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肯定祝福啊!呵呵……"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声有多么干涩,"你们厉害,呵呵,这是好事儿啊……什么时候?……"何方舟说:"就是元旦……嘿嘿,家里人催得急,我们也就……"
"好啊!怎么办?呵呵……"我说:"对了,我得打红包吧?哈哈……"何方舟说:"其实……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和绢子得……请假……元旦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啊!我们还是在乡下办……"
"好,好,"我说:"度蜜月是吧……好啊,请多长时间都行!……恩,我得再找些人来帮忙了……祝贺你们了,真的……"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如果说下去的话,我知道我又会控制不住自己,我就要
哭了,我忍不住了,我……
何方舟和绢子牵着手又下楼去了,我听见刘梅和他们高声的谈笑着,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声,那么刺耳和震撼;我听见楼下的几个客人也在祝福他们呢,他们沉浸在蜂蜜一样的甜美中,此刻是世界上
最幸福的人了。
我猛地捂住了耳朵,缩进了被子里。我掐我自己大腿,打自己的耳光,想把自己打醒,想证明这一切其实是在做梦。
可是,我那么疼,那么那么疼,活着的经验告诉我,疼痛的就是真实的,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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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舟真的要结婚了吗?是的,结婚,人生的必由之路,他是个普通的人,他和绢子是相爱的,他们那么幸福甜蜜地牵着手走了。那么我呢?我不知道。我不得不思考我自己,总结或者检点,我敞
开空空的胸膛,拥抱着梦的生活;我伸出单薄的双手,捕捉着思念和幻想生活,然而,这却又不是真实的生活。
这个夜晚零星的鞭炮声从楼下传了上来,原来是邻居家的小孩子拆散了成盘的鞭炮在丢着玩儿。他们把点燃药捻的鞭炮丢在空中,炸开,火花闪着,纸屑飞着,肆无忌惮地无忧无虑地笑着、快乐着
。那每一声炸响都使我心惊肉跳,如同惊蛰般震在我的神经末梢上,郁闷和焦躁象雾一样笼罩过来,让我情绪斑驳残落,无所适从。
于是我选择了喝酒——这不是我第一次用酒来麻醉我自己。我只是想让自己尽快地醉过去,醉了,也许便不会想了,即便想了,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了,世界也就不复存在了。
第一杯酒里,荡漾着阿辉的影子,他那渐已模糊了的笑容。我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定义着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给了我做鸭的耻辱,也给了我最实在的金钱。他给我最深的拥抱抚摸和最温柔的亲吻,
然后洒脱而去,就象上了一趟厕所,进行了一次有人辅助的手淫。那种来自肉体亲密接触的细腻舒爽,无比安全,缠绵谴倦,象药水洗濯出的旧日照片,瞬间成永远,带着嫌恶和意犹未尽,挥发在
空中,印度香般了无踪影却又真实存在。
第二杯酒里,小飞正在曼妙舞蹈,他的身影那样迷人,那是一种勾魂摄魄的生命曲线,象永远逆光飞行的鸽子,翅膀上每一片羽毛的扇动都使人心动和心碎。他总是一句话也不说,沉默着,安安静
静,光洁的脸上没有一丝纹路,象玉雕成的完美的人,象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是男是女的仙。我知道我爱他,我知道这种爱有多么荒谬多么奢侈,我知道这被称做了爱的情感多么不现实和不可思议,
可是它象水一样清象冰一样纯。我只是想看着他,想和他在一起,我只是需要每天看到他,照顾他,陪着他。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所以才如此痛苦,可是我无法装成不知啊……
第三杯酒里,我装满了对何方舟的祝福,是的,我用身心祝福他,都说祝福一个是幸福的事,可是我为什么会有痛觉?我痛得真实而绵延,象是被铁蹄踏在了背上,象是被残暴强按下了高贵的头颅
。英伟高大的何方舟浑身上下散发着男性的魅力,那种浓浓的气息象山谷间的风也象田野的阳光,是包容、强悍、潇洒和责任,然而阳刚的另一半必是阴柔,好难,好难好难,我为什么要难为我自
己,为什么?!
