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风云Ⅱ 最初的航海——松冈夏树

作者:松冈夏树  录入:02-05

 

咻~扑啦啦啦--肆虐的风让船上张着的蜘蛛网般的帆索一齐唱着欢快的歌。
"来,是葡萄酒。你说不想喝水,那就喝这个吧。"
"别管我了......"
起身只会让眩晕更加恶化,海斗按着嘴巴,用闷闷的声音哼哼。
"喝了酒只会更恶心的......如果我吐啊吐啊,吐个没完,呜......"
"放心吧。"
杰夫利坐在简易床边,扶起颤巍巍的海斗的上身,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然后把手指伸到左手拿的锡酒杯里。
"我可从没听说过有人死于晕船的,倒是有数不清的人死于干渴。"
杰夫利那被葡萄酒沾湿的修长手指抚摸着海斗干裂的嘴唇。
"这是上等的法国葡萄酒,口味甘甜,下肚的时候喉咙都会清爽起来,芬芳的香味会让你不禁感叹自己的幸运呢。这样的佳酿,就是我们的女王陛下也很少能喝到哟。"
等那指头离开后,海斗用颤抖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只是一滴的葡萄酒在还没感到湿润时就挥发了,但残留在舌上的一丝甘甜压制住了恶心,让海斗想起了自己的干渴。
"法国女人没有奶的时候,就把葡萄酒涂在小孩的牙龈上喂他。"
杰夫利再一次把手指浸在酒里,涂在海斗恢复了少许光泽的嘴唇上,看到海斗的舌头迅速一扫,于是浮起了笑容。
"看来我是让最重要的养子饿着啦,那就稍微喝一点,身体暖和了才会恢复精神的。既然是婴儿吃了都没事的东西,对你也不会有害吧?"
杰夫利想把酒杯交到海斗手上,但看那只手抖个不停,就用自己的手包住海斗的手掌,帮他把酒杯送到嘴边。
海斗的催促下吸了一口酒,虽然为喉咙里突然烧起来了一样的刺激眨了几下眼,但还是咽了下去。
"乖孩子。"
杰夫利揉着海斗软软地耷拉着的头。
"风,小点了吗?"
听到海斗虚弱地问出的问题,杰夫利耸了耸肩。
"变得更强了,多半会发展成风暴吧。在 这边算是春天的风物诗呢。又干上大潮接近,浪头大作的时候,对我们来说可是双重的不走运啊。"
"会摇晃得更厉害?"
"那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对抬头看着自己的海斗,杰夫利露出一个困惑的微笑。
"人类的力量对伟大的自然是很有限的,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的话,操作船只基本上就不可能了,只能凭运气来闯。"
海斗的眼睛里泛起泪花,声音里渗出绝望的音色:
"已经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还不如死了好......"
杰夫利的座航"克罗利娅号"从母港普利茅斯出港是前天的事--从那之后,海斗的晕船就开始了。虽然在很久很久前的过去曾经和祖父乘船在镰仓海上航行过,但以与海上生活无缘的海斗的三半规管(注:内耳中感知身体平衡的器官),根本无法忍受英国海峡巨浪造成的平衡感觉的丧失。
十六世纪的帆船自然不可能装备了如今高级客船上的"横向减震装置",而且正逢大潮时刻,波涛汹涌,再加上英国海峡知名的强烈西风,克罗利娅号的上下震动强烈得令熟练的水手也行动维艰。
"唔......呕......"
尽管船舱侍者的职责整理着杰夫利衣箱的海斗,摇摇晃晃地冲出船长室,趴在船边伸出头去呕吐起来。
"小心点哟,小鬼!"
正向后部甲板走去的路法斯作弄似的说。
"这么大的浪,就是你掉进海里大家也只能装看不见哦。"
海斗的回答就是握紧了湿漉漉的船舷。
一个大浪涌上来,让船首突出的斜墙像犀牛的角一样直刺向天,然后左右摇晃又开始了。处在不安定的浪头上的克罗利娅号就像在被巨人轮番左右揉动着,然后变成船尾高高抬起的样子,和崩落的海浪一起跌落海面。单纯的舞步,无止尽的重复,冷酷的海洋让可怜的船只跳着激烈的舞。
仿佛灰色巨墙一样的大浪,在遥远的下方等着吞噬船只般的海面,看着这些,海斗并不觉得恐怖,因为比起这些来还是抓挠着内脏般的呕吐感更成问题。
"呼......呼......呼......"
将胃中所有的东西吐个精光的海斗软软地蹲下来,然而大自然的恃强凌弱并没有终止,越过船舷的海水毫不留情地泼在他身上。海斗惨叫一声,想起身躲避,但湿湿的甲板像打了蜡一样滑,让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船忽然大大地倾斜了,几乎要把人就这样扔进海里去。而且被打湿的身体开始急速地丧失着体温,这样下去一定会感冒的,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当然还是回船长室去的好,可是,海斗已经连自己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从路法斯口中得知海斗情况的杰夫利带着神情不悦的那捷尔过来了。
"没关系......这怎么看也不像没关系的样子啊。"
杰夫利在海斗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的脸。
"不舒服的话就躺到我床上去吧,倒在这里会碍事的。"
海斗趴在甲板上,喘息着说:
"我......知道,可是......走......不动......"
