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雨慢慢仰头,他并不觉察自己面孔泛红,犹强作镇定。
我慢慢俯身下去,满脑子都是这肌肤如蜜,已然忘却当年宏愿,必得佳人,肌光胜雪,才可倾顾。原来所有志向企盼,都可被流年尽褪颜色,纵水无痕。而我现下的绵软纵容,亦是对当年刁钻叛世的彻底更改。
身下风光绝佳,已不容我却步。
俊友 27-28
一夜绵缠,旖旎无限,这孩子终究年轻,没多久便丢盔弃甲,恣意索欢,最後趴在我胸前,沈沈睡去。
我慢慢抱开他,他起先有些不愿,片刻便抱著枕头被子做起春秋长梦,还摊手摊脚,大模大样占据地盘,害我无处容身。
我便到楼下客厅里吸烟,并不开灯,火影明灭,烟灰点点,这是男人最随意的玩物,我可放弃酒,却不能摒弃烟,柳江南则不同,他嗜酒如命,所以常常诽谤我的喜好:“香烟虽好,美酒更佳,我只见美人於酒後落衣,并不见一支烟後,哪个美人陡发兴致,肯同你一夜缠绵。”
那时候,我但笑不语,他正裸身踞我床上,肌光胜雪,嚷著要我开酒助兴,可惜那酒他也未能享用多少,半数倾在他身上,尽付我口唇间。
沙发过於舒适,无意有意,仿佛入眠,有霓虹光影变迁,归於黑暗。一梦醒来,但觉手麻腿酸,睁开眼,聂雨不知何时连人带一张毯子压到我腿上,入梦深深,一脸孩童颜气。
我看过时锺,已然六点,便把他摇醒,他翻身躲避,差点儿跌到地上。
我连忙揽住他,笑道:“快醒了吧!”
聂雨勉力睁眼,喃喃道:“我只想睡觉!”仿佛我是日日唤孩儿起床的家长,恶行恶状,令人生厌。
我便问他:“你怎麽到楼下来?”
聂雨晃晃脑袋,四下一望,惊道:“我怎在这儿?”又望向我,眼神无辜:“我只记得去洗手间!”又道:“难道我染上梦游毛病。”拉著我的手臂道:“以後秦先生费心,免得我睡梦中游过大西洋。”他倒愿意挑战吉尼斯。
我连声答应,暗道只要你没有梦中杀人习惯,我皆可容忍。
他便欢天喜地抱我,笑道:“我是孤儿,以前死在角落里也无人问津,现在好了,不过胡乱梦游,秦先生便四处找我。”
我竟然心中一动,扶起他结实小巧的下巴,细细亲吻,他挣了两下,手臂便缠上来,微张著眼,睫绒细密,两泓清亮的眸。
用完早餐,聂雨自去拍他的连续剧,我驱车去公司,年月相复,幸好最近保镖尽撤,独得一人轻松。
处理完几件公事,竟觉心跳眼花,无端惴惴。
突然电话接入,秘书小姐道:“傅篱先生!”
电话里,他声音有些模糊,道:“秦欢,你现在有空麽?我有话同你单独讲!”
我便问地址,他道:“欣荣路,玉峰花园。”那是一个咖啡厅,去的人不多。
我穿上风衣,驱车前去,暗自思忖,却是脑中空空。
进了门,有人过来,轻声问道:“秦先生?”
我点点头,他便带路,走廊深暗,鬼影幢幢,我心下有所警示,傅篱要同我玩什麽把戏,他本妖仙,同我这凡人有何纠缠不清。
行至一房门口,那服务生退去,我起手敲门,但闻傅篱声音细细:“请进!”
