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办法漂亮的去形容那个人的「好」,可是他给了自己一种「感觉」,一种只要在他的身边,即使是坐在一起,什麽也不做亦没关系。不需要什麽浪漫,也不需要把自己武装得十全十美,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在一起」,就可以令自己获得莫大的满足。
他爱他,那是一刹那的感觉、永恒的氛围,是无关於其他的,包括那个人的长相。
而且那个人嫌弃他的脸嫌弃得要死,有时候季沐海不禁要想,如果自己生得平凡一点,梓然会不会对自己好一点、温柔一点,呵,他决计是疯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而在这个圈子中,没有人晓得他喜欢江梓然的事情——除了Evan。
虽也算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可十分在乎「隐私」二字的季沐海,所可以尽情尽兴碎碎念的物件,说来说去也只有一个Evan而已。
至於其他的,他选择和那个唯一的人分享。
正因为害怕着不再拥有,季沐海才会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心情,不去泄漏一丝一豪的端倪……偏偏料不到,在自己战战兢兢去维持「朋友」关系的六年间,梓然竟会喜欢上别的、他所不知道的人……
那时候,他怀疑自己笑得出来,是因为三太子上身的关系。
他也不是有意要听的,只是夏慕回的嗓门子太大了,大得季沐海不听不行,也大得他在那一刹那,差一点点控制不住自己,只想要狠狠地拽住江梓然,问那个令他动心动情的王八蛋是谁。
可自己还是冷静下来了。一如梓然不会干涉自己一样,自己又有什麽权力去干涉他的……「私事」?
思及此,季沐海苦笑,而Evan也是默默地,并没有打扰他。
忽然间——「……客人,您喝醉了……」
「不!我、我才没有……醉!」……听起来明明就是醉了。「我还要一瓶!……」之後的话支支吾吾的,他们听得不清不楚。
「有人醉了。」Evan陈述。
「嗯。」灯不明,加上有一点距离,季沐海看不到那个醉的人是谁。
在下一刻,有一个工作人员凑上去,像是要制止那个人:「天啊!不会吧?小江你一个人喝了整整一瓶的Brandy……」
「噗!」
「吓!」Evan被季沐海的粗鲁吓到,「你在干……」
等等,小江?他和季沐海双双一呆,下一秒恍然大悟:「该不会是?」
「Shit!」Evan的话未竟,季沐海的人早不见了。
他楞了楞,隔着一个吧台,Evan看到了季沐海七手八脚、手忙脚乱,完完全全看不到一个「名人」该有的言行举止後,忍不住笑了笑。再看了一会,Evan不知不觉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张狂。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不由想到了远在英国、近在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又见到季沐海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Evan的笑……也渐渐渐渐,暖了。
爱上了一个人,不正是这样吗?他想……他想。
◇◆◇
啊……头昏脑胀。
咯咯咯的笑,江梓然只觉得所有的东西「糊」成了一片,本来PUB的灯火忽而间化成了红色的光,自他的面前一个接一个地跃跃而去。
他伸手,想要抓攫住,却被一个暖暖的东西给挡住了。
「不要把身体探出窗外。」身边的人这样说,江梓然只是恍惚地甩了甩头,又傻傻地笑了起来。
季沐海吁了一口气,他是以为开一下窗、让梓然吹吹风会好一点……看来是没用的样子。他把窗子关上,然後打开了冷气。
「你喝醉了。」他淡淡地陈述,偏偏江梓然仍是一副有听没有懂的脸。
「我喝醉了?」他痴痴地重复季沐海的话,嘴巴大大地扬了起来。「啊,真的假的?我喝醉了喔~~嘿嘿,喝醉了好啊!喝醉了很快乐哩……啦啦啦……」呜啦呜啦呜啦啦,唱起了五音不全的歌来。
……唉。季沐海捂住了头。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江梓然醉醺醺的样子,可上一次的「醉」也距今有五年之久了。後来江梓然像是知道了自己烂醉了会如泥——还是彻头彻尾的「烂泥」後,才懂得去控制自己,之後也没有什麽大问题发生……一直到现在为止。
要不是江梓然今天醉了,季沐海真要忘了这个人醉起来是怎生模样了。