对海斗的一切都抱怀疑与批评态度的那捷尔哼了一声。
"装什么装,既然能忍过黄金之国到这里的长途航行,这种程度怎么会有事?这可是在船上,别以为是小孩就可以撒娇!"
"别像继母一样说刻薄话了好不好,他是真的不舒服。"
杰夫利责备着那捷尔,把海斗抱起来。
"我带他回船舱去,德雷克关心的人可不能慢待了啊。"
那捷尔嘲讽道:
"哼,好大的包袱啊,既然那么重要,干脆关进箱子里锁起来不好吗?"
"那捷尔!"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对这小子的态度很成问题,有着绝对权威的船长对一个没用的船员如此照顾,船上的纪律还要怎么维持!"
"我知道。"
杰夫利叹了口气。
"可是再忍一忍好不好?总有一天,我会把事情对你说清,改天会乘上克罗利娅号是有理由的。"
"如果是我能接受的理由的话。"
"当然是你会接受的理由,好了,别再发牢骚了,叫路法斯去收帆,除主帆外全收起来。"
"......是。"
那捷尔最后瞪了海斗一眼,干脆地转身走开了。
海斗在杰夫利怀里发出细细的声音:
"对不起......添麻烦了。"
杰夫利摇摇头。
"别在意,其实那捷尔也是爱晕船的体质,所以才会瘦得皮包骨头。"
海斗睁大了眼睛。
"一点也看不出他不舒服啊......"
"那家伙虽然爱罗嗦,但对自己非常严格,他的自尊心根本不能容忍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跟路法斯不一样,毕竟我和那捷尔都不是海员家庭出身的。"
"咦?是这样?"
真是意外的话,海斗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是啊。我出海是在双亲去世被做船长的亲戚收养之后,那捷尔比我还晚。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两个的情况和你现在一样糟呢。"
杰夫利向海斗微笑着。
"所以你也不要悲观,虽然做到完全不晕船是太难了一些,但做到像那捷尔那样装成没事一样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海斗不满地说:"那到最后还是治不好了?这些话一点也安慰不了我啊。"
"我知道了,我不再说这些让你生气的话了,行不行?"
虽然时时会摇晃一下,最后还是回到了船舱里,杰夫利把海斗放在床上,而后还把室内便器放在海斗够得到的地方,让他想吐的时候不用跑出去。
"可别把床弄脏,我可没有换床单的工夫。"
"我明白。"
"慢慢地呼吸,就这样睡吧。"
"恩。"
之后,海斗冒着冷汗痛苦地呻吟着,捱着漫长的夜晚,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到身体在摇晃,对晕船根本无济于事,因为一直在吐,嗓子渴得要命,杰夫利虽然拿了水来,但杯子靠近嘴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水藻腥味就直冲鼻子,海斗根本喝不进口,而且顽固地抵抗着,现在再喝了腐臭的水拉肚子可就完蛋了。
杰夫利怕海斗脱水,也拿了淡色啤酒--英格兰人最喜欢的饮料来劝他喝,可是,当那温暖的液体流进嘴里,尝到味道的时候,海斗就一口吐在便器里。
"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可能喝得下......"
海斗冲口而出的呻吟着,杰夫利向他投去惊愕的视线。
"难喝?你的嘴巴真够刁的啊。这才刚开始航海,一点都没变味呢。"
"你是喝惯了,可我不行,这根本不是人喝的东西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连杰夫利也忍不住发起脾气来。
"那你以前航海喝的是什么?诸神的甘露吗?"
"热水。"
杰夫利挑起一边的眉毛。
"热......把水弄温吗?"
"no,是煮沸,这样一来水就消毒了。"
海斗说到这里住了口,等那阵吐劲过去之后再继续说下去。
"首先用大锅把水煮沸,于是就有水蒸气冒出来,在上面的金属板上聚集。"
"是盖上的?"
"那就没有意义了。"
海斗把右手放在左手上,将右手的手指翘成一个四十五度的角。
"冒出来的水汽在板上凝集,冷却,变回水滴,把板子这样倾斜着,水珠就会流下来吧?"
杰夫利点了点头。
"下面放上一个容器,就可以把水收集起来了。"
"是的,虽然很花时间,也需要大量燃料,但这样一来就可以把海水变成淡水了。"
"原来如此......真够不经济的,但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一试。"
"那个,杰夫利,对我来说,现在就是走投无路的时候了......"
对着献媚地微笑着的海斗,杰夫利用流利地摇了摇头。
"我很同情你,但现在不行。"
海斗对这个无情的拒绝愕然了。
"为什么!"
"在这种时候生火的蠢货是不可能有的,船摇得这么厉害,火散出来把船点着了怎么办?"
"可是,现在湿气这么大,怎么可能呢?"
