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赫尔墨斯一听,像是被人一拳重重地打在了胸口上,登时愣在了那里。
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好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却只觉得满腔悲凉。
阿喀琉斯凝视着特洛斯已经失去血色的脸,默默地为他擦拭着身上的血渍。
他的表情十分平静,然而全身肌肉紧绷,牙齿咬得咯咯地响……
这个从小就和他摸爬滚打一起长大的伙伴,这个他答应过要好好保护不受伤害的孩子,这个昨天晚上还在苦苦哀求他留下来的兄弟……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气这小子太鲁莽,怨自己没看好他,悔不该卷入战争,恨那帮特洛伊人手下无情!
千万种情绪像是千万双手撕扯着他的胸膛,快要撕碎他那颗伤痛的心!
答应过师傅的事,特洛斯留下的仇恨,到底孰重孰轻?!
阿喀琉斯心里的天平摇摆不定……
替他换上了最帅气的衣服,亲手把他抱上了搭好的木架台,在他紧闭的双眼上放上两枚金币,好让在冥河上乘船的卡隆不为难他……
将要作最后告别,阿喀琉斯是对么依依不舍,任由自己的眼泪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终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阿喀琉斯捧着特洛斯的脸狠狠地亲吻了一记,而后迅速地走下木架台,夺过同伴手里的火把,朝那堆干柴扔了过去。
火光熊熊,一缕青烟将特洛斯永远地带走……
阿喀琉斯无声无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表情像照在脸上的火光一样阴晴不定。
大火吞噬了一切,慢慢地减弱、熄灭,最后只剩一堆灰烬。
阿喀琉斯突然转过身,对他最亲信的将领下令:“明天一早,你带领大家上船,返航的事情不得耽误!”
“是!”将领大声应道,又小声询问,“国王,您呢?”
“我留下来。”
“那我们也誓死相随!”
“不!你的任务是带兄弟们回家!这是我,身为阿尔戈国王的阿喀琉斯,对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国王……”
“回去……都回去。”
将领看阿喀琉斯目光坚毅,知道他不会改变主意,只好目含泪光地接受命令:“是!”
阿喀琉斯这才安心下来,走到海边坐在一块礁石上,遥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还有海那边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晨曦再度普照大地,终将迎来不平凡的一天。
荒莽的黄土上,一辆战车朝特洛伊城行驶了过来。
驾车的勇士身披金甲,腰配宝剑,插在车上的长枪,枪头在阳光下泛着骇人的寒光。
战车在离城门百步的空地上停下,勇士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将枪插进地里,头盔上鲜红的羽饰在风中飘拂,仿佛一面威严的旗帜。
单枪匹马,孤身一人,面对着整座城。
“赫克托尔——!!!”
突然间,一声震天怒吼,撕碎了城的平静。
躲在城里的特洛伊人,听到这喊声胆战心惊,这声音的主人在战场上杀戮了无数的同胞手足,遇上他就如同遇上了死神!
“赫克托尔——!!!”
阿喀琉斯像是徘徊在城外的猛兽,呼喊着仇人的名字。
城里的王族也听到了挑战者的声音,他们知道阿喀琉斯的威名,一致同意坚守城池,绝不出城。
“我要去。”
这时候,被挑战的赫克托尔却站了出来,决定出城与阿喀琉斯决一死战。
“不,我不同意!”国王普里斯反对道,“阿喀琉斯是个杀人恶魔,我绝不允许你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父王,这一战是迟早的。”
“你要是坚决要打,那也要带着军队出去!”
赫克托尔摇了摇头:“父王,阿喀琉斯并没有带希腊军队过来。他是来挑战我的,和特洛伊无关,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就让诸神来判断我们间谁会获胜吧!”
“赫克托尔……”
“我意已决,不要再劝!”
赫克托尔说完,戴上了头盔,拿起了武器,向城门走去。
城门下面,站着赫尔墨斯。
他神情忧郁,眼含泪光,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这场决斗的结果。
“不要去……”
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不论谁胜谁负,都是他所不愿看到的。
“赫尔墨斯,谢谢你一直支持我们。”赫克托尔伸出手,给了赫尔墨斯一个拥抱,“如果我回不来了,拜托你一定要守住这座城……如果城守不住,那么至少,请你保护城里的老弱妇孺逃跑,他们是无辜的……拜托你了赫尔墨斯,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赫克托尔说完这番话,毅然地推开了试图阻止他的赫尔墨斯,对着守城门的士兵下令:“打开城门!”
几名大汉合力将城门打开,外面的阳光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赫尔墨斯眯着眼睛,看着赫克托尔义无反顾地朝城外走去,只留下一道被阳光镶上金边的坚毅背影。
阿喀琉斯见赫克托尔一个人走出了城外,把插在地上的枪拔了出来。
“你倒是够胆量。”
“你也算是个英雄,竟敢单枪匹马来挑战。”
“你杀了我的兄弟,他在冥河边上等着你。”
“当时我以为他就是你……”
阿喀琉斯干脆脱下了头盔:“现在就让你看清楚,将要杀死你的是谁!”
