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绿————宇真

康紫翎突然叹气，小火龙伸了爪爪拍拍她手。
“一点都不痛哦。姐姐好厉害。”说着给她个灿烂笑脸。
康紫翎眼圈一红，我最怕女人哭，便立刻说该收拾收拾器械然后把涂片送到实验室。她点点头照做。

“你这么多年是不是过得很辛苦啊？”我送小火龙回了病房后出来，康紫翎说了这一句。
我一愣。
“还好吧。”
“你该找个女人的，也好多个人照顾彤彤。”
我挠挠头，笑。“恐怕人家不会愿意。”不是个小负担，而且是个长期负担。我知道万事皆如此：开始兴致勃勃，时间一长就难免生变。
“不要告诉我你还是处男。”
我张口结舌看住她，她撇嘴回看我，眼神玩味，与康玄翼类同。
“难道真的是？”她见我这等反应，立刻拉住我，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我咳嗽两声，准备回避这个问题，可她不依不饶一定要我回答。我看着她眼睛，怎么都挤不出那个“是”字。因为她的目光让我觉得年近三十的男人居然还没有经验是件很丢脸的事。虽然我并不觉得丢脸，可我也不打算让人笑话我。

“这不重要吧。”我四两拨千斤将此问揭过。
“很重要。”她眼光闪闪，似乎在算计什么。
“呃，你帮我陪着宝宝，我想回去拿几件换洗衣服……”我决定衣遁。
“好。去吧。”她恩准后挥手，我匆匆离开医院，倒像落荒而逃。

回到康家是四点二十分，夏天日短，天已将泛白。进铁门后就看到屋门前台阶上影影绰绰坐了个人，白衣服，我又一愣。走近一看果然是康白羽。他规规矩矩坐着，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人缩成小小一团。

我想一想，发现自己实在还没有准备好跟他说话。正想绕过他进屋，忽然裤子被扯住。低头，见康白羽腾一只手抓住我裤子，头依然埋得好低。
“你生气了……”他说话的时候抽着鼻子，声音有些哽咽。我想这倒奇了，他何时这么关怀我的感受过？
“我回来拿点衣服。”我动一动腿，示意他放手。他果然放了手，还是低着头，我只看到他头发。摇头，我拿出钥匙开门。“进去吧，当心着凉。”正要进去，想想他只穿一件睡衣，凌晨又是微凉，再不满还是补了这句。

他乖乖站起来，拂拂灰尘，跟着我进门。
“你怎么回来了？”康玄翼坐在客厅里抽烟，见我进来立即站起，很是惊讶。
“拿两件衣服。”我简单答道。客厅里烟味甚重，我不由皱眉，康玄翼见状掐了烟，有些不自在的看我。
“你跟老师说过对不起了么？”康玄翼木着脸对康白羽说道，我回头，见康白羽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算了。无所谓。”我懒得再理，举步上楼。难不成是康玄翼赶弟弟出来反省？应该不可能，我还不至于这么自恋，认为他会为了这件事做到这等地步。
“小羽！”康玄翼提高声音，康白羽头更低。
我耸肩，转身。到了房门口才发觉康白羽竟跟着上来。
“怎么？”我耐心掩饰即将爆发的不满情绪。
他一直看着脚尖，我这才发现他光着脚。“我不知道会这样……”他小声说。
“我知道你不知道。”我深呼吸两次。
“……”他终于抬头看我，眼泪汪汪。我立时心软。因为他鼻头红红，应该是哭过一阵的结果。眼睛也红红，泪水欲滴。这样泪蒙蒙的大眼叫人再也不忍心责怪他。古人云，不知者不罪。事已至此，我又何必与他计较。“你生气了？”