"那也要避免用火,会导致失去船的危险行为是必须极力避免的。"
海斗绝望了,闭上了眼。
"这样的话,我就是要死了也不喝那东西,绝对不喝。"
这样一来,海斗的身体越来越糟,杰夫利会把秘藏的葡萄酒都拿出来,就是因为不想看着海斗再衰弱下去。
这是最高等的好意了,海斗很明白。
过去,好色的英国国王亨利二世娶了同样有着风流女郎之称的法国大贵族之女艾拉诺为妻。自从那位新潮的小姐把自己领地出产的酒,特别是波尔多酿造的葡萄酒介绍过来以来,英国人就被法兰西葡萄酒的魅力彻底迷惑了。
但是英法两国彼此敌视的历史比起亲密合作来远远长得多,所以进口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即使能买到,价钱也高得惊人。
杰夫利一定是为了庆典之类的特殊场合才买这瓶酒的,但他为了海斗不惜拿了出来,正证明了他那句"以自己的性命守护海斗"的话。杰夫利不知道,他的这种行动比高价的酒更能让海斗坚持下去,可是这个晕船一点也治不好--
"别这么悲观嘛,在不过是摇得厉害了点而已。"
海斗想着目前这地狱般的状态,忍不住眼泪直冒,杰夫利温柔地摇着他的肩。
"明天早晨天气就会变好些,这样一来,你的心情也会变得爽快的。"
海斗求救似的仰视着杰夫利。
"不能在附近的港口避难吗?"
"很难,现在离英格兰太远了,这边的法兰西人贪婪得很,一旦进港,我们就和光着身子没两样。"
杰夫利对海斗微笑着。
"如果你再被他们抓住卖掉可怎么办?"
海斗慌忙点头,对啊。"海斗从日本乘座的船被法国海盗袭击"来着。
"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船舱里最好。再喝一口吗?"
杰夫利把杯子递过来,海斗摇摇头。
"不用了。"
杰夫利喝干杯中酒,站起身来。
"有空的话,我再来看你。"
海斗听了这句话,更加不安了。
"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那是会起剧烈的风暴吗?"
"这种程度可称不上‘剧烈'哟,小鬼。"
杰夫利伸出手指去挠海斗的下巴。
"但是一旦发生什么必须要立刻做出反应。你不用做无谓的担心,只想着恢复健康就好了,那,晚安了。"
海斗被催促着躺回床上,目送着杰夫利弯下高挑的身躯,蹑手蹑脚地走出舱门的样子。
(把我当小孩看了......)
海斗郁闷地想。但实际上,现在他就和婴儿没什么两样,离开了杰夫利的帮助就活不成,几乎陷入了不能饮食的状态。
(没办法啊,和现代人的生活习惯与卫生观念完全不一样么。)
刚刚出航,船上积载的水就已经绿藻满布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恐怕是那捷尔一直眼睛紧盯着我的行动,结果没法严密监视那些那腐败的水卖给他的奸商了。海斗虽然和杰夫利做了用自己的酒交换他的水的约定,但那冒着腐臭味的水实在是不敢往脸上抹,结果脸还是洗不成,更洗不了澡,刷不了牙。克罗利娅号有船员厕所,就是一块中间开了个洞伸在海上的板子,连个挡头都没有,如果使用途中船摇晃起来,甚至有从洞里掉进海里的可能。
"受,受不了啊......"
海斗双手抱住了头,这是个连保持自己身体清洁都那么困难的世界,但是也不是完全活不下去。要想在这个环境里活下去,就必须找到一个妥协点。
(不能每天都这样,不能什么事都麻烦杰夫利。)
海斗的手覆在杰夫利修长的手指抚过的嘴唇。
"哼,好大的包袱啊,既然那么重要,干脆关进箱子里锁起来不好吗。"
那捷尔的非难忽然在脑海中复苏了。那时,杰夫利虽然庇护着自己,但心里说不定与那捷尔有同感,以现在这个情况,海斗自己也无法反驳,完完全全就是个"大包袱"么。不但不能做为水手派上用场,还要麻烦杰夫利多花工夫来照顾自己,根本就没有那捷尔那样不舒服也不让别人察觉的气概。
(没错,反正我就是个任性又爱撒娇的废物点心......)
明白自己的不中用,海斗真的很想哭,但是悲哀地抽着鼻子的举动却将他再次引向了朦胧的睡乡。
发现周围气氛有异是在约一个小时后。
"全体集合!不许拖拖拉拉的,快点过来!混蛋!"
水手长路法斯的嘶哑声音一直大叫着,复数的脚步声从船长室外跑过去。
不知道是葡萄酒的功效还是已经习惯了摇晃,海斗并不感到眩晕地坐起身来。
"怎么了......?"
海斗的背上传来一阵恶寒,首先感到发生了异常事态的听觉,海斗被各种各样的震耳欲聋的噪声包围了。船体倾扎的声音,帆索的悲鸣,水手们的怒吼。还有,压倒一切的风的呼啸--它混杂着瓢泼大雨,不停歇地殴打着克罗利娅号。
"可恶!赶不及了!把帆索砍断!"
路法斯叫着。
"弃帆!这样才能保护桅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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