我喝着我的酒,我掉着我的泪,我用我的情感讽刺着伦理道德,它同样也在深深地伤害着我自己。我有太多的困惑、愤恨和不平,我无限委屈也无比自责,我心里有自焚的欲望的火,我身旁有着永
远客观着的世界。我挣扎,没有人知道是怎样的一种煎熬,也没有人能够替我分担一分一毫……
刘梅将我拖到床上的时候,我竟然是全裸着的。
我没有任何东西的束缚和遮蔽,赤裸着在阳台上旋转,我高昂着我的头,满脸都是泪水,用泪水淹没绝哀的眼神。
刘梅拼命地拉扯我,拼命地抓着衣服遮盖我赤裸的身体,拼命般地关紧门窗避免有异样的眼光的投射,也只知道我又醉了,只知道我是个喝醉了就会赤裸舞蹈的酒疯子,只知道我不是流氓,只是醉
了。
就是在这个充满酒精味道的狂乱颠倒原始又无知的夜晚,我和刘梅上了床,发生了男女之间最寻常也最微妙的一切。
清晨时,我醒来,压抑着头痛睁开双眼,感觉周围很凉,刘梅的一条腿搭在我的肚子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还没有醒来。
这刹那我的心被飞来的巨石砸了,阵痛如钟声绕梁,余音愈发狂肆。
她的长发淹没了我的鼻孔,那是一种又痒又痛的呼吸,我的枕头上散发着她身体的味道和我口腔里的酒气,无比恶心又无比纠缠。
我"霍"地一下坐了起来,肩膀很痛,左右肩头都有抓痕。
我的下体很痛,盆骨上的肌肉又酸又紧,神经质地不肯松弛,那根东西蔫蔫地耷拉着脑袋,蜷缩在那里,象做了错事的狗。
我狠狠地一把抓起它,挥拳去砸,"啊——"地一声惊叫,刘梅醒了,死死地抱住了我的胳膊。
她洁白的赤裸的身体无所避讳地盘绕着我,不住地气喘吁吁,喘息中飞溅着泪水,打湿了我的胸膛。
我撕扯我的头发,撕扯不回我的记忆。但是我知道我做了,我们的关系在我又一次裸舞之后,有了质的变化。
我号啕大哭,不断抽着自己的嘴巴,告诉刘梅,也在告诉我自己。
"我是个同性恋啊,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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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刘梅出奇的平静——这符合她的性格,她整理了床铺,看我的眼神复杂至极,我觉得分明是有了一份鄙夷。
我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穿衣服地坐在床上,很久,刘梅就在我的目光里一件又一件地穿着衣服,梳理头发,并且还化了淡妆。
她少女的羞涩在一夜之间竟然荡然无存了一般,她娴熟而又快速地做好了早餐,端上楼来,而后捡起我的内衣内裤到楼下去洗。
她把衣服晾晒在阳台上的眼光底下,又开始打扫房间里的卫生。
她把空酒瓶子一只只丢进垃圾筐里,扫去地面上的秽物,然后用拖布擦地板,埋着头,一寸又一寸地用力地擦着。
她抬头的时候,目光与我的目光相接,然后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不管你是什么,反正你是我的男人。"那声音很小很低很细,象是自言自语一样的。
就这样了?就这样了,他们赢了,我的生活终于战胜了我的意志,我的身体终于主宰了我的灵魂,我年轻的欲望挣扎的结果是酒精麻醉后的裸舞,我性欲本身的游离状态让我对道德跪拜成为一个女
人的男人。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根本无话可说,即便我再哭喊我的同性恋……嘹亮的口号在爱我的人的面前只是酒醉后的呓语,刘梅的温柔杀伤我,我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在警告我,有些事,只能把它当做
是往事,有些爱,只能把它埋藏成年少轻狂。
所以我和绝大多数同志一样扛起了通常意义的生活,八年前的新年伊始,我被动又主动地掀过了我青春的最后一页。这并不是一种违心的妥协,却有着不得不低头的愤懑幽怨;这也不是一种自我突
破和完善,却有着痛下决心的遗弃和掩埋。有些欲望是无法杀死的,但它会无限期休眠,如果真实无法阳光灿烂,那么虚伪和欺骗自己也不再是不道德。面对着生活的选择,我还能选择什么呢?
