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 第二部——Vesuvius

头歪向一侧，脸颊火辣辣地痛，耳内嗡嗡直响。我愣了一下，才重新看向她。
安琪双臂已被人重新捉住，她浑身都在颤抖：
“你们刚才做的事我都看到了！你……真让人感到恶心！”
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闷得透不过气来，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发出声音：
“肖恩在哪儿？”
安琪咬牙切齿：“我把他杀了，你满意了吧！”
我大惊失色：“为什么？”
“不杀了他，我怎么能在这儿？”安琪目光阴狠，“要怪就怪他自己太蠢，以为我真愿意跟他走！”
“这不可能……”我喃喃道，“安琪，别开这种玩笑……”
“我为什么要和你开玩笑？”安琪怒声道：“你答应我姐姐照顾我，可是却又随便把我扔给别人！你这个混蛋，跟那些玩弄我的畜生有什么

两样！……”
剩下的话已经听不清了，我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一步，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慢慢崩塌。
肖恩对安琪根本不会有任何防备，所以安琪说的并非没有可能。
他的孩子，才刚刚满月……
完全不敢再想下去，我颓然转身，只想离这个女孩儿越远越好。
我怕自己会忍耐不住，冲过去杀了她。
“别走！”安琪在身后大喊，声音中已有了哭腔，“我骗你的！我只是生你的气才故意这么说。”似乎怕我不相信，她慌乱地解释道：“我

们根本没上船，我把他锁到冷藏库里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看到这里的车灯才过来……”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垮了下来，我几近虚脱，再也无力做出任何反应。
安琪大概以为我还在怪她，终于哭道：
“你几个小时前还答应带我去中国，为什么现在又说话不算数？我不要其它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心中不忍，我回过身，却听她泣不成声地说：“我喜欢你！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认定是你了！”
刚抬起一半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我看着她，突然无言以对。
“你知道？”安琪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即使这样，你还是选那个男人而不要我？”
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罗丝，请告诉我，该如何向安琪解释？
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说出一句：
“对不起。”我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安琪怔怔看着我，泪水在这个一向冷漠的女孩儿脸上无声蔓延。她不再挣扎，于是一直按着她的两个人松了手，任她跪坐在地上。
“你答应过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她垂着头，声音低的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我无声沉默。
“你还答应我姐姐照顾我。”她继续道，而我仍是沉默。
安琪抬起头，眼中带着最后的希望：
“你要是这样丢下我，我会死的……”她低低道，“就算这样，你也不在乎么？”
我微微皱眉——竭力伪装的冷漠再也无法维系下去。
“帕特里克，”身后传来吉布森平静的声音，“我们应该走了。”
我侧过身，一边是安琪凄然欲绝的眼神，另一边却是吉布森不容抗拒的决定，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而剧痛偏在此时再次袭上胸口。
我晃了一下，用手紧紧按住痛处。
“帕特里克！”似乎是吉布森的声音，但几乎同时，我听到一个很轻的、像是人体被子弹击穿的钝响。
“狙击手！”有人在喊，“四号方案！3点钟方向……7点钟方向……”训练有素的保镖们快速跑动换位，一直在安琪身边的两个人过来要拉

起我，但很快就都闷哼着扑倒在地。
知道这一定是李在帮忙，我强忍疼痛，抓住安琪的胳膊：“离开这里！”
“不！”安琪紧紧抱住我，“除非你和我一起走！”
四下里已然弥散起黄色的浓烟，狙击手不再具备有效攻击的条件。
又有人逼近过来，我用力拉开安琪，强迫她与我正视：“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密集的枪声骤然划破夜空，似乎有人正从四面发起进攻，来不及思考，我纵身便将安琪扑倒在地。
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身旁石屑飞溅，不知道吉布森是生是死，也无法判断帮我的人来自橙还是海因莱因。但显然地面的突袭者实力并不甚

强，火力很快被压了回去。
旁边尸体上的枪已经不见，我也不及多想，对安琪说声“快走”，转身想去倒在附近的人身上拿枪，却听到安琪在身后轻声道：
“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只黑猫？”
我愣了一下，还来不及说话，就觉身体一震，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穿透身体，温热而粘稠的液体缓缓流出，慢慢染红胸前衣襟。
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我用手撑住地面，勉强不让自己倒下。
安琪的声音极其平静：
“我告诉过你的——我喜欢的东西，如果得不到，我宁愿毁了它。”
痛楚从伤口一直蔓延开，伴随着每一次呼吸而不断加剧，就像是千万把尖刀在反复剜割。心知这一枪已伤及心肺，我轻轻地咳着，清晰地感

