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呢!…玉儿已经超越师傅了,可以出师了呢!」
青出於蓝….胜於蓝阿….
玉儿….你离师傅…越来越远了…
这一年的初夏,玉官这名,首次登上宝月楼戏台上。
这初次上台,便造成轰动。
如玉一般雪白的肌肤,如抹了胭脂一般红润的双唇,水盈盈的双眼一盼,朱唇微启。
一笑,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台下掌声如雷动,人人都道玉官歌声好、琴艺超群,绫罗绸缎不断抛上台,喝采声此起彼落。
王玉嫣被人们捧的高高在上,逐渐的,姿态也高傲了起来。
除了对李寿以外,王玉嫣不与其他伶官们来往,他认为自己的才能是如此之好,人人来看他,都是为了求他一
曲,而其他伶人,卖弄风骚只为了求取人们赐与的一夜之欢,和自己是大大的不同。
他变的孤高自赏,且看不起其他同僚。
直到一日。
那夜,宝月楼一如往常的座无虚席,王玉嫣照样获得满堂喝采,风风光光的下了台,正欲回到回春园,却被掌
柜的陆先生叫住。
「玉官,你过来这边。」陆掌柜神秘兮兮的朝他挥挥手。
「…什麽事儿?」
「瞧见那位…穿金戴银的大富豪没?」
王玉嫣随著陆掌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看到一副一脸横肉的客人。
「瞧见了,有什麽事儿吗?」
只见陆掌柜贼笑的,亮出藏在怀中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王玉嫣一瞧就知道不对劲儿。
「玉官啊,他可是咱们的金主,今夜,你可得好好的给我服侍他。」
果不其然!
王玉嫣闻言,如遭受天打雷劈一般,他那一身傲骨子怎麽能接受?
他怎麽能接受在人身下,摇尾乞怜?
「不!…我…我只唱曲儿…只弹琴…不…我不要!」
「不要?不要也得要!你以为你多清高啊?你这身子,打从进了这烟花巷儿就不乾净啦!认命吧…别再自命清
高啦,都是作卖笑的生意,甘愿点你会比较好受。」
「不…不是….他们都是来听我唱曲儿…听我弹琵琶的!….我的琴艺有一天…会出人头地…我不会…不会这麽
惨的…」
「听你唱曲?听你弹琴?…哈哈..你别在说笑了!」陆掌柜揪住王玉嫣衣领。
「我看你是还没认清现实吧?若不是你有这副诱人的皮囊,台下这些人会乖乖拿钱来捧你的场子?」
「不…别说了..」王玉嫣捂住耳朵,不想在听下去。
「哼!你最好给我认清楚自己的贱命!」
陆掌柜恨恨的将王玉嫣给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全身打颤的他,内心五味杂臣。
他该如何是好?
「师傅….对….去找师傅…他一定会给我出法子…」
在这宝月楼,也只有李寿,会宠他、会听他抱怨、什麽事儿都依著他…
听他撒娇、温柔的吻著他的眉角、当他难过的时候,李寿总会抱著他轻声哄著…
踉踉跄跄的,他奔出了出了宝月楼,此时,他不是台上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玉官,四周响起了嘲讽的笑声,
似乎是在嘲笑著他的狼狈与无知….
「听著…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出这房门…知道吗?」李寿面色凝重的告诫著。
王玉嫣点点头,用棉被紧紧包裹住颤抖的身子。
他好怕…
脑中一直徘徊著陆总管对他说的话。
他不能信…
一旦相信了…那他多年来的骄傲…算什麽?
「…玉儿…别怕,一切有师傅在。」李寿轻轻吻著他的眉角,要他安心。
叹口气,李寿离开床沿。
「师…师傅..」王玉嫣突然伸手,揪住李寿衣角,纠结的五官上写满了担心。
虽说师傅叫他放心,但一想起陆掌柜那几句如凶神恶煞般的威胁,和方才在前厅看到的那一脸横肉的客人…
总叫人放不下心阿….
「别担心…师傅只是去同他们说,你受了点风寒,不便接客,很快就回来。」再次亲吻王玉嫣眉角,李寿离开
了回春园。
只是,李寿却没有他自个儿所说的『很快就回来』…..
三更天…已经是三更天了…
李寿还没回来。
王玉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担心。
不是说去去就回?