“阿喀琉斯,我敬佩你是个英雄!这场战不论谁胜谁负,死者都应该有个体面的葬礼。”
“赫克托尔,你没资格谈条件,我马上就会带着你的尸体去给我的兄弟献祭!”
阿喀琉斯说完,挥舞着长枪杀了过来,被赫克托尔用盾挡掉。
然而那只是一记虚枪,枪尖一转又朝赫克托尔面门刺去。
赫克托尔躲了过去并予以反击,枪尖刺向了阿喀琉斯的胸膛,“铛”地一声中了盾牌,被阿喀琉斯用盾牌使劲一顶,反倒让赫克托尔往后踉跄了两步。
然而他很快站稳了脚跟,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枪尖银光闪过,招招惊心动魄。
这场终极的决斗牵涉到了交战双方最富盛名的两位英雄,不仅牵引住了特洛伊城头众人的目光,也引来了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
他们悄悄地躲在云层里向下观望,心里希望自己支持的那位英雄可以获胜。
赫拉和雅典娜宠爱着阿喀琉斯,宙斯和阿波罗则偏向赫克托尔。
虽然来的时候他们就约好不帮任何一方,让他们自行作战,但他们还是互相监督着,看谁会忍不住出手相救。
地上,还有一位神袛在关注着决斗。
穿着黑袍的哈迪斯,冷冷地注视着那两人,准备带走他们其中一个的灵魂。
两位激烈搏斗的英雄,并不知道周围有这么多关注的目光,他们的眼中只有敌人,稍不留神,就丧命在对手手里。
赫克托尔的枪刺向阿喀琉斯肩膀,却被他用手抓住,一用力,将枪折成两半。
失去枪尖的赫克托尔干脆把枪扔掉,用盾牌连连攻击,将阿喀琉斯的枪尖卡在地上,用脚一踩,也成了两半。
赫克托尔抓住机会,抽出腰间宝剑,向阿喀琉斯砍去——没想到他也早已料到,铿锵一声,两把剑碰在一起。
阿喀琉斯抵住了赫克托尔的剑,剑锋一磨擦出了火花,腰身一偏将剑砍向他的头颅,然而剑锋却被避开,只擦到了肩膀一点儿皮。
赫克托尔寻找反击机会,接连四五剑连环攻击,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阿喀琉斯稍不注意,手臂被划了一刀,然而却不是致命伤害,这种小伤很快就会痊愈。
赫克托尔希望能找到他致命的弱点,大吼一声用尽全力往阿喀琉斯腹部刺去——阿喀琉斯用盾化解了攻击,手柄卡住了他的剑,一脚将他踢开,摇了摇头道:“不是这里。”
“这不公平!”在云层中观战的阿波罗气急败坏,“阿喀琉斯刀枪不入,赫克托尔却是肉眼凡胎,怎么可能获胜!”
雅典娜冷冷笑道:“阿喀琉斯是完美的战士!你等着看赫克托尔的末日吧!”
阿波罗看着这个烧他神殿对他不敬的家伙,咬牙切齿道:“只有神袛才是完美的!我就不信这个家伙没有弱点!”
宙斯也在叹气,似乎已经知道了结局。
想要出手相救,却被赫拉盯得死死的。
也是,他帮了赫克托尔很多次,不该再出手了。
地上,阿喀琉斯又夺回了优势,连连攻击越来越猛,向上跃起将剑向下一劈,赫克托尔连忙用盾挡住才保住了头颅,然而盾牌却在这可怕的一击中“霹雳”一声四分五裂。
阿喀琉斯见状也扔掉了盾牌,两人放弃一切防御,刀光剑影地血拼起来。
赫克托尔体力有些不支,他捡起地上刚才折断的枪尖,和宝剑一起,两手并用左右开弓地向阿喀琉斯砍杀过去,然而步伐已经凌厉,进攻杂乱无章。
就在他出现失误的一个间隙,阿喀琉斯的剑割破了他的大腿,让他血流如注,顿时跪了下去——阿喀琉斯以闪电般的速度,对着他的肩膀刺了进去!
拔出剑,鲜血喷涌而出。
赫克托尔绝望地抬起头,看见了对手冷酷的脸,还有站在他身后,穿着黑袍的……死神。
阿喀琉斯再次举起剑,剑尖对准了赫克托尔的胸膛,毫不留情地给予了最后一击。
特洛伊的城头一片沉寂。
有人昏厥了过去,有人默默流泪,有人痛心疾首,有人还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中……
他们就这样看着阿喀琉斯把赫克托尔的脚绑在战车的后面的绳子上,一路拖行。
阿喀琉斯消失在滚滚沙尘中,隐在天上的诸神看完了这场戏,也渐渐散去。
79.木马
阿喀琉斯把赫克托尔的尸体拖回了营地,希腊人看见这位战场上杀死了无数同胞的死敌,全都欢呼雀跃不已,大叫干得好,称赞阿喀琉斯是举世无双的英雄!
