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SWEET HOME——徐曦

作者:徐曦  录入:02-09

第一章
清晨的阳光洒遍每个角落,时钟的长短针指著五时四十五分,朝气蓬勃的小住宅区已经开始忙碌的一天......
『大毛二毛起床上学!不准赖床!』
『老婆,早餐呢?没做?!你净会搓麻将把家丢著不顾怎麽当人家老婆?!』
『夭寿罗!那个XX把垃圾丢在老娘家门口!』
廉价公寓人口稠密,隔著一块薄板,家家户户鸡犬相闻。无论打孩子、夫妻吵架、还是邻居争执,天天都在众目睽睽下大方上演。
『呜哇哇哇妈不要打我起床了』
『你又比我好了?又嫖又赌高利贷都追上门来了!』
『臭三八!大清早你吵什麽呀吵!你吵丫!老子一拳打X死你!』
『当当当当当当』时钟报时,六时正。
吵嚷瞬间静下来,人人摒著声息。
『Midpleasuresandpalaces
Thoughwemayroam,
Beiteversohumble,
There'snoplacelikehome.
Acharmfromtheskies
Seemstohallowusthere,
Whichseekthro'theworld,
Isne'ermetwithelsewhere.
Home,home,sweetsweethome,
There'snoplacelikehome,
There'snoplacelikehome......』
简单的琴音伴著孩子小天使般的歌声,是一曲耳熟能详的『HOME,SWEETHOME』。
『嘘,别吵。邵太太和邦邦练琴了,真准时,天天风雨不改呢。』公寓气氛倏地变得祥和,这对可爱母子的歌声是住客们的心灵救续。
『邵家真是模范家庭。邵先生斯文有礼,邵太太美丽娴静,孩子乖巧可爱。』
『是啊,邵先生和邵太太从不吵架,真真相敬如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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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钢琴发出最後一个音符。
「今天弹得不错。」人人称羡的邵太太微微一笑,拍拍爱子的头,「洗手吃早餐去吧。」
「万岁!」六岁的孩子欢呼,一骨碌从高椅跳下来,移动著胖胖的小腿腿,边跑边叫道:「我去叫爸爸起床。」
女人美丽的脸瞬间蒙上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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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快醒来。」圆嘟嘟的身子俐落地爬上父亲瘦削的胸腹,压得清秀的男子皱起了脸。
「邦邦乖,别闹。」睡迷糊的声音,但依稀听出音质带点清冷。
「爸」小小的孩子嘟长嘴,忽地老气横秋,「再不起床上班要迟到了,今个月的全勤要泡汤啦。」
「嗯。」应了一声,男子的眼皮紧闭,长而翘的睫毛像把弧形的扇子。
「爸」声音拔高八度,男孩生气,「你再不起床吃早餐,就赶不及送邦邦上学罗。」
「呼噜噜......」
「......」爸爸还打鼾呢。邵家邦邦小嘴一扁,放声大哭,「呜哇哇哇......上学要迟到了」
「啊啊啊对不起,爸爸马上起床。」听到孩子啼哭,身为人父的邵毓赫然惊醒,连爬带滚地冲进浴室。
「匡当、当啷」
「哎哟」
「唉,爸爸,明知家里地方小就不要乱跑嘛,你又撞倒杂物架了!」小小的孩子交叉著手,学著大人般摇头叹气。
浅窄的客厅放了桌子和钢琴显得非常拥挤,加上一家三口的杂物放满两大架子,家里几乎连转身的空间都不够。这所破房子是三年前咬著牙
分期付款买下的,因为邵毓认为,买的比租回来的地方较有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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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餐桌上放著热腾腾的早餐。煎蛋、香肠、火腿通粉、还有牛油面包。
「哇--好多好吃的啊。」小邵邦馋得流口水,他家的早餐桌上从不曾这样丰富。
西装笔挺的邵毓从浴室出来,看见也是一怔。但却没说什麽,只是向妻子微一颔首,便默默坐下斯文地用餐。
邵太太瞟了丈夫一眼,偏过目光,继续温柔地指导孩子餐桌礼仪。
邵氏夫妻气质相近,同是文秀优雅,举手投足流露出良好教养,乍看之确是一对璧人。只是不知怎地,二人之间的关系有如一张绷紧的弦,
充满了紧张和沉重的感觉。
「妈妈,邦邦弹琴好听吗?」稚嫩的嗓声响起。在邵家餐桌上,也只有天真的邵邦一无所觉,叽叽喳喳地打开话闸子。