觉到血从唇角流出，滴落在地上。
神智一点点流失，我终究还是支持不住倒了下去，但很快上身就被人紧紧抱住，隐约听到安琪在耳边温柔地说：“不用担心，我会一直跟着

你，我们一起去找姐姐……”
已经无力阻止她做任何事，枪声再次响起，安琪倒在了我的身侧，我听到她困难地呼吸着，轻轻地道：
“原来你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公主和王子并没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因为王子很快又爱上了别人，公主只能杀了他然后自杀，只有这样，

他们才永远不会分开……”
她的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彻骨的寒冷弥漫全身，我知道，生命很快也将离我而去。
不再像从前经历死亡时那样想要挣扎，这一次，我已没有丝毫的留恋与不舍。
这一生我都想要逆天改命，但结局依旧只是一场空梦。
梦醒了，而我的路，也走到了尽头。
黑暗侵蚀着我最后的意识，隐隐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摇晃。
已经无法做出回应，只听到有人在大吼：
“帕特里克！坚持住！……快点呼吸！”
这个声音应该是吉布森，那么之前的狙杀，并没有成功……
不过这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我的死亡，也足以结束这一切。
身体似乎被人抱起，那个声音还在喊：
“不准死！否则我杀光所有人给你陪葬！”
很想还他一丝嘲笑——吉布森竟然到现在还在威胁我。
只可惜，这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尘世的喧嚣连同碧海蓝天的梦想一起离我远去，无边的静寂之中，我看到撒旦露出愉悦的微笑。
收割灵魂的镰刀慢慢举起，刀锋闪着冰冷的寒光挥下，划出所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弧线。
生命的余焰迸射出最后几点微光，悄然熄灭。
黑暗，永恒。
-----全文完-----

番外——《寂寞长生》
对很多人来说，吉布森?奥威尔只属于一个传奇，而我却有幸在他身边、称他为少主。
和所有臣服在他脚下的人一样，我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生命交由他主宰。在我眼中，他便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轻轻谈笑之中，便另世间风起

云涌。
我坚信这世界没有人能出其左右，直到某个清晨的海上，见到另一个男子。
他穿着半旧的风衣，拄着船栏，出神地眺望远处冉冉而起的红日。
那一刻，他的笑容好像溶化了天地万物，让人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海。
很快就知道了他的名字——帕特里克?奥尔迪斯，被三大黑帮组织之一的海因莱因通缉、当时还并不算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就好像黑暗中唯一的星光，他的璀璨光芒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注定他终究无处藏身。
短暂的接触中，我看到他坦然自若地面对着一切，即使危险迫在眉睫。
那一次我以为自己会死，但却毫不遗憾，因为这是少主的命令。
但是我却活了下来，因为这个叫帕特里克的人。
我听说他到底还是落入海因莱因手中，听说少主在他最后停留过的废弃仓库中默默站了许久。
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后来，数次重见帕特里克。
第一次是在机场，他的妹妹重新回到了学校，而他身边却保镖林立。看到我，他露出真挚的笑容，却让人莫名地感到心痛。
这次，他平静地拒绝了我带去的少主的请求。
第二次已是在三年后，他变得沉默，却更加光彩夺目，简单的一言一行，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次，他淡淡地对少主说，他已经忘了一切。
第三次是在狙击海因莱因之后，他昏迷着被人带回来，脸色惨白，浑身是伤。那时我突然产生一种错觉，他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次，他和少主以六月为限，赌海因莱因的存亡。
第四次又回到海上，他依旧凭栏而立，只是脸上已没有了笑容。微蹙的眉心，在见到妹妹时立即化为灿然一笑，他张开双臂，温柔地抱住那

个幸运的姑娘。
这次，少主给他三天时间来做最后的决定。
最后一次是在码头，在我以为对立终于可以结束，他却像凌空直上的烟花，爆出绚烂的光华之后，突然就永远消失在夜空中，
这一次，少主怒吼着让人救他，全然不顾自己肩颈处正血流如注。
但是，他死了，面色平静。
帕特里克的死，让少主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忘记了自制。
他将那个人紧紧抱在怀里，双目血红。
其实我知道，对少主来说，帕特里克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
见过他后不久，性取向一向正常的少主，破天荒地连续找了几个男伴，但又很快结束。
分开的三年里，少主从没放弃搜集帕特里克的消息，而为了三年后的重聚，他默默筹划了许久。
曾经只因帕特里克的一个电话，少主就停下最紧急的会议，不知道帕特里克说了些什么，我只看到通话结束后，少主仍对着电话黯然失神。
从帕特里克传出死讯到证实他本人还在湄占的五天中，少主一刻没有合眼；拿到帕特里克的体检报告后，少主狠狠捏碎了手中的玻璃杯。
少主似乎认了真，他陷进了自己设定的游戏里。
我不知道，少主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世上，真正能与少主对抗的人屈指可数，而帕特里克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他化险为夷、举重若轻的智慧，海因莱因虽然四面受敌，却始终屹立未倒。
但少主从来没有输过，这一次，依旧如此。
只是他似乎也没有得到他想要得到的结局。
帕特里克的意外死亡，让一切争斗幻化为虚无。
少主在半昏迷状态下被强行送进手术室，两个小时之后，化险为夷。
苏醒后，少主已然回复往日的波澜不惊。他平静地听完对整个事件的调查汇报，闭上眼睛，什么也没说。
当体力足够行走，少主就去了地下室，那里暂时停放着帕特里克的尸体。阴冷的寒气环伺周围，少主伸手掀开纯白的床单，露出那张毫无血

