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微笑着,如平时一样嘴角抬了起来。
"谢谢。你这么说我,我真的很高兴。"
那是看到的人都会觉得幸福的表情--但是,杰夫利不知为何却觉得他是想哭的。是想起了来到英格兰的艰苦旅程了吧。眺望着为了把用过的木炭扔到海里,抱着陶桶走出舱去的少年的背影,杰夫利想着。果然还是个谜啊,自己对凯特的兴趣是不会完结的。
"是迪威尔斯海角!"
甲板上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我们回到故乡了!"
如路法斯预告的一样,太阳正当天顶的时候,克罗利娅号进入了普利茅斯湾。通过一五四九年天主教徒发起大叛乱的时候,国教教徒纷纷逃生于此的圣尼可拉斯岛,看到有人影集结在球之丘上。是港口监视人发现了船影,在镇上传播开了吧。人数相当不少。
"圣法兰西斯的船呢?"
杰夫利问,那捷尔回答:"我们似乎超过去了。现在该在海湾的入口附近。"
"那么让阁下先行。在等待那一位的人会很高兴的。路法斯,卷帆!"
"是,船长!"
港口城市的人们对从船体大小和桅杆数目上来猜是谁的船很是得意。认出在外港锚地上停留的克罗利娅号背后逐渐接近的船影后,他们在山丘上一起发出欢声。
"是‘伊莉沙白·波那文察号'啊!"
"德雷克回来了!"
恐怕是在叫着这样的话,高兴地跳着脚吧。
追过杰夫利他们的时候,德雷克敲响了大鼓。
"那一般是在什么时候敲的?"
身边的凯特问。
"阁下上船与下船的时候,也是炮击开始的号令。还有在有什么特殊命令的时候。现在这个是对我方让路先行的礼节。"
"回礼呢?"
杰夫利大声呼喊:"为了我们的德雷克,三呼万岁......!"
就像等着这句话一样,全员大声高呼起来。各水手班的班长指挥着部下用力地吹着哨子。最初还吓了一跳的凯特很快也跟了上去,双手伸向天空高叫着;为英雄祝福。
"万岁!万岁!"
德雷克的大鼓又敲响了。伊莉沙白·波那文察号的甲板上忽然冒出烟来,是向普利茅斯市民致意的礼炮。
知道这是"胜利的宣言"的市民们,像兔子一样在山丘上欢呼雀跃。在西印度群岛及环航世界之后,德雷克一定又带回了财宝之山吧。
<又会带动景气上升了吧,所以他们这么兴奋。)
杰夫利微笑了。今天晚上无论哪里的酒店都肯定满员,娼妓们也一定能挣到很多的钱吧。
"好,到我们了。"看着伊莉沙白·波那文察号在埠头靠了岸,杰夫利问道:"导航船呢?"
路法斯回答:"就在旁边。他们说要上来一下。"
"是吗。"杰夫利有点不耐地皱起眉头,"怎么还要多事。"
"这个么,的确是啊。"
觉得奇怪的两人向舷门那边回过头去,看到滚也似的翻上甲板的男人,眼睛都睁圆了。装饰着雄鸡羽毛的帽子和斗篷,打扮成这个样子的导航人可是从来没有见过。
"渥多大人!"
跑到舷门旁边,扶起男人的那捷尔发出吃惊的声音。
"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杰夫利咬住了嘴唇。
(不好了......!)
托马斯·渥多是秘书长的属下,换言之,杰夫利被沃尔辛厄姆抢先将了一军。
(他从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
杰失利看着没事一样的渥多的脸,后悔莫及。这真是过于疼痛的突然袭击。他已经到了这里,根本无从隐藏凯特了。自然,这就是使者的用意了。在被杰夫利和德雷克带走之前确保凯特。
(这样一来把他带到避人眼目的家里去的计划也只能放弃了,可恶!)
凯特坠在愤怒的杰夫利的手腕上,就算什么也不说,那死人一样苍白的脸,也足以表达他的心情了。凯特哪里也不想去,他不要离开杰夫利身边。当然,杰夫利也是一样。
"让您担心了,洛克福特大人。"
向着冲击过头还张不开嘴巴的杰夫利,渥多送来优雅的问候。
"恭悦至极地听闻您航海获得成功。主人也托我带来问候。"
"多谢您专程前来。"
这是多么虚伪的对话......杰夫利在内心咬住了嘴唇。
"根据先行归国的副司令官巴拉大人的报告,德雷克阁下在加的斯的大活跃已经在宫廷中尽所周知了......"
杰夫利打断了渥多的话。
"巴拉并不是归国,而是擅自逃走。圣法兰西斯已经以反叛罪对他宣判了死刑。"顶着伊莉沙白女王派来的监视人的名头,公然一直反抗德雷克,这位副司令官巴拉在航向阿索雷斯群岛的时候被作为不稳分子监禁在"黄金狮子号"上。但是对德雷克对自己的态度极度不满的他以言语巧妙地煽动该舰上的船员,趁着途中遭遇风暴的机会离脱了队列,悄悄跑回了英国。
(巴拉这混蛋,净做些碍眼的事情......!都是这小子抢先回去,沃尔辛厄姆阁下才会发现我们已经快要回国了,所以才让渥多先在这里埋伏吧!)
