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子,师父只是白天休息一下,不顾他人劝说,每夜在风火堂内外执剑绕走。大师兄想是也怕了师父,销声匿迹了两个多月,没有丝毫动静。
师父毕竟年纪大了,终于松懈了下来。那一夜,师父没有破例去巡夜,早早地回房休息。
毕竟加紧戒备了两个多月,兄弟们也疲了。也都松懈了下来。除了少数按例守夜,其余的全都早早休息。
然而,到半夜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动起身。我第一个醒来,奔出房,看到屋顶上两个身影打得难解难分。两人都是身形奇快如鬼魅一般,在清冷的月光下,连面目都看不清了。
而且谁都能看得出,这两个人功力在伯仲之间。这个时候若有人冒然加入,功力不到,非死即伤。
突然,两个人倏地分开,面对面站在同一片屋檐上,凝神戒备。
师父花白的胡子被寒风吹得不住地飘拂,苍老的手中执长剑,剑尖上嘀嘀嗒嗒,有鲜血流淌而下。
师父对面,瘦高的身影,身上披着肮脏的兽皮,蓬乱发黄的长发在夜风中狂乱地飞舞着,面目狰狞,看上去就像个野兽。
尤其是他那只唯一的手,在月光下大家都看得分明。手上全是痂,结了厚厚一层,就像硬壳。五指瘦长,微微弯曲,长满长毛,指甲又留得老长,既尖且利,看上去活像是兽爪。
大师兄没有武器,居然就凭那惟一的一只手,在跟师父的长剑对决。
那只手应该已经是刀枪不入,只有手臂上,一道割痕,兀自流着鲜血。
师父看着他的手,终于开口道:“没想到你被囚十年,居然练成了这等奇功。你的天赋异禀,当真世所罕见。唉,可惜。”
大师兄哼了一声:“枉自我称你师父,居然因为那些不相干的外人砍去了我的一条臂膀,还把我独自一人在地下囚禁了十年!我在那个小小的地牢里一呆就是十年,连走动都不能。若不是凭着我的一只手一点一点地挖下地道,若不是凭着这一点希望支撑着,这十年,我早就被你这个糟老头子逼疯了!”
我怒不可遏,当场就骂道:“住口。若不是师父,你哪能活到今天?居然辱骂师父,当真禽兽不如……”
大师兄仰天大笑:“你说的没错。这十年来,我的确是过着禽兽不如的生活。我好端端一个人就像野兽一般被囚禁在地上。这笔帐,我就是来向你们讨还的。”
话音未落,他以闪电般的速度纵身而下,一只手当真有如最凶猛的兽爪一般向我抓来。
说实话,大师兄真的是练武的奇材。他的身法速度有如鬼魅一般,和专长轻功的锦秀不相上下。
他如鬼魅一般地转眼飘至我身边,我呆了一下,竟是来不及躲避。眼看着他如兽爪一般的手就要朝我的脖子抓来。
他快师父更快。师父比他还先一步来到我面前,举剑格挡,护在我身前。哪晓得他的爪子忽然偏了一个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插入了师父的胸腔。
我当时大惊,拔剑向他刺去。他一只手插入师父的胸腔,手臂一用力,竟拿师父当挡箭牌,我刺出的长剑险些刺在师父身上。
我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地把剑锋转开,用力过猛,自己险些摔倒。我踉跄着站直了身子,却看到那个禽兽一只手爪深入师父的胸腔,脸色却变得惨白。
他的那只手,在师父的体内,竟是拔不出来!
师父仍然直直地站着,看着他,苍老的脸上现出一丝凄苦的笑意:“你这个孩子,非得让师父搭上性命,你才能明白……”
师父没有再说下去,右手握着秋泓剑,根本就没有松手。一抬臂,准确无误地刺入对方的心脏。
两个人同时倒地,同时气绝。
在场的兄弟们齐刷刷跌倒在地,哭声震天。
师父和他收的第一个弟子,武功已在伯仲间,两个人都很难杀死对方。大师兄算准了师父的性子,知道师父护徒,见他来刺杀我,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而师父也看准了大师兄的为人,知道他会有如此一招,仍然不顾性命赶至,拼着受这一爪,竟是要与之同归于尽。
师父当时集聚内力让他的手爪困在了自己的胸腔血肉中……
当我终于把那只野兽一般的手爪拔出来的时候,那只手上面,全是碎骨与血肉。
我宋飞从未掉过一滴眼泪,那次,是我惟一的一次哭泣。抱着师父的遗体,哭得像一个孩子……
后来,把师父的遗体安葬,再把那个畜牲的尸骨扔在山涧中。再整理堂中事物,把风火堂的弟兄好好清理一番,发现堂中好手,竟已经折去十之八九。
几乎在同时,派出去的人带回了消息,说我的两个师弟,一个报父仇不得,反而遭人暗算,钉入三枚附骨钉后成为护国大将军的男宠;另一个,则是下落不明。
好不容易等锦秀有了消息,他又说接下一个大买卖要在帝都耽搁一段日子,又说这个大买卖是要取赵钧的性命……
我当时以为锦秀这孩子接下这买卖其实是为了救人,也就积极配合,答应了他的一切要求。谁曾想……
锦秀又折了,听说还是死得很惨。很快又查明了,你身上的三枚附骨钉居然是锦秀下的!