色的完美面孔，以及赤裸的双肩。
“都出去。”少主的命令没人能够违抗，我们只能在外面等待。但整整五个小时过去，少主仍没有出来。
在我们不得不考虑是否要采取行动时，少主终于打开门。“送去火化。”他说，“骨灰带回给我。”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补充道：“记得研细一些。”
第二天例行检查时，我注意到少主的书桌上多了一套崭新的精美茶具。
茶罐很沉，在少主目光的阻止下，我没有查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即使心中再怎样遗憾，生活的脚步也不会任何人的离去而停滞不前。恰恰相反，帕特里克的骤然死亡就像最强效的催化剂一样激化了事态的

发展。
就在这一年9月的最后一天，暗夜之箭的二号人物——凯特琳?B?哥塞特被暗杀在其位于芝加哥的卧室里，匆匆结束了其年仅25岁鲜花般怒放

的生命。
两天后，传来海因莱因的领导人埃里克?海因莱因死于Angel's Tears并发症的消息，西里尔?海因莱因临危受命，成为新一任领导者。
暗夜之箭的震荡和海因莱因的权利更替，让Danatos再一次嗅到了利益的气息。少主果断集结全部力量，向两大对手同时发动了攻击。
每天局势都会呈现新的变化，每天都有人突然死去，帕特里克的死亡变得遥远，只在偶尔空闲的时候，才会短暂想起。
转眼便到了年底，暗夜之箭与海因莱因在节节败退之后达成结盟协议以共同抵御Danatos的侵袭。至此三大组织间的战争落下帷幕，但势力范

围再次重新划分，Danatos稳稳独占半壁江山，傲然与其它两派对视。
次年三月，暗夜之箭的继承人诞生，取名King?XXⅡ?哥塞特。同年五月，菲莉丝?奥尔迪斯同样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被其曾祖父命名塞缪尔

?奥威尔。
塞缪尔有着与父母一样的蓝色眼睛，他的头发是黑色的，抱着曾孙的老人欣喜若狂地说，这个男孩儿与他的父亲出生时完全一模一样。
成为父亲的少主也微笑着抱了这个孩子，但他脸上的笑容，似乎并没有比平时多出分毫。
而这时我才发现，少主的鬓角，竟已出现几丝白发。
菲莉丝?奥尔迪斯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一直以为曾经几乎流产只是一场意外，对她哥哥的离世也毫不知情。少主对她温柔体贴，

对塞缪尔爱宠有加，除了难免聚少离多，少主俨然就是最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但幸福似乎总是无法长久，塞缪尔两岁时，菲莉丝?奥尔迪斯毫无征兆地突然染上一种怪病，长期的高烧不退快速消耗着她的生命。少主找来

世界各地专家，却依旧素手无策。对这一切菲莉丝表现得异常平静：
“一定是我太幸福了，所以连上天都在嫉妒。”她微笑着望着她爱恋的男人，“这一生，有哥哥，有你，有塞缪尔，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弥留之际，她轻轻地说：
“请把我的骨灰洒进海里，这是我和哥哥约好了的，”她闭上眼睛，喃喃道，“可惜不能再见他最后一面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

其实就在前面什么地方等着我呢。”
少主亲自为菲莉丝实现了她的遗愿，那一天海风很强，白色的灰渣从木盒里倾泻而出，转眼间便消失在咆哮的海水之中。
我站在少主身后，看到他的黑发，已然灰白大半。
年幼的塞缪尔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除了最初几天会找妈妈，大多时候依旧快乐无比。偶尔少主会在一旁看他玩耍，但大多数的闲暇时间

，他只是坐在藤椅里，默默看着远处，也不知再想什么。
我以为少主早已忘记了帕特里克，直到一天深夜，他突然叫着那个人的名字冲出卧室。我急忙上前阻拦，少主茫然地看我，再转头看了看楼

梯，又再次看我，然后黯然无声返回。
后来我在一次针对少主的暗杀事件中受了伤，伤口痊愈后被少主叫到面前。
“你还记得帕物里克的样子么？”他问。
“是的，”我诚实地回答，“非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