杰夫利咬紧了牙齿。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德雷克把死刑执行人这个任务交给自己,用自己的手把巴拉干掉。
"总是有正义存在的。"渥多以完全没有兴趣的口吻说道,"对巴拉大人在本人缺席的情况下下达的不公平的判决这个问题,已经上诉皇室厅申请撤回处分了。这样一来的话,一切仰赖英明的女王陛下的判断。这一点先不说,陛下想要亲自祝福各位,同时我家主人也希望向各位详细求教西班牙的现状。因此,请克罗利娅号和伊莉沙白·波那文察号航向伦敦,各位一同前往白厅接受诣见。"渥多那圆滑的口气丝毫不给杰夫利以插口的空隙,但是,就算他让自己开口,又能说什么呢。发出到伦敦去的命令的又不是沃尔辛厄姆,而是国家的首脑,女王陛下。
"另外,贵方一行人出行之际......"
渥多将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转向凯特。
"洛克福特大人保护下的这位ZIPANGU少年也请务必同行。以上全部,请您谨记。那么,我要去拜访德雷克阁下,传达同样的请求了。"
杰夫利终于恢复了常态,对他说道:"您辛苦了。"
"我也与您同道返回伦敦,日后再见。"
"我明白了。"
不冷静下来不行。目送着渥多再次笨拙地翻过舱门,杰夫利对自己这样说着。然后,把紧紧抓住自己的凯特强行剥下来,直视着他的面孔。
"就像你听到的,不去伦敦不行了。"
凯特激烈地摇着头。
"我不要!去了的话说不定再也无法回来了!我不想见什么沃尔辛厄姆!!"那捷尔站在杰夫利身边,他的脸色和杰夫利的一样苍白。
"桑地亚纳的事情吗?"
"是啊。那家伙是沃尔辛厄姆大人的天敌,想要他的情报吧。"
"只是渥多的报告还不行吗。"
"看来如此。"
"凯特说得对,去了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啊?"
杰夫利叹了口气。
"沃尔辛厄姆大人还不知道‘那种力量'的事情。而且我们也完全不知道他得知之后要怎么对应。总之,我们做得到的只有守住秘密而已。"
是觉得杰夫利不会保护自己了吧,凯特嗖地跳到了那捷尔怀里。
"绝对不要!我不要去!!"
那捷尔抱着凯特,无奈地看看杰夫利。
"要怎么做才好?"
周围的水手们也都担心地看着状况。因为大家都很喜欢凯特。
(怎么办?我还想问呢!)
杰夫利咬紧了嘴唇,德雷克也是无法违反女王的命令的。如果抗命的话,凯特会被强行带到伦敦去。所以自己必须老老实实地到宫殿去,在对方置疑之前,就承认德雷克和自己在照看凯特比较好吧。
"凯特......"
杰夫利把手放在抓着那捷尔不放的少年的肩膀上。
"没有办法啊,去伦敦吧。"
凯特激烈地摇晃着肩膀,像要把杰夫利的手甩下来一样。
"这无法逃避。不遵从陛下的命令的话,连我们也会和巴拉一样被问以反叛罪。这样一来,就真的身败名裂了。"
"我知道......可是,我很害怕......"把脸埋在那捷尔的胸前,凯特小声嘟哝,"会被怎么样......会变成什么样......都完全不知道,所以......"
"是啊。谁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所以才会不安的。"
杰夫利抚摸着那大红的头发。
"虽然不知道这之后会有什么等待着,但我们永远会在一起。我绝对不会舍弃你,不会把你交给沃尔辛厄姆大人。我一定把你带回这里......带回克罗利娅号上来。"
凯特慢慢地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眼泪。
"真......的吗?"
杰夫利挑起一侧的眉毛。
"我曾经撒过谎吗?"
一摇头,眼泪就从凯特的眼角掉了出来。
"不用这么动摇的啦。"
杰夫利以大拇指擦掉了凯特的眼泪,说道:"沃尔辛厄姆大人的兴趣也许都在桑地亚纳身上。如果不冷静下来的话,他会追问你到底隐藏什么事情的。"
"我知道......"凯特伸直了背,很害羞地向那捷尔说,"我像个撒娇的小孩一样抓着你,对不起。"
"别在意。"那捷尔温柔地拍了一下凯特纤细的肩膀,然后转向杰夫利,"也带我去吧。光是等着不合我的性格。"
杰夫利点头。
"是啊,战友还是越多越好吧。"
凯特顾虑重重地问:"也带布拉其去可以吗?"