唉,说来也是冤孽。锦秀这孩子对你的感情,全堂上下有谁不知?只当这孩子本来就爱漂亮男人,爱上他的师兄也只是年少不懂事。他这单相思应该是暂时的,过两年就好。只是我们都没想到,锦秀一直得不到你的心,居然下如此狠手……
第三十一章 受伤的赵钧
在赔钱货的指引下,赵钧率着上千精兵奔至城外十里处的荒僻农家小院。
有两个把守的人远远地看见人马奔来,立刻启动机关奔入地下禀报。赵钧晚来了一步,院中不过一畦菜田,数间茅屋,空旷寂然,了无人声。
立刻喝令手下搜寻。众兵上前,极短时间内几乎把所有茅屋都拆散了,连个鬼影子都发现。
赵钧高高在马上,低头问怀中女孩“究竟还看到了、听到了什么?”
赔钱货结结巴巴说“听到了轧轧声,那声音就像是以前看到的有钱人家办丧事把个好大好贵重的棺材盖打开来……好奇怪的……”
赵钧翻身下马,走到一口井面前,伸手握住桔槔一端,竟是转之不动。
以赵钧的臂力,竟然转不动一看似平常的桔槔?!
赵钧立刻弄明白这里就是机关。低头思索了一小会儿,抬起头,喝令手下去取炸药。
苏宇被迫在他怀中,突然冒出一句:“你到底想怎么样?”
宋飞一怔,反应过来,不由得笑道:“你以为我和锦秀一样?”
苏宇冷笑道:“就算是师兄弟,也没必要坐在一处如此亲密吧。”
宋飞奇道:“难道你喜欢一直跪在你师兄脚下?”
“当初你刚来风火堂,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常常抱你在膝头,跟你说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掌故。后来你慢慢地大了,却仍然喜欢粘着你这个师兄,常常主动跟我挤一张椅子……你都不记得了,你都成一大小伙子了,还是喜欢跑来跟我挤一张椅子坐,锦秀那孩子,每每看到如此场景,脸都气红了。”
“锦秀就爱吃你我两个人的醋,他一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准保脸色会变。不过你放心好了,你我只是师兄弟,绝对没有其他纠葛……”
苏宇皮笑肉不笑:“与师兄挤坐在一处,在下局促不安。我还是坐地上好了。”
宋飞低下头,凝视着他的眼睛。良久,方叹道:“就算你失去了记忆,就没有一点故旧之情吗?刚才说了半天,我们的师父都去世了,你却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苏宇低下头,不言语。
什么“穿越时空”的解释,对方如何能够明白?也只能用“失忆”来搪塞。
看着对方低头不语,宋飞叹道:“师弟,刚才说了半天,难道你就不晓得现在风火堂成了如何一番光景?堂中好手基本上都折在大师兄手上。锦秀惨死帝都,现在就只剩下你和我师兄弟两个,风火堂的恢复与发展需要你我二人共同支撑起来……”
苏宇抬头:“难道你忘了,你现在这个师弟没有一点武功,比不上任何一个堂中的兄弟。又如何能与你共同支撑偌大一个风火堂……”
宋飞摇头:“你只是失忆后又被钉入三枚附骨钉,暂时性失去武功。如今附骨钉已取出,骨骼经脉一无受损,和往常无异。恢复武功,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凭你的资质,有你师兄在,不出一个月,保证你能恢复到以前的身手。”
苏宇盯着他。
宋飞笑道:“怎么,你信不过你这个师兄吗?”
苏宇还是不言语。
宋飞:“风火堂本来地处西域。我现在把几乎所有兄弟带过来,是因为有一番大举动要做。我需要有帮手,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你成为我的得力助手。师弟,你现在没了武功,在不在风火堂还不是任人宰割?你还年少,以后的时间还长,没有过得硬的真本领,如何在世间立足?”
说到这里,宋飞突然顿住了,放下苏宇在地上,启动机关,石屋解体,轧轧退开。
宋飞斜倚座上,苏宇立于地。手下奔来禀报:“赵钧率领大批人马赶至。”
宋飞眉一扬,哼道:“让他慢慢地找去。找不着自然滚蛋;找着了地方也不怕他赵钧。”
说着,还没坐稳,头顶剧烈震动声,土石毕毕剥剥地往下落。
宋飞眉宇间现出煞气,转头看苏宇,道一声:“这个赵钧还真把你看得重,居然用大批的炸药来炸机关。”
“既然来了,少不得斗个你死我活。”
长身而起,正待下令“与赵钧决一死战。”被苏宇阻止了。
苏宇:“他是来找我的,自然由我出去与他对话。”
宋飞拉住师弟:“难不成你真要回到他身边当什么男宠?”