而浑然不觉季沐海的头大,江梓然仍是摇头晃脑的,活像是吞了摇头丸,一颗脑袋就是摇个不停。
「不要晃了,明天有你好受的。」在红灯的空档下扶住了他的头,季沐海庆幸自己没有喝太多,还可以这样安安稳稳地载他回家,见到江梓然不再摇头了,季沐海才安心地松手,踩下了油门。
江梓然是不摇头摆尾了,却是一个劲的痴痴笑,一副阿呆阿呆的样儿,看得季沐海真是好气又好笑。
或者……是一种释然?分明是两个人的生活,然而多是梓然在照顾他,难得今天可以换人做做看……想了想,季沐海又瞥了一下傻笑不止的他,揉了揉江梓然乱乱的发。
江梓然憨憨笑,猫儿似的整个人蹭在季沐海的身上。没有素日的抗拒,酩酊大醉的江梓然,顺从得……好可爱。
可醒来之後……又是另一回事了。一想到江梓然平素的高压手段,季沐海不禁认真地考虑起——未来要不要常常灌酒灌死他了。
◇◆◇
把一路「笑」到僵硬的江梓然放在床上,季沐海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梓然瘦是瘦,还是有一个男人该有的重量……从停车场一路走到这里,也花了自己不少的力气,加上在服装秀和PUB中所费的体力,季沐海压压自己的肩,觉得四肢百骸痛得像是要断了。
偏偏……瞟了床上的某人一眼,他无奈地撑起了身体,到浴室冲了一条毛巾又走回来,摇摇呼呼大睡的江梓然:「你好歹洗一下脸、换个衣服再睡吧?」
「嗯……」含糊地应了一声,江梓然乖乖给他擦自己的脸。
擦完了脸,季沐海又问:「要不要喝什麽?」
「……不要。」
「好吧……你等等。」莫可奈何把江梓然押在床上,季沐海三两下脱去了他的T恤,再拿出了他的睡衣裤。
而在换到裤子的时候,季沐海小小挣扎了一下。可想想他们二人该看的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何况是两个大男人,又有什麽好犹豫的?索性一股作气,把裤子也一并脱了。
要是明天一大早梓然看到自己身上皱巴巴的牛仔裤,定是要欲哭无泪的。这个人就是在小细节上在意到不行,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力气。
然也因为他的这一种个性,在不少地方上也的的确确是弥补了自己的粗心大意。
例如他常常记不住自己代言了什麽,可是梓然会记得,并且不厌其烦来告诉他出门要穿这个牌子的衣服、抹那个牌子的香水;又例如在一些有的没有的场合上,自己忘记了某大摄影师的名字,梓然也会在一旁小小声提醒他是何许人也;再例如自己天天睡到起不了床,梓然就是有办法……「叫」他起来。
例如例如例如……好多好多的例如,仔细想想自己竟是这样的粗枝大叶?
奇怪,他的神经从前明明没这麽大条啊……季沐海思索着过往种种,终於得到了最实际,也是最不可否认的答案——
八成是给梓然宠出来的。
把责任卸得一乾二净,季沐海睐着江梓然熟睡的脸,只有在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才平易一些……像是要报自己平日被欺负的仇,捏住了他的鼻子。
未久,呼吸不了的江梓然不禁拧住了眉,在季沐海因而窃笑之际,他微微开口,舔了舔自己的上唇,改以嘴巴来呼吸。
季沐海一怔。
并不是因为自己未想到还有嘴巴可以用的关系,而是,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梓然轻轻地伸出了舌尖之时,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有一些些热了。
明明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动作,季沐海却是身体力行地明白到……自己有了反应。
Shit!他暗暗啐了一声,决计是欲求不满的缘故……这一阵子他们双双忙得不可开交,天天早出晚归的,一回到家又是呼呼大睡,根本没有余下的体力去……积了这麽久,莫怪乎只是这样一个连「调情」也算不上的动作,都可以令他……了。
季沐海咬牙切齿,差一点没去叫醒这个自顾自睡得昏天暗地的人。
想想他季沐海季大模特儿,好歹也算是一个震天价响的人物,Case多到俯拾即是,曾代言的牌子也多到不计其数,不想也知道多得是美丽的男人和女人挣着来攀高接贵,偏偏这个人现在在这里看得到吃不到,甚至在「考虑」着厕所的可行性,天啊!他怎会变得这样悲哀啊?!
而且,即使梓然现在是清醒着的,他还是什麽也不能做。
以前是二人互相没有物件,於是就近方便方便,凑合着上了,可梓然现下既然有了心上人,自己又怎可以那样毫无顾忌?
