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拣、玩笑、好不热闹。
丝绸、锦缎、素绉缎的面料托紫嫣红,精细地绣着四季花卉、飞禽走兽。艳丽的色彩衬托着优伶年轻靓丽的脸孔,一时像百花齐放的庭园一
般,让量衣服尺寸的裁缝都晃了眼睛,羞赧地不敢抬头。
「春天就是不一样啊。」斗雪挑出一匹桃粉色,绣有银色丝线的布料,轻飘飘地说,「那两个人又躲在哪里卿卿我我了吧?一大早就不见了
。」
「所以说爱情让人盲目嘛。」绛真走到斗雪身边,拿起另一匹草芽色的布,「不过秦若希很可爱,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抱他的。」
如果斗雪那可爱的娃娃脸,像天使,那么绛真的娃娃脸,就是恶魔,那阴冷的气质和无惧一切的眼神,让客人都不敢轻易调戏,花了钱还要
赔笑脸。
绛真的父亲是已故的黑社会老大,听说被仇家卖进花曲楼以前,绛真就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少主了,他可得罪过不少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
拿刀剖开人的肚子。
不管传闻是真是假,光是绛真从头到脚散发出来的冷血气质,就叫斗雪退避三舍,不敢惹他了。
而且,绛真其实还很有钱吧。虽然别人不知道,斗雪却偷偷看见了,花了一千万投下花榜的男人,似乎是绛真以前的部下,全身黑色西装,
提着一个非常夸张的铝合金箱子,一口气买下了所有的金签子。
「不管怎么说,我也好想要谈恋爱啊。」在两个人的旁边,瑶琴在长吁短叹,「娼妓的寿命也就那么几年,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好过蹉跎
岁月,对着镜子发呆呀。」
斗雪和绎真都没有搭话,各怀心事地看着手里的布匹。
房间的角落,被罚推迟两年再出道的文君,暗暗揪扯着膝盖上昂贵的布料,不平衡极了。楼绮筵和秦若希,不知廉耻的偷情不但没受到处罚
,还公然拍拖起来,两个人浓情蜜意的样子,看着就直冒火!
不能就这么算了!文君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了,老板不管的话,还有客人。最近,好几个客人想为楼绮筵赎身,特别是那个——林
少谦。
即使一开始太笨没看出来,文君现在知道了,林少谦喜欢的不是秦若希,是楼绮筵。他对楼绮筵一往情深,听说很久以前,两个人就是一对
了。
只要客人问起楼绮筵和秦若希的事情,庄鳞佑都矢口否认,还不准小报写他们俩的八卦,林少谦在外面的世界那么忙,一定不知道楼绮筵已
经移情别恋了吧?
文君冷冷一笑,丢开布料站了起来,他是一个不幸的人,所以,他也不想看到别人幸福。
「老板找你,马上过去一下。」
楼绮筵带着两个小侍,穿过走廊的时候,孙奕叫住他,一脸凝重的样子。
「什么事?」楼绮筵好奇地问。
「不知道,总之你过去就是了。」交代完毕,孙奕像躲避着什么似的,匆匆走开了。
楼绮筵和秦若希相恋,虽然没有受到处罚,他这个掌班可是被狠狠训了一顿,差点丢掉了工作。
所以,每次看到楼绮筵,孙奕都有些不自在。他自认什么事情都在掌控当中,结果当家的花魁和红牌恋爱,他竟然一点迹象都没看出来。
庄麟佑没有炒掉他,是看在他为花曲楼工作了十一年,网开一面。不过孙奕也很清楚,没有下一次了,要是再出这种丑闻,他就准备主动离
职吧。
重重叹一口气,孙奕抬头望着东院,那一栋古色吉香,三层楼高的房子,是庄鳞佑住的地方,除了公事,庄鳞佑一般不喜欢优伶去打扰他。
而今天那个人也在,是想为楼绮筵赎身吗?林氏财团是庄麟佑也会顾忌的对象,为了花曲楼,不得罪那样有权势的人比较好,孙奕想着,往
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了。
庄麟佑的房间完全迎合寇湄的品味,清洁雅致,临窗摆着小几,上有一盆吊兰,家俱是红木的,不染纤尘,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大躺椅,椅子
下面铺垫着纯白的羊毛地毯。
除了椅子上坐着的庄麟佑以外,窗户旁边还站着林少谦,楼绮筵倒不觉得意外,只是平静地说,「林先生,我说过还不想被人赎身。」
「我知道。」林少谦的手指拨弄着吊兰垂下来的茎叶,在阳光下,那被寇湄悉心浇养的叶子,像碧玉一般玲珑剔透。
「所以我刚才和庄老板说,我要为另外一个人赎身。他不是花魁,应该没有权力拒绝我吧。」林少谦冷笑。