“没有。”
“骗人……”他抽噎。
“好吧，我生气了。”如他所愿。
“……”他大声哭起来。
我无奈的翻白眼。连小火龙都没怎么哭，他哭成这样实在是没道理。大概是吓坏了，毕竟是个孩子。
“康白羽，你是不是该跟我说那三个字呢？”我诱导。
他拿手背抹眼泪，委委屈屈看着我，肩膀一抖一抖。
“对不起……”
我点头。还好他还知道对不起怎么说。
“我不是故意的……”他又说。
我接着翻白眼。如果他是故意的，现在早被我暗杀。
“去穿了鞋，然后回房睡觉。脚冷不冷？”
他点点头。
“快回房睡觉。”我命令。他便答应一声，擦着眼泪往自己房间去。我看着他可怜兮兮的背影，又是叹气又是想笑。

收拾完衣服要走，苏若站在房间门口看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宝宝暂时没事；二.我不生康白羽气。”我飞快说完，拎起口袋。
“小少爷刚才吓得直哭。大少爷回来后又一句话不说，只抽烟。小少爷就一个人跑到外面去说要等你回来。大少爷也狠心不去理他。”她小少爷大少爷的说了一通，我听得头疼。
“我得回去陪宝宝。”
“高老师，有件事本来不该现在提的。”
“什么？八宝饭烧糊了？”我不以为意问道。
“老夫人想叫你去教小小姐。”
我呆一呆。
“啊？”

颜绿

作者：
宇真

八
回医院路上我一直在想之前发生的事。
我收拾完衣服下到客厅，康玄翼拉住我说他不希望我不开心，因他喜欢我。
“你喜欢我什么？”我冷笑。“这张像你妈的脸么？还是想我帮你煮一辈子饭？还是说你看上我别的什么？”
“绿！！”他懊恼叫我。
“请叫我高老师。”我礼貌的重申。
“绿！”他挫败的喊。
我自顾自走。
而关于苏若说的事，我也在考虑。
苏若说老夫人也听说出了什么事。说老夫人本来就想叫我去主屋教康丹翔，因康丹翔一直没有中意的老师。还说愿意把薪水提高一成。
经过昨天的事，我想我该慎重考虑这个提议。虽然我答应过康玄翼暂时不辞职，但从整体出发似乎还是接受康老夫人的提案比较好。

到医院时小火龙睡得正香，小脸上终于有些血色，肤色看来也亮了好多，呼吸平稳，好现象。康紫翎还在，坐在病床边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在打瞌睡，甚是可爱。砚青也是好福气，改天真得问问他恋爱经过才是。想起康紫翎问我是否处男一事，我不由回想大学五年的心路历程。我努力回忆，结果不免恐慌——我竟然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同学动心过。从来没有。可能是情感淡漠，但是生理需要方面……连自慰都没有过的男人是否纯洁过头了？我看着天花板想得严肃，随即着恼的拍拍自己脑袋。拿起衣服，走进病房附设的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照了进来。我拿毛巾擦着头发，那边康紫翎已经醒来，看见我后啊的一声说美男出浴。
“大小姐你抬举我了，美男是用来形容类似康大少爷或者岑砚青之人的。”我扔掉浴巾，坐到病床边上。她蹙眉，似乎不以为然。
“高颜绿你是个很有意思的男人。”她说着打个大大呵欠，我看她巩膜上满布血丝，也是累得狠了。
“你回去睡吧。”
“也好。等我回去恢复元气后再回来陪彤彤。”康紫翎向来动由心生，怎么想便怎么做，这样的真性情最难得。“你回过家？”她见我换了干净衣服，愣一下。
“恩。”
“看到那个讨厌的小鬼了？小翼有没有揍他一顿？”她说着握起拳头来，很不忿的样子。我笑起来。
“大小姐啊，小少爷好歹是你弟弟。”我检查一下点滴，按呼叫器要让护士来更换输液。“而且他对我道歉了。”
“道歉有用的话惨剧就不会发生了。”她瞪我，忽而换成痛苦腔调。“好饿好饿，待我杀到冥王星去买一打乳酪蛋糕。”
冥王星？？我瞠目。即使是夸张说法，也不用到冥王星去买蛋糕吧？据说那星球很冷。
结果康紫翎指着我笑。“看你呆呆的表情哦！冥王星是医院附近新开的西点房。”
是我孤陋。我默然。
“不过，还是你的手艺好啊。”她又说。
“如果宝宝没事，我请你吃甜酒蛋糕。”我许诺。
康紫翎欢呼一声，合起手做万岁状，神态天真一如小女孩。
“老太太希望我过去主屋教小小姐，我犹豫不决，给个建议吧。”我说。
她似乎没想到这个，“是奶奶提的？我看啊，别犹豫了，跟小翔相处舒服得多。我去跟奶奶说，叫她加薪水，挖角嘛，总得下血本。”她豪爽的拍拍我肩膀。
“是是是，多谢多谢。”她还不知道老夫人已经决定重金挖角，算我小恶劣一下，让她再为我多多争取利益。