苏宇没有回头:“我自己的路由我自己走,不连累旁人,亦不劳师兄多言。”
“且慢。”宋飞一把拉住他,从自己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挂在他腰间,“这把刀本来就是你的,随身携带。赵钧要是敢动粗,你只管拔刀挥去就是。”
苏宇:“我只是跟赵钧去谈话,又不是去打架的。”伸手想取下匕首,被对方阻止了。
宋飞抓住他的手:“这把匕首是你从小带到大的,你最好不要轻易摘去。”
苏宇看着师兄,终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赔钱货蹲在地上,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吓得不住地发抖。
第一批炸药已炸完。护卫长豹奴奔上:“大人要不要再炸第二轮?”
赵钧还没答言,那畦菜田突然“自动”开启。苏宇踏着石阶,一步步走上。
赵钧一挥手,所有人退后。
赔钱货转过身来,怯怯地叫一声“苏公子”却不敢不前。
赵钧大踏步走上前,一把抱住苏宇,从头摸到脚,哈哈大笑:“我的小宇一根头发都没少,害我担心了老半天。”
“没事就好,我也不追究是谁干的好事了。走,跟我回府。”
抱着怀中美少年就要上马。苏宇拼命挣扎着:“放开我!”
赵钧一呆,不放手,开口问道:“怎么,你不想跟我回家吗?”
苏宇还在挣扎着:“放开我。我不想跟你回去。”
赵钧怔住了,怔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把怀中不住挣扎的美少年轻轻地放下。
赵钧盯着苏宇的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宇没开口,赵钧背后有人回答:“他当然不想跟你回去做什么男宠。”
赵钧回头,一个面目颇为英俊的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身披黑色大氅,缓步走出地穴。
赵钧看看他再看看一言不发的苏宇,开口道:“他是谁?”
苏宇抬头:“他是我师兄,来接我回去。”
赵钧瞪着他:“你不要跟我回家吗?”
苏宇:“跟你回去我算什么?算你的男宠,充其量不过是你府上最受宠的男宠而已。”
宋飞冷冷地道:“我的师弟本来可以做名震天下的少侠,后身遭不幸,居然沦落为你府上的男宠。这等奇耻大辱,你当他还想继续忍受下去吗?”
赵钧怒道:“你给我闭嘴!”
话音刚落,赵钧不由得退后几大步,对方悄无声息地逼近,举起长剑刺向他的面门,逼得他不住地往后退。
对方不过是攻了他个猝不及防。等赵钧退后三步了,大刀也抽出,泰山压顶一般地攻向对方。
大刀对长剑,两人竟打了个平手。
又是刀剑相交,二人同时往后退开一大步。
宋飞恨恨道:“我的师弟本来也是这般身手,却身遭不幸做了你的男宠。你这个只好男色的畜牲,难道还想让我师弟再回你府上过那种屈辱的日子吗?”
赵钧呸一声:“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骂我?他是我最心爱的,当然不是那些男宠所能比得了的。”
宋飞登时大怒,举剑就要刺去,被苏宇拦在中间。
苏宇站在两人中间,对师兄说:“师兄,容我和赵大人私下里说几句话。”
宋飞收回剑:“也罢,想说什么尽管说清楚。他姓赵的想使强也不怕,有你师兄在,师弟你不会再回到过去的那种日子。”
苏宇和赵钧走得远远的,至一棵大槐树下,远离众人。两人席地而坐,面对面。
赵钧先开口:“你真的很在意别人说你男宠吗?如果你在意,这个不是问题。我赵钧从来不把那些世俗礼法放在心上,回去了我立刻拣个好日子,明媒正娶,娶了你做正房夫人……”
苏宇失声笑道:“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我苏宇堂堂男儿,又不是什么女人,做什么夫人?”
赵钧:“什么名分,本来就是笑话。跟我回去了,你我都开心。谁敢闲言碎语,我赵钧绝饶不了他。”
苏宇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苏宇堂堂男儿,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赵钧看着他,愣了一下,方答道:“我可以保护你,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苏宇放声大笑,似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话语。
赵钧张开口,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
大笑声中,赵钧低头无语。
苏宇终于停止大笑,脸色转而悲愤:“你当我是什么?女人?还是宠物?我苏宇大好男儿,有手有脚,用得着你来保护?”
赵钧强笑道:“难道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你怎么会不愿意……”
苏宇悲愤道:“我怎么会愿意?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把我当做你身子下的奴隶,我几乎被折磨得死去!算我苏宇命大,没有被你折磨死掉,现在好端端在站在这里……”
赵钧仍然不死心,做着努力:“过去的事情是我的不是,跟我回去,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赵钧一把抓住苏宇的手臂,被苏宇一把甩开。
苏宇不怒反笑:“我现在找到了我的师兄,我会跟着我的师兄恢复武功。等我恢复了武功,自然会回来找你……”
苏宇蹲下,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等我恢复以前的身手,总有一天,我不会放过你。”
赵钧站起,低头看着眼前比自己矮半头的美少年,说出一句:“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你现在就可以报复我,想怎么报复我都成……只是不要杀我,我要留着我这条性命……再把你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