然而胜利的欢呼并没有给阿喀琉斯带来丝毫的喜悦和满足,之前的满腔愤怒变成了深沉的哀痛,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都给我闭嘴!!!”阿喀琉斯冲着人群喊道。
欢腾的人群顿时怔住了,没有人敢出声,默默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阿喀琉斯回到了营帐,把赫克托尔的尸体扔到了一边,准备明天为特洛斯献祭。
就在这天夜里,特洛伊国王普里斯潜着夜色来到了阿喀琉斯的营帐。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乞求阿喀琉斯归还赫克托尔的尸体。
“如果今天被杀的是你,我想你的父王也会做同样的事情。现在的我不是国王也不是你的仇敌,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人吧!让我至少为他举行一场体面的葬礼,让我在他的眼睑上放上两枚金币,好让船夫卡隆不为难他……”
听到这番话,阿喀琉斯心都碎了,仿佛跪在地上乞求的是自己的父亲。
“你起来吧,我把他还给你就是了。”
阿喀琉斯走出营帐,用麻木包裹好赫克托尔的尸体,把他送上了国王的马车。
“在王子举行葬礼的十二天里,我保证希腊军队不会开战!”
“谢谢你……虽然你杀死了我的儿子,我还是感谢你这最后的仁慈。”
国王向阿喀琉斯行完礼,抱着儿子的尸体上了马车。
“驾!”马车迅速离去。
阿喀琉斯这才发现驾车的正是赫尔墨斯,即使看不见脸,也认得这熟悉的背影,也只有他,才敢孤身一人护送国王来到这里。
但是他没有回过头看自己,也不和自己说话……阿喀琉斯知道,他伤心了。
“对不起,师傅……对不起……”
赫克托尔葬礼这天,特洛伊人都穿上了黑纱。
砍来的树木筑成了高台,上面安躺着特洛伊人敬仰的英雄。
巫女们诵唱着送葬的歌词,祭司们往干柴上浇油。
大火熊熊,将曾经叱诧风云的英雄包围在一片红光之中。
亲人们默默地流淌着泪水,目送他离去。
赫克托尔的儿子阿提克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烈焰把父亲带走,他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着父亲生前的剑——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信物。
记住,这把剑是特洛伊之魂!
父亲的话,依然如雷贯耳。
这让阿提克相信,父亲并没有死,他的灵魂像千千万万牺牲的特洛伊战士一样,活在了这把剑里。
赫克托尔死后,全城一直沉浸在哀痛中。
特洛伊城里也没有一位英雄能像他一样,领导军队出城与希腊人对抗。
赫尔墨斯也主张坚守城池,他坚信着宙斯的预言,只要能熬过十年,特洛伊就能躲过这场灾难。
战争持续到现在,已经打了九年十一个月了,只要再过一个月就行……
连年的战斗,已经让特洛伊和希腊变成了两头伤痕累累的野兽,谁也没有力气去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他们现在所需要的,是坚韧和耐心,看看谁能熬到最后。
形势对希腊人更为不利。
他们不像特洛伊人有坚固的城墙和温暖的房屋,长年露宿在一片荒芜的沙滩上,粮食和淡水都成了问题。
不仅生活拮据,还要抑制住不断从心里涌上来的思乡之情。
快十年了,隔着茫茫大海音讯杳然。
当年参战的热血小伙,被战争磨炼成满脸沧桑。
他们中许多人,永远也回不去,只能葬身在异国他乡。
士兵们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有的甚至要闹兵变了,统帅阿伽门农只得答应他们,如果这个月还拿不出攻城的计策,他们就返航回家。
现在,希腊士兵都躺在沙滩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数着回家的日子。
英雄奥德修斯正在拼凑着一堆木板,消磨时光。
阿喀琉斯问他:“你在干什么?”
“在给儿子做一匹木马。”奥德修斯答道,并没有停下手上的活。
“他多大了?”
奥德修斯抬起头来,愣了一下:“十一二岁了吧。我离开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婴儿。说实话,我不是自愿来特洛伊的。我家里有娇妻爱子,还有一大片富饶的土地,谁愿意来这么远的地方卖命?阿伽门农派使者来的时候,我装疯卖傻,在家里拿着菜刀乱砍。谁知道被他们识破,把儿子抱到我面前……我当然不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只能跟他们来了。唉……也不知道这小子还骑不骑木马,就当是做父亲的一点心意吧!”
阿喀琉斯看着奥德修斯的木马渐渐成型,开玩笑道:“这留空的木马,里面还能装东西。”
“是呀,要是做大了,装个人进去都行。”
“装人进去?”最后这句让正在头痛如何攻城而出来散步的阿伽门农捕捉到了,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仔细端详着这只小孩骑的木马,自言自语喃喃道,“如果我们把这只木马做大十几倍,把我们的战士装进它的肚子里头去,然后再送进特洛伊城里……”
奥德修斯讥笑道:“我尊敬的统帅,你想着特洛伊想疯了吧?”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阿伽门农大声驳斥道,“我在这里打了十年战,失去了一个弟弟,你想要我空手回去?不!绝不!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