接下来一周，我尽量避免回康家。因为医院伙食不够精致，我都是回家准备饭菜送来给小火龙。苏若来过几次，送了许多滋养汤水。
“好吃。”小火龙捧着蜜豆芸羹吃得香甜，不忘对苏若笑。苏若爱怜的摸摸她头。
“你考虑得如何？”苏若转头问我。
“还未决定。”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什么。
“什么什么？”小火龙抬起精亮大眼滴溜溜看我们，不掩好奇。
“宝宝啊，苏姐姐说要我去教康丹翔功课，不再教康白羽，你觉得如何？”
小家伙含着汤匙想一想，“好啊，正好我可以常常去看小翔。”说完低头继续吃，歇一会又抬头。“阿绿，是不是还是问一下小翼呢？还有，也要问问那个讨厌鬼啦！”句末语气不情不愿。

我揉揉她头发。“怎么？不生他气？”就知道我家宝宝心胸宽阔。
“算啦。”小火龙挥挥勺子，不小心溅了滴甜汤在苏若身上，被我轻敲个爆栗。“我看他也怪可怜的，总是一个人，难怪脾气会这么讨厌。”
苏若闻言一怔，看着小家伙的眼里多了几分无奈与宽慰。
“好吧，我会先征求康大少爷的意见。”我对苏若耸肩。

“其实，我是不希望你离开小少爷那边的。”我送苏若到医院门口，她踌躇半晌，终于说话。
“呃？”
“我很早就到康家，看着小少爷长大，许多事他也是受害者。”苏若咬唇说道。“人活着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好奇了。“你上次跟我说他有心结？”
“小少爷跟大少爷不是同个母亲所生。小少爷的母亲不甚受欢迎。”她说得含蓄，“然后因为某些原因，小少爷的母亲离开了。”
哦。我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我什么都不明白。不过我不喜欢听别人的私事。
“我知道，我会斟酌。”我应允她。
于是我再回康家。其实主要原因是因为缺少一味调料，就是黑茶漉子酱跟带可可豆的黑巧克力。我正在厨房东翻西找，康玄翼站到门口不声不响，倒吓了我一跳。
“我找点原料。”我随口解释一声，然后终于在冰箱角落发现那个小罐子。
“好久没吃你做的菜，真是想念。”他喟叹。
“在几周之前你吃的一直不是我做的菜。”我指出这点。
“绿！”他又懊恼了。
“请叫我高老师。”我继续不苟言笑。
“你何必总是这般急于划清界限……”他坐到小矮凳上揉眉心，不堪重负似的。
“很累？”我不甘愿的问。
他点头。“公司主管纷纷遇袭，知道主谋是谁，可偏偏没有证据。”
“哦，还是上次那男人？”我回过身接着找黑巧克力。
“对。”
黑巧克力居然在冷冻柜，我肯定我之前不是放在这个地方。“这个怎会跑到速冻室？”我明明记得是放在雪藏室第三格。
他看一眼，哦一声。“前天苏若带新买的食物回来，我帮着放冰箱，因为放不下，就把这个随手搁到冷冻去了。”
我怒目。放过速冻格会破坏巧克力的口味，真是恨死这不懂烹饪的家伙。
“怎么了？”他无辜问道，隐隐知道做错了什么。
我忽然叹气。这一家，大小两个少爷，都这么像。这个大少爷，一看就知道是在商场运筹帷幄的得意人士，偏偏好些时候跟孩子类似。拿他没办法。算了，反正口味破坏不会很多，可以加多些香料掩饰。