我略一沈吟,推开门,但觉脑後生风,急忙侧避,转过身,一手枪抵住面门,已无可避。那持枪者我也认识,便是那夜行凶之人,至今腹部伤痕历历。
我苦笑一声,叫道:“荣六公子!”可怜他为弄我到手,竟费这多工夫。
荣六果然从一侧走出,周匝几人,衣黑持枪,面如木石。荣六仍是面容苍白,更显他眸光邪惑,只可惜他这一身骨骼清奇,本可恃宠在家,安安稳稳做个怡红公子,大家心静。
傅篱坐在角落的沙发里,被人持枪相对,面前尚摆著一支行动电话,他眼里闪过一丝羞愧,顷刻淡无表情。
荣六笑道:“我抓你可是费了好些功夫,哥哥几乎把我身边人都弄走,害得我孤家寡人一个。”口吻仿佛孩子抱怨,又一指傅篱,笑道:“正好刚才出来遇见他,便想让他把柳三弄出,然後抓你,岂不易如反掌,结果他更替我省工夫,告诉我不必通过柳三,也能把你弄到手。”多谢傅篱,没有知会柳江南。
我便开口:“荣六公子找我有什麽事,秦某能帮的自然相帮。”
荣六笑道:“唉唉,其实你我本无冤仇,谁叫你在哥哥面前编排我,老头子也要教训我,我不报复你,怎麽心甘!”说话间,他手里翻出一副手铐,丢到我眼前,道:“自己戴上!”
身後手枪一顶,我便无话可说,我不怕荣六,却怕这亡命的祖宗。
让人自缚的滋味总不好受,我也无可奈何,只好小心避开手铐内倒刺,为自己戴上,荣六笑嘻嘻过来,伸手在手铐上一捏一拉,鲜血淋漓而下。
我皱眉叹气,像荣六这般单纯而手段恶毒之人并不多,他若生在寻常富贵处,也不过是个黄宝宝,若他足够聪明练达,亦可同他哥哥争争天下,可惜他招法恶而不阴,只学得他哥哥皮毛,再加上一群乌烟瘴气之人熏染,便成了眼前只知自己,不识旁人的恶少。
我只庆幸,今日没有柳江南到场。
荣六倾身过来,一脸厌恶,咬在我唇上,胡乱一亲,呸呸道:“不过如此,哥哥还五迷三道!”我头疼不已,宁愿与他哥哥打交道。
他仿佛随身携带百宝箱,片刻手执长鞭,站在我面前,挥舞两下,神采奕奕。
鞭梢挥来,并无准头,一下落在颈项,一下落在小腿,大约十几下,他便气喘吁吁道:“阿鸿,过来替我!”
阿鸿轻声道:“少爷休息一下,一切有我呢!”便自我身後出来,接过鞭子,枪口没有丝毫离开我的头颅,这才是行家作风,不肯轻视他人,蔫知我有反心,亦无反力。
荣六告状道:“抽人鞭子也这麽累,以前不该只劳你动手!”我几乎气绝身亡,看来今天被打死前,先被气死。
阿鸿轻声细语:“少爷歇会儿。”毫无当日在我眼前的嚣张气焰。
荣六果然坐到一边,掏出耳机来听,含笑望过来,仿佛看电影般悠闲。
阿鸿轻笑道:“你可以躲!”躲闪之间,又是猫咪戏鼠,被人毒打已是倒霉,为何还要抱头鼠窜,增人笑料。
阿鸿抿唇一笑,扬手一鞭,果然是个中高手,简直痛不欲生,前胸一道血痕,我不由默念,柳江南,荣四,抑或封玉堂,无论是谁,出来一个,结束我此刻痛楚,阿弥陀佛!
看来诸神一向忙碌,无暇顾及我区区凡人,额头上有血蜿蜒,模糊了眼,看什麽都是血红一片。
我渐渐自沙发上滑下,跌在地上,动弹不得。
终於听见荣六道:“先停停,你去看他死了没?”
脚步细碎,一人走到我跟前,轻声道:“秦先生!”是傅篱,将我翻身过来,仰卧在地上,唇上一片湿润冰凉,可能是沾了水的手帕擦拭。
傅篱道:“人也教训了,请荣先生高抬贵手。”
荣六笑道:“我没有理会你,你倒招惹起我来,你拿什麽要我做你人情?”
我心中一惊,勉力去拉傅篱,不许他开口。
傅篱轻笑道:“你哥哥的喜欢!”一语中的。
荣六似有不屑,道:“你能有什麽手段?”
傅篱仍是轻笑:“你哥哥喜欢他,你却只忙著争宠,如何招你哥哥喜欢?”
阿鸿插嘴道:“少爷,莫要听他胡说!”
