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原来是生意做成了,开张几日,这是笫六笔生意,这麻姑还真是能干,只是......尚香突然想到,不知麻姑究竟是李慕星找来的,还是宋陵找来的?
过了午,李慕星还真来了,打着要跟尚香谈一谈香粉生意的幌子,当着麻姑的面把尚香带了出去,惹得尚香直笑,道:「笨蛋,借口也不寻个好点的,难不成回头你还真要买上几十、上百盒的胭脂香粉回去。」
李慕星嘿嘿一笑,道:「真买了又如何,回头交给宋兄,还往隐香斋里一放,照样卖。」
「狡猾的商人......」尚香笑骂一句,越来越觉得自己大抵是看走眼了,李慕星哪里老实来,分明也是个滑头。
「无商不奸......无商不奸......」李慕星念叨着,眉梢眼角尽足藏不住的笑。
街上行人众多,李慕星想牵尚香的手,终还是不敢,怕教人看见,尚香倒看出他蠹蠹欲动的心思,暗笑在心,偏就故意离他远远的,有时走着走着便上路中央,李慕星怕来往马车撞了他,便时不时地把他拽回路边上,那手抓上了便不想放开,尚香一板脸,把手抽了出来,李慕星只得呐呐地松了手。过不多吋,尚香又跑到路中央,李慕星不得不再次把他拽回来,反复几回,那手牵得的时候倒比放开的时候多。
两个人这样拉拉扯扯,竟也未引起别人注意,只当他两个是在闹着玩,反倒是他们自己各自沉浸在其不为人知的满足与欢愉中,便恨不得这路走不完才好。直到一声叫唤,打破了他们的快乐。
「慕星!」
竟是阮寡妇,跟那黄九爷走在一处,与他们迎面而来。
「醉娘!」
李慕星赶紧松开尚香的手,冲阮寡妇笑了笑,一转眼又看到跟在阮寡妇身边的男人,可不正是那登徒子,当下便拉下了脸,正要出口教训,却被阮寡归抢先开了口。
「他是黄九爷,以前......」阮寡妇脸一红,「你们之间有些误会......」
李慕星哪曾见过阮寡妇脸红的样子,顿时便目瞪口呆,那黄九爷上前一摇扇子,笑道:「李兄,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不如到前面酒楼共饮一杯,以往种种便一笔勾消。」
李慕星的眼睛在他们两人中间转来转去,先是有些疑惑,再看看阮寡妇俏面含春的模样,竟也有些明白了,虽说对这登徒子的印象不太好,可想想阮寡妇也不是吃素的,既然说是误会,那便多半是误会了,于是缓下了脸,道:「倒是不巧了,我与宋陵宋兄有约,便不陪二位了。」
说着,拉起尚香的手便要走,却被阮寡妇拦住了,她面上有几分愧色,想说什幺,却又说不出口,那黄九爷是个细心的,帮着留人,当下便摇着扇子对着尚香一笑,道;「杜公子,我们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尚香自看到他们之后,便站离李慕星三尺远,却没想到这位黄九爷竟仍是认得他,抬了抬眼,疏淡道:「黄九爷又弄错了,我不姓杜,出身低微,也不敢称公子什幺的,蒙宋爷抬爱,目前暂为隐香斋管事,黄九爷若不嫌,称一声明管事便可。」
「明轩,你们认识?」李慕星惊讶地问。
「一面之缘而已。」
尚香这边才对李慕星解释,那边黄九爷已是长笑山声,道:「好一个明老板......但不知那日在天宁寺,小寡妇托明老板转交李兄的平安符,李兄可曾收到?」
尚香一怔,那平安符被他一气之下撕了,这事也没向李慕星提起,正恕着要怎幺开口说明,李慕星这一回倒是机灵了,虽不知究竟是怎幺回事,却晓得要维护尚香,便道:「收着了,醉娘有心,多谢了。」
阮寡妇本来就觉着有些对不住李慕星,以前她之所以想要嫁给李慕星,只因为觉得李慕星为人厚道、有诚有信,又是个生意人,与她门当户对,算一个靠得住的男人,认识的时间长了,便对李慕星生出一种依赖之心;后来出了男妓这一回事,令她对李慕星大矢所望,打了几下之后,便后悔自己又一次轻率地订了婚事,二话不说解了跟李慕星的婚盟,可又不让李慕星对外宣市,只想着保住自己的面子。李慕星的厚道化解了阮寡妇的怨气,想着自己那一天打得是不是狠了些,便有心要上门道歉,可谁知李慕星突然受官府派差,一走便是半年,期间虽说回来一趟,可阮寡妇心里还有犹豫,便错过了。
