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太傅欲往何方?」忘了拿捏自己的力道,宇文琛一时忘形竟将楚曦的手腕掐出了红痕。
「怎么,王现在连微臣也放心不下了吗?」彷佛事不关己,楚曦的视线凉凉地落在发红的腕上,见宇文琛紧张万分,他回话之时仍不免多了几分自嘲。
宇文琛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是,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既然如此,请王松手,微臣想回太曦院了。」
过于冷淡的容颜着实让宇文琛十分介意,只听他连忙改了语气,似乎还期盼事情能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师父,其实我刚刚--」
无心再去顾及他的心情,楚曦显然已经心力交瘁。一旦决定与对方划清界线,脱口而出的话语竟比刀剑还要伤人。「王真是贵人多忘事,刚刚身后那位公子不是才提醒过吗?君臣之礼,不可轻慢,微臣更是须臾片刻不敢逾越本分,还请王成全--」
「你!」此话一撂,教宇文琛讪讪松开了手。只见楚曦福身一拜之后,便二话不说离开了御书殿。
梓潼一路目送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口气仍难掩悻然道:「就算楚太傅跟王以师徒相称,但他怎能拿这种态度对王?」
话语乍落,一片火辣的痛觉竟冷不防甩了过来。梓潼不明所以抚上红肿的脸颊,耳边却听宇文琛冷冷道:
「不要以为你得宠就可以妄加议论,我跟他之间的事用得着你来多嘴!」
「王……」
「滚!去办好我交代的事!我要知道段春雨究竟跟他谈了什么!」
再次寂静下来的空间,宇文琛听见了自己狼狈的呼吸声。
扶案坐了下来,他抚着额头眼眶直感到一阵酸涩。久久,他竟无法平息内心的愤怒。
第四十八章
一整天下来,案上的奏章依然堆积如山毫无进展。宇文琛像是心烦意乱,坐了又起,起了又坐,片刻不得安宁。
入夜之后,在旁伺候的内侍不敢随便开口打扰,只管留意着烛火的动静随时更换,以免蒙受无妄之灾。
肃静的御书殿内,连行走的脚步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让宫人撤去了完全未动过的晚膳,宇文琛满怀心事,凭窗眺望起细雪纷飞的景色。
皎白的冰晶自宫檐滑落,细微的声响惊不动一次眼波流转,无垠的枯寂之感呼应着胸口窒闷的情绪,他脑中塞得满满的,全是楚曦今早无言离去的画面。
他不否认他拆云水阁是别有居心,原以为自己宽宏大量,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起来。
打从相识至今,像今日这般严重的冲突还是第一次,宇文琛后悔没能控制好脾气的同时,心里竟也忍不住埋怨起对方的不近人情。
他不怪楚曦拒绝他,他只是没有办法忍受他的刻意漠视。他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一些问题,但到目前为止,三番两次闪烁其辞消极回避的人并不是他。
撇开东苑废墟、撇开白日攸,他可晓得父王晏驾了?他可晓得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陪伴跟安慰而不是无谓的对立?心乱如麻之际,宇文琛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站在太曦院宫门底下--
沿途,他十分低调地要遇上的侍卫免去参拜之礼,待问出楚曦的所在位置,他当下毫不犹豫催快脚步朝目的地寻去。
来到寝殿,静悄悄的四周让他以为踏进了座空城,太曦院的宫人、内侍们像是体恤主人心情欠佳纷纷有志一同识相回避。宇文琛默默站在外头好生换了口气之后,才轻手轻脚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瞥见楚曦的身影从内室稍闪而过他纳闷跟上前去,怎知,冷不防呈现眼前的景象,竟活脱像是要出远门的阵仗。
「太傅是要上哪儿去?」
突然开口说话的宇文琛着实把正在专心打点行装的楚曦给吓了一跳,只是,主人抬头看了访客一眼也没说什么,便又背过身去继续方才未完的动作。
「本王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儿,敢情太傅没瞧见吗?」被刻意忽略的恶感让宇文琛不觉火气窜升,一路上心心念念的愧疚在对方无意激怒之下,显然当场忘得一乾二净。
由于多少还记得宇文琛的身份,楚曦也没敢太放肆只见他回头搁下手上的东西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口气更带了几分无奈。「不知王驾临此地有何指教?」
一句话,让场面的温度急遽降至冰点,宇文琛的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落寞。
「你非得拿这种态度对我不可吗?」
「微臣这会儿不是在旁静候旨意了?」
「若是故意要恼我,我真该夸奖你总能将这种事做得如此得心应手。」
「微臣不敢……」不经意低下头去,楚曦答话的口吻有点心不在焉。
「哼,嘴里说不敢,但实际上也做过不下数十回了不是吗?」
「王言重了。」
嘴角搁浅的笑意看入有心人眼底成了一种轻蔑,一种不在乎。不断承受着伤害的心脏正逐渐绞成一团,极度压迫的力道痛得让当事者差点大叫出来。宇文琛无法理解,他因何老以折磨自己为乐?