楼绮筵怔怔地看着他。庄麟佑没有说话,甚至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哦。」楼绮筵盯着林少谦,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那真是恭喜他了。」
「你不用硬撑了,绮筵,你知道我要买的是谁?真是薄情啊,你们不是情侣吗?你想看着我把他带回去,然后……找人抱他吗?」林少谦的
眼神变得很冷,宛如蛇蝎一般注视着楼绮筵,「他本来就是男妓,就是陪我的客人上床,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楼绮筵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牙关咬紧又松开,「你要是真心想为他赎身,就不要这样对他。」
「真心?」林少谦笑了,松开叶片后走向楼绮筵,「你知道我的真心在哪里,我对情敌从来不客气。秦若希肩膀上的伤,就是我烫的,我要
是高兴,在他脸上刺字都行!」,「你别太过分了……!」楼绮筵握紧拳头,全身颤抖,好像极力控制着愤怒。
「我过分?我警告过你别玩火吧?你以为我是你的玩具吗?任你玩弄,为你去包养情夫?楼绮筵,你真的把我当成一个傻瓜吗?」
楼绮筵深呼吸着,脸色煞白,他知道利用林少谦不对,但是对于地位卑贱的娼妓来说,要想保护另一个人,也只能利用熟客了。
「和我走,我就放过他,你知道我要是想毁掉他,是轻而易举的。」林少谦的眼神是认真的,得不到的东西,就于脆毁掉,他不会让秦若希
幸福的,秦若希要是落在他的手星,一定生不如死。
「好,我和你走。」楼绮筵蓦然说道,放弃了抵抗,「但是,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他,不能马上和你走,除非他也离开这里。」
秦若希离开花曲楼以后,楼绮筵才会放心和林少谦走。
「可以。」林少谦二话不说就答应,只要他找人帮秦若希赎身就行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楼绮筵非常冷漠地说,「为他赎身的客人,我一定会调查清楚,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林少谦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被楼绮筵眼中的厌恶刺激到了,一直出神地盯着楼绮筵冰冷的脸孔。
「你不后悔吗?」庄鳞佑突然出声,优雅地架起腿。
楼绮筵用力地摇头,庄辚佑轻轻一笑,「我说的不是你,是他。」
庄麟佑瞥了一眼林少谦,在林少谦开口回答之前,突然又说道,「那么就开始准备赎身的事情吧,脱籍的文件和卖身契,我会叫律师楼拿来
的,赎身的金额是一亿,绮筵是花魁,这个价格你应该有心理准备吧?」
林少谦点头,庄鳞佑就挥手,让楼绮筵先回去了。
风轻轻地吹着,秦若希趴在桌上,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瞌睡,酒局的预约在下午两点,所以他能小寐一会儿。
楼绮筵推开门走进来,秦若希揉了揉惺松的眼睛,坐了起来。
「绮筵,怎么了?」楼绮筵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秦若希担心他生病了。「你不舒服吗?」
「没有,你睡吧。」楼绮筵走到秦若希身边坐下,轻轻抚摸着秦若希的头发。
楼绮筵有点奇怪。可是秦若希太困了,所以又趴回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绮筵。」
「嗯?」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一辈子都陪着你。」
似乎做了一个格外甜美的梦,秦若希醒来的时候,楼绮筵还坐在他身边,温柔地碰触着他的脸庞。
五月的端午节一过,就是一个全新的节度了,秦若希和楼绮筵都有了新的客人。而且,要为秦若希赎身的客人越来越多了。有的年轻英俊,
职业也不错,是律师。但是楼绮筵怎么都不肯答应,想方设法地阻止秦若希被赎身。
林少谦很不高兴,到庄麟佑那里去投诉,但是碰到个冷钉子。庄麟佑根本就不理睬他。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大家都是商量好的,一言既出驷
马难追,秦若希被谁赎身,由楼绮筵决定。
一转眼到了七月,林少谦气得好几天都不来花曲楼。那些每天来喝茶,要为秦若希赎身的男人们,也彷佛一夕之间消失了。楼绮筵很高兴,