这半年里,黄九爷倒是不怕打又不怕骂地出现在她面前,既充当了她的出气筒,又会变着法子讨她欢心,比之李慕星的木讷,不知要好到哪里去,自然慢慢地就接受了这个男人,其实说到底,阮寡妇喜欢的本来就是像黄九爷这种书生气浓的男人,否则当年她也不会挑个书生嫁了,只是那一次嫁错了,而这一回,她虽说接受了黄九爷这个人,可是那嫁人的心,却在李慕星的事之后,便淡了。
上回在天宁寺里求了平安符,原想去探望李慕星,可她毕竟是女人家,既然没有了婚盟,自然也就不好去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想着托个人给送去,便正好碰上了尚香。可是这几天来她一直没收到李慕星的回音,便有些不安起来,只当李慕星是恼着她了,不肯原谅她。
今天在街上意外撞上了,她见李慕星对她和颜悦色,没有半分着恼的样子,心里便有些奇怪,又顾着面子那道歉的话便说不上来,这会儿见李慕星说话间有些生分,阮寡妇那性子便上来了,一把扯住李慕星道,「你过来,我有话与你单独说。」
李慕星还来不及反应,便让阮寡妇给扯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去了。尚香看得一惊,正要跟过去,眼前扇子一晃,却让黄九爷拦了下来。
「他们有话单独讲,明管事不方便打扰,不若便陪本公子说说话罢。」黄九爷笑咪咪道。
「明轩不善言辞,只怕不能为黄九爷解闷。」尚香眼底浮上几分警惕,终于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暗藏的危险。这是直觉,尚香在南馆多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眼前这个男人虽说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可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富贵气,却是怎幺也掩盖不住的。
这位黄九爷,既富且贵,与阮寡妇、李慕星分明不是同一道上的人,可是为何要搅在一起?尚香并非疑心重,只是习惯性地想要揣摩他人的想法。
「明管事不会说不要紧,那便听本公子说个故事如何?」黄九爷合起了扇子,在掌中一拍,「这个面子,明管事想必不会不给罢。」
尚香看了看李慕星的方向,阮寡妇仍在说着什幺,而李慕星却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像是想要安慰却又不知怎幺安慰的样子,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脱身,尚香没办法,只得道:「明轩洗耳恭听便是。」
「话说十多年前,京城有一黄姓人家,最小的儿子叫阿九,生来调皮又捣蛋......咳咳......不爱读书却喜欢在外面到处跑,于是整天就被家人念叨......」
尚香瞥了黄九爷一眼,暗忖道:黄家阿九,可不就是他自己。
「那时候,豫州有个神童,与阿九差不多年纪,常被家人拿来与阿九做比较,说得那神童好象天上的月亮,阿九是那地上的泥巴,阿九不服气,跟家人打赌,三年内一定要把豫州神童比下去,还向那个豫州神童送去了战书。」
说到这里,黄九爷看了尚香一眼,没有发现什幺,尚香的表情仍旧如开始一般,似乎听得认真的样子。于是,展开手中的扇子,黄九爷继续往下讲。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三年之期未满,豫州神童全家获罪,神童被贬为官奴,从此下落不明,黄家阿九知道之后,气急败坏,派了人去把豫州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人。从那以后,黄家阿九便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此生第一恨便是不能与豫州神童一较高低。十多年后,黄家阿九长大成人,对少年时的事情也淡忘了。黄家阿九长大后极爱饮酒,自称是酒中逍遥仙,有一日,他在朋友的宴会上喝到一种美酒,极品女儿红,听闻出自滇西某地,于是,黄家阿九便千里迢迢地跑到那地方,寻着了那酿制美酒的佳人,也意外遇着一个与那豫州神童同名之人,可那人却不承认他是当年的豫州神童,于是黄家阿九便命人再次打探豫州神童的下落,想不到......」
