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和小天应声从屋里慢慢走出来。
席炎放开我,额上青筋直跳,连呼吸的气息都粗了好多。
“你、你看,他们多、多可爱啊……”我鼓着勇气,讨好地说。
“陵……”
“在。”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户主突然猛吼一声,把我吓一哆嗦,“说,这些孩子哪儿来的?”
“捡……捡的……”我把嘴角往两边一撇。
“不许装哭!”
又赶紧收了回来。
“你……你……”户主气呼呼地在我面前来回地走,用手一指我的宝贝们,“你自己数,有几个?”
“三个。”我立即回答,这个早就数清楚了,福伯抱着两个,小天抱着一个。
“在哪儿捡的?”
“就在村子后面半里地儿的一个小土洼里,我们散步时找到的。”
“你再看看,这三个婴儿象是一般大的吗?”
“不是,”我经验丰富地答道,“两个有七、八个月大了,另一个好象最多有四个月大。”
“你想想看,这么个小村落,半夜三更的,有三个不是一样大的婴儿被放在土洼里,正常吗?”
“不正常……”
“你再看看,婴儿为什么不哭闹?”
我看了看,“他们睡着了。”
席炎走过来,捉出一个婴儿的小手,掐了掐。我赶紧扑过去护着:“你干嘛掐我家贝贝?”
“掐都掐不醒,明显被人喂了药。”
这时我约摸也有些明白,伤心地眨了眨眼睛。
席炎叹一口气,叫出席愿来,命他去我捡着婴儿的地方附近守着。
“老奴是听说过,这附近最近发生过多起盗婴案。”福伯马后炮道。
“福伯你什么时候对刑事案的资料也感兴趣了?”
“回太爷的话,主要是因为敬小侯爷家也丢了一个小小姐,这个小小姐是九姨娘生的,那个九姨娘嫁进府以前是……”
“好了好了,”席炎赶紧挥挥手打断福伯,转身向着我,“你快抓紧时间该怎么玩怎么玩,等小愿捉到贼人,这些孩子都要送到官府,交还他们的父母。明白吗?”
“明白。”我含着眼泪答应,从福伯手里抱过两个宝宝,和小天一起回房,用热水给他们洗了澡,揉了一会儿,再亲一会儿,放在我床上跟我躺在一起,本来还一直睁着眼睛瞧着,可不知怎么一眨眼人就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身边空空如也,被子也是凉的,我翻身起来在房前屋后统统细细找了一遍,一片衣角也没找着,伤心在站在鸡笼前掉了一阵眼泪,被席炎领了回去。
“小炎,你答应过我合适的时候准我养的……”扒了一口泡饭,我再次确认道。
“好。”
“我要养三个……”
“好好。”
“男孩女孩都要。”
“好好好。”
再扒一口饭。哼,明明是敷衍的口气,骗我听不出来么?
小愿从门外走进来,风尘仆仆的样子。
“事情都办完了?”
“办完了。当时跑掉了一个,不过他的同伙已经供出他来了。孩子都送交官府查访他们的父母,应该会妥善处理的。这伙贼人也真贪心,一晚上偷了三个还不够,非得灌了药放在那小土洼里再去偷第四个,以为地方隐秘,婴儿又不哭不会被发现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没灯没月的,爹你是怎么瞧见那三个婴儿的?”
“对啊,老奴也一直纳闷,那个土洼又不在路边,黑乎乎的什么光也没有,太爷怎么就看见了呢?”