"可以啊,当然可以了。"
杰夫利总算看他浮起了笑容,不能再让凯特更加不安了。为了让他多少能够放心一点,自己无论什么都会帮他做到。
***
在北海海域里等待着满潮的"伊莉沙白·波那文察号",在合适的时机顺着泰晤士河逆流而上。穿过夹在肯特郡的骚森德和艾塞克斯郡的西亚内斯之间的宽广河口,经过罗瓦·霍普的大拐弯,再经过格林威治、提尔贝里,便看到了亨利八世最爱的格里尼治宫殿。
"已经来到这个地方了呢。"
从船长室出来的渥多向集中在后甲板的船长们出声招呼。
"是的,再过不到一小时就会到城边了。"
杰夫利这样说着,转向德雷克。
"我去看着舵,太阳西斜之后就不容易看到陆地上的航标了。"
"多谢,拜托了。"
虽然走向操舵手的方向,杰夫利还是为听到两人的谈话而竖起了耳朵。
"能否请您停泊在这,伦敦的话,也请您暂时住在居尔特厅那一带......"
"我也在如此考虑。"德雷克说道,"如你所说,以加的斯事件的评判来说,如果就这样进城的话并不是好选择。虽然也许会觉得我自恋,但是从以前的经验来看,我来伦敦的消息一传开,恐怕市民们会闹起来的。"
渥多点头。
"虽然不至于会有不利的人,但的确......"
"我这方面也希望在向陛下报告完毕、与巴拉的争执定案之前,尽置避免这样的事态。"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那么,就在我监督的提特福德造船所停泊吧。那里的话是很安全的。如果有觊觎献给陛下财宝的家伙在船边窥伺就不好了。"
渥多很明显地是不甚满意的样于。
"这一点能否请您重新考虑。换乘船只很耗费时间,现在改走陆路的话,在保安上也并不安全。从提特福德到沙撒克,一定有很多不审之徒在盘桓的。"德雷克耸了耸肩。
"今晚就停泊在这里,明天早上整理出适合谒见的风采再出发的好,这样一来走陆路也安全了。趁着黑夜徘徊的恶人们一定早上爬不起来吧。"
"但是......"
"陛下哪里也不会去,我们也一样。"
德雷克不悦地直视着渥多。
"长期航海后,必须报告的事情像山一样多。就是现在去王宫侍候的话,报告完毕也要到第二天了。这对从早晨就处理公务而十分疲劳的陛下来说是多么不体谅的一件事啊。我也不想以这种一直在摇晃的头脑去进行谒见。请给我一点休息的时间。把我们会在这里停泊是因为我强烈要求的事情报告给沃尔辛厄姆大人的话,相信大人一定不会斥责你的。"
"是......"
渥多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
"您已经决定了要住宿的场所吗?"
"叫‘牡牛亭'的旅店。虽然很难说是上等品,但也是提供酒的地方。我们也来小酌几杯,愉快地聊聊世间闲话吧。"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邀请。"
背对着他们听着谈话的杰夫利,谁都注意不到地小声叹了口气。这就有了一晚的时间。可以背着渥多,来决定越过沃尔辛厄姆和伊莉沙白女王的会见难关的作战了。
(要怎么样说才不会被识破呢。)
杰夫利下定了决心,绝对不会打破与凯特的约定。总之,无论陷入什么状况,也都要把他带回普利茅斯。凯特是"克罗利娅号"的船舱侍者,也就是从属于自己的人,所以自己要负起责任来守护着他。
(为此我什么都会去做,不择手段也要做到,不管对方是谁。)
绝对不能把他交给沃尔辛厄姆这种人,想着想着,连杰夫利也心情沉重起来。这个西班牙人称之为"女王的黑暗之手"的男人,既冷静又执着,是个有着伊甸园之蛇的狡猾和圣人一般的信念的家伙。不能与之为敌,祈祷不要变成这种情况。
"老板娘,我又来叨扰了哦。"
牡牛亭的老板娘--寡妇爱利诺亚·布鲁见了德雷克,立即像一阵风-样跑到了他身边。
"您回来了!我们听说了呢!你又将西班牙人好好地教训了一顿!这是真的吗,"
"差不多啦。"
"给你好看!善变的菲利普!"
爱利诺亚高兴得跳脚。
"而我们的老爷是受到神的祝福的!快,快,快请到这边来。马上就给您拿淡啤酒来。还是说甜白酒比较好?有徒弟从法国运来的极好的酒呢。"
德雷克在桌边坐下,叫住了女主人。
"很抱歉,我想在房间里休息一下。能不能把酒和简单的饭菜送去,也包括这位绅土的份。"
本想听德雷克一边喝酒一边讲述武勇经历的爱利诺亚有一点泄气,但是很快就又欣喜地点了点头。
"好的,老爷!"
"也请让我的从人们好好地吃一顿。"
"刚做出来的热乎乎的饭菜吧。好啊,刚上了陆地的船员想要什么我知道得很清楚呢。"
说到这里,爱利诺亚婀娜地微笑起来。
"我们这里可爱的使女们会照顾他们的一切哦,请放心吧。"
德雷克挑起一侧的眉毛。
"真是心思灵巧啊。这样生意不愁不繁盛,亡故的店主也能安心了吧。"
"我比他还能挣钱,他躺在地底下不是反而会不甘心嘛。那个人就和想把女王陛下当玩物的那个臭男人一样,口头禅是‘因为女人是愚蠢的生物,所以只要按男人说的去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