我终于结了婚,婚期拖在又一个元旦之后,虽然那时侯我只有二十一岁。
接下来的日子便如同流水般平淡了,时间过得太快,人生也太匆忙。很多时候,那就是一种流逝,无知觉日复一日的流失。只有在偶尔痛定思痛的时候才发觉,竟然又是一年,又老了一截儿。
婚后的刘梅展现出了所有北方女人的优秀品质,她爱家,胜于爱过一切,顺从我,胜于顺从于她自己。她勤俭持家,总是把茶楼的每一个角落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她照顾着我的生活起居,一方面维
持生计,一方面竟然积攒下了不少钱……四年后,我们把茶楼交给了何方舟夫妇,搬到了新购买的分期付款的商品房里,那里有一个临街的门面,我们开起了经营文具的小店子。
我和刘梅象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两只鸟,有时候相依为命,有时候各自分飞,我会视她为不存在,但她总在夕阳中守巢。我在静静的失眠的夜里扪心自问,我和她之间有爱吗?肯定有,她爱着我,
从男女之间微妙的吸引好感到忠实于家庭的一部分组成,我敬重她、感激她,在愧疚自责着,也若有若无地怨恨着。我知道我不爱她,是的,可是我们之间有孩子,有生活。生活与爱无关,是这样
的。
我爱着这个家,也恨着这个家,我习惯了晚上回家享受温暖的灯光和晚餐,也知道这个家桎梏了我,扼杀了我。这种又爱又恨的感觉是我心里永远的漩流。对家、对刘梅、对孩子和我自己,用责任
捆绑或者用良知牵系,艰涩而又光明正大,连何方舟都跑过来说:"啊,你生了女儿我有了儿子,我们以后一定做亲家!"我自怜着自己花开一瞬的错乱迷幻的爱情,恨自己懦弱无助,却无可选择地
步入这生活。生活毕竟是生活,时间是无色无味的药,不仅使人老去,也使人确信自己的错觉和不断麻木,服从再服从,淡忘再遗忘,只余叹息……
小女儿出生了,从惊喜、惊讶、惊叹到奔忙、思虑和习惯,我们经历了所有夫妻必然经历的过程。孩子日新月异着,做爸爸的感觉各有心得,可我知道,我是这个幼小心灵里的一杆旗,不能肆意摇
曳,也不能轰然倒塌。刘梅视若珍宝地尽情地爱着这个家庭的产物,我并不在意这种关注的重心的转移。更多的时候我在梦中惊醒,我爬起来清点店子里的文具,披着衣服抽烟。我长时间看着甚至
审视着酣睡在床上抱着孩子的她,她和她,竟然是我的老婆和女儿么?陌生,无比的陌生,却又脱离不了亲密而又亲密的关系。我已经没有了流泪的功能,也不再是可以用泪水冲刷一切的时候了。
我只能抽烟,只能看着窗外混沌难明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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蹉跎的十年可以把一切改变么?也许是这样子的,至少它会使一个人变老,变得不再梦想,或者是把梦想转移。至少我知道刘梅的大多数梦想已经转移倒我们的女儿毛毛身上区了。
但是毛毛并不象她,都说女儿象父亲,所以毛毛的五官、性格都偏向于我的遗传。她才刚刚四岁半,被她的妈妈收拾得象一朵小花蕾一样光鲜。她刚刚学会说话就已经"咿咿呀呀"地自发地唱歌谣了
,刚学会蹒跚地走路,就跟着电视节目里的舞蹈演员一起挥舞着手臂,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每到这个时候,刘梅就说:"肖,等她大一点就送她去学舞蹈吧,你当年舞跳得那么好,她有你的遗传,一定会有出息的。"每当刘梅这么说完以后,我的心总会突然一痛,似被冷箭射中,每一根羽