傅篱仍笑道:“我只知道若要讨好人,便需把他喜欢的奉上,日久天长,又是兄弟,你哥哥还能慢待你?”这是黄宝宝讨好他哥哥的把戏,傅篱无师自通。
荣六笑道:“果然如此,你出身娼门,最会讨好他人。”
傅篱也不气恼,只是俯身擦我脸上血迹,气息冰凉,喷吐在我脸上。
荣六扯开他,同我脸对脸,道:“你最聪明,若把今日之事告知哥哥,我也不会饶你,从今以後,我便待你好,你同意麽?”又突然眉开眼笑道:“我现在便去搜寻漂亮宝贝,何愁哥哥不喜欢我!”我若有兄弟如此体贴,必如荣四一般呵护。
我无话可说,荣六阿鸿同从人离去,仿佛小孩子过家家,一切尽可推倒重来,无人受伤。
傅篱将我慢慢扶起,道:“可以走麽?”
我看向窗外,已然黑暗,轻声道:“可以。”
傅篱道:“我被他们绑来,正好开你的车,然後去私人诊所,尽可放心,不会被媒体追踪。”
我将车钥匙与他,由他折腾,筋骨未伤,只是肉疼,不知我欠荣家多少,非要我如此偿还。
车停在一家小诊所,隐有灯光,傅篱下去片刻,便有人同他出来扶我。
纱布蘸著药水敷在脸上,一阵刺痛,那医生笑道:“不必担心,我毕业美容科,如留疤痕,请你来砸我的招牌。”
我忍不住反唇:“请先生看清男女,再行安慰。”
那医生声如轻铃,笑道:“傅篱带来的人,没有一个不看重皮相。”又向傅篱道:“多谢你偶尔拜访,病人都是美人,医生也不会过劳死!”
耳边剪刀起落,想必一地衣服碎片,凌乱如人心,我却已顾不得,且先休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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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里,有人走动,笑声再起:“快起来,你嘴唇尚青肿,禁不起一个吻!”
我缓缓坐起来,浑身酸痛,傅篱过来,道:“我们回去!”便伸手相扶,帮我套上一件外衣。
那医生眼神欢活,同傅篱握手拥抱,致惜别之情,还道:“柳江南才是真美人,下次带来我认识!”
出门上车,傅篱方道:“没想到你会如此隐忍。”
我不由苦笑:“哪里,是我懦弱不堪。”
傅篱低声道:“我以为你会立刻致电江南。”
“要他出头挑荣四的场子,为我雪恨?”我看向他,眸中切切。
他一手伸过来握住我手,道:“方才我告诉江南,我正同朋友聚会,回去晚些。”
我略一沉吟:“明天我出差,意大利,短则半月,长则——至伤好可见人。”
傅篱望我一笑,眼中水光隐隐,半天方开口:“秦欢,我愿你早日脱离苦海。”
我微微一笑,闭目不语。
傅篱尽职尽责,将我送至家,又开我的车施施然离去,他若生于豪门,连荣四都甘拜下风。
聂雨果然在家,听见门响便跳过来,一见我就大叫:“怎么回事?你遇劫匪?”
我便笑道:“哪里,平地摔跤,你难道没有过。”
聂雨已然拉开我衣服,连声道:“摔跤能有这种伤,这根本是鞭伤,你唬我。”又去拨电话叫医生。
我连忙拉住聂雨,同他坐下来,握住他双手,道:“安静些,我同你慢慢讲!”他眼睛一眨不眨,直望过来,所有关切,分毫无假。
我绞尽脑汁,编纂理由,终于正色道:“我有一个朋友,为我公司融资,可他父亲与我父亲是世仇,故而被他父亲教训。”
聂雨睁大眼睛,道:“父亲能有这么狠?”
“啊!是他继父……”我连忙补救,道:“他继父请家法制他,我受人恩惠,岂能让他代罚,便亲自过去,结果……”我耸肩撇嘴。
“是封先生么?”聂雨嚷道。
“什么?”