在答应林少谦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尽量拖延秦若希被赎身的时间。
虽然,看着秦若希每天应酬着不同的男人,在酒席上被喝醉的客人搂搂抱抱,楼绮筵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还不想放手,因为一旦离开
,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林少谦一定会监视着他,把他像金丝雀一样关在华丽的大屋子里。秦若希的未来也好不了多少,虽然被人赎身是大多数优伶渴望的,但是被
人包养的路实在不好走。
不仅要经常忍受独守空闺的寂寞,生活和感情也封闭苦涩。如果男人很花心,或者不负责任,把包养的情人安置在大老婆的屋檐下,那么每
天起摩擦就是司空见惯的,长此以往,原先再甜蜜的关系也会变得酸涩无趣。
以前也有优伶离开花曲楼后,又重新回来,恳求庄麟佑收下他的例子。
所以,楼绮筵希望由自己多照顾秦若希一段时间,教育他独立,怎么妥切地表达自己真正的意思,这样到了外面的世界之后,秦若希就不会
因为举止笨拙(其实是太单纯),被人排挤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个协议,秦若希都蒙在鼓里,只要能和楼绮筵在一起,他就很开心了,还特地买了一个精致的丝缎礼盒,把楼绮筵
每天叠给他的千纸鹤。小心地收藏起来。
闷热的夏夜,闪电破云而出,狂风夹着豆大的雨点倾泻下来,打在屋檐上劈里啪啦直响,秦若希正在走廊里纳凉,孙奕带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走了过来。
男人的宽脸膛黝黑而沧桑,一双黑色冷峻的眼睛,不苟言笑,步伐也是凝重的,秦若希看见他的脸,手里的扇子掉了下来。
「爸爸……」
「我可以现在就带他走吗?」被秦若希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是海鑫集团的董事长——秦越。
和不忠又爱好挥霍的妻子离婚以后,他把海鑫集团大部分的资产转移到了海外,而且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再婚了,他现任的妻子是美国外交
官的女儿,已经怀孕,马上就要生下一个男孩了。
秦若希的母亲是破产了,但是他的父亲并没有。秦越听到他香港的客户说,在妓院里看见了他的儿子,立刻就从美国回来了,而且一下私人
飞机,就直奔花曲楼。
二话不说,扔下五千万为秦若希赎身。秦越不是别人,他和秦若希有至亲的血缘关系,而且按照花街的规矩,他也有特别的权利,可以为他
的前妻还债,买回卖进花街的儿子。
「是的,老板说你可以立刻带他走。」孙奕毕恭毕敬地说,用眼神示意秦若希,回房间去收拾东西。
秦若希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孙奕走过去轻轻推了他一下,「快点去房间整理东西吧,接你回家的车,在门口等着呢。」
「可是……」一直以为离开花街是好几年以后的事,就这样突然被赎身了,秦若希好像在做梦,一时接受不了。
「嫖客送的东西就不要拿了,现在立即换掉衣服,到车上去。」秦越命令式地说道,眉心紧皱,似乎觉得妓院非常脏,恨不得喷上消毒药水
才走进来。
秦若希知道父亲和自己一样,是很鄙夷卖春这种事情的,母亲把他卖进花街,真是对父亲最好的报复。
「不是嫖客送的……」秦若希很轻地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您能不能等一下,我想见个朋友……」
「不行!你还嫌丢人现眼的不够吗?马上就走!」秦越严厉地道,看着秦若希的神色,充满鄙弃。
「是,对不起。」秦若希不由自主地道歉。
秦越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踏着重重的步子,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孙奕想追上去送客,秦若希一把拉住他,着急地问,「绮筵还没回来吗?」
「他今天要赶一个婚宴,没那么快回来的,说不定还要去酒店,陪客人闹洞房呢!」孙奕答道,「你还是先走吧,我会向他传话的。」
「哦……」松开手,秦若希一阵失落,不过又很快打起精神。
先回房间拿上楼绮筵送给他的千纸鹤,和父亲回家,明天一早再来见楼绮筵吧。
虽然听说落籍从良的人,不能再回花曲楼,但他这也称不上赎身,只是换了一个身分,庄麟佑不会拒绝他登楼吧?