「......明管事,不知你可猜得出黄家阿九究竟查出什幺事情?」
不等尚香回答,黄九爷已是一脸的遗憾,「可惜啊,明珠蒙尘,听褥那豫州神童少年丰姿,一时无双的人物,立流落了风尘,几多才华,只怕也都付了东流水,黄家阿九此生第一恨,再难平了。」而且光是假死脱身这一招,便已让他叹服,那是何等的隐忍,才能等到这一次机会。
「世间恨事有多少,难计数,垂目细想来,桩桩件件皆是恨,不如把酒一杯,多少恨事也付烟消云散中。黄家阿九若还有恨,怕是酒喝得还不够多罢了。」尚香望着黄九爷,微微一笑,倒像是笑那黄毛小儿,心高气盛不遂愿的小气胸怀。
黄九爷倒是愕然了,瞪了尚香半晌,不知想到了什幺,忽而开怀大笑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如此一说,倒确是黄家阿九的酒喝得不够多了,不知明管事酒量如何,改日,我们一醉方休。」
「黄九爷有雅兴,明轩愿随时奉陪。」尚香转过了眼,那边,李慕星与阮寡妇已说完了话,往他们这边走来。
尚香迎了过去,向阮寡妇一颔首,不等她说什幺,便拉着李慕星急急离去。李慕星虽是莫名所以,却感觉到尚香捏着他的手心里满是汗,觉着不对劲,马上跟紧了尚香的脚步。
待转过了街角,尚香忽地停下了脚步,松开李慕星的手。李慕星也跟着停了下来,担心地望着尚香,道:「出什幺事了?你脸色不好。」
尚香挤出一抹笑,蓦地揪住了李慕星的衣领,道:「你与那黑寡妇说了什幺?看你跟她说话时一脸心疼,怎幺着,看着她有了别人,你不乐意了?后悔了?」
「不是不是,她......我......」李慕星怕尚香误会,赶忙解释。
其实阮寡妇是个直性的人,从某些方面而言,她比李慕墨还要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已经决定要道歉了,便是面子再重要,她也放得下。
「慕星,当初的事你我都有错,不管怎幺说我都感谢你为了我而不曾将婚盟取消的事情公布出来,你......今天你也看到了......老黄酒......唔......黄九爷他人比你风趣,对我又好,这半年来你在外面奔波,我与黄九爷来往频繁,惹来不少闲言闲语,还坏了你的名声,这事是我对不住你。」
阮寡妇这幺说,便是先低头了,这对个性强的她来说,怕也是难得一回。
李慕星对上和城里近来的风言风语多少也听到一些,有几个相识的商人,借着谈生意的机会也跑来探他的口风,颇有些看热闹的意味,他心里挂着尚香,倒也不曾怎幺在意,一笑置之,既不解释,也不辨白,只在生意上向那些人施压,反倒让那好事的人自讨没趣,便不敢再说什幺了。
现下阮寡妇这一低头,倒让李慕星有些惶恐,道:「我一个大男人,还怕别人说三道四不成,你自己不怕那些无聊人的闲言闲语便成了。」
阮寡妇一昂头,道:「谁敢在我面前嚼舌头,看我不撕了他的嘴。」
李慕星笑了,知晓她嘴上说得厉害,其实心底还是怕的,否则也不会到现在才跟他说这些话,又道:「醉娘,事情已结束,你我便都不用放在心上了。只是......当是朋友一句劝,婚姻大事不可轻率,那位黄九爷也不知是怎样的人,他以前曾调戏过你,怎幺看也不是正经人,你......还是多加小心。」
「想不到你我之间闹了这一场,你还这幺关心我,够朋友。」阮寡妇听得窝心,伸手往李慕星身上打了一下,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倒是设想过现下他们两人的身份并不适合这样的亲密动作,
李慕星却是让她打怕了,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让阮寡妇的手落了空,两人都是一愣,然后李慕星略带尴尬地冲阮寡妇道:「那个......我不是......」
他话没说完,阮寡妇就变了脸,道:「你还是不是男人,不就是让我打个几下,至于幺?」
这话说得李慕星哭笑不得,阮寡妇却拉下了脸,道:「对,我是凶,男人见了都怕我,可我一个女人家,撑着那幺大一家酒坊,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我不凶,能把杏肆酒坊撑到今天,能在男人堆里闯出一个名堂来?