「嗯,很好听呢。邦邦长大之後,一定会成为像萧邦一样出色的音乐家。」邵太太微笑,以柔细的手替儿子掠起碎发。
「唔......不过邦邦更喜欢像妈妈。」孩子粉嫩的手环上母亲的脖子,乌溜溜的眼珠子像两颗晶莹的黑曜石。
邵毓微笑,小邦邦虽然比较亲近母亲而远他,但却无损他爱子之情。孩子是很可爱的生物,天使般外表,经常会有些出人意表的言行举动。
虽然尔会顽皮得像小恶魔,但孩子的天真无邪经常让成年人乾涸的心变得酥软感动。
「邦邦要像妈妈一样,成为出色的舞蹈家。」童稚的声音清脆响亮。
邵太太秀丽的脸容一黯,邵毓也一阵尴尬。自有了邦邦之後,曾是天才芭蕾舞少女的邵太太已不再跳舞。
「邦邦快点吃,上学要迟到了。」邵毓微感内疚。
「都是因为爸爸爱赖床。」小邵邦嘟嚷:「爸爸的人生就不能积极点吗?爸爸不在乎上班迟到,邦邦也不想被老师骂啊。」
「是是是,是爸爸不对。爸爸明天一定早起。」被儿子教训了,邵毓苦笑。小小人儿还学人家说什麽人生道理呢,都是电视节目的错,毒害
孩子天真纯洁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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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了,跟妈妈说再见。」好不容易听完了儿子的唆念,邵毓挽著小小人儿的手出门去。
「妈妈再见。」清脆的童音。
「邦邦再见。」身段高佻纤细的邵太太吃力地抱起颇有点重量的儿子,依依不舍地吻了又吻,最後才勉强地交还丈夫,「邦邦要乖啊,听爸
爸的话。」
邵毓默默接过儿子香软的身子,回避开妻子的目光。尽管从表情上看出妻子有心事,但她不主动表示,邵毓也不方便干涉。
「毓......」转身之际,忽然听到妻的呼唤,邵毓愕然回头。
「怎麽了?」尽量亲切的声音。
「......家里的牛油用光了,你回来顺道买些。」
「噢......」男人吃惊。他差不多忘了多久没听见妻子跟他说这些家常话。
「记得买牛油不要买花生酱,邦邦对花生过敏。」
「我知道了。」良久,见妻子再没别的吩咐,邵毓才抱著儿子上学去。
他们夫妻已经陷入僵局很久了,妻看他的眼光越来越厌烦。邵毓自知理亏,从不敢抱怨,只好在窄小的生活空尽量回避免招人嫌。但刚
才......难道会是关系好转的一个徵兆吗?他不求什麽,只希望给邦邦一个完整的童年......
思索半晌,男人摇头,不禁暗笑自己的奢望。刚才他还清清楚楚看到妻子眼内难以掩饰的厌恶和责难,彷佛在控诉他毁了她的一生。
「爸爸,到学校了。」稚嫩的声音响起。把邵毓从失神状态中唤回来。
「喔?对啊。那邦邦加油,今天也要努力学习啊。」目送儿子背著书包跑跑跳跳地上学去,邵毓看看手表。啊,不好,快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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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幸好赶及了。」男子匆匆赶上电梯。
邵毓在学长的小会计师事务所打杂已经六年了。
虽曾以全省最高成绩考进名门大学府第,但念不了一年便被迫中途辍学。在这重视学历的社会,没有文凭的十八岁少年不易找到好工作。若
非当年得学长收留,他们一家三口也许已经流落街头。
「大家早......」踏进办公室,男子礼貌地打招呼,但却没人回应,大家都是一脸愁云惨雾,「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吗?」
同事小马无言地递来一纸公司派发的通告。
「什麽?!破产倒闭?!即日生效?!」邵毓看见几乎昏厥。公司经营不善,欠下巨债无力偿还,老板,亦即他的学长已经卷款跑了。
「怎麽办?我老妈知道我又失业了准把我念昏。」
「你还好,还能靠家里养。我还不知道怎样跟老婆说呢。」
「你太太也有份工作,一时三刻找不到新工也不打紧。」
「其实大家也不会担心呀,堂堂会计师总不成饿死街头吧。」
「......」一众同病相连的人互相安慰,忽然,众人的目光的都落在邵毓身上。
邵毓苦笑。他一家三口还有房贷都靠这份薪水,邦邦刚上小学,开销也越来越大了。现在经济不景,大学毕业生也找不到工作,何况他小小
一介大学辍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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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其实你也不用发愁啊。虽然你没有文凭,但你有实力嘛。有实力的人是不会被埋没的。』
可是没有文凭谁相信他有实力?