“我没看见啊,我只是闻到奶香味儿……”咬了一口馒头,嚼着。这有什么稀奇,当年小愿也是我闻着奶香味儿才找到的啊。
“小纪他们呢?怎么不出来吃饭?”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奶香的席愿问道。
“两口子在屋里吃呢。”
这时扑通一声,正半闭着眼睛吃饭的齐齐脑袋一点,趴在了桌上。
“又睡着了?”席愿抱起他,用袖子擦脸。
“你昨晚量的怎么样?长高了没有?”我问道。
“还好,不算高得太离谱。”
我呵呵笑:“小愿你当心哦,我们见过的齐家两个兄弟都不比你矮,齐齐又喝了增高乐,难说将来会不会超过你呢。”
“超过了怕什么?”二儿子嘴硬道,“他纤纤弱弱的,长得高也不过是根竹竿,有什么大不了。”
对于他这种盲目乐观的态度,我深不以为然,正要通报小道消息,突然从主人家的侧房里传来阵阵呻吟声,一声大过一声,最后几乎象是惨叫了。
除了齐齐,大家都一下子站了起来,小天跑到门口去张望。
“大概是要生了……”福伯喃喃道。
那个田老婆婆慌慌张张跑出来,求我们去田里叫她儿子请稳婆,小愿翻身奔出,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一齐跑进来。
“为、为什么这时候生?”田水生满头大汗,“不是还有一个月吗?这时候村里的稳婆走亲戚去了,不在啊!”
田老婆婆在屋子里照应了一会儿,又跑出来,急道:“好象有些难产……”
田水生吓得直跺脚,道:“我去请苏先生来看。”
“不行!”田婆婆捉住他,“苏先生虽是好大夫,但他是男的,怎么能叫来接生?”
“娘!这时候您还在意这个……”
“怎么不在意,这世上哪有让男人接生的道理?咱们可是清白人家!”
田水生看来很听他母亲的话,虽然急得掉泪,也没敢坚持去请大夫。屋子里仍是不停地传来惨叫声,田婆婆又跑进去。
我着急地捏住席炎的手:“小炎,怎么办?想个办法啊!”
席炎皱着眉,沉吟不语,好象一时也没办法。席愿突然跳起来,一把抓住刚刚听到声音跑出来的小纪,拖进房间里,我看他好象有办法的样子,忙跟了进去。
“小纪,快,你是大夫,就靠你救命了!”
“你傻了?现在缺的不是大夫,是稳婆!你没看见那老婆婆不许大夫进去吗?就算我硬要进去,将来那小媳妇日子不会好过的!”
“她不许请大夫是因为村里的大夫是男人!”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男人?”小纪怒。
“你穿上裙子就不象男人了!”
“你说什么?”小纪大怒。
“快穿,把梅香丫头的裙子穿上!头发散下来就可以了,这样就没人比你更象女人了。”
“席愿!咱俩的梁子结大了,你给我记着!”小纪大大怒。
不过红牌店小二虽然暴跳如雷,但也没怎么挣扎,就被小愿把女装套上了身,推了出去。
“婆婆,我家带着一个稳婆呢,快让他给你媳妇接生吧。”我把身子一侧,亮出小纪来。反正昨晚黑灯瞎火的,这老人家也不可能看清我们。
田水生母子回头一看,小纪长发素裙,面带怒色地站着,那个俏生生的漂亮样子,是怎么看怎么跟“稳婆”两个字搭不上边。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个女的,所以席愿把小纪推进房的时候没人拦阻。
叫人心惊肉跳的半个时辰过去了,房里呻吟连连,突然一声婴啼响起,虽然微弱,却有如天籁般动听。
“生了!生了!”我高兴地跳起来。
没过一会儿,小纪板着脸走出来,拎着个婴儿给新父亲看。
“你怎么这样抱孩子?”我一面口水滴滴地凑过去,一面责怪道。
“我以前又没接生过孩子,我怎么知道该怎么抱?”小纪没好气地道,说着狠狠地瞪了席愿一眼。
田家平安添孙,母子两个欣喜若狂,对小纪更是感恩戴德,一直到我们收拾了行李上路,还一直追着问小纪的名字,说要给他写长生牌位。
我爬到席愿的车上,小声警告:“小愿,别怪爹没提醒你,小纪很记仇的,你说他象女人,他一定会报复你的。”
“怕什么?大不了他再给齐齐吃增高乐……”
“不是,我听福伯说,小纪最近在研究一种新药,叫什么健身宝……”
“健……什么宝?”
“健身宝。说是如果研制成了给人吃下去,那个人不用锻炼,就可以魁梧健壮,全身肌肉,力大无穷,本来他说齐齐的脸配这种身材太吓人,没打算给齐齐吃的,可是你今天得罪了他……”
“爹!”小愿绿着脸惨叫,“你怎么不早说?!”