怎麽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
正欲起身寻他去,却忽然听见远处声响。
『喀咚!』回春园西厢那儿突然传出巨大声响,吓了王玉嫣一跳。
这西厢房不一向都没人住的吗?
怎麽今儿个灯火通明?
会不会是有贼闯进来了?
他悄悄的走近西厢,想瞧瞧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儿。
屋内似乎有五人之多,不晓得在干些什麽勾当,王玉嫣偷偷用手指在纸窗上戳了个洞,往里一瞧….不瞧..倒还
好…
这一瞧…居然瞧见了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
王玉嫣苍白了脸,身子僵在原地。
他听见了什麽?
那四人满嘴的猥亵话语,和师傅的啜泣声…
他看见了麽?
他看见了他最爱的师傅,被方才那一脸横肉的男人,和他的同夥给压在身下…恣意押玩…
「呼…这贱人虽然老了些..不过身子可真软..」
那压在李寿身上摆动的男人说著。
令王玉嫣回了神。
「不…爷儿…啊…您饶了我吧…啊啊…」
「饶了你?呵呵…谁叫你不让你徒儿出来?..坏了我们的兴致…嗯?你不该赔我们吗?」
那一脸横肉的男人说完,退出李寿体内。
「兄弟们,现在换你们也让这贱人爽一下吧。没搞到那玉官还真有点失望,不过来日方长嘛,下次看你要怎麽
护你徒儿?」
「不!爷儿您行行好….饶了我…饶了我..啊!…啊啊啊!」
屋子里,四个彪形大汉般的男人,挤作一堆,和著李寿的声声惨叫,在王玉嫣的视线中糊成了一团。
重下眼廉,王玉嫣不敢在看下去了,泪如雨下。
「呜…玉儿…..呜啊!啊啊….玉儿!….」
听见李寿的叫唤,王玉嫣多麽想出声回应…
但是他不能…
闷著满心的悲伤,只能静静的躲在墙角哭泣。
望著天,天上的月牙儿模糊了。
低下头,温热的雨点一滴、一滴,滑落脸颊。
他的无知…害了他最敬爱的师傅…
李寿一声又一声,撕裂心肺的叫声,一句一句,如针扎一般,扎进王玉嫣心里。
心…在淌血…
心….如绞痛…
心…如刀割…
王玉嫣阿王玉嫣…
你以为你多清高啊?
你这身子,打从进了这烟花巷儿就不是乾净的了!认命吧…别再自命清高….若不是这副臭皮囊,有人会花钱捧
你的场子吗?….
王玉嫣阿王玉嫣…你这皮囊只是贱命一条而已…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是…
那一夜,待那四人走後,王玉嫣才敢进去那间屋子。
满地碎裂的衣物,满床污秽的体液…
王玉嫣终於掩不住悲伤,抱住李寿嚎啕大哭。
「师傅…玉儿…玉儿…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李寿只是温柔的笑笑,颤抖的身子亲吻王玉嫣的眉角。
「…傻…玉儿…你是..师傅的心肝儿…师傅…就算命给了你…也值得的…」
自此以後,王玉嫣不再孤高,如死灰般暗沉的双眸,不再充满理想抱负,不再拒绝接客,
亦不再怨叹自个儿身子的清白。
学会察言观色,学会谨言慎行,就是不让李寿再次为了自己,受到任何委曲。
每当下了戏,就是陪著李寿,也不练琴了,除了上戏台之外,王玉嫣绝不离开李寿片刻。
不再幻想著有一天,自个儿满身的才艺会被人欣赏。
成天,师徒两人腻作一块儿,吟吟诗、一块出去玩儿,这样的日子,倒也挺惬意….
但是,那一夜的螫腾却让李寿染上了怪病。
一种…
花街上人人都惧怕的怪病。
在王玉嫣的哀号声中,陆掌柜将他给关进了仓库。
李寿只是笑著,对王玉嫣说他没事,很快便会好起来,但这次王玉嫣不信他了。
「陆掌柜…你一天不让我见师傅….一天不让我师傅回回春园..…我便一天不上戏,就算你拿鞭子抽死我也不上
戏!….」
无论他怎麽哀求,陆掌柜就是不肯让他们见上一面,王玉嫣火了,拿著匕首扬言自刎,留著泪发下重话,陆掌
柜这才允许他将李寿带回回春园。
只不过….李寿的生命…也快接近尾声….