『就是就是,邵毓的工作能力比大学出来的新鲜人还强。像我刚毕业时,不也是多得他教导吗?』
邵毓虽名为文员,但实际什工作也要做,公司忙碌的时候,甚至要兼顾初级会计师的工作。只是这些都不是可以正式写在覆历上的东西,就
是写了外面的人也不会相信。
『而且,毓一直在念夜间大学,不用多久也能拿到文凭了,到时候还愁找不到好工作吗?哈哈哈......』
这倒是不错,前提是他没有饿死,还能捱到毕业,考取到会计师执照。
『总之,不要太担心,工作总会找到的。有机会咱们也不会忘了你,大家一场同事嘛。呵呵......』
脑海响著同事们言不及义的安慰,邵毓除了苦笑还是苦笑。都二十四的人了,要是还相信这等空泛的话,也未免太幼稚了些。早已不再天真
乐观的男子离开倒闭的公司,马上积极投入求职行列。无论是旧同学、公司的客户、甚至只有一脸之缘的朋友,邵毓都厚著脸皮上门拜托。
没办法,他的户口存款已经不多,最多只可以维持两个月左右的生活开支。而像他这种没学历,只有在小会计师事务所任职经验的人,不依
靠关系实在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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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邵毓刚从一位旧同学的公司下来。市场经济不好,他的运气也不好。由早上跑到黄昏,还是没有半点成绩,才一天不到,邵毓的背已经驼了

『咦?不是邵毓吗?当年系里的天才学生。哈哈......当年考试多亏你借我笔记。噢,我今年也考到CPA(会计师执照)了。你呢?你近况怎样
了?当初退学後出国了吗?啊......没念下去了?真可惜啊......』
『......想找工作?......你还没念完大一,只学过基础会计......啊,会计事务丙级证照也没去考?这样......只怕很难找到合适的职位
了。』
『......做文员对你也大才小用了,毕竟曾是天才学生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妈不是会计师公会名誉会员吗?你怎可能这样落泊啊
?是开玩笑的吧?哈哈哈......那时候同学们不知多羡慕你,人人都说邵毓是天之骄子......呵呵......』
面对冷面孔邵毓没有生气,接二连三的拒绝亦因为习以为常,所以并没带来多大的失望。对邵毓来说,生活早已不是玫瑰花园里一顿悠的下
午茶。迫人的生活磨去青年人应有的火气和棱角,卑躬屈膝更是习以为常。男子已经忘记,曾几何时,他邵毓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
才多久?不过六七年光境。但感觉上好像大半生已过去。看著玻璃橱窗倒影,那微微佝偻的身形,哪像个年方二十四的青年?
「吁......」邵毓长长叹了口气,揉揉疲倦的脸孔,勉力挺直腰背。看看天色,是回家的时候了。可是......他真的不想回家......想到妻
子的冷冰冰的嘴脸......他实在无法把失业的事说出口。安慰是肯定不会得到,鄙夷的目光只怕少不了,一个不好还会成为争执的导火线。
以上种种,光用想已经够他累了......