他几乎、就要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这才是他最真实的面貌吗?在误触他的禁忌之后,他竟然以比对待陌生人还要不如的态度作为反击的武器。
「从现在起,我再也不想听见王跟微臣这三个字!立刻把它们从你我的对话中拿掉!」
「这是命令吗?」楚曦的视线凉凉地拋了过来,四目交会的那一剎,宇文琛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抿唇望着那副又开始忙碌的淡漠背影,他好不容易才又打破沉默道:「这是怎么回事?」
楚曦喏了一声,依然顾着将他珍藏的古籍装箱压根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宇文琛听他应答得十分敷衍,索性单刀直入道:「你要离开太曦院?」
「我要回太傅府。」
「谁准了?」
皱着眉抽回被扯疼的手,楚曦的口气泛着点纳闷。「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实在没有理由再逗留在宫内不走--」
「那我呢?我怎么办?你可曾顾及到我的感受了?」
「我要走要留又与你何干?」
微扬的唇角是嘲笑对方的小题大作,其实他原本就无意久留,只是万万没想到今早的争执竟提早了这个计画的进行。再怎么说他都不该跟一个孩子意气用事,但他实在无法原谅他竟任性到在他的伤口上洒盐。
明知道日攸之于他的意义,为什么还要做出这么残忍的行为?
「怎会与我无干?我晓得你是在气我拆云水阁,可我所做的一切无非也是为了你!我想要你慢慢忘记白日攸难道也不成吗?只要他的阴魂一日在这宫闱盘桓不去,你心头便始终有所牵挂……师父…在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你了,我实在无法再失去任何人了--」
「胡说什么!大王不是还在关外养病吗?」下意识撑住宇文琛因悲恸而跪倒的身子,尽管未形之于色,楚曦显然尚未从震惊里头平复过来。
「父王月前已经晏驾了……」
「不、不可能……」当初乌洛儿拿给他的明明就是只会让身体机能运作弛缓的药物,怎可能会致命呢?