苍白的面容,削瘦的羷颊、瘦弱的身躯….散乱的青丝…
和一地被老鼠啃食的剩菜剩饭…
天啊….他们给他吃了什麽?
他们怎麽可以这麽待他?
「师傅…我好想你….我想你想的好苦啊…..」
「玉儿…师傅没事…没事的…玉儿…」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的两人,紧紧相拥,彷佛天崩地裂都分不开两人似的。
四周静悄悄,只有夜枭…伴著两人哭泣…
「师傅,今儿个天气不错呢!..要不要起来走走?」王玉嫣坐在床沿,拿著一碗稀饭一口一口喂著躺在王玉嫣
怀里李寿。
「不了…你看我这身子….动不了了…动不了了…」李寿摇摇头。
王玉嫣颤著双手,忍住想掉泪的冲动,微笑的亲吻李寿眉角。
「师傅,我来唱曲儿给您听好不好?…您要听什麽曲儿?」
闻言,李寿轻笑。
「玉儿…师傅想听你唱….想听你唱…蒹葭….还记得吗?…你那时才方学会…得意的找我炫耀呢…」
王玉嫣也对李寿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开口。
这一会儿,廻春园里,回盪著一声凄然的韵律。
师傅….您要听我唱完….您一定要听我唱完….
蒹蕸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李寿听著…听著…一滴涙,划过眼角。
他好舍不得王玉嫣啊…
好舍不得他这个…他最爱的徒儿…
缓缓的、颤抖著,李寿伸出右手,轻抚著王玉嫣的脸颊。
蒹蕸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回从之,道阻且跂;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如碧玉一般,通体雪白,如抹上胭脂一般,红润的嘴唇。
这是他的玉儿…
此生此情…
如何言语?
但愿…
来生再向伊人诉说….
蒹蕸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诉回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曲终…人散…
无力下垂的双手,已经不能再开口同自己聊天的人儿,安详的睡在自己怀里。
王玉嫣哑了嗓子,无声啜泣….
师傅…玉儿….还来不及同您说…
我好爱您…
好爱好爱…
真的好爱……….
「蒹蕸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玉儿…记好这首曲儿。」
「师傅,这首曲儿听起来好悲伤…为什麽要我记起来呢?」
「这曲儿是有些悲伤…..可是玉儿,师傅喜欢听这首曲儿。」
「嗯…既然师傅喜欢,玉儿这就去学!」
蒹蕸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现在….身在何方?
舞袖长拖,身著金缕舞衣熠熠生辉。
檀口微张,一声清音如潺娟流水般,轻滑而出。
为这寒冷的严冬带来了霎那间的春天。
歌声所及之处,彷佛百花齐放,桃李争豔。
弥漫在戏台四周围的,是满山满谷的生意盎然。
「阿娘!阿娘!我将来长大要当个唱曲儿的!」
座下一位小童,稚嫩的声音响过半边天,其他座位的客人们纷纷看向这位小童。
噗嗤一声,大家笑作一块儿,妇人羞的赶紧捂住他的小嘴。
甫下了戏的王玉嫣,笑盈盈的走向母子两人,朝小童母亲一个欠身,伸手摸摸小童的头,道:
「小公子,为什麽想唱小曲儿?」银铃般的声音在小童耳畔响起。
「因为我也喜欢唱小曲儿,阿!爹爹还有教我吹笛呢!我也喜欢吹笛!」
王玉嫣闻言,脑中闪过无数个回忆。
这孩子,一如当年的自己…和当年的李寿。
「…孩子…为什麽想要当我徒儿?.」
「小的听过李大师的名号…想…随大师…学弹琵琶…学唱曲儿…」
他以为自己会流泪,没想到却笑了。
是阿…为什麽要哭呢?
他们俩在一块儿的那段时光…是多麽的美好?
他该笑才对阿…
王玉嫣解下自个儿的紫罗香囊。
「小公子,小的叫做王玉嫣,可否用这只紫罗香囊来换得您的大名呢?」
「你的名字?」
「我?我的名字叫做苏小二!扶苏的苏,店小二的小二!」
「我的名字…叫做杨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