是啊,累呢。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但原来还是会感到累。
就今夜......让他的心好好休息......行吗?他可以稍稍放纵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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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林立的街道,方入黑已经热闹起来。
凭著本能,邵毓找到他要找的地方。
推开木门,空气中飘著淡淡的烟草味,以色士风吹奏的爵士怨曲在室内回,还有成双成对,或只身狩猎的男客,看来也以斯文的上班族居多

就这里吧。邵毓跟自己说。这里装潢朴素,收费也算合理,就算是自己也负担得起喝上两杯。
「请给我一杯啤酒。」挑了个近水吧的位置,邵毓低声要求。
没多久,一杯冰冷透心的酒料送来了。男子喝了一口,好像渐渐活过来了。长久绷紧的神经在这里得到放松。在这里,有同类的气息,一种
难以言喻的归属感,邵毓不必掩饰,也不怕被人看穿。
「我能请你喝一杯吗?」斯文的声音。来人有著一双会笑的眼睛。男人的来意亦很明显。在这种地方,陌生的脸孔是很惹人注目的,何况邵
毓斯文秀气,颇惹人好感,早已引得不少人蠢蠢欲动。
「呃......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邵毓微笑拒绝。不,他不是来寻找一夜疯狂,他只让心情轻松一下。
被拒的男子耸耸肩,也不强求。男子去後,又来了好几个碰运气的人,都被邵毓一一拒绝了。到了下半夜,已再也没有人上来碰钉子。
「都看不上吗?」到酒保好奇了。
「不、不是。只是......我来看看就够了。」邵毓微笑中带点苦涩,他早已失去追求幸福的资格。不、也许应该说,儿子已经是他的幸福了
,他不能太贪心。
「光看的就够过瘾了?」酒保挑眉,更奇怪了。这个秀气的男子一直注视周遭那些一双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人,目光流露无限欣羡,但自家
却不住拒绝来邀请的人,这不是太古怪了吗?
「呃......」邵毓暧昧地笑。看著别人幸福,自己的心也会暖暖的啊。再说,这里的客人的质素不错,光用看的也很养眼。而偶然上前搭讪
的人,更在某程度上也令他重拾一点点自信心。这些对他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我能坐下吗?」又是一个不怕碰壁的。
邵毓回头一看。对方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
男子穿著破汗衫和粗布裤,脚下蹬著一双旧球鞋。看上去身高至少185,四肢修长有力、一身炭黑的肌肤和纠结的肌肉,五官本来很端正,但
额角一道浅浅的疤痕让他破相了。
「我能坐下来吧!」男子不待回答已经大刺刺地坐下,粗壮的大手横伸,在邵毓面前的零食碟子里抓了一把花生米,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这自以为熟不拘礼的举动令邵毓皱眉。这人忒地讨厌。举止和说话的语气粗鲁不用说,双手还长满茧,而且指甲困著黑边。怎麽看也不像受
过良好教育的斯文人。也不是邵毓喜欢的类型。
男子明显是酒吧的熟客,酒保不待吩咐已经送上两杯生啤酒。
「请你。」粗糙的手一推,其中一杯来到邵毓面前。
「我不。」秀气的眉拧起。
「喝吧。」粗眉一扬。年轻男子竟颇具威严。
邵毓不由自主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男子见他肯喝,竟然高兴地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微带稚气的笑容出奇地阳光。
「安泰。」男子指指自己。
邵毓略一犹豫,也许为了那个可爱的笑容吧,他竟也说出自己的名字。
这时酒吧的灯光的陡地转暗,爵士音乐亦换上时尚流行曲。
「要跳舞吗?」安泰问。一双一对的恋人已经急不及待挤进舞池。
邵毓面容一黯,摇头。他不跳舞。
「那走吧。」安泰厚大的手抓起比他小一号的手。
「去哪里?」邵毓吓了一跳。
「随你喜欢。」那个三粗五大的男子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去你家?还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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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毓脑门轰一声作响。
他发誓,他一辈子没听过那麽羞辱的话,也没见过那麽不要面的人。
「你搞错了。」一拂手,秀气的脸上挂上寒霜。邵毓从包夹子里掏出两杯酒的钱,丢在桌子上便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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