“我早上是想说来着,可没得及……”
席愿咚得一声,倒在车厢里。
中午在一家小镇打尖,席愿满面堆笑地帮小纪倒水添饭,殷勤备至,一顿饭的功夫,就夸了小纪“有男人气概、有阳刚气质、比男人还象男人”十八次,而且把齐齐在怀里护得死紧,自己亲手打来清水喂他喝,还不敢让他吃大家一起吃的饭菜,只剥了几个白水煮蛋塞进他嘴里。可怜齐齐半梦半醒,也吃不出什么滋味,喂什么吞什么。
过了小镇不出十里地,前面是密密的丛林,席炎掀开车帘,轻声道:“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当然记得。”我感慨万分地叹一口气,往事如烟啊。
“我一定会让你慢慢忘掉这段痛苦回忆的。”
“为什么要忘掉?虽然是痛苦了点,但也有幸福的部分啊。”
“幸福?你被严康打得武功全废有哪一点幸福?”
“我是在这里被严康打伤的啊?”
“你刚才不是说你记得吗?你都记得些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为……你说的是那个………”
“哪个?”
“就是这个密林啊,难道你忘了,那是你第一次亲手煮东西给我吃,虽然吃了后拉肚子比较痛苦,但我当时真的好开心……”
席炎一个爆栗敲在我头上,“别说了!……重要的事不记,记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揉着头呵呵一笑,车队已全部驶入林中,光线黯淡了下来,看看窗外,福伯不知何时从车厢里出来,坐在车辕上,两只脚一荡一荡的。
“小炎……”
“嗯。”
“福伯为什么这么紧张?莫非这树林里……”
席炎把我拥进怀里,轻轻抚摸着我的背。
“难道………”我突然觉得呼吸有些艰难。是啊,严康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他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杀死的?
“没事,你别担心,有我们呢。”席炎贴着我的脸颊轻声道。
他的话余音在耳,便有几声尖啸声传来,方才还空寂幽深的密林中突然现出队队官兵,手挽强弓利箭,亮晶晶的箭尖直对着我们这几辆马车。
齐峰白衣如雪,笑靥淡淡,手挥一把折扇,意态潇洒地缓步向我们走来,真是一派浊世佳公子的翩翩风采,只可惜我们在场大部分的人,眼光却都没在看他,而是集中在他旁侧那个目光阴冷的青衣人身上。尽管此时我看不见卓飞文的脸,不过想来他现在也必然是惊骇莫名。
席炎拍拍我的肩,掀帘下车,淡淡道:“原来严国师贵体无恙啊,真是幸甚。在下虽在京城与国师有过数面之缘,但却无深交,怎敢当国师亲临此地送行呢?”
严康冰冷的目光在席炎身上略略一转,道:“我不喜废话,为了免得你我都麻烦,请交出胆敢刺杀我的贼人卓飞文罢。”
“国师何出此言?怎么见得卓飞文就在我们的车队里?”
“我告诉他的。”齐峰微微一笑道,“或者我们换一个说法,请席大人将那个新收的丫头交出来如何?”
