我一眼,席炎立即哼了一声,他跺跺脚,一转身向齐齐逃跑的方向跟去。
“歌会完了,我们回去吧,肚子都饿了。”小纪提议。
我感觉了一下,确是有些饿了,席炎放开我的腰,向卓飞文拱手道:“多谢卓盟主今日的盛情,在下一行先告辞了。”
卓飞文也不多留,一边还礼,一边笑微微颇有深意地看了小纪一眼,转身离去。
出棚走了两步,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想起。
“小天呢?”
席炎福伯也是一愣。小纪怔怔地道:“好象是去隔壁借花……”
我们立即分头一个棚子一个棚子地找,一直找到场地上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也没见着小天的影子,倒是齐齐蹦蹦跳跳地回来,高高兴兴地说:“四哥真笨,一下子就被席愿摆平了,你们在等我们吗?”
我嗓子哽了一哽,一头扑进二儿子怀里,大哭道:“…丢了……呜哇………”
“爹,你先别哭,什么,什么丢了……”
“小天……小天丢了啊!!!”
回到客栈,席炎逼着我喝了一碗粥,吩咐席愿好好守着我,自己去找巫朝宗想办法,小纪、齐齐和福伯也一直在外面寻找小天。
我因为着急,又有点发烧,席愿不许我下床,拿冷毛巾敷在我额前,低声安慰。
“小天会跑到哪里去呢?都怪我不小心,为什么要吩咐他去借花啊……”
“爹,你别急,小天又不是第一次丢,哪次不是丢个两三天就好好地找回来的?你放心,这次一定也没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天一向傻人有傻福。出事有人帮,低头就拣钱,在集市上被挤散了七八次,总会遇到熟人送他回来,上次绑架他的那个匪徒,还没走上二里路,就一头掉进一个废了的井坑里,还是小天去找人把他救上来的呢。你闭上眼睛睡一觉,说不定一醒过来,小天已经找到了。”
我想想他说的也对,赶紧闭上眼睛,早睡早点醒,小天也可以早点找到。
傍晚时分醒来,身旁守护的人换了福伯,环视整个屋子,仍然不见小天的踪影,急忙跳下床来,福伯将厚厚的裘衣给我披上。
“有什么消息吗?”
“打听到了,有人看到是一群口音古怪的人带走小天的,大爷二爷已经追查去了。”
“口音古怪的人?知道可能是什么地方来的吗?”
“好象是吐蕃。”
“吐蕃人为什么要带走小天?难不成他跟小愿一样,会是吐蕃王爷的私生子?”
“照您拣人的一般规律来看这也说不准。太爷,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拣到小天的?怎么拣到的?”
“其实他不是我拣回来的。”
“不是拣的?难道会是你生的?”
“我是说不是‘我’拣的!!”
“那是谁拣的?”
“小炎。”
“大爷?不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那是十六年前,在合州的一个小镇上,那一天是小炎的生日,我到水果铺子里买苹果给他吃,叫他带着小愿站在街上,等我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就抱着小天了,说是有人托他帮着抱一会儿的。我们三个在原地等了两天,没有人来认领,追兵又来了,我就只好带着他一起跑啦。”
“合州?合州和吐蕃也隔的太远了点吧,就算要扔孩子,也不至于辛辛苦苦跑到合州来扔啊。何况一般的吐蕃百姓是不会离开雪域的,除非是吐蕃王室的使者或王族进贡,才会到中原来啊……”福伯皱眉细想。
“福伯,十六年前,吐蕃王室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呢?”
“老奴不知道。”
“不知道?!我问的是王室耶,你居然会不知道?”
“老奴目前还没有开始收集有关外邦番国的情报,实在惭愧,以后一定注意改正。”
“福伯你真让我失望,最近你退步了好多知道吗?都没挖到什么好听的……”
“太爷责备的是。”
正在这时,门哐啷一声被撞开,齐齐一头冲进来,大声叫道:“找到啦找到啦,席大哥叫我快来告诉你,免得心急。”
我大喜过望,一把捉住齐齐的手:“在哪里?快带我去。”
“不用去,他们马上就到了。席伯伯,席大哥没有说你可以下床吧,快上床去坐着,要不席大哥看到又要罚你了。”
我一面手忙脚乱爬回到床上躺着,一面在心里哀叹,齐齐才来我家多久啊,居然也学会管我了!!
过了约半盏茶的功夫,我听到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快速接近,立即坐了起来张望。
福伯刚打开门,席天就噔噔噔跑进来,扑进了我的怀里。
“小天……爹的宝贝儿子……”我捧起阔别了…呃…一天……之久的小儿子的脸,狠狠拧了一爪,“痛不痛?”
“好痛……”
“痛就好,说明不是做梦啊。小天,你没事吧?是怎么被人家捉走的?捉去干什么?卖么?”
“开玩笑,”随后跟进来的席愿耸耸肩,“他能卖几个钱?”
“别插嘴,让小天说。”席炎敲敲他的头。
席天偎坐在我身边,喝了一口福伯递给他的茶,清了清嗓子,环视一下周围。可能是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同时听他讲话,还没开口脸先红了。
“不怕,快说啊。”我拍拍他的胸,“说清楚一点,越清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