“你刚才楼下停车,我想下去接你,结果有电话打进,说自己姓封,又问你在不在。我说你马上进来,他便说夜深了,明日再同你谈。”聂雨一席话,如炒豆子,最后咬着下唇道:“他肯定也受了伤,所以没精神同你详谈。”
我连连应下,感谢这孩子又愚钝又聪明。只是封玉堂,你这次看到多少,又知道多少。
终于安抚下聂雨,他仔细看过我每道伤口,仿佛要揉眼睛,又被我随口的胡言乱语弄得笑起来,半天才道:“我都忘了,我们的女主角放导演鸽子,导演又找不到合适人选,好像还有赞助商撤资,只好暂停拍摄,无限制暂停,可怜我第一部连续剧,这么无疾而终。”一脸沮丧。
我连忙安慰他:“正好明天同我去意大利。”
聂雨立刻欢喜起来,咏叹道:“罗马,罗马是我到过的最美丽城市!”在我怀里挺直身体,微仰下巴,好一副贵族派头。
我被他的欢喜熏染,也不管不顾起来,一觉睡到天明,打电话告诉助理要出门,幸好手下有几位经理,各有所长,且能独挡一面,又知会柳江南的秘书,说我要携美远游。
带着墨镜出来,尚觉阳光刺目,一路直去机场,聂雨言语不停,十分兴奋,我劝他在古角斗场裸奔一匝,方不虚此行。
到了机场,四周人皆满面肃容,行色匆匆,反衬得我一身闲适,悠然自在,心中万分得意,且美人在侧,夫复何求?
坐下来候机,聂雨突然拉我,轻声道:“有人过来!”
是封玉堂,阔步走来,面上喜怒不定。
我便要聂雨去买水,今天登机人异常多,买水均需排队。
封玉堂直接坐在我身侧,声音里无奈多于怒气,只道:“负伤远走,你真有本事!”
我连忙笑道:“是我不中用,远走避祸。”
封玉堂眸光陡变,道:“荣四的心,路人皆知,你存心要他歉疚,要他看牢一切人等,留你与柳江南平安度日。我若为荣四,便要哭死,只因幼弟不肖,便情绝佳人。你敢说,你被荣六拘押,毫无自救手段,还有傅篱在旁,他分明是个狐仙!”
果然旁观者清,我逞荣四待我之心,着实不光明。
封玉堂又道:“你进那门时,我便知晓,只是,你扶助柳江南,受那一顿鞭子,也是值得!”
我笑着叹气,这般男人心地,天下共此。
封玉堂颓然叹气:“你自己斟酌。”起身欲离,一身落寞。
我伸手同他握别,但现腕上薄层纱布,封玉堂没有握手,只轻握在手腕上,轻声道:“若有人肯为此落泪,下次你还会不会这般妄行!”看了一眼奔过来的聂雨,转身离去。
聂雨递与我水,问道:“什么人?”
我捏捏他的脸蛋,笑道:“一个朋友,你买水怎去那么久?”
聂雨努嘴:“你看那儿多少人!”
我拉他去乘飞机,刚起飞便睡着,沉沉入梦。
醒来时,聂雨正在摇我,四望机上无人,他有些气恼,抓着我的前襟,道:“好端端旅程,被你全睡光了!”
我一边哈欠,一边安抚他下飞机,旅店安顿完毕时,他已生龙活虎,拉我出去浏览罗马。
神庙,喷泉,广场,一一行来,聂雨有些心急,大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迫切,其实不过是几根石柱,几段断墙,有些灰蒙蒙的,还要勉强我等去肖想它们当年的金碧辉煌。
教堂还有几分趣味,高拱宽廊,间中镶嵌名画,用色亦是大片的亮蓝与朱红,鲜丽丰活至极,让人眼明心亮。
还跑到雪莱的墓地看上一眼,这儿只葬有他的身体,他的心葬在英国,可这里的石头上仍刻着“心中心”,可见大家都喜欢他的心房。
济兹墓相去不远,也没什么神奇,除了墓碑上最末一句:这儿躺着一个人,他的名字是用水写的。
我念给聂雨听,他便曲解这是贾宝玉的墓地,不顾我告诉他本意乃济兹自谦,意在表达一生尽去,流水无痕。
一天下来,身体累,脑子更累,被聂雨喋喋不休的胡言乱语吵闹,看他实在不肯停,便拿吻敷衍,因在大街上,他便识趣地脸红片刻,有路过的意大利男子微笑望来,他愈加羞窘,犹争强项,冲人家抛半个潦草的飞眼。
晚餐时分,聂雨建议去吃最经典的意大利细面,尽管经典并不意味一定好吃,自餐馆出来,发觉离旅店并不远,索性步行回去。
他不嫌风凉,衬衣全开,赤露胸膛,双手插入裤袋,一面催促我快行,恨不得拉我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