「怎么不可能?据太医诊断似乎是五脏六腑衰竭而亡……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听说他死得苦状万分,听说他是让人用药给害死的……在宇文部的时候师父不也见过父王吗?你告诉我,好端端一个人怎会就这样毫无预警去了?」
迎上那双带了几分试探的眼神,楚曦踉跄退开了脚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吗?」
「我从不想怀疑你,可我耳边总鼓噪着某些声音,它们日以继夜不曾间断,宛如梦魇缠身……它们告诉我你有秘密、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隐瞒我--」
面对宇文琛的指控,楚曦神伤别开了头道:「你不信我?所以这才是你深夜造访的真正目的?」
「你凭什么让我再相信你?你能否认你不是最后见过父王的人?哈!还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情吧?日前清风寨一战,琅琊军逮到了韩子江,他十分大方透露了许多内幕消息予我……」
「韩子江向来唯恐天下不乱,那种朝秦暮楚的小人说的话能听吗!」得理不饶人的气势让楚曦不禁后退数步,逐次逼近的少年,让他的背脊袭上了一股寒意。
「拣着听,挑着听,总能多少听出一点真相。至于真相,才是我目前最迫切需要的东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楚曦想闪避那双紧迫盯人的视线,怎知宇文琛突然横身一挡,彻底断绝了他的去路。「听不懂也罢,父王之死我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倒是师父,我想亲口听你说……你失踪的这几天,究竟去见了谁?」
心一惊,他故做镇定道:「我莫非连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了吗?不过离宫几日也犯得着你这般小题大作?」
「若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何须三缄其口?」
「你--」抿唇望入那对执着的眼,楚曦的口气竟异常冷淡。「我去了陇云川祭拜白日攸的衣冠冢,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闻言当口,宇文琛甚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愣愣笑出了声。揽入那张思慕多年的容颜,心头顿时竟像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直到现在他还是要骗他……他还是要骗他……
梓潼亲眼所见他与段春雨秘会,但他宁可选择不说,宁可亲手毁灭他最后一丝对他残存的信任--
他笑了,笑得极其讽刺极其伤悲,伸手勾起那张低垂的脸,猝不及防贴近的气息,教楚曦的呼吸不由得紧了一分。「何不让我来替师父把话补全?师父是去了陇云川,但却是去见另一个男人,我有没有说错?」为何要露出这么诧愕的表情?你以为还能瞒天过海吗?
楚曦怔了怔,想逃开的念头却在对方紧紧扣住自己之后被彻底否决。
「我可说错什么?我说的不都是事实吗?都甚么节骨眼了你依然不肯对我吐实,你这样要我如何再相信你下去?」
「我……」凝望的眼是欲言又止亦不知所措,或许一开始自己便理亏了。无心的沉默在宇文琛的解读之下,居然被扭曲成对自我罪行的默认。
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刺激,少年忿忿扯过那手削瘦的腕骨毫不留情将向来敬重的人摔到平素那张用来小憩的软榻上。「玩弄人心真让你觉得这么有趣吗?从前是白日攸,现在是葛东慎,将来呢?到底还有多少人是你的入幕之宾?师父的手段可真教我大开眼界--」凝望的眼缓缓敛去了笑意,毫不掩饰的轻浮却让楚曦不禁勃然大怒。
「你放肆!」
指尖才刚擦上肌肤,宇文琛伸手便扣下了那巴掌的力道。「真正该检讨的人是师父自己吧?你敢说你跟葛东慎没有暧昧?你敢说你失踪的这几天不是去见段春雨?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什么,你又何必对我撒谎?」
楚曦摇摇头,唇角噙着一丝嘲弄。「原来你对我的行踪了若指掌,既然如此,又何须再三套我的话?你还想证明什么?」
「问得好,我想证明什么?你说,我还能证明什么?」
猜忌是爱情破灭的开始,破灭之后的新生是足以让玉石俱焚的疯狂。宇文琛探出了手,俯视的眼神熊熊炙人,因愤怒而颤抖的指尖却仍难掩迷恋地轻轻划过了那张清瘦的脸颊。若有似无的抚触沿着颈项、锁骨最后停留在肩窝一带。他伸掌覆住那片单薄的衣裳,语气净是说不出的沉痛。
「我多希望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测……然而这肩胛骨上的箭伤是假的,恐怕就连背上的鞭痕也是苦肉计吧?师父为了借我之手替葛东慎铲平内忧可谓是用心良苦,你问我还想证明什么?我想证明的是…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冷不防被撕开的衣裳是苍白肌肤暴露在干寒空气底下倏起的战栗,独对被情绪困死的伤心客,另一人显然已经退无可退--
「宇文琛!你发什么疯!」
「我肯定是疯了……要不然我怎会还是这么喜欢你?我想尽一切办法讨你欢心,几乎是言听计从……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松脱的衣袍、挣不开的手腕教心不由得慌了。
扭头闪避接连不断落下的吻,即使再不可置信,楚曦还是被迫接受了这个令人胆寒的事实。「我、我没有!事情并非如你所想那样糟糕!你听我说--」
「不需要了!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治愈我内心的伤口。从现在起,我不愿再姑息你了!你不爱我无所谓,哪怕只能得到你的人,我也心满意足了……」
「什么--」遽然被封住的唇失去了最后证实的机会,宇文琛以绝对优势扣住楚曦的手根本不容他逃脱。湿热的舌尖累积着多年相思顶开牙关狠狠探进,他肆无忌惮扮演起掠夺者的角色。
忘情纠缠住那片湿热的红舌,他索求着,啃咬着,像是急于弥补某一个角落的空缺。从来没有人可以像他这样激起自己征服的快感,从来没有人可以让他的吻这般心碎。舍不得放开的柔软最后在舌尖尝到了苦涩的泪水,他吮去、咽下,试图平息喉咙紧缩的痛楚。
哭什么呢?