“你准备做什么？”他满眼期待看住我，明显想问有没有他的份。
“可可豆松脆糕。”我答。
“好吃么？”他眼神闪烁，分明是在垂涎。
“伤好得差不多了吧？”我答非所问。
“快好了，岑说就快可以拆线。”
真是如蟑螂般迅速的复原力。
“预支薪水的支票我已经开好。”他说。
我停下手。
“苏若说，老夫人希望我去做你妹妹的专属家教。”
他大惊。
“怎么没人跟我提起？”
“现在你知道了。”我把黑巧克力和果酱放到一个便利袋里。
“你的意思呢？”他情急之下抓住我的手。
“我这不是在问你么？”我轻轻挣脱他掌握。“当然我也会问过小少爷。还是说只要我自己决定就好呢？你看我们没签合约。”摆明了我只是礼节性问一问。
他张口结舌。
我忽然笑。这个精明的大少爷，居然忘记在开篇跟我订立契约，现在连挽留我的把柄都没有。我随时可以拍屁股走人。
“我……我给你加薪水……”他又抓住我手。我再次挣开。
“你祖母同样可以给我加。”
他颓然抚额。
“是啊……我跟你本无联系……能用来挽留你的理由也只有金钱而已……”他苦笑。“可你其实不在乎这些，我知道……”
“康玄翼，你抬头。”我命令。他果然抬头，不解望我。
好一个美人。我暗叹。难怪康紫翎强调再三她弟弟才是第一美人。朗眉星目也就罢了，最可气是皮肤都白里透红吹弹可破。
“怎么？”他眨眨眼，睫毛比女孩子还要浓密纤长。既然他这般美貌不是得自他母亲，我可以大概想见他父亲的容貌。
“仔细看看有没有喜欢你的可能啊。有的话就留下来啊。”我开玩笑。
他突然凝望我，黑眼睛一瞬间变得幽深眩目，看得我心一跳。我终于知道放电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他问。
“暂时没发现。”我冷酷回答。
他垂头丧气。
外面一阵脚步声，我抬头看门口，没人。
“我走了。”我拍拍他肩。“好好养伤，好好工作。”忍不住加个叮嘱。
他依然垂头丧气。

走到花园，太阳已经不见，竟变作阴天。栀子还没开败，香得很。
“给你。”斜刺里穿出个人来，手往我面前一伸，唬我一跳。定睛看原来是乔乔，还是梳着两个抓髻，表情天真烂漫。
“你好乔乔。”我堆起笑，对这个小丫头颇有好感。
“给你。”她依然说。手固执的伸在我面前。我看到她是送了枝栀子过来。
“呃，谢谢……”我下意识接过。乔乔绽开朵灿烂笑容，转过身，哼着歌走了。我傻傻看她走远。
摇头，转身，康白羽站在我身后，不知多久。又吓得我一跳。
怎么今天这家人爱玩人吓人么？
“我听到了。”
康白羽扁着嘴，眼睛红红，似乎又要哭。
真想不到这小恶魔泪腺还颇发达。
“听到什么？”怪不得刚才厨房外一阵脚步。
“你说要去教小翔。”极其委屈的声线。
“是可能要去。”当然，已经差不多决定了。不过我向来不会把话说满，以免有变数的时候来不及改口。
“她什么都要跟我抢。”他真的哭起来，抽泣的样子像只小猫。
“呃？”我没有发言权，且听他分说。
“出生的时候也是，明明医生说该是我先出生的，可结果是小翔先出生了。”他低头闷声。
“这个，胎位是一回事，但生产是有变数的……”我啼笑皆非。
“本来名字都起好了，丹翔是给第一个出生的小孩的名字，因为以为第一个出生的会是男孩。结果小翔就叫了我的名字。”
我保持沉默。
“妈妈走的时候也是，只要带着小翔，不要我。”他脚下渐渐有小小黑团出现，是泪水打湿泥土。奇怪，康丹翔明明还在康家主屋，怎么他说他母亲带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