席炎的眉头轻轻一颤。
“我很清楚,席大人这一行人中,老的老,弱的弱,若是认真违逆起严国师来,恐怕最终不仅护不住那个丫头,还会伤了老太爷的贵体呢。席大人是聪明人,必不会傻到以卵击石啊。”
席炎冷然无语,但仍是挡在那两人前面,没有半点要闪开的意思。
卓飞文已经沉不住气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小纪紧随着扶住他。
严康哼了一声,袍袖无风自动,飞身而起,一掌向卓飞文拍去。席炎同时跃起拦截,却被齐六公子一柄折扇硬生生挡下。卓飞文转手将小纪推到身后,正要凝神迎敌,席愿与福伯双双挡在他前面,已与严康交起手来。
福伯原本是我师父的手下,武功早就是超一流的高手,小愿资质极佳,又有个喜欢督人练功的大哥,身手自然也不逊色,他两个联手,一个老头一个老妈子,看起来倒是蛮配的,严康一时轻敌,竟被逼退了好几步。但他毕竟是高手中顶尖者,略一凝神,氤氲掌风大盛,福伯与席愿拼尽全力,方能勉强阻住他前行的脚步。
这边齐六公子与席炎缠斗,虽看起来已落下风,可一时之间小炎也奈何他不得,竟被绊得牢牢的,无暇来帮忙,神情已有些着急。
此时严康的手掌已略呈红色,显见使出了全力,福伯与席愿咬牙苦斗支撑,只盼席炎快些解决齐峰来施援手,至于周围环绕的兵士,也只能暂时当没看见。
几招过后,严康冷冷一笑,突然凌空振身而起,掌影交错,逼得福伯后退了数步,紧接着一股掌风破空而至,向卓飞文当顶袭下。席愿长啸一声,双拳向严康胁下击出,福伯也随势返身,一指按下。两人用来防守的招术都相当精妙,却未料严康在空中身形一转,不仅没再继续追击卓飞文,反而向左后掠数尺,斜斜一掌辟下,将最近的一辆马车车厢辟成两半,席天猝不及防(就算来得及防也没用……>_<),跌了出来,在地上连滚数下才停住,严康已化掌为钩向他擒来,席愿福伯根本不及相救,齐声惊呼。
但是严康的身形却在离席天只有数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多年未曾出鞘的湛卢宝剑澄澈如水,握在这些年养得白白嫩嫩的手中,稳稳地遥指严康的咽喉,我站在小天身前,浅浅地笑着,觉得不带面纱直接被林风吹着,真是无比的清爽。
严康的表情瞬间凝固,死死盯着我,只有眉梢急剧地颤动。不过他只来得及咬牙吐出“越陵溪”三个字,就不得不收敛心神回身应对席愿与福伯逼来的攻势。
我把剑丢给小天拿着,长长吐了一口气:“好险………”
“险什么?”小儿子问。
“你爹我早就没武功在身啦,要是他刚才不停住,照原样冲过来,咱俩小命一起玩完。幸好师兄说得对,严康的确有点聪明的过份了。”
“就算那样也不会有事的。”席天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
“爹爹你看,围着咱们的那些人手里的箭,不是一直都指着严康的吗?”
我呆了呆,向四周一看,果然是这样,只不过在场中打得热闹看得专心的我们全都没注意到,反而是不喜欢看人打架的小天瞧得仔细。怪不得刚才我和小天遇险,席炎没有火烧眉毛般冲过来,看样子似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计划呢,真叫人白担心一场。
“小天,你去叫齐齐起来,外面打成这样了他还睡………”
席天应了一声,爬上离战团最远的那辆马车。
因为知道席炎早有准备,放了一颗心,转身招手叫小纪和卓飞文过来,结果一看,他俩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呆地看着我,动也不动。我招了半天,手有些累,只好自己过去。
“你们没事吧?”伸手晃一晃。
“你就是越陵溪?”小纪怔怔地问。
“怎么啦?”
小纪直直地盯着我,突然一咬牙,神情大怒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天哪,你知不知越陵溪在我心中的形象有多高大?这实在是太可恶了,不管怎样也不应该是你这样的啊?”
“我这样怎么了?”我不高兴地撅起嘴,“好歹我是你救命恩人。”
“你不提我还忘了!是谁救起我后送到兽医家去医治的?”
“呃………”
“是谁说药太苦要帮我放糖结果放了一大瓢盐进去的?”
“……那个……”
“是谁自做主张替我去相亲然后决定把我许给前村吴大妈家二小子的?”
“……我当时不知道你是个男的……”
“又是谁带狗散步散到我的苗圃踩坏一大片我最心爱的药苗的?”
“是狗!是狗踩的!不是我!”
“你看你从头到脚那里象个绝世高手的样子?实在是气死我了!”
我万分心虚地后退了两步,心里也开始觉得过意不去,劝道:“小纪啊,事情已经这样啦,气又有什么用呢?别生气了,快看他们打架!打的真好看啊!好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