世上只有厕所好……哀哀怨怨地唱着,季沐海瞟了一眼某人的睡颜,不甘不愿地,悄悄俯下身,偷了一个吻。
一想到梓然这样会做饭会打扫会照顾人会……总之是十全九美的好男人,竟要眼巴巴给别人夹去,季沐海心中不由得大大不快。
尤其他火大的是,自己连情敌姓啥名谁、个性好不好、长得O不OK也是一概不知,也真是窝囊到家了。
以往他有了「对象」可是第一个告诉梓然的,思及此,季沐海又是懊恼。
是因为喜欢的程度不同吗?他总是想要把自己的一切——不论好的不好的,都与这个人分享,甚至也想要知道关於他的一切一切……可梓然偏偏不是这样。他一直把自己闷得紧紧的,像是套上了一层盔甲,什麽也不问、什麽也不说……
那一天Evan和自己约会,他以为梓然会问的,但没有就是没有。
Evan回来,自己的喜悦也不是假的,然也有一大半是他的恶作剧因数在作祟。因为他想要知道梓然的反应,也想要知道梓然是不是在意,抑或是嫉妒。而看到梓然在那一刹那、硬生生扭曲起来的笑容时,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偏偏,又不是他要的那样。
常常他会不明白二人的关系,究竟是比朋友多一点,还是比朋友多上很多很多。
所以他踌躇、所以他彷徨,只因为他没有胆子去担负失去这个人的後果。而表面上戴的是「朋友」的面具,可自己的心和身体早已经知晓,对这个人,他永远不只是朋友。
「梓然……」他叹息,伸出了手,细细抚上了那人安睡的面,由眼至鼻、由颊至唇,一寸一寸轻轻摩挲着,难得一本正经的脸上,尽是一派一派的柔情。
那是任何人看了,都要为之震慑的一种目光。
对所爱之人的。
◇◆◇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昏昏沉沉,昏到不知今夕是何夕。
那是在大二时,他因为生病,倒在床上,动弹不得,痛苦得几欲死去。
生病的人总是不堪一击,即使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梓然,也不例外。
呼出了一口热热的气,江梓然整个人倒在床上,只觉得自己身在一片一片的火海中,热,而且痛。
好久未生这样严重的病了,他咳了咳,好不容易把喉中的痰吐了出来。
之前季节递嬗的时候不小心受了凉,偏偏挨到昨天才觉得身体不大舒服,唯有放弃晚上的必修课,回宿舍吃了二颗普拿疼,休息了一下。不料一早起来竟是这个样子,早知道不要怕麻烦,好歹去看一下医生,现在也不至於恶化到这样。
昏昏暗暗的房里少了另一个人的活动,显得格外死气沈沈,江梓然甚至听得到天花板上蟑螂蚂蚁在作祟的声音。
他想喝水,勉力撑起了身子,江梓然碰了碰床头柜上的水壶,却一个不小心把瓶子给用倒了。
他啧了一声,想要爬下去把水壶拾起来,偏偏又来一个重心不稳,江梓然已是痛到不行的身体不幸跌到了地板上,差一点没有摔到粉身碎骨。
痛死了……眼中聚起了一团泪,想想喝一口水都是这样的困难……还不如死了算了。自暴自弃地想着,江梓然索性瘫在地板上,懒得起来了。
房里没有其他人,季沐海自大前天人已不在宿舍了。据说是交了一个男朋友,甜甜蜜蜜窝到人家那儿了,自己也因而过了二天的清静日子。在他好不容易觉得「What the wonderful world」的时候,好死不死居然生起了病,江梓然想一想,也不免骂起了老天的恶趣味来。
骨头像要融化了……身体也不像是自己的,没有真实的触感。
静静地横陈在那里,沉沉的脑子没有运转的余暇,他只觉得自己仿佛一具刚刚死去的屍体,埋在松松软软的泥土之下,周围都是腐蚀自己身体的蛆虫——他的肉体在腐烂,骨头被啃食得一个也不剩,再也找不到存在……
噢,在这个时候他还可以想到这样的东西……要真的没有形骸的话,他又哪里会感觉到「痛」啊?!饶了他吧……江梓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渐渐地,一滴温热的水珠自眼眶中逃出,他不觉开始了啜泣。
很小声很小声的哭泣,纯粹是为了发泄而已。要是不哭的话,他会觉得自己要坏了,脑中、心中、身体中满满满满的疲惫,令他渴望放下一切,尽情尽兴地大哭一场。也唯有在这个时候,江梓然才允许自己好好哭上一场,什麽也不去顾忌。
其实不哭也不是为了什麽「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废话,仅仅只是哭不出来罢了。
压抑得太久太久,致使他一哭就是停不下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季沐海居然好死不死回来了,想着现在的时间梓然应该不在吧,於是「磅」的一声打开了门,在看到一室的幽暗之後,更是确定了自己臆测的季沐海,一入门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况。
「……梓然?」
一具……呃,(应该是)江梓然倒在地上,正发出一阵阵意义不明的。
该死,他怎会在这时候回来?!
听到了声音,江梓然一骇,急急忙忙要把泪水收回去,无奈一哭就要哭到昏天暗地不甘休的他,也只有咬住下唇,压抑自己的抽泣不令季沐海注意到。
「你怎麽了?」季沐海摁开了大灯,房间一旦亮起来,江梓然的模样更是无所遁形——一见到江梓然裹着一团被子、虚虚软软地倒在那里,季沐海於是三步并两步上前扶住了他,结果被他身上的温度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好烫!「发烧了?」
「放、放手!」一开口才晓得自己的嗓音有如鸭子叫,江梓然倔强地撇开了头,把身体缩成了一团。
「什麽放手?你生病了知不知道啊?」天!早知道他就不要磨磨蹭蹭,早一点回来了……看看这人把自己搞成了什麽样子?
「知道啊……」吸了吸鼻涕,江梓然的口齿不清。
「知道还在干什麽?看医生了没有?」
「……不关你的事。」
不关他的事?
「很好,生病不去看医生,敢情你是觉得自己体内的白血球个个是『猛将』,可以争先恐後来杀敌致果?」他眉挑了挑,「小心你的白血球不爽,狠下心来罢工不干。」
什麽跟什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江梓然动了动四肢想要反抗,偏偏生病加上他的力气本来不比季沐海,也只有任他像是抱女人似的,将自己抱上了床。
「等等我带你去,」为他的脸上半干半湿的泪痕楞了楞,接而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讶异。「我带你去看医生,你的健保卡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