李慕星......你......你......我一直当你是懂我的......」说着,神色间竟有几分悲切。
李慕星也是倒了楣了,阮寡妇这辈子投向谁示弱过,今天偏就在他面前露了这幺一回,弄得他手足无措不知遁该怎幺安慰才好,绞足了脑汁才想了句话岔了过去,两人又说了几句,到底都是商人,讲了几句话题便转到生意上,倒是越谈越投机了,要不是李慕星还记着跟宋陵的约,只怕两人便要找个茶楼坐下来聊上半天。
等李慕星把他跟阮寡妇的对话都交代清楚,他们也走到了与宋陵约好的地方,宋陵已在那儿包了雅间等着,那两人坐下来先谈生意,自然李慕星便顾不上再询问尚香,于是尚香独坐在窗边望着外头。大街上人来人往,喧闹着,吆喝声,车轮滚过青石地的声音,人们谈笑的声音,从他耳边一一掠过,恍惚中,这些声一便渐渐远去了,倒是黄九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一直响个不停。
「可惜啊,明珠蒙尘,听得那豫州神童少年丰姿,一时无双的人物,竟流露了风尘,几多才华,只怕也都付了东流水......」
付了东流水的,岂止是才华,长辈的期盼,少年的希冀,无限的前程,大好的青春,曾经多少梦想,曾经多少壮志,这一切的一切,俱在一场噩梦中,尽付了东流水。
一时的低头,污了父母之名,努力地忘记自己是谁,在那片污浊之地寻一个理由,多少苦咬着牙咽了下去,六年来浑浑噩噩,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终跳出那火坑,原以为能恢复本名本姓,仍不枓,有一个李慕星,让他乱了心,更不料,他努力忘记的事,仍有人记得。
黄家阿九,好一个黄家阿九,一个故事,便挑起子他最不愿回想的过往,那样的战书,他确实收过一封,正是那一封战书,成就了他最辉煌的时刻。所以,在十多年后,他仍然记得那一封战书。
那是一封极其可笑的战书,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字:三年为期,一决高下。哪有人下战书,不是当时就较个高低,而是要等三年的?可是当时整个杜家,乃至整个豫州,都没人敢小看了这封战书,只因为战书的署名,是皇九子。
皇九子,黄家阿九,真是讽刺。
尚香抿起了唇,冷冷地笑了,要比,便来罢,他已失尽一切,还怕什幺,即便是输,也输一个堂堂正正。手握成了拳,却在转念间,望一眼正更宋陵谈得起劲的李慕星,一片冰冷的心又渐渐暖和起来。罢了罢了,往事不可追,他还想争什幺,难得这世上还有一人对他有心,此生已无憾,又何苦再惹麻烦事。他已自弃杜姓,杜明轩是谁,与他再无相干,那黄九爷便随他去罢,他只一概不认便是了。
宋陵正听李慕星分析外地市场的行情,李慕星这半年在外面一跑,手中掌握了不少外地商界的资料,这也正是准备拓展生意的宋陵所需要的,他有意跟李慕星合作共同开发外地的生意,这才有了今天这次会面。
两个人谈了许久,终于有些口渴,宋陵拿过茶杯喝了一口,一抬头,却看到尚香正望着李慕星,眼里飘浮着似有似无的柔情,虽说他此时看到的是一张化了妆后显得很平凡的脸,可尚香这一刻的神情,却吸引了他。安详的,宁静的,带着一丝丝幸福,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曾经在南馆里红极一时的男妓吗?
一股说不明的心绪涌上了宋陆的心头,有些庆幸,也有一点点后悔。
庆幸的是,当时他一心想要卖李慕星的人情,及时赶到南馆救出了尚香;后悔的是,他没有留下尚香,依照原计划将尚香作为人情送给了李慕星,现在却只能在一边看着他们亲密如水。用一个尚香,换来了李慕星的全力支持,人生啊,果真是有失有得,有得有失,鱼与熊掌,从来不能兼得。只是......尚香啊尚香,不知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当两人的关系暴露的时候,李慕星可会仍如现在一般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