毛的颤动都牵动我的痛觉神经。我脸色苍白地关掉电视机,好象能一下子关掉我的记忆。
但是天性是关不掉的,毛毛仍旧是那么喜欢舞蹈,每当听到音乐她的小脚都会摆来摆去,音乐能使她安静,能让她变得乖顺,也能使她动起来——她和我惊人地相似,我看她,恍如隔着岁月河流看
我的往事,这分明是一种折磨。
女儿聪明伶俐,成长得也很快,比同龄的孩子都高出半个头,没有人相信她只有那么大。她去幼儿园后的第三天回来以后尿湿了花裙子,怯怯地怕她妈妈打她,往我的身后躲,那种渴求保护又惹人
怜爱的神情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小飞。我恨不得立即跑到一个无人的山冈或原野上去,对天哭喊些什么,可是我的身体却还在原处,我的衣角被一只小手死死地抓着。
我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也不断向女儿忏悔,每瞬间想起小飞,我都立即默默又紧张地说:"女儿啊,原谅爸爸,原谅我,原谅我。"
十月十三日何方舟过生日,早早地绢子就打了电话过来邀我们一家人过去吃饭,刘梅把自己和毛毛收拾打扮了一番后,我们又走到了青山路上。
青山路已经是商业街了,政府并没有食言。曾经的四海酒家变成了四海酒楼,精明的于海果然吞并了旁边的几个店子。三人行茶楼也换成了方舟茶食店的招牌,何方舟把一楼翻修了一下做起了饮食
店。
但他的生日聚餐并没有在自己的店子里进行,而是在四海酒楼里开了房间。刘梅和绢子抱着孩子凑到一起去闲聊去了,我就坐在对门的沙发上看电视。
何方舟进了门来,微微发福的身子上套了一件灰色的西装,显得神采奕奕的样子。我便把手里的礼品盒丢向他。
他接过来,问:"是什么?"我说:"不知道,刘梅选的,不是领带就是腰带吧。"他说:"哈,那你呢?就没礼物给我?别什么事儿都听老婆的啊!"我开玩笑说:"我啊,给你一个吻敢要不?"他笑,
大声地说:"那我可要不起。告诉你别欺负我,小心我儿子长大了收拾你!"我说:"有儿子了不起了是吧?嘿嘿。"我远远地看着他那个胖乎乎的儿子豆豆,正坐在沙发上和毛毛玩儿电动卡车,那高
高的鼻梁和何方舟的鼻梁长得一模一样。
这一刻我竟然走神了,想起了若干年前的夜晚,想起何方舟一把抱起我往宿舍走的情形,他喘息着爬楼梯,我抱着他,满脸都是泪水……原来所有经历过的点滴都曾经属于幸福,可幸福毕竟是个容
易被人忽略的东西。
何方舟叫:"发什么愣呢?抽烟啊。""啊,好,好。"我接过烟来,塞在嘴巴里,点燃。
他坐在我身边,勾我的肩膀,说:"怎么样哥们儿?生意还好么?"我说:"还好。你的茶楼也不错嘛,快成老字号了,早知道不转给你了啊。"他嘻皮笑脸地说:"看你说的,我的也不就是你的嘛?
咱哥们儿没说的,我可是你哥哦……嘿!这人真是经不起混啊,又过生日又长了一岁啊!……"他正说着,于海提着两瓶酒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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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海把手里的青瓷酒瓶往桌子上一放,扯开嗓门儿叫了起来:"哎!我说方舟啊,今天你可是寿星,要不我还不拿这个宝贝出来呢。知道是什么不?陈年的竹叶青啊。我们厨房大师傅家埋在院子底
下十年了,愣是让我给抢过来了,嘿嘿。"刘梅凑过来说:"瞧你这么大个老板,可真能算计,送礼还抢别人的东西。"绢子也凑热闹说:"对,不行!这个不算数,重来!"于海笑着,坐到沙发上去