这样想着,心情就好了许多,出去以后,他会想尽办法努力筹钱,帮楼绮筵赎身的。
「一辈子都陪着你。」
突然想起这句话,秦若希笑了,脚步轻快地走向房间。
原以为第二天一早就能回花曲楼,但是被家里的事情耽搁了一下,秦若希又待了一天才离开。
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秦越把他叫到书房,给了他一张机票,一封律师信。
秦若希要是想继续作他的儿子,就必须立刻出发到美国去,而且永远也不回香港。不然,就签署文件放弃一切继承权,从此他是死是活,秦
越都不会过问。
秦若希考虑了一天,虽然上大学、重新过上衣食无忧,和亲人在一起的生活,是他的梦想。但是,那里没有楼绮筵,父亲也不可能接受楼绮
筵。在最无助的日子里,一直呵护着他的楼绮筵,秦若希不会丢下。
「对不起,爸爸。」
在放弃财产继承的法律文件上,端正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秦若希把文件递还给秦越。
「我有放不下的人,这辈子,只想和他在一起。」
秦越没有说话。秦若希曾经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成绩优异,出类拔萃,但也是——曾经而己。
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沾污过的儿子,在秦越的眼睛里,变得丑陋和多余。他宁可重新培养一个儿子,来作海鑫集团的接班人。
秦越也签了字,站在旁边的律师接过这薄薄的一页纸,查阅过后小心地收进公事包,欠身离开了。
「秦少爷的计程车已经到了,请问是……」酒店的管家垂手站在门口,恭敬地询问。
「送他出去吧。」秦越冷漠地说。
「是。」管家还是客气地走向秦若希。「秦少爷,请。」
泰若希向父亲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花街,秦若希又费了一番工夫,才能迈进花曲楼的大门。明明才离开一天而已,周围的一切就变得那么陌生,优伶和侍童看他的眼神,
也变得冷淡和疏远。好像他从来没做过优伶似的。
「绮筵呢?」
秦若希找到孙奕,兴冲冲地问,孙奕却支支吾吾的,左右言它。
「他出局了吗?这么早?」秦若希还在追问,「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被人赎身了。」孙奕知道自己瞒不过,坦白道,「就在你走的第二天,林少谦开着跑车过来,把他接走了。」
「什么?」
秦若希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脚都发软了。
孙奕同情地看着他,「你放弃楼绮筵吧,他和你一样,既然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秦若希浑浑噩噩地离开花曲楼,眼前,是迷茫的一片。乌云激荡地翻涌着,阴沉的天空又开始下雨了,雨点飘在秦若希的脸上、肩上,犹如
巨石般沉重。
才走了没多远,秦若希就实在走不动了,秦若希站在原地,在雨中默默地流泪,流着心中的眼泪,曾经的港湾已经没有了,他哪里都不想去
,也没有地方可去。
什么一辈子……果然只是梦境而已。
心好痛,好冷,大雨滂沱地横扫着花街的道路,秦若希在暴雨中哭成了泪人。
「你啊,果然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