他流过的可要比这些难喝多了……
自那两瓣丽色移离的唇沿着耳垂顺着颈线蔓延而下,火热的气息教楚曦下意识缩起了身子。
「琛儿、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师父!你不可以、不可以对我--」转换了称谓,软化了口气,几乎是哭喊着的楚曦仍不放弃唤回宇文琛的一丝理智。即便知道他喜欢自己,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无视道德伦常对自己做出侵犯之举。
停下动作,宇文琛不解他为何要露出如此伤心的表情。「不可以什么?你在意的是你我皆为男儿身还是眼前这个无用的身份?你明知我早已无法平心静气拿你当成师父看待,可你却依然无视我对你的感情……哈,反正你总有那么多借口可以拒绝我,即便你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白日攸一人,但到目前为止,不也还跟葛东慎纠缠不休吗?」
轻蔑的味道浓烈地从四周扩散开来,僵直的背脊失力落在榻上,楚曦愣愣迎上宇文琛那脸不以为然,难过阖上了双眼。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想到完美的面具最后在一连串的咄咄相逼之下渐次瓦解了。
「回答我,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对他这样念念不忘?」
不懂他口中所指何人,楚曦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在葛东慎身上追寻着白日攸的影子,直到后来才发现事情进展出乎意料。他想要消化胸口沸腾不已的情绪,可是宇文琛却不给他喘息的空间。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就是不肯正眼瞧我?」
「你放开我……记住我是你师父,就算你不想认帐,我永远都是你师父……」
「是又如何?尽管如此,我也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你住口!」
「打从十二岁那年父王要替你物色新娘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不愿将你让给任何人了!」
「怎、怎会--」
「不管你想不想听,这些都是我的心声!我要你今后只能看着我一个人!」
「这太荒谬了……你干什么?放开我!放--」
不想再让他有任何推开自己的借口,强行扯下衣带的手更鼓动着他要他的决心。他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那股可怕的独占欲,他要他!无论如何他就是要他!没有身份的隔阂,没有王室政治婚姻的束缚,他只想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他知道终其一生他唯一真正想要的,唯有眼前这个男人而已!
无谓的挣扎在苍白的肌肤上印下了浅色的痕迹,待衣衫被扒落,略带骨感的身躯更意外挑起男性的欲望。
宇文琛的视线像是被什么迷住了似的逡巡不去,因练武而长满厚茧的大手宛如爱怜什么珍宝般沿着锁骨缓缓滑过平坦的胸线,他低头亲吻上肩胛那道伤痕,抹灭不去的记忆连同他在春狩猎场同他重逢的惊喜,一并被切割得七零八落。
他恨楚曦的无情也恨自己觉悟得晚,他的师父利用接近王权核心掌控着琅琊动向背地里替安南集争取了更多养精蓄锐的时间。一切看似天衣无缝的巧合他全然被蒙在鼓里而且还为了他愿意回到自己身边沾沾自喜……
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傻的人吗?
松脱的发带被拿来缠住了双手,未待对方反应过来,宇文琛已经翻过楚曦的身,轻暖的气息在荆红未褪的背上流连不去。
被轻咬的耳郭泛起一阵酥麻,后仰的额首无意识透着浅浅轻喘。难堪的泪水不住滚出了眼眶,余音未结,难以自抑的呻吟因颈间冷不防的啃啮而数度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